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田吗?知道几步为一亩吗?” “在晋阳时,曾听尹铎提起过。” “一亩的地交一亩的税,税是一样的,可赵氏交给黎庶耕种的一亩地比范氏给的一亩地大了近一倍。你可懂为师的意思了?” “赋税一样,耕种的地越大,种地的人自然能留下更多的余粮。赵氏之举,宽民富民。”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1)这是我年轻时,一个很聪明的人告诉我的话。最接近天道的人,该得天命。” 天之道,人之道,人道近天道,可得天命。史墨的一席话让我久久沉默。忽然间,天命就不再是九天之上某个神明随口的一句,随手的一笔。天命在人道…… 此时的我仿佛被人从一间逼仄的夹室里一把推了出来,头顶是浩瀚天穹,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原本摞在心里的,那些想要问的问题忽然间都变得微不足道。 宫门落锁前,我离开了宫城。走之前,我把一盒安眠香和两袋醉心花都交给了史墨,并叮嘱他,晋侯夜里不眠若还要召他,就将安眠香化在热水里,将醉心花悬在晋侯枕边。人老了就是老了,有的事切莫逞强。 出宫后,每隔两日我就会去向赵鞅问安。每次踏进他的房门,我都要提醒自己不要去想之前在秦国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不要去想大河之畔那座被战火摧毁的城池。因为敏锐如赵鞅,一个怨恨的眼神也许就会让他心生怀疑。 姮雅这回是真的有孕了,在赵鞅的院门外,她扶着肚子“意外”撞见过我好几次。如今,她不会再冲上来朝我甩鞭子,她骄傲的眼神就是她抽在我心上的长鞭。 伯鲁心疼我,让我以后入夜了再入府问安,这样就不会遇上她。 我笑着摇了头,她算什么人,值得我为她改时避让。 二月庸庸而过,三月初,浍水岸边的苕草在一场春雨过后悉数盛开,苕草柔嫩油绿的叶子长满了河堤,数不清的淡紫色的小花从厚厚的绿毯里钻了出来,灿烂地开着,亭亭地立着,风一吹,一波绿,一波紫,美不胜收。 伯鲁说的那间善做鱼的食坊就建在浍水边,这一日,他和明夷约我吃鱼,还煞有其事地派人送来了邀贴和一只彩漆大盒。 打开漆盒,里面装的是一套女子的新装,白玉色的短衣,淡紫色的襦裙。短衣用的是丝麻料,又轻又薄,一层能透五指,两层能透肉色,三层却薄得刚刚好,既不透又不重。再看那淡紫色的襦裙,用的亦是极轻透的丝麻,裙摆上蔓生的粉紫色小花正是此刻铺满河堤的苕草。夏衣的料子做的春衣,三层的短衣,五层的襦裙,花不绣在最上层,绣在第二层,这样的衣裙我从未见过。伯鲁这是要邀我吃鱼?还是看我被无恤抛弃,打算装扮了我,为我另择良人? 我放下衣裙,解开邀贴。这一看,心情再郁烦,也忍不住笑了。 “嘉鱼坊,携美同往者,两斤鲫可换五斤鲈。艳压群芳者,食鱼半月,不收半布。” 伯鲁这是要拿我去换白食吗?他若真要吃半月白食,拉上明夷不就行了?莫不是他已经靠明夷吃了半月,现在又来拉我吧?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2)这嘉鱼坊的主人也真会做买卖,他这法子若真有用,那怕是全新绛的男子为了赏美,都要进他的食坊吃鱼了。 有鱼、有酒、有美人,何乐而不往? 我一层层地套上白玉短衣,系好丝麻襦裙,踮起脚轻轻迈了一步,身下的裙摆微微一荡,轻得好似是天上的朝云。心情难得舒爽,一溜小跑就出了院子,双脚一并猛地跳进开满紫花的苕草丛中,此时低头再看裙摆上的紫花绿叶,只觉得自己也像是春日地底长上来的一株苕草花。阳光一晒,风儿一吹,忍不住就想随风轻舞。 既是成心要去比美的,总不能驳了伯鲁的面子。我从佩囊里取出丝带束了半髻,又笑着低头摘了三朵紫花簪在发间,然后一边赏着春景,一边沿着河堤往东行去。 只可惜走了还不到一半的路程,也不知是从哪里飘来一朵雨云,太阳还晒着,头顶便窸窸窣窣地下起雨来。 太阳雨本是这世间最美的雨,若在平时我定要仰起头来看一看那金色的雨丝。可今天,这一身轻透的衣裳是万万淋不得雨的,我拎起裙摆飞快地往前跑,见到路边行夫们平日歇脚的草棚就一头扎了进去。 呼,好险好险!再晚两步,这一身的朝云怕是要云散现春光了。 我笑着拍去衣袖上凝着的水滴,仰头去望草棚上挂下来的雨帘。流珠泻玉,浸染点点金光,只微微一眯眼,眼前哗啦又晃进来一个天青色的身影。 也是来躲雨的人吧,我轻笑着低头往旁边侧了侧,给来人留了一块空地。 天亮亮的,雨哗哗地下着,身后的人静悄悄的仿佛并不存在。这样的安宁,这样的惬意,真是许久都没有了。 春雨洗亮了河堤,阳光照在濯洗过的草叶上,泛起点点金光。我心里萌了春芽,忍不住挽起衣袖,将手伸入雨帘,看金丝般的雨线在我指尖跳跃。 