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掩盖罪行的过程。 甚至投书上还画有地图,标明藏匿救灾银的地点。老宅和多处别院,全都准确无误。 这要不是数年处心积虑的观察,根本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尽。 时安夏将投书递给岑鸢,“看看,这康尘砚也算是个能人。” 岑鸢看了许久,将投书放在一旁,“想来要不是咱们准备启程回京,他还会继续捂着这些证据。” 很明显,有些只是康尘砚的猜测,未有实质证据。此人的确是个逻辑性很强且强迫症极重的人,定是要将证据查到实处才准备交给监察官。 康尘砚分明是要一箭封喉,把父兄钉死。 这,是个狠人。 二人正说话时,北茴来报,“康大夫求见。” 时安夏眸光落在投书上,吩咐下去,“让他进来。” 片刻,康尘砚来了,行过礼后就开门见山道,“禀公主,禀驸马,匿名举报我父兄的投书,是下官所写。” 时安夏微微挑了挑眉,“既然匿名,你又何必来挑明?” 康尘砚沉吟片刻,答道,“下官还想努把力,求娶西月姑娘。下官愿意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袒露在公主面前,以示赤诚。” 时安夏用手指点了点投书,“何为最不堪的一面?大义灭亲?” 康尘砚点点头,低垂着眉眼,“我姨娘死于‘七日风’……” 第784章 六亲不认,大义灭亲,康尘砚举报自己的父兄,终究在世人眼里是大逆不道。 他在这条路上,已经筹谋数年之久,早知后果。 康尘砚将自己亲生母亲的死一五一十说出来。他无意为自己辩解什么,但他在意西月,怕西月误以为他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 亲事就算不成,他也不想在西月心里留下一个阴毒的样子。 因为他觉得以公主和驸马的聪明才智,恐怕会很快猜到这封投书是他所写。 康尘砚全程低垂着眉眼,神色冷静至极,“我自从知道姨娘是被害死,心里就想了百种以上的配方,要无声无息杀了嫡母报仇雪恨。” 他声音微沉,“可,我是个大夫。康家祖训,心怀慈悲恻隐,方为医者妙手仁心。我若以药杀死嫡母,手染鲜血,便是也沦为自己所厌恶的人。姨娘在天之灵,定不愿看到我因复仇而迷失本性,玷污了医者之名。所以……” 他抬起头来时,看见公主和驸马表情平和,并未有惊诧厌恶之意。 那份平和给了他无尽的勇气和力量,“所以我从八年前,开始收集父兄的犯罪证据。我曾经不敢轻易将罪证拿出来,是担心那些官员与我父兄沆瀣一气。我一直隐忍到几日前,公主肯为我停留几日,我便也愿意相信有公主在的地方就有公理正气。” 时安夏到了这一刻,非常欣赏康尘砚。 从某个方面讲,他们是一类人。她也是尽量避免亲手沾染污血报仇雪恨。 图一时痛快,却在心里埋下阴暗的种子。 她喜欢康尘砚活在阳光下坦荡的样子。哪怕将心中的算计宣之于口,哪怕大义灭亲被千夫所指,也能无愧于心,傲然天地。 康尘砚前世不曾在《北翼山河记》里出现过,也无人在时安夏面前提及过这号人。 想来,他便是那些千千万万个、没有留下姓名的北翼士兵中的一员。 时安夏忽然笑着唤人,“西月,进来,别在外头偷看了。” 西月闻言红了脸,掀帘而入,低头行礼。 在康尘砚进入公主府的瞬间,就有许多人跑去叫她了。大家都希望西月答应康尘砚的求亲。 而西月自己……在门外听到康尘砚亲手将父兄的罪证交出,又听到他姨娘的死因,早已一颗芳心泛起了丝丝疼痛。 原来这人活得这般苦,这般隐忍! 康尘砚发现西月姑娘可能已经听到了前因后果,心头不由得有些紧张。他向其揖了一礼,“西月姑娘可会觉得在下对父亲太过心狠?” 西月默了一瞬,答,“你姨娘得了‘七日风’,也就是有七日是可以得救的。你父亲出生军医世家,位及太医令,想必也不是不通医理之人。但凡他在这七日里能多关心一点你姨娘,就不至于让你嫡母得逞。说到底,你父亲与你嫡母,都是害死你姨娘之人。” 康尘砚眸底莫名染了一层泪意。 被人理解,尤其被心爱的姑娘理解,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 他这些年铸起的坚硬心墙,正在一点点消融。如同春风掠过,峭壁中也能开出艳丽的花来。 康尘砚确实是因为父亲的冷漠而心生恨意。