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只来得及匆匆套上自己的机甲，甚至没来得及按下启动键，眼前就只剩下一片炫丽的冷蓝，然后是足以灼伤视网膜的强烈白光。 卫霄闭上眼睛再睁开，视力好像恢复了一点，勉强从一片雪白中辨别出自己是一间密闭的无菌治疗室里，雪白的设备和那道冷蓝的光一样炫丽摄人。 也许是察觉到他醒了，有个医生进来为他检查身体，医疗手电的光打在瞳孔上，他不适地眨了下眼睛。医生的嘴一张一合仿佛在问他些什么，可是他听不清。 耳鸣，眩晕，四肢无力，种种症状拖慢了他的思维，他努力思考着，那样的强度和烈度的攻击，指挥舱大概一瞬间就被摧毁了，而没有了他的指挥……“十六军区怎么样了？”他听见一个极度沙哑、几乎不像自己的声音问，朦朦胧胧的，好像自己正被扣在一口大钟里说话。 那个为他检查的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在本子上写了几笔，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然后又是几个医生进来为他做检查，一个护士或者佣人模样的人来为他换衣服。浑身绵软如同一团絮的卫霄只能一边任由摆布，一边抓紧整理自己的思绪。 这次遭遇战，敌方明明就是准备好了圈套等着他们往里钻，甚至连传送点都掐得准确无比，战舰安排到了刚好碾压又不至于浪费的数量，连队形都排布得精确无比。一定是有间谍泄露了作战安排，甚至传送的精确坐标。 换好衣服的卫霄被佣人放在轮椅上推出了治疗室。离开了那片令他极度不适的雪白，卫霄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一位年迈的管家正在治疗室外等待他，穿着标准的传统管家礼服，戴着老式的边框眼镜，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见面便挥退了佣人，自我介绍姓林，是这里的管家，并礼貌地问候卫霄的健康。 然而卫霄此刻全部的心思都挂在第十六军区，他顾不上礼貌，甚至顾不上探寻眼前人的可靠性，又重复问了一遍：“十六军区怎么样了？” 林管家没有显示出丝毫意外，利落地打开了一片显示星域势力的光屏，以那种古典管家特有的沉静语调告诉他：“第十六到第十九军区已经都沦陷到了联邦手里。”说完这句话，他担忧地看着这位帝国赫赫有名的年轻将军，甚至伸出了手臂，时刻准备着在他失态脱力的时候扶他一把。 然而卫霄坐得稳稳的，又问自己的军团。 林管家悄悄收回了手臂，告诉他二十二军团损失惨重，几乎没有战舰完整地回来。 “那士兵呢？” 这次林管家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直白地告诉卫霄：因为怀疑情报泄露，所有活着回来的人员都被羁押在军部候审。 “那这里……”卫霄打量了一下周围，怎么看也不像军部候审的地方。 林管家严谨的面容仿佛露出一丝笑意，仿佛终于等到了这个问题，彬彬有礼地告诉卫霄由于他重伤濒死，军部无力抢救，林家打了申请，希望动用自己的治疗仓为他疗伤。如今卫霄就在林家的古堡，而且到今天为止，那场惨烈的战役已经足足过去六十四天了。 这段话措辞优美、逻辑严谨，看起来甚至像是早就准备好的演讲。可惜卫霄毫不领情，立刻要求将自己送回军部。虽然他此刻还非常虚弱，甚至连思维都不慎清醒，但他绝对清楚，一位在役的将军待在一个enigma家族的古堡里，绝对不符合常理。 林管家面对这个要求没有丝毫受到冒犯的反应，甚至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几分惋惜的神色，遗憾地告诉卫霄他本人被控指挥失利，已经革职，并且还有其他几项罪名等待审理。由于林家主动申请承担了治疗义务，卫霄目前活动范围不得超过这座林家古堡，且由林家现任主事人林雪知作为指定监护人，承担他的一切行为责任。语毕，管家甚至出示了林氏的治疗申请与批复、军部下达的判决书、以及林雪知本人签字的监护协议，并请卫霄亲自通过军部系统和司法系统确认了文件有效力。 面对如此突然的革职待罪乃至变相囚禁，卫霄一瞬间感到深入骨髓的无力，在他昏迷的这两个月，一切情况都超出了他的控制。或者说，自从跃出虫洞、落入圈套的那一刻起，作为二十二军团的指挥官，他就已经无力再控制任何后续发展。 在卫霄不断询问的同时，林管家也在打量这位戴罪的中将，眼见这几份文件已经取信于他，适时地表示卫霄醒来的消息已经传递给林雪知和军部，目前林雪知正在参加委员会的重要会议，之前已经安排下来，如果卫霄在他离开期间苏醒，务必等到他回来才能让军部见卫霄，并劝卫霄少安毋躁，配合治疗。 