第101章
醉醺醺摇摇手指,道:“拜魁星哪有拜双状元显灵?” “双状元?” “乙酉年正科,咱们北直隶夺下了状元,此事你们不会不知罢?” “是有这么一回事。” “戊子年正科,状元也是北直隶的。” 众人想了想,应道:“也有这么一回事。”听远赴京城赶考回来的学子们说的,细节却不甚清楚,忘了许多。 河间学子才悠悠从怀中掏出两个陶瓷,边说道:“我便是拜了他们,过了院试,此后去哪都不忘带着他们。” 只见桌上摆着两个寸指大小的陶瓷,烧制得很是精致,头簪花身红袍,是两个长得差不多的小状元郎。 河间学子指着介绍道:“这是裴大,这是裴二,京都里,大家伙都信他们。” “双状元,都姓裴,莫非这两位同出一族?” “何止是同出一族。”河间学子说得更加傲气了,仿佛在说自家亲戚一般,言道,“这两位是亲兄弟,年岁相差无几,有道是‘一个姓两状元三元及第四方皆知’,此话你们没听说过吗?” 众人摇摇头,心中大受震撼。 一家两兄弟先后三元及第夺下状元,这话怎么听着像是话本子里写的。 可心里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贡院里主考的那位五品知州,正是姓裴,总不会是他罢?应当不会,乙酉科的状元应该在翰林院里,岂会外派到闽南来? 即便众人对乙酉科状元有所印象,也难以和京外知州联系到一起。 世间学子为何艳羡三鼎甲,因为三鼎甲可以直接入翰林、留任京都、做事于皇帝跟前,前途远大。还没听说过哪位状元被外派的。 众人心思各异,正想得出神,便听到河间学子又说道:“听说早几年,这位裴大被皇帝外派当官了,从正七品提到了正五品,大家都猜,皇帝只是为了历练历练他……是派到什么地方来着?酒喝多了,一时间竟想不清了。”河间学子面露苦恼,仔细回想着。 不管是雅间里,还是雅间外的大堂,皆是一片默声。 半晌,有人试探道:“外派到了双安州?” “对对对,双安州,是这么个地方。”河间府学子拍大腿道,又问,“你们可知这双安州在何处?”仰头感慨,“户籍若在双安州,能当裴大的门生,当真是大幸事。” 第204章 第 204 章 双安州在何处? 双安州就在泉州府南边, 与泉州府相邻。双安州的知州大人,此时正在贡院里主考府试。 这些学子,本应坐在考场里奋笔疾书,此时却坐在酒肆里推盏言欢。 霎时间, 桌上山珍海味不可口, 桂酒椒浆不香醇, 本欲快意借酒消愁, 岂料河间学子给他们添了点猛料, 使得他们个个郁郁寡欢。 在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手下考试,机会何其难得。 要知晓, 状元任职于翰林院, 每年春闱时, 朝廷常常从翰林院择选编修、编撰,任命其为十八房同考官。便是说, 状元郎当考官, 至少是从会试同考官当起。 天下读书人,能过三级童试当秀才的,十之一二,能过了秋闱当举人,有资格参加春闱的,则百中无一人。 若非裴少淮被外派到闽南, 泉州府里又有几个读书人能在他门下应考? 裴少淮任职于翰林院,又岂会在督学大人面前说不上话? 此番,属实是白给的珍馐端到跟前,却被他们自个一脚踹翻了。 河间学子不知众人为何突然缄默不语、不再举盏, 以为是那句“户籍若在双安州……当真是大幸事”刺激到了他们, 一边给他们斟酒, 一边劝慰道:“诸位实在不必为此事生愁。” 顿了顿,接着道:“诸位籍在泉州,本就没得机缘当裴大门生的,既是没机缘,何必徒增烦恼哉?喝酒,喝酒……” 河间学子不说还好,此话一出,众人是一丁点食欲都没了。 肠子都悔青了还吃什么吃。 酒肆大堂里,一时许多人结账离去,神色郁郁步履匆匆,甚至顾不得等找零。其他食客倒是开怀,反正与己无关,全当看了一场戏,听了些逸闻趣事,得了些谈资,他们吃完后往别处一说,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传开了。 不多时,雅间里的酒席也散了。 