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西,以前也是只有眼馋的份儿的。 陈萌一来,祝缨就先招呼了一声:“大公子。” 陈萌驱马与祝缨并行,道:“刚才黄先生过来了。” “是,干娘托他捎了些东西,他去见大姐了么?” 陈萌道:“我正是为这个来的。天意弄人,我们与妹妹本是亲人,如今却陌生得紧,我们对她也一无所知。我与舅舅都不大敢太亲近她,现叫她嫂子陪着她,我来请教三郎些妹妹以前的事儿。” 陈萌是个白净文弱的公子,模样不说顶俊也是平头正脸的,配上一身锦袍骑上高头大马,很有一些斯文贵气。祝缨却知道他不是个省油的灯,说:“我们与大姐在一起过活的日子也不长,知道得也不多,您只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说。” 两人一边赶路一边说话,祝缨赶车的手渐渐稳了,对陈萌说了些花姐的事。都是心地不错,也识字,于妙妙也教她算账之类。陈萌是一箭双雕,打听表妹、考查祝缨。 祝家和郑熹都以为这婚姻是默认作废了的,哪知沈瑛见过祝缨之后将主意略改了一改,从打算离婚变成了“待考查”。那边郑熹连新户籍都办好了、旧户籍都销户了,这边沈瑛从黄先生手里又拿过了于妙妙与张仙姑签的那张契书。双方都认为自己的打算稳了。 陈萌是个有心机的人,与祝缨说了好长时间的话,猛然间醒过味儿来:“我竟与这货郎小子说了这许久的话没觉得厌烦么?”细细想来,这小子竟不是个粗暴无趣的人!还是舅舅眼力强,这小子礼仪上头或许粗疏,人却未必可恶。 那一边黄先生也不能一路跟着上京城,他要回府城了,跑到队尾,又与他们打了个招呼道别。陈萌与黄先生一边拱手,一边说:“这些年承蒙照看,什么时候上京可要来寻我。无用的话就不多说了,得空捎封书信来叙旧。” 黄先生道:“大郎哪里话?大郎此去,海阔天空,前途无限!”又对祝缨道:“保重。” 祝缨也与黄先生道别。陈萌心中感慨,对祝缨道:“我去看看妹妹,万一有事儿,少且不得劳烦三郎。” 祝缨道:“大姐以前照顾过我,有什么事大公子只管开口。” 陈萌纵马赶上沈瑛,如此这般一说,沈瑛道:“不要惊动他,再看他几天。我记得是他先说这婚约他不留恋的,怕也对我们有什么误会,以为我们必是嫌贫爱富的,又畏惧我们权势,他又要自保。真是个伶俐人儿。哪怕最后婚事不做数了,也不必就结仇或是不相往来,有机会时也可栽培一二。” 沈家离京近二十年才回来,京城早就物是人非了,想重新崛起,人才是必须的。祝缨聪明,但是出身实在不好,他想先吊着,这一路看一看。将祝缨与花姐路上先隔开,路上相中了,到了京城,外甥女、外甥女婿一起带走,郑熹也不能抢人家的女婿。相不中,随郑熹安排,沈瑛也会再给祝缨封个大红包,结个善缘。 陈萌道:“那郑大人那里……” 沈瑛轻笑一声:“先别提,到时候我自有办法。” “是。” 陈萌又去看了花姐,花姐才哭了一场,已收了泪,沉默地坐在车里打络子。陈萌道:“前面不远就是驿站,我们该休息了。妹妹也别忙了,以后这些事儿不必自己做。” 花姐道:“手上做点儿东西,心里安稳些。我身无长物,身体发肤都是父母所赐,做些针线女红,好歹是心意。” 陈萌对表妹渐有怜惜之意,道:“那是心意,不讲活计多少。” “哎。” 陈大娘子问道:“你不陪舅舅么?” “舅舅说,我年轻,叫我跟妹妹说话呢。” “呸!你还年轻了?” 夫妻俩斗了几句嘴,花姐安静地打着络子,陈大娘子道:“妹妹打的这个花样,府里都少见呢。” 花姐道:“也有的。嫂嫂喜欢,我再给嫂嫂打一根。” “好,我那儿还有一盒旁的样式的,拿来妹妹挑,看中哪一根,我与你换。” “好。” 陈萌想了一下,没找着与花姐聊祝缨的话头,驿站又到了,只好先用饭休整。