卫霄近乎茫然地顺从了这一安排。此刻他不是帝国的中将，也不是二十二军团的指挥官，甚至不是一个帝国公民，他的监护权在一个素未谋面的叫林雪知的enigma手里。他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待在这里等那个enigma回来，宣判自己的命运。 接下来的日子里，卫霄以无比顺从的态度配合医生的治疗，但他总是失眠、食不下咽，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冷蓝色的焰火在他眼前绽开。无论医生怎么为他调理，那些药物也只能带给他基本的生命维持而非健康。本就因为重伤抢救而消瘦的身躯一天天孱弱下去，眼看一代名将就要活生生将自己搓磨死。 直到有一天，林管家带了一封纸信回来，上面写着卫霄如今最渴望的消息，而这封信来自他目前的监护人林雪知。 信中，林雪知告诉他，二十二军团战败后军部立刻开始清查间谍，目前基本排除卫霄的嫌疑，请卫霄先按照军部要求写陈述报告，等他回来会立刻安排卫霄与军部会面，相信不出两个月，就能为卫霄洗脱待指控的那几项罪名。信的末尾，除加盖了林雪知私人印信外，还有一句亲笔手书：“请将军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拿着这封如今几乎已经绝迹的纸信，看着那行清隽有力的字体，卫霄沉默了许久。但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的身体终于接受了睡眠与食物，仿佛终于准备好要迎来一段新的生命。 4 6:: 第二章 这天，卫霄正在做一些基础的复健运动，就听见门外的回廊上佣人们纷纷下楼，不由得升起猜测。他拦住一个年轻的女佣询问，果然是林雪知回来了。卫霄几乎是立刻就想要下去见这位救命恩人，但转念一想，还是回去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确保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颓唐自虐的病人才开门下楼。 但他却半途被林管家拦住了，告诉他林雪知已经休息，明天再见。 明明他前后不过耽搁了十来分钟而已，林雪知说不定都还没穿过前门大厅。但林管家这么说，卫霄明知是托词，也只能转身上楼。他一整晚都没有合眼，在卧室的地毯上赤脚走来走去，焦急地等待着第二天与林雪知的会面。卫霄心里十分清楚，如果没有林雪知出手相救，申请用林家的治疗仓给他治疗，他绝无可能生还。就算这个enigma家族想要利用他扩充在军部的势力又怎样，林氏向来是主战派，如果能让他回到二十二军团，卫霄并不介意与林雪知谈一谈。 第二天一早，天光刚亮，卫霄就早早出现在餐厅，但他并没有等来林雪知。直到午餐的时间也过了，林管家才来敲他的门，说他林雪知请他喝下午茶。 卫霄跟随管家来到一座玻璃花房，远远就看见林雪知已经坐在里面等他。他有着enigma典型的乌发乌眼，身着简单的白衣黑裤，袖口翻出来，隐约可以看见内侧烫着古银色的林氏族徽。 林雪知没有过多客套，简单请卫霄坐下，又安排管家沏一壶红茶。 自从踏进这座玻璃花房开始，卫霄就感到自己的气势就一节一节被这个enigma压了下去。即使他只是坐在那里，旁若无人地吩咐管家沏茶，自己就开始茫然无措，不知从何开口。 好在林雪知并没放着他尴尬，先说起已经从医生那里了解到了卫霄的身体情况，又告诉卫霄他的报告已经由自己代为提交到军部，剩余的指控已经都撤回了，只是由于战事紧急，高衔的将领都已经奔赴前线，或者在具有保密协议的指挥部，所以省去了会面以及当面宣读。 “只是……有一项罪名没有撤销”林雪知之前一直和卫霄并肩看光屏上的文件，此刻忽然转头注视着卫霄，让卫霄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然后卫霄听见他说：“虽然努力做了上诉，但军部仍然坚持以指挥失利的罪名，判决你革去中将军衔，撤去二十二军团指挥官的职务，并做开除军籍处理。” 这下，卫霄是真的心跳失控了。 原以为不过是剥去军衔从头做起，没想到竟然…… 开除军籍。 他十二岁以最低年龄要求投军，十六岁一战成名、十九岁被俘至敌营足足六月，已经在前线征战了十年，期间亲手组建了二十二军团，一跃成为帝国最年轻的中将，直到二十二岁……战败革职。 他往自己肩上摸去，空荡荡的。从他苏醒后，他就没穿过那身松青色的军装，但今天他才知道，他再也穿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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