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算是吧……”王子舟捏着空易拉罐。 “那他偷工减料、瞎糊弄的角落你也会发现吧?!” 王子舟不吭声。 当然会发现。 我都给你拆到最小单位了。 连你最狂热的粉丝都做不到这一步。 “他盖错的地方你也一定会发现咯?” 当然了。 负责任的译员还要帮作者捋逻辑,做事实查证。 王子舟点点头。 “那如果原作者这个地方盖得不好,那个地方盖得不妙,简直盖了一个狗屁不通的房子,翻译是不是还会大骂作者不行?!” 王子舟不置可否地拧起眉。 “太刺激了吧!”曼云再次感叹,“感觉原作者被剥光了一样!天底下竟有如此爽快之事!这简直是偷窥狂的天堂!啊——好爽快!”他比王子舟还要亢奋,一把搭过陈坞肩膀,挑衅地说道:“怎么样,脱光了躺在砧板上什么心情,害怕吗?” 陈坞回看他一眼。 又看向王子舟。 王子舟不小心捏扁了易拉罐。 她甚至吞咽了口水。 曼云的兴奋明显传染给了她。 彷佛真的站到了刀俎之畔。 举起了刀。 脸好热。 耳根也好热。 电风扇吹过来的风一点用也没有。 有人说,翻译不是翻译,是重写①。 是在肢解、咀嚼、吞咽了原文之後的重新输出。 现在我就坐在你的领地里,决定肢解你,重写你。 你、准备好了吗? “煮るなり、焼くなり、お好きなように。”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夸张地回道。 第07章 「爱人」 真是挑衅,变态小王想。 自己手持解剖刀,助手曼云问砧板上的鱼肉:“脱光了躺在砧板上什么心情,害怕吗?”鱼肉脖子一横,回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变态小王甚至听到自己磨後槽牙的声音。 直到曼云嫌弃地一把推开陈坞,大叫了一声“做作”,王子舟才从那个想象的情境里骤然醒来,慌慌张张一摸脖子,竟然也热得不行。 鱼肉抬眼看曼云:“俎上鱼肉,不就只能任人宰割吗?是你先用了这个比喻,我回应你而已,有什么问题?” 曼云摆手示弱:“好好好,没有问题,你对,你都对。”继而扭头转向对面的王子舟,压着声音比了个口形:“看吧,刺——蝟!” 王子舟差点笑出来,不过还是忍住了。她似乎明白陈坞为什么不用母语回答。曼云的问题实在是太赤裸了,用母语回怎么都很奇怪,还不如回个更奇怪的,何况——使用非母语还有巨大的容错空间,就算胡乱说上一通,就算遭遇误读,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不过就是没学好外语嘛。 耳根潮热迅速退去,音箱里的歌也跳到了下一首,气氛忽然明快起来,彷佛先前那些灰霾未曾到来过似的,这个空间仍然属于炽热、耀眼的夏季。真好啊,比躲在公寓空调间里可松快多了,王子舟生出几分古怪的贪恋心情,但她也很清楚,是时候道别了。 她拿着自己喝空的易拉罐起了身,问:“垃圾桶在哪里?” 曼云忙说:“哎呀,你放那就好了,会有人收拾的。”说着乜一眼陈坞,又问王子舟:“你要走了吗?” 王子舟“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将易拉罐放回矮桌,提起书包。陈坞也跟着起身,把那一摞书重新抱给她。王子舟道了谢,将它们一一装进书包,费劲地拉上了拉链。 曼云在一旁垂眼看她收拾,说:“简直就是个炸药包。” 王子舟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她说:“那我走了。” 王子舟说着将书包甩上肩,曼云却忽然拽住了她另一条背包带:“等等,没看见正在装吃的呢吗?” 王子舟这才看到陈坞在装便当盒。 太奇怪了吧?! 陈坞把装了翅中和鸡腿的盒子递给她。 “你有微波炉吧?”“有。”“中火热四分钟就好了。” 王子舟光顾着说话,没接盒子。曼云一把抢过来,直接拉开她的书包,把密封饭盒塞了进去:“行了,更像个炸药包了,带着便当好好上学去吧!” 王子舟觉得肩膀要塌了。 她短促呼了口气,逃跑似的出了门—— 真是诡异的宿舍!真是诡异的一天!以至于等她蹬车回家、从包里翻出那只饭盒时,都没能从那种离奇感里脱离出来。 明明只是去借个书。 