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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 问这个问题时,他已做好被敷衍的准备,因为根据他的猜测,郎善彦此时的去处实在不适合让孩子知道。 秦简却说:“他去精进医术了,妈妈老家在闵福省,那儿靠海,有一些人学西洋医术,有时候他们也会一整夜在外。” 郎追想,她没将事实说全,却也没对我说谎。 他知道郎善彦今晚会去义庄解剖,解剖是钻研西洋医术时必经的过程,郎善彦避不开的。 郎追以前也解剖过很多尸体,在金三角,什么死法的尸体都能见得到,他曾为那些恐怖的死状夜不能寐,并为此极端害怕老鼠,在金三角有很多人,他们抛妻弃子,沉浸在赌博和药物中,他们死后的最终归宿,就是被郊区的老鼠啃食殆尽。 郎追怕了很久的老鼠,直到有医闹的诈骗犯,打瘸了他的腿,又往他身上倒了一筐活老鼠,那个诈骗犯将此称为“仁慈的惩罚”,而郎追怕到极点居然脱敏了,他默默起身,将身上的老鼠扔掉,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诊所。 现在,郎追再也不为那些过去而惊慌,也不怎么担忧郎善彦,这对年轻的父母给足了一个曾经成年而伤痕累累的灵魂安全感。 秦简见儿子的眼皮发沉,将毛巾打湿为他擦了擦脸,让他换上睡衣,抱到炕上,又在墙脚点了一支驱虫安神的药香。 在这个深秋的下午,郎追陷在软乎乎的被褥中,准备午睡片刻。 秦简亲了亲他:“快十一月了,妈去缝你的冬衣,睡醒了就喊一声。” 郎追软软应了一声,安然闭上双眼。 然后他又感觉到两个陌生视角了。 还有熟悉的低温,体感至少零下十度,风雪的呼啸如同冬季化作狼在嘶吼,与嘶吼同在的是幼童的呼唤。 “妈妈,醒醒,求你了,醒醒,我害怕……” 郎追都有些无奈了,他想,又是那个俄国小朋友?不对,好像是英语! 他沿着哭声看过去,看到一个金发蓝眼的孩子,目测也是不足三岁的幼儿,身上裹着品质极好的皮草,剪裁质感很好。 在他身边还躺着一个女人,看起来二十出头,有一张非常美丽的面庞,孩子趴在她身边发着抖,眼泪静静从眼角滑落。 这是一节呈现侧翻状态的火车厢包厢,细听能听到其他包厢也有哭声,还有人大声用英语大声喊着,让幸存者回应他。 行吧,又来了个英国or美国小孩。 郎追发现自己新拥有的两个视角一个来自那孩子,在这孩子的视角里,他的妈妈双眼紧闭,面色苍白。 另一个视角是郎追自己的,他发觉自己能以类似于精神体的状态站在孩子身边,在孩子低着头专注母亲时,他依然可以打量周遭环境。 比如说时间,英国和中国的时差是8小时,美国和中国的时差是12小时,郎追看着火车外,车厢内有暗淡的灯光,而车厢外一片黑沉沉,这里正处于夜晚。 郎追提醒:“你的妈妈受伤了,她的面色苍白,呼吸明显困难。” 菲尼克斯一惊,他抬起头,看到一双琥珀色的凤眼。 每个见过郎追的人都夸他生得玉雪可爱,这是客气的,有那不客气的,比如那德福的爷爷奶奶那老爷、那老太,就说过郎追是男身女相。 他太精致,骨骼纤细,说话也软而柔,比格里沙更容易让人误认成女孩。 菲尼克斯就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女孩,他疑惑的:“angel?” 郎追摇头:“No,What's your name?” “Phoenix.Masenrode.”菲尼克斯.梅森罗德。 郎追又问:“你妈妈受伤了?” 菲尼克斯回道:“是的,她叫克莱尔.布莱克威尔,她是一个医生,可她昏迷了……” “菲尔,你在和谁说话?”克莱尔艰难地发出声音,她在孩子的声音中勉强恢复一丝意识。 菲尼克斯连忙握住母亲的手:“妈妈,我在和天使说话。” 克莱尔呢喃着不成句的、含糊不清的单词,再次失去意识。 郎追:“你的妈妈有药箱吗?” 菲尼克斯咬住下唇,想了想回道:“她在东萨克塞斯女子医学院教书,行李里有教具。” 对于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来说,菲尼克斯回话时的逻辑清晰得令人赞叹,尤其是在母亲受伤昏迷,情势如此危急的情况下。 郎追:“找出来,我需要听诊器。” 菲尼克斯立刻行动起来,他穿得很多,走路时像个大毛球,动作却很稳,他打开一个皮制行李箱,里面有听诊器、被包得很好的纱布、棉球、针管。 