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或许是看到了我泪流满面的脸，塞壬停了下来，不再说话。 在令人窒息的静默里，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叶湛给我打了电话。 我走到一边，接了起来：“喂？” “喂，哥，你的声音怎么了？” “没怎么，淋雨感冒了吧可能，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叶湛不再纠结我的声音，他好像有点着急，说话的语速很快：“哥，你还是尽快把那条人鱼送走吧，坐车离开以后我去了研究所一趟，想查阅一些有关人鱼的资料，走出资料室的时候和一个推着仪器的研究人员碰上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手上拿着的探测仪器响了。虽然也许只是我的错觉，但我觉得那条人鱼的存在可能很快会被人发现。” 我眼前一黑，一只手扶住了墙：“探测仪器为什么会响？” “我不知道，哥，这个仪器的精度很高，我很担心——” “好，我知道了，我……今晚就会把它送走。” 挂了电话，我看向塞壬，没有表情时的他看着有点凶，我张了张嘴，轻声说：“我现在送你走，好吗？” 塞壬带有细长竖线的深蓝瞳孔盯着我，他朝我勾了勾手，我走到他面前低下头，他用爪背擦去我脸上半干的泪痕，叼住我的嘴唇毫不留情地咬出个血口，他用很低很沉的声音说：“我不会再上岸来找你。” 我没忍住，又掉了一滴眼泪。 之前那次准备送塞壬回海里用的是私人飞机，但现在申请航线已经来不及，我决定连夜开车送他走。 我到车库里挑了辆比较低调不那么显眼的，又拿了家里剩的所有瓶装水，抱着塞壬把他放到了后座上，调整了一下他的位置，开车上了路。 我跟着车用导航开车，同时嘱咐塞壬把自己藏好别露头，如果觉得干得难受就浇点水到身上。 塞壬默默地听着，自从那句话之后，他就没再发出过任何声音。 我注意着路况，在不超速的前提下把车速开到最快，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塞壬的反应，车里太安静了，我打开了车载蓝牙，开始播放歌曲。 “I miss the taste of a sweeter life， I miss the conversation， I’m searching for a song tonight， I’m changing all of the stations， I like to think that we had it all， We drew a map to a better place， But on that road I took a fall， Oh baby why did you run away…” 我切了歌，换到下一首古典乐。 开了一个多小时，我上了高速，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过，雨还在下，但小了一些了，对车速不算太影响，我全神贯注开着车，冷不丁听到塞壬叫了两声，我看了后视镜一眼，和塞壬对上目光，看到他半收拢的耳鳍，他又说了些什么，但我猜不到内容。 我收回视线，油门又往下踩了踩。 到达上次的那个海边是在午夜过后。 我找了个地方停车，把塞壬从后座上抱下来，因为缺水他的嘴唇已经干得起皮，我走过沙滩，把他放进水里，蹲下来保持这个姿势看了他一会儿。 现在我能听明白他说的话了，但他只是沉默地望着我，什么也没说。 我的手抚上他的脸，想要碰一碰碰到他的耳鳍，他抖了抖耳鳍，让我的动作落了空。 “嗐，别生气，塞壬……”我苦笑了一下，想要问他，如果下一次我再到这片海边来，还能再遇到他吗，但在我问之前他就已经给出答案了。 那片他后来送的鳞片，被我放在钱包里随身带着，那时候他提起它的时候，我很害怕他要求我还给他，因为我没有遵守我的承诺。 我不想还给他。 塞壬看着我，他终于肯开口说些什么：“涵，你后悔那一天把我从甲板上挪回你的房间吗？” 我哽了哽，低声说：“我怎么会后悔。” 塞壬深深地望着我，他说：“我后悔了。” 我舔了舔嘴唇，扯出个难看的笑：“对不起，塞壬。” “别再叫我塞壬了。”他往后退了些，转身做出入水的准备动作，“这个名字不再属于我。” 好吧，好吧。我再也维持不住那个笑容，站了起来目送塞壬离开，这时候我突然听到一声高昂尖利的吟叫，被吓了一跳，塞壬一凛，猛地转头望向另一个方向，看到了百米来远在海面上暴露出精壮赤裸上半身的……另一条人鱼。 我睁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听到塞壬同样长长地吟叫了一声，尾部快速有力地摆动，瞬间就蹿出去了十来米。 他竟然可以游得这么快？！而更让我诧异的是，刚才他们的那两声吟叫，即使有海水作为媒介，但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被翻译出来。 塞壬和那条我看不清长相的雄性人鱼厮打在了一起，一时之间水花四溅，伴随着他们偶尔发出的几声奇异的嘶吼，就算是隔着一段距离有海水的遮挡我也能看得出来他们的搏斗有多激烈，原来塞壬的爪和牙这样尖利，鱼尾也有着强大的爆发力，一尾巴扫出去海水能溅起三米高。 