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天是哭着过,还是笑着过,就全看巫士这局棋了。” 投箸,行棋,立枭,吃散,六博之术全在运气与布局。 我方才那局心不在焉,这一局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小心布局,步步为营,心里急着想赢,可偏偏运气怎么都不如陈盘。 陈盘一连吃了我两颗散子,不由眉开眼笑:“晋人皆唤巫士为神子,今日天神怎么忘了照拂自己的小子了?莫非——天神也知道巫士替赵世子行的不是义事,更非‘孝’事?”他说到“孝”字时,故意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捏着手中博箸,垂目道:“话多的人运气易散,陈世子若想赢就闭嘴吧。” “不怕不怕,盘一贯好言,也……”陈盘话没说完,我已经一把投出手中博箸,三步开外的寺人高声唱到:“五白——” 投得五白,即可吃掉对方任一棋子。陈盘眼见着我拿走他新立的枭棋,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 行棋,投箸,我连设杀局,一口气吃了陈盘三子。最后一投,我若再得五白,他便输了。 “投吧,我就不信,你还能再得五白。”陈盘摸着自己最后一颗枭棋,尴尬笑道。 我随手投箸,寺人再唱:“五白——” “天神的玩笑开不得,言多必失,陈世子可记牢了。”我微笑着拿走陈盘余下的所有棋子。 陈盘趁乐师一曲未完,一把按住了我拿棋的手:“姑娘舍不得叫赵无恤喝酒,就舍得叫郑国黎民遭受战火屠戮?” “晋侯大疾,晋国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兵伐郑。你回头让郑伯礼让一番宋公,又何来屠戮黎庶的战火。自己搞不定的事,休来赖我!” “我赖你?好啊,你今日赢了我,可要害死赵无恤了。”陈盘古怪一笑,转身对智瑶道:“盘输了,待盘回齐,定将智卿之言转告家父与君上。” “好,很好。”明明赢了棋,智瑶的脸色却不大好看,他盯着强坐起来的无恤,挥手道:“来人啊,给赵世子再满三樽烧酎。” 椒浆换烧酎?我这不是赢了吗?为什么还要灌他! “亚卿——” “巫士方才这一局可是不费一兵一卒、一车一马就替赵氏赢了至少两座城池。这样的喜事,难道赵世子不该饮酒庆贺?满上,不,换大杯来!” “我说了吧,你让我一局多好。现在,他可惨了。”陈盘一耸肩,荡回了自己的座位。 无恤案上的青铜樽被人换成了水晶大杯,斟酒的小寺人一手倒酒的好工夫,清冽的酒液直逼杯沿。 “谢……亚卿赏酒。”无恤端起烧酎狂饮了半杯,可烧酎辣喉,他腹中又满是酒气,一口没咽下去,伏在案上狂呕起来。 相识多年,他在我面前永远是那样的游刃有余,无所不能。他的困境,他的落魄,他所受的羞辱一星半点都不愿叫我看见,可现在他却在我面前吐得如此狼狈。 剑士首慌乱地处理着案上的秽物,小婢子端来清水予他漱口,倒酒的寺人舀了一大勺的烧酎慢悠悠地将他面前的酒杯再次盛满。 “棋是子黯帮世子赢的,世子也赏一杯美酒给子黯尝尝吧!”我伸手去端案上的酒杯。 他一手擒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端起盛满的酒杯:“我没事,你坐下。”他抬眼直直地看着我,那眼神撞进我的心头,叫我胸口蓦地一痛。 我替晋人赢了棋,却叫智瑶输了城。 智瑶很不高兴,他把他的不高兴全都挂在脸上 智世子颜坐不住了,他在他父亲不高兴的脸旁说了几句话后,站起身来冲陈盘道:“陈世子,颜听闻世子手下有一家臣人称‘义君子’,使得一手好剑。可否请他为在座各位展示一番剑艺,以助酒兴?” “当然可以。”陈盘输了棋并不见恼,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颜以为,一人舞剑难见剑术之妙,我晋国赵世子亦是侍卫出身,不如来一场比剑?” “家主酒醉,如何能比剑?”无恤在场的另一个家臣惊呼。 智颜笑着步下筵席,走到无恤案前:“赵兄当年可是一招就打跑了蔡人。这才当了几年赵世子就不会用剑了?喝了几口酒就怕了真剑士?棋要巫士给你下,难道剑也要巫士替你比吗?” “世子——”我瞪着智颜低声喝道。 “哦?难道巫士真的想与陈逆比剑?”智颜呵呵一笑,正欲与我搭话,无恤已提剑踉跄站了起来。 “家主!” “哈哈哈哈,有意思了。”智颜大笑着站了起来,转头冲宴席左侧兴奋喊道:“‘义君子’何在?上场与赵世子一较高下吧!” ------------ 第297章 畏子不宁(一) ? 