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时月不耽误时间,直接同赵县主道:“县主,我府上有两个嬷嬷,从前在杨府里就是给人接生的,我让陈嬷嬷把她们唤来。” 赵县主是个理智的,知晓杨时月是冒着风险提这样的建议,若非必要,绝不会轻易开口,她立马点点头,没有问缘由。 至于眼前这个装得头头是道、实则不入流的婆子,杨时月吩咐燕府的嬷嬷道:“先带下去好生看管好,事后再论。” “是。” 杨时月扶赵县主下床走动了一会儿,约莫是一刻钟后,裴府两个接生嬷嬷掇拾了一番,干干净净,整整洁洁,这才进了产房。 一个嬷嬷仔细摸了摸肚子,恭敬说道:“娃娃稍稍有些睡偏了,并不打紧,老奴扶县主走动走动他便正过来了。” 另一个则温煦说道:“县主生过一回了,这回也会顺顺利利的。”又笑说道,“娃娃赶早了要出来,这样的急性子,说不定是个调皮的世子。” 这番话大胆是大胆,但也让赵县主紧张的心情和缓了许多,又隐隐带着些期待。 又过了一个时辰,这回是真要发动了,杨时月从产房里出来,免得给接生嬷嬷们添乱。 夜色深邃,外头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这院里彻夜亮着。果然不是杨时月多想,也幸亏杨时月多想,高墙外传来些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窸窸窣窣传进来些刀剑厮杀声,可以听得出,锦衣卫们已经在尽力压低声响了。 杨时月让来回端水的丫鬟们放重脚步声,掩住了外头的这些打打杀杀。 她心里祈祷着,希望一切安然,快些到天亮。 终于,半个时辰后,娃娃响亮的哭声传了出来,杨时月又松了口气——总算是又过了一关。 接下来就等锦衣卫把外头的敌袭给镇压下来了。 而书房暗道里,三个小团子乖乖依靠在一块,小声说着悄悄话,等着娘亲、婶婶来接他们出来。 暗室里很暗,仅靠着高顶上的一盏灯照明,意儿忽而想起一件事,说道:“我知道怎么让这里亮堂一些。” 说着拨开了另一个机关,暗室里露出一个架子,上头齐齐整整摆着十几颗手掌般大小的夜明珠。 燕承诏总在夜里行动,便有个癖好——收集夜明珠,收集夜里为数不多的长明光。 此物也称随珠、悬珠。 “哇——”小南小风赞叹。 “对了,上回你们送我一盒金子,娘亲说我理应回送一些礼物给你们。”意儿道,“不如你们挑几颗珠子拿回去罢。” 小南问道:“此事当真不用先问问燕世伯吗?” 意儿摆摆手,应道:“不用不用,爹爹的就是我的,而且几颗珠子,哪里比得了一盒金子值钱。” 又大方问小风:“小风姐姐,你要不要我帮你挑,你看这颗最大最亮最剔透。” 第194章 第 194 章 后院里, 等到两位接生嬷嬷收拾妥当,灶房那头把参鸡汤端来,院外的刀剑声也渐渐停歇了。 长刀入鞘, 镇抚司副将再次从墙头跃下,脸庞上留着些未抹净的血迹,来到杨时月跟前禀道:“裴夫人,外头已经料理妥当了。” 杨时月方才一直紧攥着帕子,掌心的汗湿透了帕巾, 听了副将的回话, 她悬着的心才放下来。纵使知晓锦衣卫们本事了得,护得了这一隅的周全, 但听闻刀剑乱鸣、贼死戚戚的声响时, 她一个妇道人家,仍是难免心惊胆战。 “继续警守, 燕指挥归来以前, 万不可掉以轻心。” “卑职领命。” 墙下晨花染秋露, 城中鸡鸣送弦月,此时, 东边天际已蒙蒙亮。杨时月返回房中, 看到县主正坐靠在软垫上,怀里抱着襁褓,脸上已经回了些红润。 “夫人,是个世子爷。”两位嬷嬷喜道。 小娃娃兴许是方才哭乏了,眼下正乖乖安睡着。 “你们先下去罢,回头到陈嬷嬷那儿领赏。”杨时月道, 两位接生嬷嬷笑盈盈地出去了。 赵县主也把身边婆子、丫鬟遣出去, 她先是感恩怀德地答谢杨时月, 道:“时月,昨夜幸亏有你在,我一时语拙,不知如何言表谢意。” “邻里相助山成玉,咱们是一同坐船南下的,伯渊与燕指挥又是共事同仁,两家的墙都通了门,还说什么谢不谢的。”杨时月谦道,又言,“你只管先养好身子,燕指挥得了消息,很快就会回来了。” 说完这些,赵县主才问道:“时月,昨夜是不是有贼人冲闯?” 