他与沈瑛、郑熹一处用饭,还在想着祝缨,找了一回才想起来——祝缨又不是他妹夫,没资格一处吃饭。 ……………… 祝缨与陆超、甘泽等人在一处吃饭,她本来想一家三口随便对付一点就在车边儿吃了。三个村里受白眼、外出跑江湖的神棍,饭食好赖都是寻常,有得吃就算不错了。 陆超却让驿卒拿些酒食送到车上,说:“三郎,这些给叔、婶儿吃,你来,咱们一处吃。婶儿,都是以后要共事的,我带三郎认认人。” 张仙姑就觉得陆超说得对,对祝缨道:“老三,你去吧,还要赶车,别喝酒,以后要干正事的,端正些,别勾肩搭背的。快去吧,这儿有我呢。” 仆人、差役等各有自己的小圈子,祝缨与陆超、甘泽等人到了一桌,这一桌七、八个人,算上她,九九归一了! 祝缨笑笑,陆超给她介绍了一圈,除了他和甘泽,旁人也都是郑熹的随从,成份干净,没有沈瑛那边的人。又将她介绍给同伴:“这是咱们大人新招来的三郎,以后都是自己人啦。” 互相认识了,祝缨在个边角坐下,陆超道:“来,坐儿这儿,咱们一道吃。” 祝缨吃饭不挑食、吃得也快,长个儿的时候食量也不小,比起成年男子只略差一点,陆超等人看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出门在外的人,吃得都不慢,一会儿就有七成饱了,驿卒又上了两大盘菜,再端了一盆饭出来,这些人吃饭的速度才慢了下来,有心情说话了。 陆超道:“吃得还行吗?” 祝缨道:“很好。” “还想吃什么?” “这就很好了。” 几句下来,陆超道:“你的话比以前少了很多了。” 祝缨无奈地道:“有事儿的时候话多,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少说两句,攒着。” “噗——”一个年轻的仆人口中的饭喷了出来,扑了一桌子,含着半口饭说:“话还能攒?” 祝缨眼疾手快捧着碗又将桌上离自己最近的一盘比较满的菜端了起来,险险没被他喷到。等他喷完饭,又从容将菜盆放下,接着吃。 肇事者被同伴拽离桌子捶了一顿。 陆超道:“话还攒?还是懒得应付咱们?” 祝缨道:“二哥,你都说‘应付’了,真要我应付?” 陆超道:“瞧瞧他,我还好心带他来呢,他跟我说话就这样。” “他跟谁说话都这样。”金良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可是这些仆人心中的榜样,仆人出身,虽然是因为运气,但也是自己努力,都做上官了!老婆、房子、儿子都有了!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金良往祝缨头上敲了一下:“以后都是自己人,他们没坏心,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告诉他们,我叫他们赔礼,不许暗中坑他们!” 祝缨道:“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坑过人了?” 金良没理她这一句,对众人道:“你们也是,以后就知道了,都好好的,不许淘气。三郎?” 祝缨道:“好。” 金良放心了:“行了,吃吧,哎,不够了再添,想吃什么叫他们再上!你正长个儿的年纪呢,多吃点肉!” “好。” 他这一通话说完,在各人心里又起了些波澜。祝缨捏着筷子像是吃不下饭的样子,对陆超开玩笑道:“他这一来,我的人缘儿就完了。本来面子上还说得过去,以后处着就知道为人了,现在就要扒开了露出里子,那可就看不得了,真的也像假的了。” 凡事就怕坦荡,一旦挑明了说,就能免了许多因为“不明”而产生的隐晦猜测。 