1844年,空心针诞生,医生们开始能够将药物打入人体内,距今(1904)已有60年,太好了,要是没针管,今天克莱尔女士死定了。 郎追叹气:“好吧,器具还算全,我可以试着帮帮你,真巧,我父亲也是一个医生。” 他握住菲尼克斯的手:“放松。” 菲尼克斯一晃,终于察觉到感官的改变,他的身体仿佛被裹紧被子里,鼻间是微苦的草药熏香,身体却不自觉动起来,他拿起听诊器,走到克莱尔女士身边,先解开她的衣物,在心口看到淤血。 郎追判断,撞击伤,但绝不只是外伤,他见过被钝器殴打的病人,他们的骨头和内脏也容易出问题。 他戴起听诊器,将听诊头放在患者胸口。 “窦性心动过速,静脉回流受到阻碍,患者面部苍白,呼吸困难,心包腔内血液淤积。” 郎追想起自己以前还曾经误诊心包积液和心包积血,结果被师傅拿着一千多页厚的《急诊内科学》敲了一顿。 “心包积液是炎症导致的,心包积血多是创伤导致的,你眼前这个明显是壮小伙,而且被打得像头烤乳猪,你和我说这是心包积液?” 郎追想,老头子,正所谓严师出高徒,多亏了你的敲打,我才能在如此简陋的环境试着拯救眼前这名患者,她能够在保守、对女性压迫远超现代的20世纪初成为一名女医生,一定是个非常出色的人,她还是一位两岁幼童的母亲,救她等于救很多人。 淤血正在压迫克莱尔女士的心脏,即使没有仪器,郎追也确定她的血氧在下降,这时候必须进行心包穿刺抽血,将淤血引出。 幸好没有气管偏斜,解决掉心脏问题,大概率能让她的呼吸恢复顺畅,不然他就没招了。 只要一针,她与死亡的距离就会从一线之隔变成十米,她的人生将获得延续的机会。 郎追再次用听诊器细听,那急促的心跳声沿着长胶管传导到耳塞。 穿刺部位确定。 郎追拖来包厢里的被褥枕头,努力将克莱尔扶起来,让她靠着这些东西呈坐卧位,菲尼克斯的小身板力气太小,他要连拱带背,小脸都涨得通红才搞定这一套动作。 然后是将穿刺部位充分暴露出来,为器具和穿刺部位消毒。 这里没有心电图、没有超声、没有CT、没有麻醉,什么都没有,郎追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手感和经验,这样一想,他在金三角那种环境里进修了十年医术,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他被折磨出了应对糟糕环境的能力。 菲尼克斯站在一侧,看着天使举起针筒,他颤抖地问:“我妈妈会好起来吗?” “如果她在治疗结束后不感染的话。”郎追已经把一整瓶酒精都用来消毒了,但这年头也没有磺胺和青霉素来消炎,愿医仙华佗跨洲保佑一下克莱尔女士吧。 他左手固定住穿刺部位的那块皮肤,深吸一口气,确保注射器保持负压状态,针头在右胸第四肋间心绝对浊音界内侧1公分处,下针。 针尖刺破皮肤进入血肉的手感十分奇妙,从克莱尔女士的心音推断,她的淤血以右侧偏多,郎追控制着穿刺针向脊柱的方向推了推,当针尖传递到指尖的抵抗感消失,他知道针头已经穿过了心包壁层。 他竭力让自己的手保持稳定,看了眼克莱尔女士的脸色,开始抽淤血。 发黑的血液沿着针管离开心包腔,郎追抽了大约150ml的血液,拔针,将消过毒的纱布压到伤口上,压迫了一段时间,用胶布将之固定。 这一通操作下来,也只过去3分钟不到,但郎追已经开始觉得累了。 他将器具收好,对菲尼克斯说:“你妈妈暂时没事了,喊人来救你们吧,大声喊。” 然后他就退出了超感状态,郎追倒在床上,抱着头深呼吸,这种疲劳挤压以至于头疼的感受,和他前世熬了36个小时给数名帮派混混做急救手术那次一模一样! 缓解这种症状的方法也只有一个——睡觉。 作者有话说: 穿刺抽血操作来自《急诊内科学》,这本书真的好厚,蘑菇取快递的时候,快递员将它放在最上层,蘑菇就踮脚去够,结果快递掉下来,正中蘑菇的头……感觉像被砖头拍了一下。 . 超感能力初级阶段:可以与一名家族成员通感,共享对方的感官,并通过镜子等物品观察到彼此的样貌。 超感能力中级阶段:能与两到三名家族成员同时进行通感,能在超感状态下主动屏蔽自己的情绪,以精神体的状态,在远隔万里之外看到通感成员看不到的地方,并出借自己的技能给家族成员。 超感能力高级阶段:(未解密) 超感能力可以随着年龄、心智的增长而变强,但寅寅天生精神能力强,因此提前达到中级阶段。 第10章 寅寅 郎追一觉睡到第二日早上,秦简也喊不醒他,等郎善彦回家后,她立刻将夫君拖到儿子屋里:“寅寅发烧了!” 