杨时月不知她会问这个,一时语塞。 她的神色回应了赵县主,赵县主道:“我幼时生长在深宫中,对于屋子外的动静、声响格外敏感些。”既听到了,还能安然诞下小世子,可见她也是个遇事冷静沉稳的,晓得孰轻孰重。 赵县主将襁褓置于身畔,握着杨时月的双手,再次答谢。 …… 凶险已经过去,杨时月去了书房,打算从暗室里接三个孩子出来,谁知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她只好照着意儿昨夜的所做,缓缓转动书柜上的青铜摆件。 书柜移开,暗室里,三个小团子靠在墙角处,相互拥着,睡得正酣。 时月有些心疼,秋日已微寒,夜里暗室更甚,所幸他们穿的衣裳都比较厚实,心里想着,要煮些姜汤给孩子们祛祛寒,以免感风寒。 走近,又见小南小风手里各捧着颗靛绿的珠子,微微泛着荧光,杨时月轻轻推了推他们,唤道:“小南小风、意儿,快醒醒。” 三个团子揉揉眼睛,还有些犯迷糊,似乎忘了自己为何睡在暗室里,半晌,意儿问道:“小南哥哥,昨夜我们讲到哪里来着?” “好似讲到沉香劈山救母了。” 想来,是小南给两个丫头讲了半宿的故事。 杨时月省得夜明珠珍贵,哄着两个孩子把珠子换回去,小风有些不肯,央求道:“可是可是……这是意儿送给我和哥哥的礼物。”倒不是舍不得珠子,只是舍不得意儿的礼物。 意儿也仰头说道:“婶婶,这虽是爹爹的珠子,却是我送给小南哥哥、小风姐姐的礼物。” 杨时月不想坏了孩子间的情谊,便暂且先应下了,等伯渊、燕指挥回来再做打算。 …… 另一头,燕承诏闻得消息后,疾速往回赶。 快到燕府时,因骑马太快,马匹险些撞在了外墙上。 等见到县主和孩子一切安然,燕承诏脸上似要杀人的神情,这才缓和了几分。他小心翼翼抱起儿子,心中虽不比当年抱意儿时激动,但也是呵护备至。 燕承诏轻抚妻子脸庞,说道:“是我的过错,令你受惊了。” 他一回来,燕府里便有了主心骨,盘问活捉的贼人、惩治恶奴等事,自不在话下。 那重金从福州府请回来的稳婆,是个嘴皮子硬的,好一番拷问之下才招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医门世家出身,从前只是医门里的一个打杂婆子,把医门接生的一套做派学了去,装得活灵活现。 她给人接生,先头一句便说胎位不正是难产,若是顺利生下来了,是她的功劳,若是妇人没躲过那鬼门关,在这世道里也是常见的事。 装点了身份门庭,又花钱请人打点名声,她这“医家稳婆”、“专治难产”的名号便传了出去,叫得十分响亮。 …… 几日之后,裴少淮领得船引的圣旨,从福州郡城归来。 他刚下船,听了长舟说起家中事,心头也是万般滋味,顾不得先去一趟州衙便急着回府了。 安慰了时月后,小南小风捧来夜明珠给裴少淮看,得意津津,说是小意儿送的。 裴少淮端起珠子,仔细辨认了一番,珠子通体青绿圆润,是上好的萤石所制,他这才放心,把夜明珠还给小南小风。 “官人,这几颗珠子要不要还给燕指挥?” “不必不必。”裴少淮笑道,“燕指挥家财雄厚,必定不缺这几颗珠子。”能从燕缇帅这讨些物件可不容易,岂有还回去的道理。 夫妻二人房中叙话,又说起贼人趁夜冲闯的事。 杨时月问道:“官人,究竟是什么样的隐居士族,竟能使出这样阴损的招术,挑着临产的时当,对后院妇孺下手。” 裴少淮摇摇头,他也不知是谁,但他说道:“这样的奸党算什么隐士。” 在裴少淮看来,门庭紧闭春草长,南风徐来,吹堕案上几卷书,在尘世里隐匿踪迹,独求一份闲逸,这才叫“隐”。 笃信善学,穷亦忧黎元,明道救世,才可称之为“士”。 莫不然,士大夫岂对得起文正公的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不是隐,也不是士,而是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窃取不义富贵,对于这样的人,裴少淮说道:“他们最多只能算是‘藏奸’。” 此番冲闯,已然触及裴少淮与燕承诏的逆鳞,不管是否已经查明背后之人,闽地诸事也该到了收尾的时候。 …… 知晓裴少淮回来,燕承诏很快便“找上门来”了。 