众人本有点疙瘩的心,因这一套话熨平了许多,道:“金大哥为人响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很关照我们。”同时也觉得祝缨也有点坦荡了。祝缨道:“我明白的。” 坦荡人祝缨自此算是在郑熹的仆人群里落了脚,能不能站稳就看她自己了。 张仙姑很紧张,时不时问她与这些人的相处,祝缨心里有数,并不总与他们混在一处而是保持一点距离,借口是要照顾祝大的伤。 晚上在驿馆安歇的时候,她跟金良要一个单间,一家三口住,说为了方便照顾祝大。其他的再不要什么特殊的照顾。 金良道:“这个方便,让大嫂先收拾屋子安置,你随我来,你得学学行礼!” 祝缨道:“哪个大嫂?” “不是你娘吗?” “你管我娘叫大嫂?” 金良道:“不然呢?我这年纪叫她婶子?各论各的!少啰嗦,快随我过来!” 金良将祝缨带到郑熹面前,郑熹道:“左右无事,你来给他说一说。” 金良也不推辞,将祝缨带到隔壁,亲自教见礼怎么见、问好怎么问、如何称呼一类。 祝缨这待遇是府中仆人们所没有,大家都在猜,难道是沈瑛的嘱咐?可看着又不像,如果是照顾,就不该让她跟仆人们混在一起呀! 这些事儿祝缨都不放在心上,她只想全力应付了郑熹,好叫盗墓案最终结案前别把祝大又给扯案子里去。 郑熹看祝缨本来就有那么点儿喜欢,不出三天,凡金良会的礼数,祝缨就都学会了。郑熹嘴上不说,心里却很喜欢,途中无聊,不免技痒,又亲自教了点进出皇城的常识——大理寺在皇城的前半部分,所谓前朝后宫。 这个祝缨学得更快,郑熹心情极好,还要故作不经意地问:“陈大郎总与你说话?” “嗯,问大姐的喜好、经历之类。不像是怀疑身世。” 郑熹道:“你又知道了?” “嗯。” 郑熹被噎了一下。祝缨就添了一句:“还问了干娘和死了的那位,问有没有忌讳的事之类。” 郑熹脸色缓了一下,道:“你要为她好,阴私事就不要告诉陈大。” “好。” 没过几天,祝缨已经学会了一个“吏”所需掌握的所有礼仪了。郑熹又拿出一本律法书让她:“识字么?” 祝缨道:“识得。” 郑熹道:“拿去看,不懂的,不认识的来问我。本该将律令格式都学会,眼下没功夫叫你先学个三年五载再做事,你先将大致的条目通读,也就勉强够用了。这是一套律条,你先读第一本,看完这一本,回来交功课,我再给你下一本。” “好。” 祝缨白天赶路,晚上吃完饭就看书。张仙姑心疼女儿,又想驿站不用她自己花钱,只要女儿看书,她就给女儿单点一盏灯,点两个灯芯!都挑得亮亮的! 祝缨读书很快,记性也极好,三天后就将书拿去给郑熹“交功课”去了。郑熹诧异地问:“都看完了?” “是。” 郑熹也不翻书,随口抽问:“何为十恶?” “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 “何为八议?” “亲、故、贤、能、功、勤、宾、贵。” “笞五十,赎铜几斤?” “五斤。” 郑熹问道:“你以前读过律条?听人说起过?” 祝缨道:“没有。” 金良、陆超陪在郑熹身边,两人都侧目——这记性也忒好了! 郑熹又问了几个问题,越问越细,祝缨都答了上来。郑熹就给祝缨换了一本:“继续读。” 祝缨一走,郑熹眼风一扫,见金良他们吃惊的样子,问道:“怎么样?” 陆超道:“记性也太好了!”记住主人的吩咐,是合格仆人的必备技能,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能记得大概意思就算不错了。能记得一字不差的,就有很大的机会成为贴身仆人。而识字、看书极快,还是这种枯燥的学问书,还能记住,放眼读书人里也是少数。 金良就说:“怪不得他念着冯小娘子的好。” 