小巷里,燕承诏夹着绣春刀,闲逸地半倚在青石墙上,那名“河间府学子”颠颠跑来,复命道:“头儿,按您的吩咐,事情办妥了。” “演得不错。”燕承诏夸赞了一句。 “头儿,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当暗桩了?” “你且吟两句诗听听。” “月圆大如饼,光照天下平,头儿,我押韵了。” 燕承诏蹙蹙眉头,道:“你还是跟着本帅再多练练飞檐走壁罢,书生暗桩的事,就别想了。”燕承诏自己吟不出来,却还是听得出好歹的。 他有心干这趟事,一来是嘉禾屿军务轻,南巡水师未至,他有闲时也有闲心。 二来,燕承诏结交的人并不多,自打嶒岛那回“真圆真亮”之后,裴少淮算是唯一一个出言“鄙夷”他的人。泉州府这些学子轻视裴少淮,岂不等同于轻视到他燕承诏头上? 裴少淮忍得了,燕承诏却看不下去。再者,两人能留在此地共事的时日,应当不剩太长,也当给裴状元散散名声了。 …… 万里蓬山千里路,先从一邑小文场。 不管声名如何显赫、才华如何了得,是走仕途还是走文道,都须得从县试、府试一张小小考桌开始。 场下考生百态,尽在裴少淮眼底。 有那准备充裕的,气定神闲下笔作答,正场的小题对他们来说并不难。也有那耕读学子,许是太过珍视机会,下笔踌躇,直到晌午才渐渐进入状态。 落日余晖消尽,正场结束。 帘内大堂,简易封好的卷子整齐堆于长书案上,屋内充斥着一股浓郁的新墨香,矮桌上的几盏朱颜尚未融水磨开。 泉州下属的五县知县,端端等着裴少淮发话,有人站出来道:“此番阅卷,当以何等标准判定举卷、落卷,请主考大人择一范本,方便我等比对择录。” 府试录用数额,朝廷并无明确规定,一般十中取二三人,多一些少一些全凭主考官来定。 所谓“范本”,便是先从众多卷子中选出一卷不上不下的,拟为举卷标准,水准高于此则举,低于此则落。 裴少淮已经选好了范本,却不急着明示,今日阅卷,重点不在于范本,而在于下面几位县官心里藏着多少名录。 他笑笑道:“且不急着选范本。”坐在高椅上,望着底下众人,问道,“诸位同僚早五六日前,便已入住贡院,其间仍不停有衙役送来禀帖,本官倒想想问问,在府试之前,诸位究竟收了多少禀帖……或者说是荐牍。” “荐牍”顾名思义,便是推荐信,打着“为国荐才举贤”的名号,嘱托县官阅卷时,对某家某个子弟多加关照,助他通过府试。 十年寒窗不抵一封荐引。 童试不比秋闱、春闱那般严格,考官权力大、易于上下其手,使得此风愈演愈烈。 更有甚者,打着禀报公务、上呈禀帖的旗号,打开一看,满帖尽是私事。 譬如,“谨禀大人:卑职拙才代庖,以荐才之典,谏言几句,吾某叔公之婿,名某某……望大人垂慈。” 裴少淮此话一出,底下几位县官皆陡然色变,稍作镇定之后,安溪县知县站出来言道:“在任为官,要处置一方事务,总也有些人情世故在的。” “做官要懂人情世故,此话不假。”裴少淮严声说道,“但在我这,科考一道只能论学识高低,不能当人情相送,更不能以功名买卖。” 倘若连科考都变得人情世故了,这世道里还有什么不可人情世故? “总就一句话,坐了这把交椅就莫论人情,要论人情就莫坐这把交椅。”裴少淮一言定论,道,“本官不管你们心里记着多少名录,只管递到我跟前的卷子合不合水准,若不是卷子的问题,那便是阅卷官的问题,连点评文章的本事都丢了,不妨回炉再炼炼。”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吓得他们胆战心惊。泉州府下属的知县,要么是没被谢嘉牵扯而留任,要么是从别处调任来的,有几分本事在,不是那听不懂话的。 说完这番话,裴少淮才将范本推至长书案前,道:“若无疑义,便各去阅卷罢。” “下官遵命。” 如此,呈到裴少淮跟前的卷子,有了它本应有的水准。明明自己该做的,都已尽力,然裴少淮心头总蒙着些说不出的愁意。 …… 帘下朱笔频频落,案上茶汤渐渐凉。 “区区”府试里,不乏文义具佳的文章,有些文章字句虽生涩了些,但立意颇佳,盖过了它的短处。 夜过三更,裴少淮仍在认真阅卷。 