白日升空,窗外青藤覆短墙,碧叶遮光草色幽,只是这样幽静的书房里,案上茶水泛着微澜,久久不静。 裴少淮还没开口问,单看燕承诏的神色,便知晓此番密查结果不甚好。 “燕指挥,查到了吗?” “正如裴知州所料,对家把所有罪过都栽赃嫁祸到上官氏族头上,想让上官家出来抵罪。”燕承诏应道。 裴少淮的推断是对的。 可看燕指挥的神情,事情又显然没那么简单。 “顺着上官氏的线索,也没能牵出他们背后之人?或是……遇到了其他算计,被他脱身了?”裴少淮又问。 “燕某发现上官家成了替罪羊后,顺着往下查,条条线索指引之下,发现幕后推手竟是泉州林家……” 裴少淮听后心中一凛,顿时色变——如此结果,比没查出结果还叫人心惊胆寒。 幕后推手怎么可能是林家呢? 甭管林姓还是陈姓、上官姓,显然都只是对家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裴少淮和燕承诏都知道,这只是对家脱身计谋。 先把上官家推出来替罪,又把火引到林家身上。 让裴少淮胆寒的是,对家此举究竟是不是真的“断尾求存”,亦或者是故意彰显自己的谋略才智,向裴少淮他们发起挑衅。 对家能这样做,无非是两种可能。 其一,对家十分警惕,在栽赃上官家的时候,发现了燕承诏、发现了南镇抚司,为了隐匿身份,随即“再断一尾”把林家给搭进去。 这属于临机应变。 其二,对家推测了裴少淮的推测、算计了他的算计,马后藏炮,这是早就设好的局。 若是前者还好,只能说明对家警惕,裴少淮胆寒的是后一种可能。 试想,究竟是何等之人,才能把两个家族如儿戏一般搭进去?又是何等之人,能对裴少淮熟悉、了解至此,能够连他的推测都算计到? 裴少淮了然,无怪燕承诏一进门便神色凝重,对家太过狡诈了。 燕承诏又道:“自此以后,南镇抚司再没能查出对家的半分踪迹,所有事情都终于林家……对家好似就这般消失在闽地,放弃了布设多年的局。” 裴少淮喜忧参半,喜是因为——对家还是忌惮皇权的,他们宁愿割舍闽地这一块大肥肉,也不愿意贸然出手。 虽是安慰自己,但能够逼退对家,也算是一番作为了。 忧则是因为——对家早早全身而退,不是临时起意,便应对了后一种猜测。 至于那夜冲闯燕府的贼人,即便拿下了活口,也是盘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的,一来他们是抱着必死之心的死士,二来,不知经由多少手,任务才派到他们头上,很难盘根溯源。 裴少淮问道:“之前你我的计划,除了密奏皇上以外,可还有第三人知晓?” 燕承诏摇摇头,他明白裴少淮的意思,便也问道:“裴知州可曾想过,会不会是身边亲近之人所为?”对裴少淮熟悉至此,唯有亲近之人。 即便裴少淮不愿相信,但这个确实是一种可能。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既然皇帝也知晓此事,会不会是皇帝身边亲近之人在为妖作乱呢?只是这番猜测不能同燕指挥说,只能暂且自己藏在心底。 外头日光愈亮,透过碧叶的绿光,显得愈发幽静。 这覆在墙上的藤蔓,看似柔弱无力,若是无人清理,也能蚀得颓垣断壁。 第195章 第 195 章 燕承诏走后, 书房内人影静稀。 天际不时传来雁鸣,述告着时值深秋。 裴少淮端端坐在书案前, 还在沉思燕承诏的话——奸佞会不会真就藏在自己身边?是自己的亲近之人? 一圈思索下来, 又觉得大不可能。 府上的仆从是没得那个本事的,一来知根知底,二来裴少淮公事、家事分明, 即便是对长舟, 也从不谈及、显露要紧的公文公务。 座师张令义已任至内阁大臣,他若真参与其中, 有心要做个摄政权臣,又何苦费心费力扶持裴少淮, 让门生给自己添堵?做事总要有动机才是。 几个姻亲门第中, 若说最了解裴少淮,当属寒门清流徐家——裴少淮的夫子、姐夫、同窗,皆在徐府内。同样的, 裴少淮自幼习书于此, 对徐府的了解也同样最深。 闽南布局短则十数年, 长则数十年,徐府若牵扯其中, 断没有裴少淮发现不了蛛丝马迹的道理。 至于岳家杨府,素有“盛京藏卷堪万数,杨门书韵占八千”之称,本就是书香望族,人才辈出, 功名赓续, 在朝中不乏高官。