金良知道祝缨“私塾窗户下偷听”,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一看,他这“偷听”恐怕比别人正经学的还要强!于妙妙和花姐许其偷听之恩,对祝缨和对资质平平的人意义是不一样的。祝缨“偷听”是鱼跃入海,普通人偷听,可能就是喝口凉水解一时渴。而有的人正式坐在课堂里听课,都像是一口冰水灌下去,叫他跑肚。 金良自己有儿子了,也让孩子读书,读得如何真是不说也罢。他说:“要是我有这样的儿子,宁愿挨祝大那样的打!” 郑熹心道:嗯,那我拣到了。 第二天,金良就把祝缨叫去跟自己同桌吃饭了。祝缨道:“干嘛呀?”金良道:“叫你吃饭还不好?跟他们在一桌坐,他们还要打趣你,我不打趣你。”甘泽等人道:“我们怎么打趣他啦?都答应你了,要好好处的,怎么会说话不算数?” 祝缨也斜着眼看金良,道:“你有古怪!” 金良提着她的领子给拎到了自己的桌子上坐了,这张桌子只有三个人,另两个也是军官,都是正经的朝廷低级武职,并不是豪门亲随出身。他们只是出趟差,回去依旧在自己的营里当差,对祝缨就只有一点点好奇,并不热络也没有竞争。 这一桌吃饭比那一桌要清净许多,菜色也更好,量也足。 吃完饭,金良就安排了甘泽就去赶祝缨的骡车,自己揪着祝缨说:“你别自己赶车了,得学学骑马。趁着有驿马,路上练练。上京以后一定用得到的。” 祝缨于是白天学骑马,晚上读书,心情好得不得了,对上京也没了怨言,她很珍惜这样的机会,愈发用功。心底的警惕一点儿可也没放松:郑熹这么待自己,本钱可是花了不少,不晓得要找她要多少利息呢! 她并不知道,这些对郑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根本不用花他一文钱。正如于平、黄先生给她办户籍,连费的纸张笔墨,都是衙门的。然而这些对她而言,是上天入地求也求不来的。 祝缨再珍惜,也架不住老天下雨。下雨,就不适合她这样的新手再练习骑马,雨天赶车也比晴天难不少。亏得是在走官道的情况下,她还能凑合,否则只会更难。 甘泽依旧过来帮她赶车,让她进车里坐着,张仙姑十分过意不去,一迭声地道谢。甘泽道:“不碍事儿的,我本来就是要赶路的。”祝缨也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坐在车辕上陪着他,说:“我学着点儿,明天再下雨就能自己上手了。” 甘泽道:“美的你!下雨可不同晴天,晴天上手快,雨天可不行。进去吧,这鬼天气!这个时节怎么还下雨?这会儿都快冬天了,下雪都使得了!” 当天晚上雨停了,第二天赶路的时候又下了,第三天依旧是白天下雨夜里停,十分邪门! 第四天的时候,沈瑛看着天上落雨,有些躇踌,问郑熹:“要不,今天就不走了?”他们还没什么,女眷们也有车,淋也淋不着他们。但是雨天路滑实在难行,再出个翻车的事故就不好了。 郑熹道:“再走一天,走慢一点。明天还这样就在驿站住两天,等天彻底放晴。” 沈瑛道:“好!”又说天气邪门。 郑熹道:“就这几天,应该不致成灾。” “那倒是,秋粮已经收完了,只要不霉坏就不是大问题。” 两人聊了几句,又赶了一阵路。在下一个驿站停下的时候,沈瑛道:“还是不要赶路了吧?这雨总不停,有驿站就先歇下,为赶二十里路,被困在路上就不值了。”郑熹对沈瑛道:“今天赶路很值得,瞧,那是谁?” 那边檐下蹲着个百无聊赖的身影——周游! 周游是与钟宜一路的,他们比郑熹等人早几天动身,走的时候郑、沈二人还出城送行的。知府死了的时候周游就想走了,钟宜硬是等了几天,等知府出殡了才走,这样显得自己并不心虚。但又得比郑、沈二人回京早,因为他出来得也早,不能回去的太晚显得比晚辈无能。 