灯火稍显幽暗,裴少淮取来油壶,为灯盏添些油。看着有些黄浊的灯油,一点点没过将枯的灯芯,火苗星星一点重新变回一团,灯油溅出几颗火星,没坠地就已熄灭。 火苗变亮,裴少淮映在墙上的影子也变得清晰起来,冠发长袖,笔直颀长。 最后几滴灯油滴下,灯芯随油面浮动了几下,晃晃的火光让裴少淮回过神来。 年岁虽还未至三十,但这小小的两场考试,让裴少淮意识到,自己步入新的路程。从前只想着如何做好自己,遵从本心,当一步步走远以后,才发现孤家寡人想要“遵从本心”是何其艰难,因为时时处处总有逆流。 便是有兄弟、同窗、好友相助,这股力量仍是微弱的。 油尽灯便枯。 雁过唯留声。 不管他主考的这场府试,是何等的公允,亦只是大雁路过时孤傲的一声罢了。灯盏熄灭后,黑暗照旧会袭来。 这便是他今夜一直愁意不尽的缘由。 但是,雁群结队御风行,寒灯添火彻夜明。就如他承用了夫子之韧、南居士之睿,还有张令义为官的几分圆润,这些称他一声“座师”的学子,会不会也承用几丝几缕他的本心? 裴少淮第一回有了些师心。 他打开窗,怔怔北望,心中猜不透——皇上下旨让他当这个主考官,当真只是下道圣旨“敲打敲打”他?还是为了让他更多一些门生? 倘若是后者,皇帝又岂止是明君。 …… …… 十天过去,府试五场尽数考完,裴少淮的状元名声也已传得沸沸扬扬。 燕承诏把京都城里的话本子放出去,说书先生一场接着一场,说到口干舌燥声音哑了,座客们还是源源不断。 当地人才知晓,年纪轻轻的裴大人,经历竟是如此传奇,无怪能在闽地扭转乾坤。 双安州赶考的学子才刚从贡院出来,便被族里派马车接走了,再下马车时,只见族里在设宴庆贺。 学子们摸不着头脑,神色恍惚——这不是刚考完吗?府试长案还没公布罢?怎么就先贺起来了? 在一声声“状元门生”的祝贺中,他们才渐渐明白,原是沾了主考大人的光。先莫管有没有被录用、成为童生,单是参加了这场府试,本身就是值的。 随后,裴少淮所出的县试、府试题目,被书局刊印发售,满城读书人皆在讨论、推敲,思索知州大人缘何出这些题目。 当他们发现,“子曰不然”是告诫他们顺天理而不信神鬼、不媚权势。“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是告诫读书人们,身处凡俗之中,要从凡俗做起,修个人德行,而非一开始就追求所谓的“圣贤士大夫”。“放于利而行,多怨”则是以谢嘉为例,告诫众人莫要放利而绝义,否则招致众怨而身危。 每一道都是结合当地境况的题目。 再回想裴少淮这三年的所作所为,才后知后觉,这位年纪虽轻的知州大人,何其堂堂正正。 最是高兴的当属齐家堂,族学“为民堂”是裴大人题的字,这本已足够熠熠生辉,如今知道裴大人是状元,又添了几分光彩。 二十七公书堂牌匾,笑咪咪叮嘱后辈们说道:“你们要用功读书,让学堂成为闽南第一书院,方才对得起这知州大人的这几个字。” …… 还有两三日就要贴榜了,贡院前却小闹了一场。 不是急着要看榜单,而是闹着要开设补考,以便录遗。 童试开设补考并不少见,常常是为了体恤外地学子山高路远跑一趟,因耽误一两天而耽误了考期,实在可惜。 眼下这些学子要求补考,不是因为耽误了,而是因为他们自己没有报考,如今反悔了。裴少淮的名头唱得越亮,他们越是后悔莫及。 悔却又不是悔自己,而是悔“自己一身学问,错失状元举荐、直达朝堂的良机”。 裴少淮帘内阅卷,在帘外领队职守的是李同知,李同知身上很有晋人的干净利索,洪声问道:“你们在此闹,本官且问你们,为何要补考?” 有人道,为兴古来绝学,亦有人直道,为谋一入仕良机。 李同知听后,不屑讪笑,道:“若是为了学识,谁人主考不是考,学问深厚者自可熠熠生光,哪还有学生考试挑考官的?若是为了当官……” 李同知笑得更加大声了,丝毫不掩饰心底的鄙视,他嘲讽道:“知州大人为何当了主考官,若是连这点都想不明白,还贪想走什么仕途当什么官?本官守的这道门,可不是你们吟诗作对、把酒言欢的地方。” “于做学问,识得几个大字把自个当大才,不谦;于做人品性,读书科考不想正道,总想捷径,不实。”