据他所知,他姨娘的贴身婢女曾哭着求过父亲能去看一眼。可父亲那时候却急着寻欢作乐,与一个青楼女子夜夜笙歌,根本没把他姨娘放在心上。 七日风!整整七日才断了生路。 当时康尘砚还小,不懂得越过父亲去找祖父救人。又因着大房长年压着二三四五房,他去求叔母,叔母们也因与大房不睦,根本不理他一个孩子的央求。 他在那个家里,除了对祖父还心存一丝敬意,便是将其余人全都列为陌路。 康尘砚是在与西月一起救地震中的伤者时,渐渐生起了要成亲的想法。 他深深一揖,“在下求娶姑娘之心,尤如磐石坚定。还望西月姑娘再考虑一下。” 西月羞红了脸,瞧着公主和驸马在一旁笑着,扭头就跑了。 康尘砚三请官媒上门提亲时,成了。西月松了口,说愿意。 在提亲成了的情况下,在即将随公主一起上京赴任之前,康尘砚回康家见了祖父一面,自请出族。 康祖之急怒攻心,“连跳三级,你现在出息了!得公主厚爱,难道还嫌我康家的门楣辱没了你不成?哦,我知道了!你以为自请出族,就能洗去你是‘罪人康靖良之子’的名头!” 康尘砚不理祖父的口不择言,将一封投书草稿呈上,声音平淡,“这是孙儿八年来收集的罪证,是孙儿将父兄送上绝路。想必康家的列祖列宗不会想看到我这样的人。” 康祖之目瞪口呆,拿着投书看了又看,终于知道为何一向做事缜密稳妥的长子栽得这般彻底。 “原来,是你!” 康尘砚淡漠道,“祖父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知情,对吧?” 康祖之痛苦万分。他不止知情,还默默瞒了下来。 因为那是他的长子,是康家的当家人。 他虽未插手过长子的这些恶行,却也助长了其气焰。他只叫其不许再碰,却从未真正想过要大义灭亲,将其送到大狱。 如果早一点送进牢里,必然不会是如今砍头的结果。 “那是你的父亲!”康祖之好半晌才艰难吐出几个字。 他已经接受了长子长孙砍头的结果,但怎能接受得了自家人捅刀子? 康尘砚垂眸笑,“是啊,那是我的父亲。他让我姨娘孤零零死于嫡母之手。那些人是我的叔母,我去求她们帮忙看看我姨娘,谁都不肯来瞧上一眼。这个康家……我从小到大,没闻到过一点人情味。” 康祖之心神俱震。 康尘砚又道,“康家祖训,心怀慈悲恻隐,方为医者妙手仁心。呵呵,敢问祖父,康家救人无数,却是怎么做到连自己家都没有一点温情?祖父您不好生看看吗?这个家里何曾有过半分亲情?” 他说着,将撰写好的《出族书》递上,上面写明放弃身为康家庶子所能继承的田产房屋以及财产。 他一文都不要,只求出族! 康祖之气得将《出族书》撕个粉碎,“你是想气死我!” 第785章 康家长房的子嗣本就稀少,除了嫡出的康尘佑,只剩庶出的康尘砚了。 而康尘砚却是整个尘字辈儿最出色的小辈。他若出族,长房这一脉就算是没了。 康祖之便是想起长房这一脉隐隐约约闹过的一些事儿,早先其长子康靖良陆续抬过不少妾,也传出姨娘们怀有身孕。 可这些年来,那些妾不是这个死了,就是那个没了。最后就剩袁氏一人,妾们的孩子也就保住了康尘砚一人。 刚才他听孙子康尘砚口口声声说袁氏害死了其姨娘,又说康家没有亲情,闻不到一丝人情味儿……他忽然明白了。 这孙子哪里是真想出族,其实是要逼他将袁氏以七出的理由逐出康家。 想通这个,康祖之抬起一双疲惫的眼,“砚儿,你有旁的想法,应该与我直说。出族的话,以后莫要说了。” 康尘砚惨淡一笑,“旁的想法我自然有,出族也非儿戏,是我的真实想法。” “你受着康家蒙荫,方有了今日成就……” 康尘砚冷硬打断祖父的话,“今日之成就乃我个人的努力所得,与康家没有一文钱关系。祖父是否想说,当初入军营全靠祖父提拔?那您可以回忆一下,您当初分明让我入傅家军,结果我还没去报到,就被嫡母弄进了冯家军。您知道了,也不当一回事。我进了冯家军,几次三番被害被罚,若非自小学了一身保命的本领,祖父怕是等不到我今日自请出族,也早就看不到我了。” 康祖之眉头紧皱,仿佛,似乎,好像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 但他当时得知康尘砚入了冯家军,也没当回事。而秀城的冯家军却是唯当初的大将军洪扬马首是瞻。 冯家军这次在“清尘计划”中也被肃清,如今已没了番号。 康尘砚早就察觉冯家军对朝廷有异心,却不敢吐露半个字。 他只能经常故意犯错,让战马拉稀,误治冯家军,给人留下不堪大用的印象。 当然,同时给他父亲和祖父也留下了“此子已废”的结论。 