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就没料到天公不作美,一场雨将他们困在了这里,而郑、沈二人冒雨赶路又追上了行程,这下要一起回京了。 两路钦差的奏本早就已经一个赛一个地送进京了,奏本中各自陈述,已隔空在御案上小小争抢了一回功劳。 郑、沈二人不急,他们出京晚、差使办得也利落,钟宜就不行,他出京早,还是个烂摊子,干得看手段雷厉风行看效果是拖拖拉拉。 如今又遇到了,眼见又是一场暗流涌动。 第34章 会合 周游虽是个富贵公子,却不是个悲春伤秋的性子,赶路的时候遇到下雨,一天半天的他还能耐着性子赏雨,连下个几天他就不耐烦了。 他还押着囚犯,囚车也没个雨篷挡着,一干犯人脑袋上能混个斗笠都算钟宜体恤了,到前天,终于有人病倒了,雨又大,他们只得在这里停下来。今天又有消息传来,前面有一段路被雨水冲坏了,至少要等天放晴了才能走。 这都出来多久了?差使还没办好,又要耽搁了,连钟宜都有点绷不住了。 现在,钟宜在屋里读书写字,周游不想去触他的霉头也不敢找个唱曲的陪酒划拳或者与人赌钱解闷,只好蹲在檐下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郑熹来了! 郑熹还没觉得怎么样,周游心里先不痛快起来了,他就蹲着,斜着眼睛歪着嘴看郑熹。郑熹也不与他计较,依旧温和有礼地说:“原来你已经到了。钟世叔在休息么?容我先安顿下来就去拜会。” 周游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你也到了啊!我去告诉世叔一声。”站起身,胡乱冲郑熹的方向揖了一揖,也不知道是对郑熹的还是对沈瑛的,又或者是笼统对所有人施了一礼。 郑熹与沈瑛对望一眼,都露出来了无奈的笑,又相互让着进了大厅。金良等人与驿丞交涉,安排住宿。驿丞陪着小心,说最好的房子给了钟钦差了。金良笑骂:“只要按着品级、差使来,一应的供应都用心办好,谁还故意为难你不成?” 驿丞如蒙大赦:“那是一定的!都有的!只除了院子比那位往旁边了一点儿,旁的都是一样一样的。” 因为下雨,多了一些阻滞在此的官员、往来传递公文的差役,见此情景都在心里赞一声郑熹年轻谦虚,真是前途无量。 郑熹除了随从又押了犯人,沈瑛又带了外甥、外甥女一大家子,两人及随从又带了不少土仪,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安顿下来时天已经黑透了。金良很照顾祝缨,在这样拥挤的情况下还是给了他一家三口一间房子:“离厨房、柴房那儿近了些,不过离马厩远,不太吵闹。然而是通铺,委屈你们了,一等有好些的我就给你们换。” 张仙姑忙说:“金兄弟这是哪里话?这已经很好啦,能捞到这一间还是金兄弟照顾呢。” 祝缨问道:“你呢?上头都伺候好啦?” “还用你说?”金良笑骂,“不伺候好七郎,我来看你么?” 祝大听说他已经伺候完了上头,便说:“那来坐呀,喝两盅。” 金良道:“不了,我还得看看那些个案犯,路上淋了雨,伤口要是溃烂了,运气不好没两天就死路上了,这一趟岂不白跑?” 张仙姑道:“那你快忙正事儿吧。” 金良一走,张仙姑就扯着女儿:“老三呐,快,坐下,鞋袜脱了!我去弄盆热水一来你好好泡一泡脚!” 祝缨这几天就坐在外面车辕上跟甘泽说话,雨天驾车的本事学了多少不好说,聊天聊得倒把郑府的底细、京城的新闻听了好些个。寒雨往下落,头上身上还好,风一吹雨一飘蓑衣下半个掌脚都被打显了。 祝大让她别忙,张仙姑道:“你懂个屁!她不能受寒!快,坐下,鞋袜先脱了,又湿又凉糊在身上能好受么?他们还卸车、侍候主人家,泡完了脚也赶得上吃饭。