却接连遭遇可疑室友野口、奇奇怪怪的红沙发、话多秘密也多的潇洒男子曼云、赤裸裸的译者与作者之间的关系比喻,以及这个尚未完全变凉的便当盒。 哦,还有谈睿鸣。 这个人到底是谁? 陈坞接电话时的神情一直在王子舟脑海里挥之不去。 窥探欲简直要吞噬她了,可她左思右想,也没有能够在记忆里找到有关这个名字的任何资讯。但有一点,她很确信,除陈坞外,曼云和谈睿鸣之间应该也存在不浅的交情—— 难道,是宿舍里那个空床位? 想不通。 想不通就只能把自己投入无限的工作中。 暑期天亮得早,王子舟把睡觉时间和起床时间都往前挪了一个小时,这样上午可以多写会论文,下午和晚上的工作时间也不至于太长。像设定好的程式一样连续跑了十来天之後,王子舟忽然意识到,她和原作者的联络又中断了。 她有好几次遇到问题都想问,但是一开启聊天软体,就罢手了——其实不光对陈坞这样,她对许多不熟的朋友也是如此,从不主动联络也不主动麻烦别人,被动地社交着,就像球场上的那个接球陪练。 早年和蒋剑照还不太熟的时候,蒋剑照就说她:我如果一个月不找你,你是不是也不会给我发讯息? 好像是的。 主动联络半生不熟的人,要么迫不得已,要么冲动到了极点。 现在这两点,好像都不太具备。 这天她从研究室出来,正犹豫要不要给陈坞发个问题汇总邮件之类的,一进食堂,一眼就看到了曼云。 说来奇怪,她明明只见过曼云一次,却觉得曼云像个老熟人——或许比老熟人还可怕,她总觉得曼云像亲戚,关系好的堂兄之类。 曼云要了一个烤肉卷,她也要了一个烤肉卷。 站在视窗外等烤肉卷出来的时候,曼云余光一瞥:“学我干嘛?” 王子舟毫不示弱:“你申请吃烤肉卷的专利了吗?” 曼云先接到了里面递出来的烤肉卷,王子舟紧随其後也拿到了。曼云去买饮料,她也去买饮料。曼云结账,她也去结账。 “跟着我干嘛?” “你坐哪?”王子舟只问不答。 曼云找了个最近的空位坐下来,王子舟跟着往旁边一坐。 “跟屁虫。”曼云说她,“你有这个劲还不如去折磨你那个原作者。” “我可不敢。”王子舟喝了一口饮料打算开始吃烤肉卷。 “有什么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你小声点。”王子舟瞥一圈周围,人不多,声音稍大就很明显,“食不言!你还是先吃饭吧!” 曼云没好气地瞅她。 两个人一言不发吃完了烤肉卷,曼云後仰说道:“你是不是有事想问我啊?” 王子舟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笨蛋,这么明显!”他屈指点点桌面,“去,给我买个大芭菲!” 大王将军一下令,狗腿小王立刻拔腿去视窗购买了大芭菲,恭恭敬敬呈送到大将军面前:“请吧!” 满满一大杯的奶油冰淇淋。 曼云独享着大芭菲,心情大好:“问吧!” 王子舟侧坐在一旁,谨慎问道:“谈睿鸣到底是谁?如果实在不能说……你也可以拒绝告诉我。” 曼云用余光斜她:“你是想知道谈睿鸣和我们的关系吧?这个嘛……很难说,非要类比一下,那就是爱人吧!” 王子舟差点被口水呛到。 曼云说“爱人”,用的是日语发音“あいじん”。 “你、你知道——”王子舟结巴了一下,她知道曼云日语不行,但好歹也是过了N2的人,不至于瞎用到这种地步,“你知道这个词在日语里的意思和汉语里不一样吧?” “知道啊。”曼云瞥她,“不就是情人、第三者嘛!” 王子舟傻了。 曼云若无其事继续吃大芭菲。 “你们……” “我说了类比嘛。”曼云说,“干嘛那么吃惊?我、陈坞、谈睿鸣,就是类似那种结构的畸形关系——互为爱人(あいじん)!” 他很厚脸皮地又把那个词说了一遍。 乱用外语的人真是可怕! 王子舟叹服了:“这是什么鬼关系?” “好奇吧?来,纸笔给我。” 王子舟从包里翻出iPad和笔给他。 曼云点开她的笔记软体,拿起笔就开始写写画画。一共画了三条长横线,右边分别写“谈睿鸣”“陈”“我”,然後再在每一条长线下面,又画短平行线,短线中间又标注“谈”“陈”“我”这些字样,看得人一头雾水。 “看懂了吗?”老师敲击萤幕问道。 王子舟摇摇头。 “笨蛋!”老师气绝。 “你给解答一下嘛。” “不行,补课是另外的价钱。” “你还想吃什么?”狗腿小王问道。 “吃什么吃?”曼云将那一大杯芭菲吃到了底,反过来教训她,“你现在就是贪吃金鱼,一下子给你投太多鱼食,你会不加节制吃到撑死。” 王子舟气死了。 