他在康家从此便失去了为家族争光的价值。 康尘砚辗转了好几个军营,最后才得以投奔雷将军。这是唯一一次他自己选的军营。 雷将军疾恶如仇,他嫡母的手已伸不进来了。当初他嫡母还派人给雷将军送来银子,被雷将军大骂着撵了出去。 康尘砚将往事一一道来,“祖父,您现在还认为我如今的成就跟康家有一文钱关系吗?我能活着,是我的本事。我若死了,倒是真拜康家所赐。” 随着一席话落下,康祖之方知这个孙子是如何举步维艰,如履薄冰活到现在。 他面红耳赤。 又听康尘砚道,“祖父这次允我不听嫡母的安排,自行议婚,恐怕也是因着我连跳三级,有了卓著功勋。倘若我仍是当年的烂泥,祖父会允吗?您会说,‘休得擅自作主,一切听你嫡母安排。’” 这话很熟,康祖之记得早几年的时候,康尘砚刚入军营确实来找过自己提出一些要求。 他因为公务繁忙,便不耐烦,敷衍说休得擅自作主,一切听你嫡母安排。 有那么几次后,康尘砚就不来找他了。 康祖之忽然愧疚,“砚儿,祖父是因为……因为……” “因为在你眼里,我从来无足轻重。我比不上别人,我在军中总是犯错,我不会讨好将军,所以你不看重我也很正常。既是如此,就请从头到尾不要看重,我当敬您表里如一。待我功成名就时,您再来看重,我只能认为,被外人赞颂的康医正,其实只是个虚伪之人。” 康祖之被孙儿的话刺得心脏阵阵紧缩。 此时门外站满了人。 他们的对话无一例外落入康家子孙耳里,几个叔叔站出来,齐齐进了屋。 个个面色凝重。 二叔:“砚儿你言重了!” 三叔:“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祖父!” 四叔:“荒唐!” 五叔:“唉!” 二三四五叔母们也进来了。 二叔母柔声柔气:“砚儿休要意气用事。当初我们没出手救你姨娘,是以为那就是普通的风寒之症,并没想到会那么严重啊。” 三叔母眼睛红了:“砚儿,三叔母心里是有愧的。这些年想起你小小年纪跪在檐下哭泣,求我去看一眼你姨娘……可是砚儿,当时我和你嫡母交恶,我去不得……” 四叔母也是一脸愧色,“砚儿,若是早知你姨娘病得那么严重,我是拼了命也会去看一看的……” 五叔母:“我……唉……” 一众康家小辈儿们也都齐齐出声,“砚哥哥……” 所谓迟来的羞愧比草贱。康尘砚早已将心练得比铁还硬,视线缓缓掠过康家众人,忽然湿了眼眶。 委屈,又心凉,没有一丝温度。他的心再也不可能被康家人捂热了。 眼前这些人若真是大奸大恶倒还好办,就像他父兄,他能顶着“大义灭亲”“大逆不道”的名头算计。 偏生这些人……康尘砚动不得。他动了,就是他恶。从此,他将永远活在阴影之下。 因为他知,帮是情分,不帮也是他们的自由。谁都有权力自扫门前雪。 可康尘砚就是永远也忘不了,自己跪在他们的门前请求帮忙被拒绝的心碎。 康家于他而言,就是一个冰冷的牢笼。他在这里感受不到一点亲情。 他本是个阴暗的人,曾经发起狠来,也想过要将这家人全部毒死。可终究他只是想想,良知扼制了他的恶。 他想大步踏进光明之中。 终究康家没能留住康尘砚,却也没同意他出族。但所有人知,康尘砚此生不会再回这个康家。 因为他连他姨娘的牌位,都从院子里一个隐蔽的地方刨出来抱走了。 在康尘砚准备启程上京时,康祖之遣人来找他,让他再回康家一趟。 康尘砚道,“你去回他老人家,此后就当我死了吧。” 后有消息传来,康家以七出“善妒乱家”之名,将袁氏休弃,赶出了康府。 那日在袁氏哭声震天吊死在康家大门口时,康尘砚跟着公主启程回京。 第786章 寅时三刻,天边还凝着墨色。 康尘砚早早就来到公主府门前等候,想着这一路都能见到西月姑娘,便是仿佛有一道阳光照进他心房,驱散了阴影。 却是很快,公主府门前就挤满了乌泱泱的人群。青石台阶下层层叠叠跪着布衣百姓,灯笼火把映得半条长街明如白昼。 有人认出了康尘砚,热情招呼,“康大夫,您也是来送公主回京的?” 康尘砚温和回话,“不,我是随公主一起回京任职。” “恭喜康大人高升啊!” “祝康大人步步高升,前程似锦!”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听的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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