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孙媳省得了,必定不辜负祖母的一片心意,不叫她失望。” 夜里夫妻二人商量,陈行辰要守孝一年,正好趁此时候,着手打算开设医馆的事。 …… …… 南平伯爵府棉织造坊里,花楼云锦织机咂咂而响,本应是织造锦缎所用的机子,一束束蚕丝线却换成了棉纱线,织出来的棉布虽有云锦花纹,却远不及丝质锦缎精细。 只因棉绒不如蚕丝长韧,纺出来的纱粗了许多,也无蚕丝的透亮,织出来的布匹不够光滑而略显粗糙。 即便是织得极为仔细,也难与锦缎相比拟。 深青织翟文,间以小轮花。棉织造坊尝试用棉纱织造翟鸟花纹,而世上唯有皇后方能穿翟鸟花纹之衣,显然这是为皇后而织的。 两位织布妇人见裴若竹走进来,将织好的一匹翟布拿予她看,略有些失落,道:“夫人,织出来的布虽翟鸟与轮花纹路清晰可见,但这样的布匹,用于给皇后裁制新衣,恐怕还是太粗糙了些。” 裴若竹轻抚翟布,果然不够光滑,还有些厚重色沉,但她知晓,这是数月以来织得最好的一匹布了。 “足够了。”裴若竹敲定说道,“若是为了美仑美奂,又何须用棉纱织布?棉花本就不胜在精细上。”随后又吩咐人选几匹上好的素布,与这匹翟布一起包好。 她打算带着布匹进宫面见皇后。 皇后不是只顾争奇斗艳之人,裴若竹相信皇后会收下这些棉布,并在岁末赐宴时穿棉布所制之衣。 想要让北直隶的百姓接纳棉布,种植棉花,仅凭一府之力,太慢了些。 想要让妇人走出后院,愿意到棉纺织坊里做事,不被言官攻讦,仅凭一腔热情,太冒险了些。 就怕朝廷一道圣旨下来,棉织造坊所作所为前功尽弃。 …… 春节前夕,礼部、鸿胪寺、光禄寺受命筹办夜宴,皇帝一如往年那般,岁末赐宴朝中文武百官、京中勋贵侯伯。 日落之际,宫殿中灯盏齐明,晃晃一片亮堂。丝竹声起,一曲舞罢,皇帝举杯与群臣共饮。 君臣同宴本是欢愉,然入夜时北风呼啸,忽的下起簌簌大雪,随风斜飘,偶有几朵溢入大殿当中。 臣子已敬酒一轮,皇帝酒量已过半,此时最是清醒又最易怅然,望着殿外白雪飘飘感慨道:“寒冬甲胄冷似雪,如此寒冬里,九边关城的雪怕是比往年更厚,戍边将士当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冬?” 一句发问,场下百官再无心饮酒。 皇帝接着又道:“冬日不是最寒时,春日消雪,才最是刺骨寒。” 皇后本还在静待时机,然听闻皇帝的这一番话,便当即凑至皇帝耳根说了几句话。 皇帝略显诧异,上下打量了一番,仔细一看,才发现皇后所穿衣制与以往果然不同,连连颔首,露出赞许之色。 方才的忧愁之色亦淡了几分。 百官见状,不明所以,但总有胆大些的站出来问道:“微臣斗胆,不知皇后言之何物为陛下解忧,可否让臣等略听一二,与君同乐?” 皇后不便插话前庭之事,自不应答,皇帝放下酒盏,乐呵呵说道:“近来有官妇向皇后献种棉织布之道,织布快数倍不止,皇后准备授以天下妇人,他日,大庆之内再无恐冬日之寒。” 皇帝自然省去不少话,譬如官妇都有何人,还有南平、景川伯爵府两府献素色棉布万匹,供边关将士御春寒所用。 虽然数目远不能及所需,但与空喊献策相比,这是实实在在为帝王解忧。 “皇后仁厚。”群臣异口同声敬道。 裴少淮身为天子近臣,自然也在宴上,他很是赞同三姐走出的这一步。皇后想要名声,而三姐想要把棉花推广出去,相互“交易”而已。 棉纺织若是牢牢攥在手里,做得再大也只是一桩生意,以百姓之力,换百姓之财,有朝一日做得太大,恐怕会招来祸端。 然借皇后之手,把棉纺织教予天下妇人,等同于借用了朝廷之力,为天下妇人谋营生,得了一份功劳不说,棉织造坊还可以稳稳立足——百姓所喜,朝廷所容。 再者,皇后身着棉布衣,则官妇跟随之,官妇身着棉布衣,则百姓跟随之,大庆朝很快便能盛行棉布。 此乃一举多得。 随后宴上,皇后继续同皇帝低语说着什么,使得皇帝频频露喜,还不时朝裴少淮这边望过来。 果不其然,宴后裴少淮被皇帝留了下来。 御书房内,皇帝喝得有些醺醺,非要裴少淮同他下一局,本来就不高的棋艺,因为喝醉而下得一塌糊涂。 