吃完了饭你再回来,全身都暖暖和和的才好看书。” 祝缨坐在铺沿上泡脚,又暖又舒服,低头看着水盆,想到了花姐,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张仙姑拿出双新鞋来:“来,新做的,穿这个。”祝缨回过神,说:“下雨呢,地上湿,不穿这个,拿包袱里那双旧鞋就行。等天晴了,到京城我再穿这个。” 张仙姑道:“那还是大娘子给置办的呢,那会儿天没这么冷,现在穿了不暖和。”顺手把湿鞋子倒提过去控水好让它干得快一点。 祝缨翻出旧鞋来穿了,有点紧,不过穿着去吃个饭是没什么问题的,就说:“没事儿。” 一会儿驿卒就提了一食盒吃的进来,祝缨接了,张仙姑道:“你去吃饭吧,他们那儿也该开饭了,学精点儿,跟人家好好说话。” 祝缨把饭摆好才走。祝大往桌边一坐:“还不吃?”张仙姑道:“水还热呢,我也泡一泡,热水倒了怪可惜的。你也先别吃过来泡一泡!” …………—— 饭厅里热闹极了! 两拨钦差的随从,就将饭厅填得快满了,再加上一些过路的,都是够格住驿站的人。郑熹、钟宜等人都不在这里,金良是可以单独去吃的,不过他在军中的习惯是与手下人一道,在这里也还与这些人一起。他还是带着祝缨和两个小军官一桌吃。 祝缨的饭量在他看来略小了些,他说:“你多吃点儿,能吃才能干!养得壮一点了,我教你两手武艺,怎么样?” 祝缨捧着碗,头也不抬地道:“不学。” 金良不乐意了:“凭什么呀?旁的都学,我这武艺不学?一般人求着我想学我还不教呢。” 祝缨放下碗:“你多长多宽,我多长多宽?咱俩路数能一样么?不学不学。” 金良听他说得在理,十分遗憾地说:“不学拉倒,想学我还不教呢。” “你要有旁的本事我就学了。” “你想学什么呢?” 祝缨道:“我还没想好,好些以前不知道的本事这回跟大伙儿一路走来才见识到,我得好好想想学什么。” 金良道:“吃你的饭吧!” 两个军官看了都笑,金良道:“还有你们!吃饭吧你们!” 祝缨道:“你不吃了?” 金良道:“我看这雨一阵一阵的,去把他们安排了。” 祝缨道:“还有人没安排?我看都在这里了呀。”郑熹这一队人马她早就记在心里了,连陈府带来的佣人她都心里有数了,还有几个人没在这里吃饭,几人都是主人的心腹或者贴身伺候人,应该是在主人那里了,不应该没安排好。 金良道:“那几个囚徒。头先把他们放在避风的地方,现在雨一阵一阵的,得给他们找个带顶的地方。钟钦差那儿已经有病倒的囚犯了,咱们这儿不能跟他们似的。” 一个军官道:“现在哪有地方安置他们?房舍与钟钦差的人对半劈开,还有些过路传信的、又有两个赴任、解职的,自己人都还挤呢。” 金良道:“我看看去。” 过了一阵儿金良回来,说:“妥了,都扔到柴房里去了。” 祝缨问:“所有的囚犯?钟钦差那里的呢?” 两个军官低声说:“钟钦差一向严厉,这回火气又大,落他手里的我看要倒霉。啧!” 金良道:“说话时小心些。” “没事儿,他们的人坐在那里呢,听不到。” 祝缨就听他们说了一些小官们猜测的官场的事情,也听得津津有味。吃完了就回自己房里读书,张仙姑依旧给她点两根灯芯,祝大无聊得拿出三枚铜钱翻来覆去的扔。张仙姑骂道:“她念书哩,你又捣乱!” 祝大站起来说:“我出去一下。” 张仙姑道:“你又要干什么好事了?你那案子还没了结呢,叫人看了再给你逮回去!” 祝大不耐烦地道:“钦差都说结了,给我开脱出来了……” “也没说你是好人!” 两个在屋里吵,祝缨打小已经习惯了,依旧看书。最后,祝大说:“行行,我装死。唉,不知道徐老道怎么样了。”徐老道就是那个当中人的老前辈,他也是倒霉,就招了同行们一起赚点钱他抽个头,结果进案子里,也跟着一道囚车上京。 张仙姑道:“要不你跟他换换?” 