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要被人拿草绳捆了做牲品,烧成灰,送给那个什么也不管的天神。这不公平,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不公平吗?” “你说的是九原城尹?”当年九原一地因秧苗枯死曾用大量奴隶做活牲,三天一祭,一次祭祀就要烧死几十个奴隶。后来,奴隶集体暴乱出逃,赵鞅还因此事降罪了九原城尹。晋国司民曾派人在国中搜寻,却始终没有逃奴的踪迹。原来,竟是盗跖救了他们。“九原暴乱是在定公三十一年,霍太山奴隶出逃是在定公三十四年,还有夏阳、曲梁,你用了七年时间建了这支奴隶军,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了,我要给他们自由。” “他们的自由只有国君能给!” “那我就逼他给!”盗跖一脚踢开挡在路中央的一只山蜥蜴,拂袖大步离去。 我抱着肚子追了几步,可盗跖根本不愿理睬我,人来人往的营地里很快就不见了他的踪影。豢养、训练一支四千人的奴隶军需要极大的财力,盗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做到。郑伯反悔后,赵稷直奔此地,这说明他早就做好了廪丘会盟失败的准备。郑伯是他的上策,这支奴隶军就是他的下策。而他和他背后的齐国人必定从一开始就参与了这支军队的组建。 九原、霍太山、夏阳、曲梁……我默念着盗跖所说的地名,脑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 坎卦的密函!明夷给我的蒲草密函! 原来如此,那些奇怪的地名和数字记录的是各地出逃奴隶的数量和豢养军队所用的钱币数目,坎卦主事是想用密函告诉我们,齐国人在晋国偷偷训养军队。 明夷曾提醒我不要将密函之事告诉天枢里的任何人,他怀疑天枢里出了叛徒,赵鞅因此处死了五音。可我现在知道了,杀死坎主的另有其人,就连五音也是替他而死的。 “阿拾,我只愿你将来不要后悔。” 我后悔了,我后悔自己识不得他的狼子野心,竟将整个天枢交到了他手上。 天枢是赵氏的眼睛,无恤的眼睛,可我却叫人弄瞎了他的眼睛,让他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我怎么会想不到呢?晋阳地动,那些想要烧毁谷廪的黑衣人为什么会对城内布局了如指掌?猴头山上的匪盗来去无踪,分明就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赵稷和于安早就在暗中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陷在网里的我却丝毫没有察觉。 这一夜,山谷里的夜枭叫了整整一宿,帐外纷杂沉重的脚步每一步仿佛都踏在我心上。 盗跖、奴隶、赵稷、陈氏、四卿、晋侯……我摈除杂念闭上眼睛,在心底亮起一盏盏明灯,它们有的疏离、有的紧靠、有的隔着黑暗用光线彼此缠绕。谁的光线最弱,谁的纠葛最多,熄灭谁可以推倒棋局重新再来?在光与影的世界里,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遥远的声音忽然传进我的耳朵:“阿拾,你在想我吗?你现在一定在想我,因为你恨我,对吗?我……也恨你。那日曲阜郊外,你该和我一起走的,你救了我那么多次,为什么我求你再救我最后一次,你却不肯了?”黑暗中一双冰冷的手轻轻地抚上了我的面颊,我战栗不敢睁眼,那手的主人牵过我的手将脸放在了我的掌心,“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我的心早已刻在你的剑上,可你从来看不见。与我同路,非你所愿,那就这样吧,我们彼此憎恨,彼此较量,看看最后我们谁会活下来,谁会记着谁……” 遥远的声音消失了,冰冷的气息消散了,许久,我揣着一颗狂跳的心睁开了眼睛。 天亮了,是梦吗? 营帐的缝隙里透进几缕淡金色的微光,帐外几只山雀子扑腾着翅膀啾啾叫个不停,我阖目深吸了两口气,披衣掀开了营帐。 人去山空,空荡荡的山谷里只有我孤零零一个营帐。消失了,一夜之间,山谷里连绵的灰白色军帐、往来不息的人群全都消失了。山青、草茂、花盛,那些人好像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只有我像个从天而降的异客,怔愣地望着荒凉矗立的绝壁,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阿兄?阿兄——”赵稷走了,他把阿藜也带走了!我冲出营帐疯狂地呼唤,耳边却只有山谷一声又一声急促的回应。 “呃——”绝壁旁茂密的灌木丛里突然传出一丝微弱的声响。 “谁?”我停下了脚步。 ------------ 第324章 绛都之难(一) ? “我——哎呦,我走的什么好路啊!”蕨草缠绕的枝叶中连滚带爬钻出一个佩玉带冠,身着明紫色丝绢长袍的男子,他腰间的组佩勾挂在野藤上样子极其狼狈,却还不忘抬头冲我扯了一个笑脸。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此时此地见到陈盘,如同见了鬼魅一般。