皇帝捏着棋子迟迟不下,不知在想如何下棋,还是在想如何开口。 裴少淮只好主动开口,道:“陛下有话要同微臣说?” 皇帝先夸了一番裴家人,道:“景川伯爵府满门忠良,前庭后宫皆献良策……” “微臣以为,陛下还是直说罢。” 皇帝这才侧头望着裴少淮,略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伯渊啊,那万匹棉布花了你们家不少银两罢?……要不是国库吃紧,朕就……” 裴少淮可不敢认富,他亦举着棋子应道:“府上开销确实吃紧不少。”紧接着又道,“南平、景川两府所得,皆为陛下所赐,若是能为陛下解忧一二,也是应当的。” 皇帝高兴,又留裴少淮下了两局,不仅如此,还叫萧内官取了两壶酒来,棋下对饮。 夜深雪停时,裴少淮终从宫里出来,步子有些踉跄,腰间塞着两卷金黄的圣旨。 …… …… 今年春节,伯爵府里最是人齐,初二时,除了兰姐儿和司徒二未能回来以外,诸位姐姐、姐夫都来了。 热热闹闹过了个节。 春节未过,北方依旧天寒地冻,京都城里却拥挤了几分,街上读书人往往来来,夜里酒楼彻夜长亮,仿佛寒气都被逼退了几分。 无他,三年一度的春闱来了——二月初便开考。 …… 春节一过,裴少淮重新回到朝堂,便一直“躲在”翰林院中编修实录,未曾再去六科。至于当值、上朝,他是能躲便躲,免不了上朝时,他也轻易不再谏言。 总之是不想让人注意到他。 他因此空闲了许多,得以常常陪伴小南小风,如此日子,倒也惬意。 这日,皇帝独自在御书房里吃糕点,细嚼后,放下那块咬了一半的糕点,问萧内官:“萧谨,御膳房是不是换厨子了,这几日的糕点总觉得少些滋味。” “回陛下,不曾换人。”萧内官应道,斗胆猜了一句,“不如老奴去把裴大人叫来?”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自打赐宴那晚过后,裴少淮便没在来过御书房。 他正有些赌气,想让萧谨把人叫来问一问,忽又想起一事,遂道:“把礼部昨日送来的折子拿来。”他要看看有哪些官员的子辈孙辈要参加今年的春闱。 “是” 正如所猜,皇帝在折子中看到了“裴少津,字仲涯”几个字,他心道,无怪伯渊近日不在朝中“抛头露面”,原来是为了弟弟着想。 随后又见到了“徐言成”、“杨向泉”等名字,才想起也有些时日没见徐阁老和杨爱卿了。 皇帝将折子放下,笑道:“都是一群老狐狸。” 萧内官帮腔道:“陛下,裴大人还年轻。” “他比老狐狸还贼。”皇帝说道,“说好的下棋喝酒,却顺走了朕两道圣旨。” 第144章 第 144 章 次日百官休沐, 皇帝口中最贼的“小狐狸”,带着其中一卷“顺走”的圣旨正赶往南平伯爵府。 那夜御书房与皇帝饮酒下棋,究竟是君臣间私下闲叙, 趁着皇帝兴致高,裴少淮伺机“索要”, 自不可能失了分寸,言之非分。否则事后伤了君臣情谊不说, 也易被他人攻讦为奸臣。 两壶薄酒, 意醉人未醉,裴少淮提的都是私事而已。 那夜谈及棉株种植和棉布纺织,这其中一卷圣旨自然与三姐的棉织造坊有关。另一卷圣旨, 则是裴少淮为娘亲而求—— 裴秉元自太仓州辞官致仕, 朝廷先为其虚晋了正四品官,却未封林氏四品恭人诰命。此事倒也正常, 毕竟裴秉元政绩在五品而不在四品, 且等到裴秉元承爵之时, 林氏自会受封,并不急于一时。 然两者于林氏而言意义大有不同。 娘亲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 裴少淮身为儿子, 能替母亲多做一些是一些。百事孝为先,尽孝不宜迟。 那道圣旨如今仍藏在裴少淮书房中, 他心想,等到工部神帛制敕局织好诰命卷轴,礼部备好礼制,声势浩荡到府宣封, 再告诉娘亲也不迟。 朝中四品五品的官员并不少, 但能随夫君受封的官妇并不多, 想来此事能让娘亲高兴一场。 …… 马夫长吁一声,马缰一勒,马车缓缓停于南平伯爵府门前。 裴少淮抽回思绪,将圣旨藏于宽袖之中,进了乔府。 