曼云慢条斯理收拾了餐盘:“走了。” “去哪啊?” “去打工。” “去哪打工?” “华侨墓地。” 王子舟也收拾餐盘跟上去。 “干嘛,你要跟我去墓地打工吗?” 王子舟摇摇头。 处理了餐盘一起往食堂外走,曼云伸手挡了挡太阳,问王子舟:“你怎么不打遮阳伞的?”王子舟说:“麻烦。”曼云说:“就是。” “跟着我干嘛?”曼云伸手一指,“你们研究室在那个方向吧?” “饭後消食,我绕一圈再回去。” 曼云嗤了一声:“我看你挺活泼啊,为什么在陈坞跟前装小哑巴?” “哪有?只是因为不熟。” “行了!什么不熟,不就是有包袱吗?”曼云说,“你管他怎么看你?他自己又算那颗葱?还有你到底打算占用我们宿舍的公共财产到什么时候?” “诶?” “那个饭盒啊。”曼云双手插兜,睨她道,“我也出了钱的好吧?” “啊对不起。”王子舟吃完就洗乾净放起来了,“我忘记了。” “记得还回来。”曼云点点她,转身走了。 王子舟也转头回了研究室。本来下午要干活的,可效率简直低到发指,她乾脆合上了电脑,盯着iPad上曼云写的那条笔记思索。 曼云既然用“爱人(あいじん)”来类比,那这段关系里一定存在着先来後到,仔细看那张示意图—— 在属于曼云的那条横线上,最前面空了一小段,然後是谈睿鸣,之後又空了一段,最後一段是陈坞;在属于陈坞的那条线上,前一小段是谈睿鸣,中间空了一长段,最後一小段标注了曼云自己;而在谈睿鸣那条线上,前一小段是陈坞,中间一长段标注了曼云,最後一长段竟然是空着的。 上面的长横线是以各自作为标尺,下面的短横线则表示着交集。 笔记本用的网格纸。 横线的长度,曼云绝对不是随便画的。 长度代表了时间。 推理小王突然抓住了解题思路,提笔在网格线上标红,从10年一路标到19年——瞬间合理了。 Image 2010年,陈坞高一。 2011年,曼云大一。 谈睿鸣…… 王子舟忽然抄过手机,给蒋剑照发讯息。 王子舟:你认识谈睿鸣吗? 等了一分钟,蒋剑照发来了回覆。 蒋剑照:你怎么会知道谈睿鸣? 王子舟:他是你们高中的吧? 王子舟:大你两级。 王子舟:去了北京读本科。 王子舟:学的数学? 蒋剑照:…… 蒋剑照:牛哇,你是户口调查员吧? 蒋剑照问出“你怎么会知道谈睿鸣”的刹那,王子舟就基本确认了——谈睿鸣是陈坞的高中学长,升学去了北京,和来自西北的曼云成了大学同学。 但她还是谨慎地作了进一步求证,问蒋剑照:“你仔细说说这个人吧!” 蒋剑照发来一段长语音:“谈睿鸣啊,赵老师得意门生,搞奥赛的,属于预录取那一拨的牛人,现在好像在美国读博吧。” 王子舟:赵老师是谁? 蒋剑照:陈坞的妈。 王子舟:谈睿鸣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蒋剑照又发来一段语音:“不爱出风头,没什么存在感。怎么说呢,别的优等生一般也会是什么好乾部之类,但谈睿鸣除了学习什么也不干,老师也不敢让他在其他事情上分心。你忽然关心他干嘛?谁跟你说的,是不是陈坞?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和陈坞走得那么近?你有问题!” 王子舟:我没有问题! 蒋剑照:你就是有问题!你有小秘密了!等着吧,没几天了,我已经收好去京都的行李了! 一转眼,竟然已经八月了。 时间真是急性子。 王子舟一看窗外,都傍晚了,遂将电脑和iPad都装进书包,骑车回家去。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特意选了大路,也许是想沿着鸭川骑回去吧。因为没有风,平静河面上映出完整的粉紫色晚霞,与真正的晚霞接叠,大面积的梦幻色彩被强行堆进路人的视线,逼迫人说出“真美啊”这样的字眼。 独属于夏天的灿烂,王子舟却沉浸不进去。 除却分给道路的,她其余的注意力都给了曼云留的谜题和蒋剑照有关谈睿鸣的描述——“赵老师的得意门生”“除了学习什么也不干”,听起来是个有能力、但比较离群的人。 就在她要左拐回家的当口,道路另一边有个人正往这个方向跑来。 王子舟倏地握紧车刹,不假思索地喊了一声:“嗨!” 那人在马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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