如此人家, 怎可能涉险去做“断书门香火”的贼事? 其他几个姻亲, 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裴少淮之所以如此细致揣摩,也是担忧自己“灯下黑”而失察。 对家太过狡猾,藏匿于暗处,调头回望时如烟弥散不见,迈步往前时它又诡秘如影随形,裴少淮不得不多谨慎几分。 这一坐便是一个多时辰,直到日头高了,该午膳了,杨时月过来敲门轻唤:“官人,是时辰用午膳了。” 裴少淮这才回过神。 圆桌上还未上菜,裴少淮堪堪坐下,小风便呼一下跑过来,熟练从他的臂膀下钻进来,攀进了他的怀里,坐在他的膝上。 甜甜喊了一声:“爹爹。” 小南性子偏静,小小年纪就省得稳当,跑过来时不忘提着下摆,以免绊到,他站在裴少淮跟前说道:“爹爹,昨日的功课我已经背会了。” 小风想起来,也跟着说道:“爹爹,我也背会了。” 得了裴少淮的夸奖之后,小南又道:“爹爹可以教我们新的学问了。” “还不急,背熟了便仔细认字,认全了便比划写写,不必急着学新的。”裴少淮道,“你们平日里替娘亲分担,或是在院里玩耍,好好吃饭困觉,这才是你们眼下要做的学问。” 两个孩子年岁还小,不能操之过急。这个年纪,他们对学问能有兴趣在,这便够了。 这做学问兴许与血脉继承也有几分干系,小南小风的记性天赋,相较于幼时的裴少淮,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说来也怪,明明自己是少年中举,年纪轻轻就当了状元郎,弟弟亦是如此,可面对一双天赋秉异的儿女,裴少淮却从未萌生过让他们“少年成名”的想法。 “望子成龙”毕竟不是“望幼子成龙”,孩子幼时,快马加鞭的行径,总是带着父母的几分私心私欲在的。 想及此,裴少淮又在心里讪笑自己——这不免有些不知饥不知寒了,若小南小风是个资质平庸的,只怕自己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不管怎么说,先让他们平安成人,再学问成才,这条路子总是没有错的。 一家人寻常用膳,因要照看两个小的,花的时辰长了些。此等平平淡淡的日常,遣去了些裴少淮心头的烦忧。 …… 九龙江头晚浪息,一杆青竹钓一秋。 秋日江鱼肥美,撑杆垂钓又是文人雅士的喜好之一,于是便可见九龙江边上,或岩石岸畔,或竹林丛里,举出几杆细韧的长竹,线落江中钓肥鱼。 钓客头戴竹笠,一点一划宛如画中水墨,给江景平添了几分诗韵。 裴少淮找了个安静的去处,借着垂钓平复近来的心绪不宁——余害不尽,难免生忧。 愈是平复不下来,愈是难以再往下一步。 时已将晚,偏又有几片厚云挂于西山,遮了斜阳,使得江畔竹林里晦暗了许多。一阵秋日晚风袭来,竹林竹叶簌簌而响。 几杆斜长于江面上的翠竹,随风摇晃最甚,风来时,竹枝压低几乎触水,风走后,又晃晃举起。 便也是这阵风,吹到了西山上,散去了山脊上云雾,落日再见艳艳。 鱼线上的禾秆仍是没有半分要下沉的迹象,看来今日是钓不到鱼了,然裴少淮心境开阔了许多——全因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陈与义的那句“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姜太公钓鱼,尚且讲一个“愿者上钩”,如今鱼儿狡猾,不上钩也是正常。 正巧此时,身后枯竹叶娑娑声响,步履频率好似丈量过一般,十分均匀。 那人弯腰拾起几片扁石,往江心一撇,打起了水漂。 扁石在水面上起起降降,激起水朵,又点出一圈圈涟漪。 “裴知州好兴致,无怪州衙里找不到人,原是躲在这钓鱼。”是燕承诏的声音。 “什么事急得要燕缇帅亲自来找下官。” 燕承诏把裴少淮身畔的书卷取来,打算以此为垫坐下,谁知被裴少淮夺了回去。 “这满地的青石不够你坐的?”裴少淮省得燕承诏有些洁癖,但坐他的书卷可不行。 燕承诏略有些嫌弃地坐了下来,言道:“今日一时兴起,想来跟裴知州道一声谢。” “燕缇帅这‘兴起’……挺别致啊。”