郎善彦一把脉,当即开方,先给孩子推拿退烧,第二天亲自去买菜,回家煮苁蓉鲜鱼汤给儿子补身子。 “寅寅怎会有虚劳之症?他才多大啊?”郎大夫纳闷之余还有些心虚,不会是他和简姐让孩子学的东西太多,把寅寅累着了吧? 孩子出生以来第一次发烧,秦简慌了神,闻言立刻说:“肯定是我教他下棋,让他太过劳神所致,这棋我不教了。” 郎追双眼微睁,正好听见亲娘来了这么一句,顿时伸手:“要,要下棋。” 这个没手机没电视的时代已经很无聊了,他好不容易咂摸出点下棋的趣味,别为了小小发烧就停他的娱乐活动啊。 这一烧让郎追好几日无精打采,虽然无聊,但也只能先放下学习等劳神的事。 这年头缺医少药,随便一翻郎善彦放在书房里的那箱行医手札,被风寒带走的病人粗略估计逼近四位数,两岁半的宝宝想长大,所以他不逞强。 秦简则是除了失踪的三哥外,只剩郎追这么一个血亲,因而一直守在郎追身边,搂着他唱歌,给他做衣服,时不时哄他喝水吃东西。 如此过了几天,郎追痊愈,下地时总觉得视野好像高了一点点,秦简也发现这点,将他带到墙边,拿笔一划。 “是比以前高了点,看着有一米了。” 郎善彦又抱他上秤看了看:“上次称还有三十二斤呢,病了一回,只剩三十一斤了,得补补。” 郎追觉得自己不算瘦弱的小孩,他能吃能动底子好,家里肉蛋奶没断过,栀子姐都说他像三、四岁的孩子。 但当阿玛的黄芪炖鸡汤摆上桌的时候,郎追还是没忍住咽了咽口水,埋头努力干饭。 好鲜!好香!为什么连黄芪都煮得那么好吃! 又过了几日,那德福按时来上岗,和郎追一起坐在书房里,听秦简讲述有趣的历史故事,握着细细的毛笔在纸上练字。 郎追手部力量不足,写毛笔字自然歪歪扭扭,连横竖都写不直,那德福也是如此,两个狗爬字小孩上完课,对视一眼,那德福眉毛灵活地动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陀螺。 抽陀螺喽! 那德福精通养鸟、斗蛐蛐、抽陀螺、丢沙包等技艺,在东绦胡同算是个孩子王,在郎家干了几天,就蠢蠢欲动着,要把郎追带出去玩,郎追和秦简报备,便和那德福出门玩捉迷藏。 那二香也跟着一起玩,但她主要是盯着郎追,确保主家的小少爷不会玩着玩着受伤,或者是跑丢了,结果她也稀里糊涂被扯进了游戏里。 孩童们唱着“平则门,拉大弓,前边就是朝天宫。”在街头巷尾跑过,都是天真不知愁滋味的年纪。 有老汉喊着“鸡毛小掸儿鹅翎扇”,又有唱数来宝的民间艺人,到各处街边店铺打秋风。 小小的身体精力旺盛,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郎追跟着那德福疯跑,又缩在角落里,和小伙伴们玩猫猫。 时值深秋,郎追又嫌清朝的秃头丑,头上总少不了一顶小圆帽,脖子上戴着兔毛围脖,跑了一阵,他已经有些热了,就在此时,他耳边传来木柴燃烧时的哔啵声。 郎追看到了菲尼克斯,金发蓝眼的孩子穿着洁白的睡袍靠在靠枕上,他面色潮红,陷在深蓝的丝绒被褥里,看起来小小的。 菲尼克斯欣喜地看着郎追:“天使,你来看我了。” “我的名字是郎追,你可以叫我寅寅。”郎追双手在床面一撑,爬上床,菲尼克斯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半靠枕。 菲尼克斯努力发音:“寅寅?In?” In在英文中有“在……里面”的意思,这名字太奇怪了。 郎追坐好,拿起他的手掌,在掌心画字母:“yinyin。” 菲尼克斯练了几遍,练熟了发音。 郎追想,菲尼克斯看起来情绪很稳定,看来那种通感状态也不一定是激烈的情绪才能开启。 他关心了一句:“菲尼克斯,你在生病吗?” 菲尼克斯乖巧地回道:“我发烧了,因为前几天的风雪太大了,我着凉了。” 郎追:“你妈妈没事了吗?” 菲尼克斯笑着点头:“嗯,她好多了,爸爸说等她身体好了,就带她回美国,对了,这是我爸爸在东萨克塞斯郡的家,以前妈妈不愿意住这里,但这次爸爸一定要她听话,因为这里的壁炉很大很暖和。” 郎追看出来了,菲尼克斯的父亲应该很富有,这间卧室很大,门板是白底镶金的橡木,华贵的深棕色家具上有繁复的雕花,壁炉烧得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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