正堂中,雪盏茶杯热气氤氲,裴少淮将金色圣旨取出,推至三姐、三姐夫跟前,他自认为动作已颇为郑重,然裴若竹、乔允升相视,皆是惊诧——弟弟竟就这般风轻云淡地从袖中取出了一卷圣旨。 且不论圣旨中言之何物,单是这番举止,已叫人吃惊。 半晌才回过神来。 “三姐且打开看看。”裴少淮说道。 裴若竹镇定了几分,缓缓撤开卷轴,唇间默读微动,当读到“赐名‘北直隶棉织造坊’,选民女织妇为工,机织天下棉布”一句时,顾不得继续往下读,抬头望向裴少淮,满脸喜色,一时间不知言何。 弟弟为她求来这样的圣旨,显然是明白她的心思。 赐名为“坊”,而不似“杭州织造局”那般为“局”、为“司”。 裴若竹感激道:“谢弟弟助力,弟弟之思量,叫人敬佩。” “三姐之作为,才真叫人敬佩。”裴少淮认真说道,“三姐倾尽家财开设棉织造坊,并非想当一‘钱袋子’,而是为大庆妇人谋一容身之所、养家之本,此等气度,鲜有人能及。” 把棉纺织当作生意来做,做得再大,也不过是朝廷的“钱袋子”而已。太平时产布,战乱时贡银。 三姐若是想要借棉布谋财,方法何其之多,何须进宫献布皇后? 裴少淮言道:“圣旨已带到,请三姐仔细收好。”他起身负手踱步,思量了一番,又隐晦说道,“等过了几年,家家户户民妇采棉织布以养家,成了常事,则又是另一番说道了。” 这道圣旨能用上几年,但一朝君主一朝臣,圣旨亦只是一时的旨意而已,不是没有变数的。 百姓从中得利,人人习以为常,才是最稳当的立足。 裴少淮相信三姐能想明白这番话的意思。 裴若竹应道:“我省得了,谢弟弟提点。” 窗外天色有亮堂了几分,估摸已是巳时末,裴少淮告辞道:“时辰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 乔允升留他用过午膳再走,裴少淮并不掩饰,笑笑直言道:“难得休沐,我回去陪陪小南小风。” “应当的。”乔允升应道,“我送送内弟。” …… …… 元月下旬,福建快马传回一本折子,早朝时,皇帝命人当朝宣读了此折子。 原来,远在福建布政司巡检的裴尚书传回“捷报”,他与南镇抚司副官从布政使的私人山庄中查抄出白银二十万余两,涉事官员皆以捉拿,白银不日将运送归京以充国库。 皇帝当朝宣读此事,颇有杀鸡儆猴之意。 人未归,功先至,虽是立功也是立险,谁知归途中会生出什么凶险?裴少淮心想,裴珏此等善于算计之人,为了让幺孙能参加今年的春闱,是有些铁心一横、不管不顾了。 叫人唏嘘。 二月初三,皇帝任命当朝首辅胡阁老为今年春闱的主考官。如此任命尽在意料之内——首辅、次辅接连倒台,胡阁老由群辅一跃成为首辅,尚未立过选臣之功,今年自然要任春闱主考官。 随后,又从翰林院、六部、九卿中遴选了十八房考官。 此后数日,不止京都城里,连朝堂上,皆是围绕春闱议论纷纷,猜测春闱会元将落入哪一省哪一府。 春闱前夕,裴少淮在京都城内声名再起,一来他是三元及第,被各个会馆的考生们所信奉;二来他以“北客”为名所写的文章,被书局刊印成册售卖,堪称策论范本,一书难求。 裴少淮是万万没想到,他低调数月,还要在开考前两三日被人攻讦一番。 礼部一名给事中上了一道折子,写道:“……春闱考生奉裴给事中为文曲星再世,上香祈祷以求榜首有名,此等歪风邪气不可长。” 对于此等没事找事的折子,皇帝本已扔至一旁晾着,可想到裴少淮这段时日尽躲着自己,心生一乐,叫人把裴少淮叫了过来,还把折子丢给了裴少淮。 “伯渊啊,你自己看罢。” 皇帝本想听裴少淮“解释”一番,却见裴少淮阅后满脸鄙夷,似是恨不能立马把折子扔回案上,遂问道:“伯渊,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微臣觉得晦气。”裴少淮言道,“谁人愿意活着受人上香供奉?黄大人弹劾微臣,莫非觉得微臣有意如此,助长此风?” 他知晓皇帝在拿他打趣。 这样无事生非的风气不能长,裴少淮决定反参一本,随即言道:“学子有此荒谬之举,无非是想求一份心安、求个好兆头罢了,实在无需上纲苛责。再者,臣若因此而受责罚,岂非身有学问而有过错,黄大人非弹劾微臣,而是弹劾学问者也。” 