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床榻上的孔丘忽然幽幽地醒了过来,他艰难地转过脑袋,颤抖着朝颜歆伸出了手。 “夫子,是我……夫子,你怎么了?”颜歆挣开端木赐,几步跑上前一把抓住了孔丘的手。 “夫子老了,爱生病了,你别哭。”孔丘抬手抚了抚颜歆的小脸,笑容虚弱无力,“你今天怎么来了,你父亲的病可好些了?” “夫子,是子渊打发阿歆来看你的。”端木赐连忙走到孔丘塌前,跪在了颜歆身旁。 “哦,阿歆啊,一会儿回去可别同你父亲说我病了,他知道了又要操心。”孔丘长叹一声,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条帕子,“快把眼泪擦擦,别叫你父亲看出来了,夫子今天累了,明天就会好的……” 颜歆的手紧紧地抓着那方手帕,他想说话,可他的嘴张了好几次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来。最后,他突然一个扑身紧紧地搂住了床榻上的孔丘:“夫子,你快好起来,夫子你快点好起来啊……”少年抱着孔丘失声痛哭。 孔丘病得沉重,在颜歆扑上来前,他已经半合上眼睛几欲昏睡。但少年这一抱又让他醒了过来,他抚着颜歆的脑袋,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阿歆,告诉夫子,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夫子,你不能起来。”立在床榻一旁的卜商一把扶住了孔丘。 卜商话音未落,颜歆已经松开了环抱着孔丘的手,挺身站了起来。他含泪怔怔地看着床榻上的孔丘,而后转身默默地把手递给了身旁的端木赐:“端木伯伯,送我回家吧!父亲,一定在等着我……” 端木赐愣住了,他抬头看着少年的脸,有眼泪顺着他的眼角倏然滑落。 “好孩子,走,伯伯送你回家见你父亲……” 端木赐牵着颜歆的手走了,我站在府门口看着晚霞中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不禁落下泪来。 以后的以后,当有人翻开那些竹简,当有人读到颜回用生命写下的一字一句时,他们会记得他,记得他二十九岁便生的白发,记得他贫苦却执着求道的一生。 颜夫子,一路走好…… 颜歆走后的这一晚,我留在了孔府。 孔丘喝了药便睡了,而卜商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换一桶新水为他擦身。到了后半夜,孔丘脸上的潮红终于退了,身子也不再打颤。疲累至极的卜商这才靠着墙壁打起盹来。我无心睡眠,便端着油灯到孔丘的书架上寻了几卷书简。 天下诸国各有各的史书,晋之史名《乘》,楚之史名《梼杌》,鲁之史名《鲁春秋》。孔丘所作《春秋》便修自《鲁春秋》。修史,乃太史之责。孔丘并非史官,却耗尽心力修订了《春秋》,这让我敬佩无比。 修史从来就不是一件讨好的事,在这样的乱世,秉笔直书的结果,往往是要掉脑袋的。 齐宫地底下的那条暗道,是当年齐庄公为了私通齐相崔杼之妻棠姜而秘密挖建,而他最终也因此死在了崔杼手里。旁人听来这只是一桩香艳的宫闱秘事,但在太史府帮忙修订晋史的那段时间里,史墨却告诉了我一个由此事引发的关于史官气节的故事。 崔杼弑君后要求齐国太史以病逝之由来记录庄公之死,太史伯不从,崔杼一气之下便杀了他。太史伯死后,他的大弟仲继任太史之位。崔杼威胁太史仲,太史仲却不为所动依旧直书“崔杼弑君”,然后他也死了。三弟叔继任后不畏强权秉承了两位兄长的遗志,很快他也被崔杼所杀。 崔杼一口气杀了三位太史,待到第四位太史季继任时,崔杼以为他会惧怕,结果已经死了三位兄长的太史季却依旧不肯屈服。最后,崔杼手软了,他最终让这位太史季在齐史上记下了自己的“弑君”之罪。 崔杼杀史是因为他害怕在史册下留下罪名,他杀君是事实,可他却怕后人因此而指责他,唾骂他。所以,在天下人不解孔丘为何要修《春秋》时,史墨却早已明白,仲尼作《春秋》为使天下乱臣贼子惧。 sanjiangge ------------ 第231章 礼乐之殁(三) ? 借着油灯微弱的光芒,我阅览了一卷《春秋》。 孔丘用笔之精,让我惊叹万分。书中仅记录死亡,便有“弑”、“杀”、“薨”、“卒”等不同字眼。初看时不在意,越往后看却发现书上句句有深意,字字含褒贬。一卷史书写成这样,难怪要累死帮他修书的颜回。 《春秋》之后,我又翻阅了其他几卷书简。卜商梦中醒来,见我秉烛夜读便也靠了上来。 我们静静地看书,小声地讨论,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 鸡鸣之声后,东方微露鱼肚白。 床榻上,孔丘依旧熟睡。我煎好了药汤后便倚在孔府的大门前,出神地望着眼前这一条野草夹道的黄泥小路。新一日的太阳从路的尽头冉冉升起,一个个挎着书袋,背着蒲席的儒生陆陆续续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鲁人、齐人、宋人、卫人、楚人、秦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他们中有人不远千山万水只为了踏上眼前这条道路,走进我身边的这扇门。 