而就在不久之前，塞壬曾用他的尖牙轻咬过我的手指，用利爪拥抱过我，用鱼尾缠绕过我。 我猛然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对塞壬有一个正确合理的认识。 塞壬和那条人鱼打得难舍难分，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在一边看着干着急，好死不死，这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我看着屏幕上的联系人，依然是叶湛。 我有一种预感，这一次叶湛要说的仍然不会是好消息。 果然，我按下接听键之后，叶湛说的第一句话是问我和塞壬现在在哪里。 我一边注意着塞壬那里的情况，一边还要分神听叶湛讲话，难免无法集中注意力，叶湛于是把问题又问了一遍。 “在哪里，”我下意识重复，“现在在尧海边。” “哥，哥，你听我说，”叶湛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着急，“我怀疑研究所可能真的发现了那条人鱼的存在，他们现在就在赶往那里的路上，我不确定到底去了多少人，但是——” “塞壬！”我大喊了一声，蹚进了浅滩里，不远处的水面下有红色蔓延开看，不知不觉塞壬竟然落了下风，他的身上脸上都挂了彩，肋下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听到我的声音，他回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另一条人鱼却好像是被我这一声叫喊激怒了，他短促地嘶叫一声，在塞壬扭头的间隙掐住塞壬的脖子往水里狠狠压下去，我又往水里走了几步，“哦不不不不……” 我的手在发抖，没拿稳的手机掉进了海水里，屏幕上的光亮闪烁着往深处沉，我想把碍事的衣物脱掉，想快点到塞壬身边去，又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即使我走到他身边，也不会对他有任何助力。 塞壬终于挣扎着再次从水面上浮了上来，他一爪子抓向那条人鱼的面部，把他的侧脸划出一道很长的血口，那条人鱼一直在说着什么，我终于听到了只言片语。 “你这个叛逃者，人鱼族群的耻辱！你居然和人类搅和到了一起！……” “你简直是个可恶至极的异类！……” 那条人鱼叫骂着，由于过于愤怒而乱了阵脚，他又被塞壬在身上制造出好几条伤口，可能是因为我的目光太过灼人，在奔逃中他往我这里看了一眼，顿时又惊又怒：“你居然还和他‘共鸣’！你疯了！……你……看……人类……” 后面的话我又听不见了，但从那条人鱼和塞壬的表情上我已经察觉了什么，我僵硬转身，看到了一辆闪着灯离这里越来越近的车。 群~6~8~18?整理.??1 1:1: chapter.6 睡一觉吧 我的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了，这两条人鱼再这么打下去，不知道会等来些什么人，于是只能僵着脸对塞壬说：“别打了，停手吧你们。” 现在情况复杂，塞壬和那条人鱼身上都带了不少伤口，他们没再厮杀下去，那条人鱼在远处观望，塞壬游到了我的面前来，他的肩背还在往下滴血，一边耳鳍也被撕裂了，他先是看了眼逐渐驶近的车辆，又把视线收回来，就这么平而直地看着我，很平静地问我：“你让我走，是因为那些人？” “……嗯。”我想要移开目光，不再看他身上的伤，但眼睛控制不住地盯住了他。 塞壬很浅地笑了一下，是我熟悉的那种带着一点得意装乖卖巧的笑，我对他的这种笑最没有抵抗力。 接着塞壬说：“把他们都杀了，就不会有其他人类知道我的存在。你不用担心太多。” 我诧异抬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看塞壬的神情认真，明白过来他不是在开玩笑，只好尽量简洁地向他解释：“……杀不完的。不会只有这一批人。” 塞壬垂着眼睛看我，沾血的手握上了我的手臂，他还没开口就被在一旁观望的人鱼用一声语调奇异的吟叫打断了，我猜那是塞壬的人鱼名字。 塞壬不满地剜了他一眼，又说了些什么，那辆车已经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那条人鱼快速地吐出一大串人鱼语，塞壬放开了我，游到了距离岸边更远更安全的地方。 车上下来了穿着防护服的研究人员和武装人员，我听到研究人员大声惊呼“人鱼”的声音，幸运的是人数不多，构不成太大威胁，我站在原地和塞壬对视，幅度很小地抬了抬下巴，要他快走。 武装人员开了枪，而距离太远，塞壬又灵活，他们射不中他，而且我敢肯定他们不会想只得到人鱼的尸体，海里是塞壬的主场，他们拿塞壬没有办法。 我看到塞壬呲出了尖牙，这种挑衅行为可能让他很生气。 另一条人鱼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可能躲在海面下伺机而动，倒是跑得够快。 