祝大才不说话了。 祝缨道:“天黑了,别出去,现在驿站里人多,再叫人误会当贼拿了。要心疼他,明天早上吃过了饭,我跟金大哥说一声,给他拿点热乎的,再给他拿条被子。” 祝大犹豫了一下,道:“别连累你。” 祝缨道:“没事儿。” …………—— 第二天,祝缨起了个大早,推门一看,雨还在下,又缩回屋里来继续看书。 张仙姑道:“哎哟,雨没停。以前要下雨啊,我得愁死,现在看这雨下的,怪不得大娘子当年说,听着雨声好睡觉哩。” 她以前得愁房子又漏雨了,愁她那只有三分的菜地别被水冲坏了。愁家里的米缸见底了,下雨出不去门就趁不着钱没钱买米。现在不用愁了!雨声,确实还挺好听的! 天昏暗暗的,张仙姑一个爽利人竟生出了一点点幽思来。忽然又醒了:“哎哟,天暗了!老三啊,先别看书,我给你再点个灯。” 祝缨刚好看完最后几页,心情很好。如果今天上路,这本书就得今晚才能看完。停留几日对她而言刚刚好,可以在进京前多学一点东西。 不大会儿到了吃早饭的时间,祝缨又对金良说了送点热汤和被子的事,金良道:“说的也是,一会儿跟他们说,没被子也多弄些稻草。” 祝缨问金良:“今天能去交功课不?” 金良道:“为什么不能?” “昨天见着钟钦差,今天再有正事呢?” 金良道:“不碍的。” 祝缨于是又去找郑熹交功课,见到沈瑛在,也客客气气地行礼。沈瑛表情一滞,看了郑熹一眼,心道:这小子与之前大不一样了!阿萌说的还是太笼统了! 郑熹给祝缨换了本书,让他回去继续读,看沈瑛目光跟着祝缨走,郑熹有点不太开心了,说:“天一晴咱们就上路吧,钟世叔没什么,这个周游真是让我头疼!” 沈瑛收回目光,一笑:“好。平日里不觉得,困在这小小的驿站再有这么一位人物,委实令人吃不消。”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二人说的这位令人头疼的人物,马上就跟祝缨有了一点小小的联系。 起因是吃完午饭,祝缨回房看书,陆超隔着窗户叫她出去。 祝缨撑了把伞出去:“什么事?” 陆超往屋里看了一眼,小声说:“下雨困在驿站没别的事儿干了,一同赌一把玩玩?早饭后他们在房里已经玩了一阵儿了,下午都说凑在大厅里人多些更热闹。” 祝缨道:“不赌。” 陆超道:“瞧不起我?” 祝缨无奈地道:“我没钱。” “我借你。” “不用还吗?” “想得美!” 祝缨道:“那就不赌了,我还养家呢。” 两人说话的功夫,又有几个人过来,都说一同去。祝缨道:“那我看着。” “哎~这就对了!” 祝缨道:“等我一下,我跟家里说一声。”她跟张仙姑说出去,小伙伴叫她一起说话。张仙姑觉得人不能太不合群,就说:“去吧。”祝缨也不拿钱,空着两手就走了。 陆超他们就在大厅里,将几张桌子拼成了一张大赌桌,有人拿来骰盅。祝缨道:“这样倒热闹。”摇骰子,一群人围着赌大小、喊来喊去,最是热闹。相较起来打牌就算斯文的了。 陆超道:“对吧?来!!!” 祝缨没说自己会,就在一边看着,陆超等人摇了几把,也有输有赢。输了的说骰子不对,陆超坦然将骰子砸了,确是一副正常的骨骰。指他作弊的人有些讪讪的,陆超一笑:“咱们接着玩,我那儿还有一副。”又拿了一副来。 赌注渐渐大了一点。甘泽道:“不行,不能赌太大了,叫上头知道了要打的。”于是不再加注。 嚷了一会儿,将钟宜那边的人也吸引了来,两边上头不大对付,手下人竟凑到了一起赌钱。人一多,各种人体难闻的气味就浓烈了起来,祝缨道:“陆二哥,我得回去看看我娘了。” 陆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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