我在孔府一连住了三日,每天清晨我都会倚在门边默默地注视着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学子。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突然明白了颜回不舍性命的执着,领悟了孔丘编著六经背后的意义。 颜回死了,在颜歆走后的那天晚上,他等不及见他年迈的夫子最后一面就匆匆地离开了人世。这几日,冉雍、冉求几个人都在颜家帮忙料理颜回的后事。而孔丘这里,端木赐还在努力同他隐瞒颜回的死讯。但我却隐约觉得,床榻上的老人早已察觉到了什么。今日,他在喝药的时候又一次和我提起了颜回。他说,他昨夜梦见了颜回,颜回就站在颜家的巷子口等着他。所以,他要去见他。 孔丘心意坚决便没有人能拦得住他,端木赐百般劝说无果后,只得亲自驾车送他去了颜家。 颜回年不足二十就随侍孔丘。此后,无论孔丘受到多少人的质疑,经历怎样的失意落魄,他都始终坚信着孔丘的理念和理想。这一回,颜回的死会给年迈病重的孔丘带来怎样的冲击,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 打水、生火、煎药,为了应付孔丘回府后可能发生的一切混乱,我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一般,守在孔府内严阵以待。 从正午到黄昏,太阳渐渐地西沉,炉火渐渐地熄灭。不眠不休了三日的我在与疲累几经争斗后,终于趴在孔丘房中的案几上沉沉睡去了。 睡梦中,隐约有喧闹声从门外传来。 我神志尚未清醒,人却已经从案几后腾身而起:“药汤在这里!药汤……”我转头去寻炉火上的药罐,却发现孔丘正拄着拐杖站在我面前。他眼眶微红,面色憔悴,样子却比我想象的要好上千百倍。 “夫子你回来了。”我暗舒了一口气从案几后走了出来。 “拾,这几日辛苦你了。”孔丘轻移拐杖艰难地迈了一步,我赶忙接过他的拐杖,小心翼翼地搀着他在案几后坐了下来。“拾,今晚回去吧,回去休息几日。你几位师兄都在门口套车,让他们捎你一程。”孔丘坐定了身子后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竹简。 “夫子,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很好,你别担心。回去吧,你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孔丘一边说一边拿起竹签挑了挑案几上的油灯,而后缓缓地展开了刚刚从怀中掏出的竹简。 我看着眼前面色沉静的老人一时有些摸不清状况。这几日,所有人都在担心他去了颜家之后会不会因为哀恸过度而加重病情。可现在,他既没有呼天抢地,也没有捶胸顿足,若不是他眉宇间隐隐透露的悲色,我几乎要以为,他对颜回的死无动于衷。 “夫子,你的烧刚刚退,今晚就先歇一歇吧!”我跪直了身子,飞快地瞥了一眼孔丘手上的竹简。竹简上的字迹端正、纤细,同我那日在颜回房中看到的一模一样。颜歆说,颜回是在写完最后一卷书简后突然晕倒的。莫非,他说的竹简就是孔丘手上的这一卷? 孔丘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竹简,我在他身旁坐了一会儿,起身从炉子上捧来药罐奉到孔丘手边:“夫子,弟子今日新煎了一份安神的药汤,你要不先把药喝了吧?” 孔丘看了药罐一眼,长叹了一声道:“放下吧,我待会儿会喝的。现在时候不早了,入夜后不便行走,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诺,弟子告退!”我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了药罐。是我想太多了吧,也许人到了孔丘这样的年纪很多事情都已经看淡了吧! 我拜别了孔丘后,一步一回地走出了孔府的大门。大门前,端木赐和冉雍等人的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黄泥道上只余下了几道浅浅的车辙。此刻,天色尚未全黑,青紫色的天幕上,一轮银白色的圆月才刚刚升起,我低着头踩着道旁的野草慢慢地朝西走去。 鲁公不会出兵伐齐了,季孙肥似乎和陈恒达成了什么交易。在孔府的三日里,阿鱼来找过我一次。他告诉我,阿素和一个手上有火烧疤痕的男人一起来了曲阜城,二人就住在季孙肥的府上。 提到手上有火烧疤痕的男人,我立马就想到了那日在清乐坊的竹楼外见到的中年男子。清雅的江离香,绣木槿花的袖缘,莫非那日与我擦肩而过的男人就是阿素所说的晋人谋士,那个躲在背后策划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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