李同知嗤之以鼻,道,“‘录遗’录的是遗才,不是在浑水里面捞泥巴。” 泥巴是扶不上墙的。 “你们快些散去,若是再闹……”可就不止错过这一场府试而已了。 待闹事的学子散去,李同知笑笑,低声自言道:“若是再闹,本官就要骂得更难听了。” 第205章 第 205 章 闽南是个人杰地灵、文风颇盛的好地方, 从府试卷子中便可窥得一二。 撕掉倭寇侵扰、海贼劫掠、官商垄断……这一层层晦暗,显露出其本貌, 便可见得闽地是青山养碧玉, 海波生白圭。 毕竟,自晋朝以来,闽地便以读书习文为尚, 唐时兴科举录人才,闽地百姓更以科考为荣, 发展至宋时, 闽地读书之盛、成才之多,已跃至全国之首。 今时今日, 大庆掌国, 闽地读书之势有所减, 不比江南一带,但仍居各省前列。 闽地是有它的底蕴在的。 裴少淮身为一州父母官,过往三年里, 专注于整治贼寇、豪贵,大力开海兴商, 而在治学上出力甚少, 便是因为闽地有这份底蕴在——移去镇压石,青苗自可生。 参加府试的学子众多, 中式录用的学子亦跟着增多, 府试长案只能分作两段填写。 几位县官拆卷填榜, 裴少淮在一旁督看, 他细读录用童生的户籍、父祖辈, 发现功名之家、大姓大户占其六, 寒门、耕读人家占其四。 有十数个学子, 因文章韵律稍有缺漏,原只位于榜单中上,裴少淮反复斟酌之后,觉得“义”比“文”重,将他们提到榜单前列,这些人则多为寒门子弟。 令裴少淮欣喜的是,双安州的那两位寒门读书郎——齐全安与陈书新,分别位于第三和第五,相较于县试时,发挥更出色了几分。 无怪裴少淮读这两卷时,总觉着有些熟悉感。 …… 四月是落花时节,有些花萼将落未落,有些春雨将停未停。 到了出案的这一日,免租住在旧院里的寒门学子们早早便起身了,一夜的不安使得他们稍显倦态。 有人望着檐瓦出神,喃喃道:“对于寒门庶族而言,不知今年是响榜还是哑榜。” 哑榜,便是哑然无声,只有寥寥几个人上榜,毫不显眼。相反,响榜便是频频唱响,多人中式。 有人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带着些失落无奈应道:“数十载以来,何曾还见过寒门响榜?只盼着不是那么哑,不至于鸟雀无声,便也对得起赴考一场了。” “莫要如此悲观。”有学子并不赞同没出案就唱衰,言道,“一来今年的主考大人状元出身,为人正派,想必会公允阅卷;二来今年少了住所花销,赴考的家贫子三四倍于以往,谁又敢说这里头没有蒙尘遗珠?” “说得极是,一同去等着出案,自见分晓。” 等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背着行囊出门,踏出门槛前,又不约而同地回望了一眼这个住了半月的旧院。背着行囊,是因为不够底气,若是榜上无名直接便回去了,省几个钱的花销。回望一眼,是因为不知下一回来赴考将是何年。 长案分有左右上下,围看不分东西南北,辰时,暮春晴朗日,贡院门外已是人挤人。 当衙役横着棍杖将学子们拦开,几名官差小心提着两宗长卷,张贴于贡院墙上,同时又有报喜人马从府衙出发,喧闹声达到最盛。 曾经同围在旧院一盏油灯前苦读的家贫子们,惊然发现榜上出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再读户籍,确认无疑。 不知是谁起的头,有人高喝唱响榜单,周边人随之齐唱,但凡能看到长案的学子,都跟着唱了起来,一声更比一声洪亮,如波澜一般传到人群外,又传到了大街小巷。 如此,当真是响榜。 哪怕是未上榜的家贫子,都很受了一番激励。 只要榜单上还留有他们的一席之地,路虽远,步虽慢,然终有抵达的一日。 “千人唱榜”,此事当日便传开了,成了一桩美谈。 …… 府试尘埃落定,两三日后,府衙举办晚宴,新中式的童生着圆领蓝袍拜见座师。 二十五岁的裴少淮身着官服,脚蹬皂靴,立于正堂当中,受诸位门生的拜见。 