陈逆此时就坐在陈盘身后,整场筵席陈盘左拥右抱玩得高兴,他只默默地坐在灯影里,仿佛这里一切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但这会儿,整个筵席上的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了他身上,陈盘亦看好戏似地看着他。 陈逆起身跪地一礼,抬手垂目道:“逆三日前负伤,不可持剑。望智世子恕罪!” “负伤?” 陈逆不语,只垂目跪着。 陈盘睨了他一眼,转头拍着大腿对智颜朗笑道:“哎呀呀,我怎么把这回事儿给忘了呢。智世子千万见谅,三日前,盘与义兄到城外食坊吃鱼,门还没进去就叫个冒失鬼给撞了。义兄为护陈盘,手腕伤到了,不可持剑,万不可持剑的。” 陈盘言辞夸张,可只有我知道嘉鱼坊外陈逆根本没有受伤。他冒着得罪智氏的风险当面拒绝智颜,只因为他是坦坦荡荡的真君子,他敬重自己的对手,也敬重自己手中的剑,乘人之危之事他绝不会做。可是,这世上终究小人多过君子。 智颜被陈盘所拒,回头又见无恤垂首立在那里似已大醉,于是嘴角一扬,低头解下自己的佩剑,走到无恤面前道:“既然‘义君子’有伤在身,那颜就斗胆请赵兄赐教了!”说完,他竟不顾无恤醉酒怔愣,抬手敷衍一礼。礼毕,拔剑就砍。 我与剑士首齐齐吸了一口冷气。这哪里是比剑,这分明是要杀人啊!无恤纵使剑术再好,此时连剑都拔不出来,如何能与他相抗?智颜意在羞辱无恤,又岂会手下留情? 无恤被智颜逼得一连退了数步,左右闪避,袖口、衣摆还是不免被砍出了数道破口。 高阶之上,智瑶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光室之中,惊呼声此起彼伏。 剑士首冲出筵席跪在地上朝智瑶拼命叩头,智瑶噙着笑看着场中全无公平可言的比剑,一抬手就将一只青铜酒樽重重地砸在了剑士首的背上。 无恤的背撞上了厅中的梁柱,整个人斜摔进乐师群中。 惊慌的乐师们抱琴搂笙一哄而散。智颜挥开人群举剑就刺,无恤这时才勉强抽出剑来反手一格。得意洋洋的智颜不料想无恤还能反击,脚步一滑险些摔倒。无恤酒醉,猛力一格,手中长剑竟脱手而出。智瑶身旁的酒侍见长剑从天而降,头一缩,将一勺热酒全都淋到了自己脚上。 “你!”智颜见无恤的剑正砸在父亲智瑶脚边,气得举剑又朝无恤胸口削去。 无恤长剑脱手,只能挥袖退避。可他脚步虚浮哪里能避开智颜的频频攻击。左臂受伤,右臂随即也染了血,青黄色的蒲席上撒落串串鲜血。 “我输了。”无恤握住受伤的右臂蹙眉认输。 智颜却似没有听见,挺剑向他左胸疾刺而去。 那一瞬间,我想也没想已飞身朝无恤扑了过去。 “铮——”两剑相交,陈逆挡在了我身前,手中三尺长剑将智颜逼得直退了两步。 “智世子,比剑需识度。”他收剑入鞘,沉声说道。 “颜儿,赵世子既已认败,你这样胡闹成何体统?”座上的智瑶持杯轻喝。 “赵兄认输了吗?那是颜失礼了。” 厅堂之上,赞誉之声四起,智颜收剑入鞘,脸上得意的笑容难以抑制。 “你快去吧,他走了。”陈逆低头凝视着我。我回头,身后的人已消失在灯火尽头。 夜深沉,偌大的一轮红月悬在半空之中,长街上空荡荡的,我茫然四顾,这才明白原来放下一个人不是放开他的手,避开他的眼就可以的,心还系在他身上,人又怎么逃得了? 远处,在月亮孤寂的影子里,系着我一颗心的人正扶着土墙吐得厉害。 他痛苦的声音被压得很低,但寂静的夜又将那声音放得很大。我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看他吐尽了,直起身子继续往前走。他时走时停,漫无目的地在夜半无声的长街上游荡。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不敢靠近,亦不敢离去。他温热的血滴在我脚下,他月光下长长的影子就游移在我身旁,可我除了陪伴,全然不知此刻的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他痛苦的源泉,我痛苦的源泉都如这扯不碎、叫不破的黑夜让人无能为力。 两个影子,一轮月,我们就这么无言地走在黑暗里。没有旁人,没有争吵,没有两个家族的血海深仇,半年多的离别后,这竟是我们最长的一次厮守。 一前一后,踏影随行,我们走了数不清的弯路,数不清的回头路,他最终还是回到了属于他的那个地方。 赵府门外,我看着他一步步地迈上台阶,我知道在那扇大门的背后会有人心疼他的伤口,安抚他的痛苦。而我,一个仇人的女儿,一个侍神的巫士,除了安静地走开,什么都不能做。可走,我又能走到哪里去?我没有了他,没有家,哪里才是我的方向? 夜雾弥漫,我僵立在孤月之下,忽然就丢了来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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