裴少淮打趣道,竟然以答谢为兴,又言,“邻里之间,有何可谢的。” “从前活在安平郡王府里,以为父与子之间,理应就是那般的。”燕承诏说道,“与裴知州为邻两年,才知晓并非如此。”加之如今他有了一对儿女,更是感慨。 燕承诏的心窝里,并非如他脸庞那般冷冰冰。 他手里捏着一片扁石,形状十分不规则,燕承诏用力漂了出去,弯成一道圆弧,言道:“奇曲碎石,只有这么一直转一直转,看起来才能浑圆、完整。” 裴少淮了然,想起了后世里有失偏颇的“原生家庭论”,那些用力放下过往,努力往前而闪闪发亮的人,莫说是什么“关了一扇门开了一道窗”,这不公允。 她们明明就很好。 不过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了些,裴少淮佯装皱皱眉,应道:“道理我都懂,谢意我也领下了。” 顿了顿,又言,“只是燕缇帅这么一直打水漂,我还如何钓鱼?”顺势在燕承诏面前提了提鱼竿,示意自己在钓鱼。 今日钓不到鱼,全赖燕承诏。 裴少淮借此转入下一个话题,言道:“燕缇帅过来,一定还有其他紧要事要商议罢?” 燕承诏点头,问道:“对家既已经退出闽地,咱们是不是该好好清账了?”之前迟迟没有动手,是不想打草惊蛇。 再者说,那夜冲闯燕府的死士,与三大族皆有些干系,若不好好清算,燕承诏岂咽得下这口气。 “确实是时候了。”裴少淮应道。 不单单清算旧账,还有翻入新章——长长两年,纷乱复杂的闽地终于铺出一片净土,开海的圣旨也该见世了。 不能因为蛇跑了,就耽误了手上的正事。 把百姓制作的商品送到更远的地方,为大庆运回更多的粮食,抵御长冬,这是一件不可耽搁的事情。 “那你我分头去办?” “好。”裴少淮应道。 燕承诏负责料理、抓拿林陈上官三个世族,把他们手里的货给抖出来,裴少淮则负责处置货物,颁布开海,施行船引之策。 燕承诏离开后,鱼线上的禾秆依旧没有动静,没过多久,裴少淮也收拾收拾,提着空桶归了家。 晚膳时候,裴少淮没有钓到鱼,餐桌上却端来了一道闽南炣鱼。 陈嬷嬷解释道:“姑爷没归来之前,燕府那边特意叫人送来的,我瞧着鲜活肥美,便送去了灶房。” “这个燕承诏。”裴少淮苦笑道了一句。 杨时月见丈夫一脸“怅然”,便问:“官人,有何不妥吗?” 裴少淮自不会说这是燕承诏在嘲讽他钓不到鱼,打马虎眼道:“没什么,吃饭吃饭。” …… …… 翌日,上晌刚刚张贴出两道告示,没到午时,双安州里的几个族姓便敲锣打鼓欢闹了起来。 巷子里八仙桌拼组而成的流水席,一茬接一茬,再怎么大办也难表众人的欢悦之情。 两道告示——其一,双安州正式开港,民船商船渔船皆可自由进出往来;其二,需拿到行商船引,做正经买卖,依规上缴船税。 这出海港口,再也不是官商们的“天下”了。 百姓外贸讨活计,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只要开了海,让百姓有了生财之道,这船税该交自然要交。 虽然之前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双安州可能要开海,当告示如愿以偿时,百姓们的欢喜未减半分。 很快,此事又传到了周边各县,传到了漳州府、泉州府,传遍了整个闽地。 德化县里,半夜三更里,匠人们无心睡觉,连夜烧红了火窑,把一批泥坯放入烧制,火光映在众人脸上,汗水里掺着喜意。他们知晓,开海了,路通了,这一个个的火窑,就算是连年不停地连轴转,烧出来的白瓷也不够明年卖。 武夷山上,寒露以后,立冬以前,此间采收的茶叶为“冬片”。茶农们小心翼翼采收完今年最后一批茶叶,而后开始封山,仔细伺候着这一山又一山的茶树,希望它们经过一个整冬的休整,能在春日长出喜人的新叶。 顺昌竹林里,一棵棵翠竹倒下,一场新雨后,又一棵棵新笋长起。一捆捆的竹片泡在池中,待它们泡散成丝,成了竹麻,才是制造“毛边纸”的开始。这连片的竹海,长不了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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