武装人员还架着枪，又冲我做手势，我猜大概是“水里危险，迅速上岸”的意思，看起来这一队人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突然出现一个人类，但出于人道主义不准备不顾我的人身安全，我乐得拖延时间，慢吞吞地朝岸边走，我这里离岸边也有点距离，走到快一半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感觉后颈发冷，水里突然蹿出个东西掠过去，又很快地游开了，接着我就听到了塞壬泣血一样的嘶喊：“涵——！！！” 唉，叫得这么歇斯底里干什么，你老公不还好好的吗。 我缓慢回头，看到塞壬炸起的头发，他居然在流泪，不是假装的，而是货真价实的泪水，从眼角流下来，然后迅速凝固变成珍珠掉进了海里。 到了这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余暇胡思乱想，想到那些山海经里的传说，原来人鱼流下来的眼泪真的可以变成珍珠啊。 我看到那条人鱼从水里蹿起，按着塞壬的肩膀隐到了海面下，在一阵我觉得很吵闹的喧哗里，我低下头，看到了我腹部已经晕染开的大片血迹。 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把我往岸上拖，我感觉手脚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只能任由他们拖着我，又觉得很累，今天真的发生了太多事，我无时无刻不神经紧绷着，我好像有点困了，可能需要好好地睡一觉。 我的眼睛很沉重地一点一点闭上，看到从天空里飘下来的雨丝，有些飘到我的脸上，有些飘进我的眼睛里。 好冷啊，在彻底闭上眼之前，我的最后一个想法是我真讨厌雨天。 叶湛告诉我，我在ICU里待满了48个小时。 彼时我还吊着水，刚从昏迷状态清醒过来没多久，穿着医院统一的蓝白条纹病服，因为太虚弱了，说不太出话来。 叶湛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明显地发颤：“我，我和父亲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我艰难侧头望向叶湛，看到他红得像兔子似的眼睛，和憔悴了许多的脸色。 “哥……”叶湛低着头向我道歉，“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用这么愧疚，叶湛坐下来，手搭在病床边沿上，一股脑地把他憋了好几天的话说了出来：“那天我洗完澡下楼之后，走到泳池边看到那条人鱼掉下来的鳞片，我答应了你不会把人鱼的存在说出去，但是我想着不能对这条人鱼一点也不了解，就……就带了两片鳞片走，离开之后我思绪很混乱，只是觉得应该要去研究所一趟，我没想到会触发那个探测仪器……” “我不知道会造成那些后果，不知道会让你受这么重的伤，对不起，对不起，哥……” 叶湛垂下眼睛，嘴唇都咬出了血，声音听起来很慌乱，其实那时候我就隐隐有这种感觉，为什么离开之后叶湛突然又给我打电话，研究所怎么就能那么快发现塞壬的存在，但我实在是无暇他顾，一心只想先把塞壬送走，就把那种奇怪的感觉压了下去。 “好了，叶湛，别这么畏畏缩缩的，不像你。”说到底，叶湛平时再成熟再冷静，做事再妥帖，也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突然碰到难以接受的事那样做也是正常，不能全怪他，再说也是我自己不够警惕，不然也不能让那条人鱼突然钻出来捅我那一下。 “这件事，不是你的责任，你不要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明白吗？我现在虚得很，要好好休息，不想还要浪费口水来开导你，你自己好好捋一捋，别钻牛角尖。”我没在说谎，听叶湛说了这一会儿，我已经觉得有点累了，伤口没了麻药的效用一直跳着疼，我冷汗都疼出来了。 推着护理车的护士开了门进来，说今天的探视时间已经到了，病人也就是我该吃药换上新的点滴了，叶湛站起来，蔫头蔫脑地说了声“哥我知道了”走出了房间，护士一边给我换吊瓶一边和我搭话：“刚刚那小帅哥是你弟弟？” “嗯。”我点了点头。 护士戴了口罩露在外面的眼睛弯了一下：“你俩还长挺像的。他很关心你啊，你做手术的时候和另一位男士一直在外面等着，直到你手术做完。说起来这一次你也是命大，差一点就伤到脏器救不回来了，你是被什么东西捅到的？都把你捅了个对穿，也太锋利了。” 我勉强笑了笑，说：“天太暗，没看清。” “行了，”护士把换下来的吊瓶放回药盘里，推着推车走了，“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好休息吧啊，有事就按铃。” “好，谢谢。” 我躺回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闻到了病房里淡淡消毒水的气味。 其实我还有很多疑惑没有得到解答，塞壬现在在哪，研究所还是海里，那些人怎么找过来的，合作项目还在继续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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