又言:“黄大人身为礼科给事中,若是无话可谏,自有贤能者愿意担任此责。” 河西派虽倒,但这种言官乱弹劾的风气,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根除的。 裴少淮反击得行云流水,皇帝便不好只将这本折子晾着而已了,连说要为裴少淮主持公道。 说着说着,君臣二人皆笑了起来。 …… 二月初八这一日,胡阁老领帘内帘外考官,一同祭拜圣人孔子,随后进入贡院,各司其职。 春闱即将开始。 裴少淮为了送考,特地告假一日。 相较于三年前,这回的天气要好很多,虽天寒地冻,但至少没有下雨,考生们不用受湿寒之苦。 入夜时候,几经点验无误之后,兄弟二人登车,启程前往贡院。 裴少淮当年春闱时,得了杨时月送来的一方衾被,陪他在贡院小小号房里度过了九日。而少津这回参加春闱,陆家小姐为他送来了各式吃食,样样都是精细烹制,耐藏饱腹还可口,可谓费了好一番心思。 少津准备得充分,精神头十足,不时撩起车帘,望望车外已行至何处。 胸有成竹。 该聊的都已聊过,裴少淮忍不住最后再叮嘱一次,道:“春闱长达九日,身居小小号房当中,饥寒苦累,第三日时初显,第六日时最盛,熬过前六日则后三日一鼓作气。以你的学识,自可坦然应对所有考题,要当心的是身子,若是身子不爽,则学识无处施展。” “大哥,我省得了。”少津应道,“我必定听大哥叮嘱的,夜里好生歇息,不求一时之快,循序作答。” “你记得便好。” 马车在贡院外门前停下,不多时,徐府的马车也到了,言成背着包袱提着考篮下车,与少津一样,亦是胸有成竹之态。 十数年的寒窗苦读,两年的南下游学,四书五经铭记于心,真知灼见了然于胸,今日赴考,不过是将所知所想付诸笔下而已。 “伯渊,仲涯。”徐言成一边打招呼,一边奔赴而来。 裴少淮唠叨,又把方才提醒少津的话,又同言成说了一遍,他穿着大氅犹觉得生寒,说道:“今年虽无雨,却异常天寒,你们入了贡院进了号房,勿忘了先生火取暖。” 少津、言成颔首应着。 话才说完,裴少淮忽感觉有目光望来,故回首一望,正巧看到了一辆有些熟悉的马车。 裴少炆正撩起车帘,朝他望过来,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裴少炆头发梳得有些凌乱,因为消瘦而深邃的眼窝中,眼眸里没了那股偏执的劲儿,却多了几分凌人的寒意。 车帘放下,裴少炆没有下车。 马车又动,折向西行,似乎是因为遇见了裴少淮兄弟,裴少炆选择换一个门入贡院。 “大哥,怎么了?”裴少津问道。 “没什么。”裴少淮回过头,不愿扰乱弟弟的心绪,遂编了个由头,笑笑道,“方才见到一辆马车,以为是杨府的马车,是我认错了。”杨向泉也参加今年的春闱。 几人重新点验了一遍物资,一切无误,时辰也差不多了。 裴少淮最后作别道:“借用盛唐诗豪梦得先生的一句诗,‘他日卧龙终得雨,今日放鹤且冲天’,二位且大胆施展才华,于笔下与众人一较高下,我在院外静候佳音。” 少津、言成郑重作揖,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承状元郎吉言,师门盛名,莫不敢负。”仿佛是商量过一般。 转身,一同向贡院东大门走去。 第145章 第 145 章 夜深灯辉, 贡院门前学子依次成序等候入场,形如长龙。 裴少淮立于马车前静望了许久,才转身登上马车。三年前此处也曾灯火幽明,再次见到学子惴惴以待, 裴少淮心境大有不同。 身居号房时, 执笔应考, 也曾想过——寒度九夜无人共, 一纸诗文定余生。 把科考看得极重, 由此而生忧。 可经历过金榜题名、金甲传胪, 又三年为官之后,才省得——诗文定不得余生,见过了金殿也仅是如此。 坐在马车内,裴少淮觉得自己这般想,未免太有些胜者心态了, 于是讪讪笑话自己,撩起车帘道:“长帆, 归府。” 心中暗暗希冀, 这九日里的春寒可以温柔一些, 莫让场上学子手太僵。 至于少津和言成,裴少淮对他们有足够的信心。 …… 翌日晨曦, 天大亮, 是个好兆头。 