他陈世子不在临淄城,跑来这荒郊野岭做什么! “还不是有人不放心你,非要追来找你,可累死我了。”陈盘解了玉佩,拍了拍沾满落叶枯枝的袖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的好姑娘,你不乖乖待在郑国,跟来这里做什么?这下好了,被你爹扔了吧!没事,等我先喘口气,我带你找一处干净的地方落脚,等生完孩子咱们再一起回临淄。” “我不要去临淄,我要去新绛。”我找到记忆中的小路,拔腿就走。 “等等等——”陈盘坐着往前一扑,一下抱住了我的腿。“你放开!”我用力挣扎,他回头冲身后的密林大喊道:“陈爷——阿素——你们倒是快来啊!” “小妹!”树影轻摇,一身褐衣的陈逆应声落在我身边。 “大哥?” “小妹,小妹,人家自己有兄长,你瞎急着往上贴什么?”陈盘冲陈逆翻了个白眼,一骨碌爬了起来。 陈逆没有理睬陈盘,只皱眉对我道:“你没事吧?邯郸君怎么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他和盗跖要夜袭新绛城,怕我误事就将我留下了。可我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回一趟新绛城,大哥,你带我去新绛吧!”我拉着陈逆的袖子如同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新绛要有大战了,你真的要回去?” “嗯。”我用力点头。 “不行!她挺这么大个肚子去新绛城凑什么热闹?赵无恤在智瑶府里受了重伤早就半死不活了,谁去了也救不了他。阿藜有邯郸君看顾,更不劳她费心。她这肚子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生了,赶紧跟我们走才对。阿素,你也快来劝劝她,咱们大老远来救她,她非要去晋都送死。” “阿姐,我不能跟你们去临淄。”我不等阿素开口,已先握住了她的手。 阿素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柔声问道:“都还好吗?孩子还好吗?” 我点头,她舒了一口气道:“你放心,我们不去临淄,去新绛,这就去。” “阿素!”陈盘大惊失色,我亦惊得说不出话来。阿素要去新绛,她去做什么? “小妹,失礼了。”陈逆弯腰一把将我抱了起来。 “走吧。”阿素道。 “喂,你们两个是商量好了来耍我吗?”陈盘瞪圆了眼睛瞅着陈逆,陈逆转身,他哀嚎一声道,“你们早说啊,我在山下等你们就可以了呀!刚爬上来又要爬下去……阿素,你等等我,去就去,找死谁不会啊!” 人这一生总有一些特殊的时刻,它来的时候,你一眼就能认出它,是欢喜,还是悲哀,亦心如明镜。 我站在浍水之畔遥望着晨光里的新绛城,它连绵的城墙依旧巍峨,它高耸的庙堂依旧壮丽,可阳光穿过浓云照在它身上却映出一种凄凉的金红色。在阿娘的呓语里,这是一座我本不该踏足的城池,可我来了,我在这里遇见了自己的爱情。而后,我一次次离开,又一次次不远千里地回来,这座城注定是我命中绕不开的一方天地,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生命的起点,或许也将是我的终点。 日升中天,新绛城依旧城门紧闭。新君有令:闭城七日以哀敬王之崩。 区区一载,赵卿卒、晋侯薨、周王崩,苍穹之上星月相蚀,紫微垣动,天下兴作不安。乱了,早乱了。满城缟素的晋都黎庶不得入,齐国陈氏世子却带着我们大摇大摆地进了城。四千奴隶军若想攻城无异于送死,可如果有人夜开城门迎他们入城,那么杀几百个睡梦中的府兵,控制几座府院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 此刻的新绛城悄然无声仿若一座死城,所有的杀戮都已在黎明前结束。我无心去想城里的人们都去了哪里,也无心细看长街上那些拖曳尸体留下的血痕,我只想去一个地方,只想自己臃肿的身体能走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可这条路为什么这么长,我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厉害…… “你别急!”陈逆挺身拦在我身前,强迫我停下了奔跑的脚步,“你这样着急只会伤了自己和孩子,我去赵府替你找人,你在这里等我。” “我和你一起去。”阿素急道。 “行了,都瞎着急什么!”陈盘看着我们三人一脸无奈,“邯郸君昨夜入的城,赵无恤要死早死了,他要是没死,一个活死人还能飞出城去?还有你想找的那个张孟谈,真是装死装出瘾头来了。这回他要是真没死,我非叫人割了他的脑袋不可。我就不信,他断了头还能再长出个新的来!” 张先生没死?!我惊愕地看向阿素。 阿素被陈盘说穿了心事,脸色一暗,继而低头恨道:“不劳世子动手,那人若真没死,我只问他一句话,问完我就亲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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