那只男人的手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没有看见,等我看见时,他已经合着雨丝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愕然回首,他低头看着我道:“你说,我们如果能忘记过去的一切,那么今日这样的初遇会不会更好?” 初遇,在这样的春景,这样的春雨里吗? 我看着他眉梢水红色的朝云,看着他深邃的眼,高挺的鼻和颊上新溅的两滴雨珠,鼻头一阵阵地发酸。草棚外,氤氲的雨雾自青草尖上缓缓升起,我愣愣地站着,他叹息着抬手拨开我额间的一缕湿发。 “你终于回来了。”他道。 “不是为了你。”我用自己最漠然的眼神看着他。 ------------ 第294章 长夜未央(三) ? 无恤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沮丧和痛苦在他眼中一闪而过,我尚未看清,他已勾起嘴角,温柔笑道:“没关系,回来了就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低头凝视着我,我倔强地回望。春日微凉的雨水在我们交握的掌心里变得滑腻、滚烫。这暧昧的触感让我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甩开他的手。 “你松手。”我低喝。 “为什么?”他抓得更紧。 为什么?发生了那么多事,他竟还问我为什么?我惊愕,于是更加气愤。 “放开!” “你怪我没有阻你赴秦,你怪我没去秦国接你回晋?可你该知道的,于我而言,放开你远比抓住你要更难,更苦。即便我再能忍,我也只能忍到这时了。如果过了这个春天你再不回来,你自然会在秦宫里见到我。” “不用了!你已为我入过一次齐宫,无需再入一次秦宫。你给我的足够了,我给你的也足够了。你我之间,一开始就是错的,再继续错下去也毫无意义。所以,我放手了,也请赵世子放开我的手。”我举起被无恤紧握的左手,用力一挣,他却借势将我的手拧到了我腰后,死死地困住了我:“放手?谁许你放手!伤你的人,我总有一日会叫她付出代价。你现在可以怨我,恨我,但你要给我时间,你要信我!” “信你?”我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一下就笑了。 “不要笑!”无恤鼻梁一皱,伸手想要抚平我嘴角的笑容。 我撇开脸,嗤笑道:“信你,信你待我的一颗真心吗?你与她月夜纵马,你与她锦塌交欢,你与她生儿育女,你做这些事的时候,你待我的真心在哪里?我从天枢回来后,一直在骗我自己,骗自己与你还有誓言,有真心,有可以等待的将来。可我错了,我们什么都没有。你也不要再骗你自己了!赵无恤,你没有真心,对她们没有,对我亦没有。你只有一颗野心,一颗能让你,让赵氏族人好好活下去的野心。你不会让智瑶打倒你,这一点,我信你。” “你在秦国时,我给你写的信,你一字未看,对吗?你不信我,你从未真正地相信过我,你也根本不想相信我,对吗?以前我总说自己没有真心,可她们偏偏都信我有。如今,我剜出血肉做了一颗真心给你,你却说我没有。好笑,真好笑。”无恤凄然大笑,我趁机将手从他掌心里抽了出来。 “女人!”大笑中的人怒喝一声,又一把擒住了我的手腕。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抬头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亦怒吼出声。 “我能做什么,我可以对别人做很多,对你却什么也做不了——”无恤紧抿着嘴唇看着我,他生气了,也许在气我,也许在气他自己。 时间夹着金色的雨丝从我们面前缓缓地飘过,怒气被无边的哀伤冲散了,我没有说话,亦没有再挣扎,他痛苦地看着我,四目相交,视线相缠,恍惚间,竟有一个声音在我心中轻叹:如果,如果能忘了所有的一切,就和他在这雨棚里站一辈子,那该多好…… 寂静的草棚里,两个无声的人不知站了多久,无恤最终轻轻地松开了我的手:“你走吧,大哥在嘉鱼坊等你。” 我心神一回,转身就走。 “别走——”他一把扯住我的衣袖,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你的手,我可以暂且放开,一年、两年,你可以住到秦国公宫里去,你可以住到伍封的将军府里去,你可以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但是等我做完了所有的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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