裴少津利索掇拾好案板,耐心研墨, 等待巡考官放题开考。常与兄长探讨学问,他已习得几分裴少淮身上的急缓有度。 日出有曦为卯时, 院内四角一声锣响, 会试放题。 第一场主四书五经, 考学子制艺文章,只见题牌上写着三道四书题—— 其一,“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出自《论语·卫灵公》。 其二,“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出自《孟子·万章下》。 其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出自《论语·公冶长》。[1] 三道四书题,便有两道出自《论语》,且皆与“事君”、“事上”相关,要求学子写事君之道。裴少津暗想,主考官胡阁老此番出题也是够慎之又慎了,可又一想,朝堂上接连发生楼、沈二人之事,此番科考遴选新臣,着重考“事君之道”无可厚非,也最为稳妥。 裴少津了然——“敬”和“忠”是这场考试的主调。 会试虽有三场考试,但第一场的制艺文章最是重要,排名先后多以制艺文章为参考。若想被举卷,不说迎合,至少不能偏离主考官出题的主调。 裴少津取出稿纸,开始思量。第一题,朱子有注释道“君子之仕也……不可先有求禄之心”,意思是臣子理应尽职为先,食禄为后。 若是未曾江南游学历事,也未曾听长兄的一番教诲,裴少津必然以“君主事臣礼和禄,臣子事君忠与勤”来破题了。容易写得一篇不错的制艺文章,且贴合题意。 然他的见识已不限于此。 俸禄虽是天子所授,然天子所得却是取之于民,所以裴少津论述时多添了一层意思。 第二题,“集大成者”、“金声玉振”指的正是孔子,所谓的集大成,集的是伯夷之清、伊尹之任、柳下惠之和,所以破题时要兼顾到清、任、和。 看着虽难,实则这类文章是考生们练得最多的。破题不难,写得出彩却不易,所幸裴少津记性了得,最善引经据典,写出来的文章颇具古典,浑然一体不露痕迹。 第三题论的是君子之道,裴少津以为,若是将儒雅风度内然于心,则可自然而然流露在日常言行中,做到“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随后,巡考官又放出五经题,裴少津的本经是《尚书》,他把书义的四道题抄了下来。 少津听从了大哥的建议,趁着第一日神清气爽、思绪清晰,先将七道题目的破题想好,列好文章架构,待第二日、第三日再徐徐填补成文。 …… 贡院内纸卷翻动,笔杆挥舞,学子们奋笔疾书,漫长九日实在煎熬。 而贡院之外,悉如平日,九日如转瞬而已。 九日之后,裴少淮再次告假,到贡院东门外等候少津和言成考完出来。 随着落日余晖殆尽,院内锣声响起,会试结束。院外人纷纷簇拥至贡院牌坊前,举目张望,焦急等待亲眷安然从考场出来——连续九日的考试本就艰虞,更何况今年春寒异常。 这是一种颇有些矛盾的神态,既盼着儿孙能竭力一博,换得杏榜有名,又惊恐儿孙身子单薄,遭不住这九日严寒。 裴少淮知晓收卷需要耗些时辰,所以待在车中未下来。 徐言归年少,觉得新鲜,不时撩起车帘,往外瞧瞧情况,他问道:“淮小舅,你怎能如此淡然,你不好奇津小舅和大哥考得如何吗?” 再过两年多,言归就该下场参加乡试了,所以他很好奇贡院里究竟是什么境况。 裴少淮笑着打趣道:“以我之见,他们两个唯一要思量的,便是谁能争得第一……他们谁得榜首,于我而言是无异的,自然也就没什么好奇的了。” 正说着,人群嘈杂声起,贡院大门打开了。 先是那些病倒的考生被抬出来,急忙送至各医馆里救治,随后才是一拨拨的考生走出来,有的精神尚可,有的步履蹒跚、昏昏欲坠。 不一会儿,徐言成先一步出来了,看到马车后尚能小跑几步,看来精神头不错、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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