场下众人,有十四五岁初试即过的年轻人,也不乏比裴少淮年长许多、三四十岁的中年读书人。 礼节毕,府试案首立于最前,诵恩辞,其中有道:“……座师身一方之师表,兴一方之学风,德为表率,艺为型范,赫赫之光……” 这是诵座师赏识之恩的常见笔法。 裴少淮听完后,笑着摇摇头,说道:“非本官谦言,闽南学风文风鼎盛已久,世人皆知,非本官之功。” 他列举道:“自唐宋科考以来,闽地比屋邻里多以儒学为业,科目得人之盛,天下鲜俪。福州家庠序而入诗书,建宁民之秀者狎于文,泉州家诗书而户业学,同安、南安地虽小,然士知读书尚礼[1]……处处种种,即便地薄渔少,亦不忘资子弟以攻读,以子弟知读书为家族之荣。” 这种底蕴不是数年一时可以造就的。 裴少淮所做是立于此基础之上。 列举之后,裴少淮才又道:“明珠藏椟蒙尘,世人暂时不见其光,本官所做不过是略加以擦拭,使其辉光显现一二罢了。” 一番列举使得学子们心中乡土之情渐浓,一句“明珠藏椟蒙尘”又叫他们想起此地的种种历难,心生壮志。 学子岂不明白,座师的既是自谦,也是在激励他们——理应重现明珠之光。 个个仰望着,目光烁烁。 “明珠之光,非几家几人位列高堂,身居高官而已。身着童生蓝袍,虽只是功名之末,但亦要有文人风骨,站得正坐得直,不忘本心。” “我等谨听座师教诲。” 几息沉默后,人群中有一中年学子洪声道:“门生知晓自己缘何中式了!”此话听着,好似他中式是个意外,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众人望去,只见此人年近四十,一身蓝袍不仅不合身,还几处缝补。 众人开道,中年学子往前几步,继续道:“朝廷推行以银抵税、丈地量役,加之族内出资,在下得以从田埂渔船里脱身,赴此一考。本只是了却数十载的心愿,岂知出案之日榜上有名,今日听了座师所言,才知座师之公允庇护,岂止那免费的旧院住所。” 他诵道:“厚土养得青苗长,树高常生夏日凉,能参加此次府试,何其可幸。” 其他人点头附和。 只听了几句话,裴少淮问道:“你可是安溪县龚琚?” 那人意外,应道:“回座师,正是学生。” “你所论的‘学风之盛不在书堂多寡,而在黎民足资入学与否;书堂之优不在楼宇高低,而在三尺讲堂可有名师’,本官很是赞同。” 本只是一时的感慨,岂知座师竟从话中猜出了他的名字,还能记得他的文章。 而且,龚琚并未位列前茅,只是名列中游的一员,可见座师大人是仔细、公允阅卷了。 “学生斗胆问一句,学生还有望更近一步否?” “取龚琚卷子来。” 本是宴席,结果桌上一道菜、一壶酒都没上,反是一份份卷子取来,摆于案上。 众人只记得听座师指点,而忘了宴席。 等到天色将暗,菜凉了、酒淡了,众人才回想起晚宴。 “座师大人,与我等饮一杯罢。” 灯笼之下,微光泛在酒盏当中,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 府试事了,等翌日天亮,裴少淮等便准备乘船返回双安州了。 这天夜里,李同知最后一次带人巡看旧院子,刚好碰到一队学子大汗淋漓,抱着几个大坛子归来,想来是聚了薄资,喝几坛浑酒助助兴。 李同知提醒道:“夜深了,喝酒的动静小些,莫吵到周边的民众。” 灯笼光照下,学子们面色讪讪,应道:“大人,这些不是酒。” 这一坛坛的,竟不是酒,李同知问:“那是何物?” “是灯油。” 家贫子们解释道:“我等在此居住,侥幸过了府试,今日听了座师大人一番话,大为所动,便想着尽自己所能,为后来者留些甚么。铺盖被褥皆为私物,不便留用,我等商量了一番,觉得这半月里,最是念念不忘、叫人感怀的,是大家伙聚油燃灯夜读的情景……便筹资买了这几罐灯油,车夫太贵,我们走得慢,才回来晚了。” 灯油可比酒水贵多了,这个几大罐灯油,少说也要二两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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