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见过面的桂九郎,恢复了桂嬷嬷自由身,我在证明自己和刘贵妃、章家不一样。 “小妍,不必拘泥于对错,”徐君逸吻了上来,“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所求不悔而已。” 七天后,桂九郎的判决下来,徐君逸告诉我,桂嬷嬷离开长安,自愿陪伴他流放岭南。 我正梳着头,牛角梳子划伤了的掌心,冒出几滴血珠,我怔怔看着镜中自己。 “小妍,”徐君逸担忧道,“我可以叫人将嬷嬷带回来。” 从小养大的孩子比不过一个月名义上的养子,我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感受,失望?难过?不舍?抑或兼而有之?我曾高高在上地俯视她,用自己的想法去了解她。她不是生来就愿做我的奴婢,在她看来,跟随名义上的主子,不如照顾过了户籍的儿子。我嗤之以鼻的看法,是她追求多年的愿望。 我是公主,身边亲密之人无不享受着泼天富贵,连徐君逸也是大将军的儿子。哪怕在蓟镇最艰苦的日子里,我也没有饿过肚子干过重活。我连身边之人都不懂,拿什么去哀民生之艰难? 徐君逸假扮太监,我身份颠倒,我们能跳出宗庙、香火这些渗入骨髓的信仰,而桂嬷嬷与其他人不能。 “不必了,徐相,让桂嬷嬷去吧,”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随意掉眼泪的小娘子,“方便的话,麻烦托人照顾一下她。” 我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徐相不用担心,嬷嬷不会说出我的身份,我相信她,就和相信徐相一样,还有珍珠,白白为我耗费了这么些年青春,她要愿意,我帮她找个好婆家,她要不愿意,公主府养她一辈子。” 夜晚,星星从天上落下,化身为长安城中的万家灯火,夜风轻拂,光影越越,卷帘微动,我借着摇曳的烛光,仔细看手里账本,徐君逸皱眉道:“别熬坏了眼睛。” “小妍不想闲下来,”我卷起账本支住额头,“一停下来就会想到嬷嬷。” “那我给小妍讲个故事吧。”徐君逸吹灭蜡烛,将我抱在床上,我们成亲后,难得有躺在床上斯文说话的时候。 “小妍想听白袍将军北伐。” “不行,换一个。”假太监还在吃醋。 “那就刘裕,气吞万里如虎的刘寄奴!” 徐君逸没有听我的,自顾自地讲了起来:“从前有个叫鉴明的书生,在家中温书备考。” 我撇撇嘴,戳着徐君逸胸口,“鉴明书生,徐相在说自己吧。” “别调皮,听我讲完,”徐君逸捉住我的手,“书生家中贫困,偏又闹了鼠灾,无奈之下,从乡中大户家讨了一只刚出生的狸奴。狸奴小小一只,生得玉雪可爱,书生父母早丧,常年寂寥一人,将狸奴唤作小妍,整天与他说话。” 我气得打断他:“小妍不抓老鼠!” “知道了知道了,”徐君逸拍拍我的背以示安慰,“狸奴好吃懒做,吃书生的粟米,睡书生的床,爱翘着尾巴在院里晒太阳。” “这日,书生要上长安赶考,正头疼如何带上狸奴,谁知他竟开口说了人话。” 我专爱志怪奇谈,明知徐君逸是故意逗弄,也忍不住问道:“小妍,哦不,狸奴说什么了?” “狸奴说,好哥哥,小妍吃了你家三年大米,必是要以身相许的。”徐君逸停顿了一下,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又是妖怪成精的故事,结局大抵是狸奴变成美人,成了书生妻子,我心中已有了个大概。 “一道白光闪过,狸奴摇身一变,成了一只白白胖胖的豚猪,摇摇晃晃说着,小妍身无长物,鉴明哥哥就吃了我补身子罢。”徐君逸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又骗我!”我仔细一算,被他口头上戏弄了两遭,拱进他怀里又抓又咬。 徐君逸与我闹作一团,笑着说道:“狸奴放心,再怎么刁蛮任性,鉴明哥哥也舍不得吃掉小妍妻子。” 我轻咬在他肩上,小声抱怨道:“徐相就爱欺负人!” 黑夜让人变得肆意起来,不知何时,我的眼眶湿了,“哥哥,小妍心里难受。” “哥哥知道的,”徐君逸用力抱住我,“小妍哭出来吧,别怕,哥哥在身边。” “为什么她要走呀,”我放声大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浸湿了徐君逸胸前的寝衣,“为什么身边的人全变了呀,姨母,七哥,桂嬷嬷,为什么他们和以前都不一样了呀?这就是长大吗,小妍好难受呀!” 童年时候,皇后娘娘、太子哥哥、桂嬷嬷全围着我,我有穿不过来的新衣裳与最精致的首饰,即便读着讨厌的女则女戒,我依然是最受宠爱的公主。渐渐地,我发觉姨母想斗倒刘贵妃权倾后宫,七哥要坐稳东宫之位,而桂嬷嬷,也许不是家贫,她不会自愿入宫为奴。他们拥有自己的轨迹,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抬头就能看到,却又离我那么远。 “哥哥,”我埋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想起十年前被满门抄斩的的伏胜将军,“你失去父母的时候,是不是比小妍更痛呀!” 徐君逸不是会诉苦抱怨的男人,他没有回答,轻柔地吻上我的眼睛,“我的小妍是全天下最聪慧的小娘子。” 第四十二章 桂嬷嬷离开的第七天,刘贵妃薨了。 父皇大恸,全宫哭丧,后宫妃嫔们少了压在头上的一座大山,边举哀边用香囊刺激眼泪,恨不得个个都与贵妃姐妹相称。刘倩儿出身卑微,嚣张跋扈,怜惜贫贱的好事没有,责打过的宫人倒有上百。小章氏称病后,宫中没有高位妃嫔敢出面料理丧事,太监宫女们在灵堂布置上并不尽心,今日少拿了灯油,明日打翻酒饭器皿。父皇悲伤过度,一怒之下,令翠微宫中所有宫女太监为刘贵妃陪葬。 朝臣们对圣人多杀几个奴婢毫无异议,本来嘛,皇帝失了宠妃,使性掼气常见,他们在意的是另一件事,父皇想追封刘倩儿为皇后。 本朝吸取汉唐教训,圣人家事乃国事,后妃当以贤德自居,繁衍子嗣,万不可因宠封后。不仅如此,里面涉及另一层礼仪规矩在,追封皇后,现在的皇后小章氏服不服孝,妃嫔们怎么戴孝,王爷公主们要为屠户出身的刘倩儿守二十七个月的孝吗?太子婚期将近,又怎么安排?刘倩儿是与大章氏一同陪葬帝陵,还是塞进妃陵和死去的一众冤魂姐妹们共寝? 徐君逸拿出前唐贞顺皇后的例子,在申阁老与外祖的两重压力下,支持父皇追封刘倩儿。一时间,被皇亲国戚刻意忽略的我又在大明宫中有了存在感。我的母亲是元后,姨母是继后,哥哥是太子,他们看来,我玷污了章氏一系的正统,甚至有人言之凿凿地说我五岁时就被刚来凤阳阁的徐君逸上了手。 “别看这些,”徐君逸从我手中抽走翰林院学士的骈文,“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迟早收拾他。” 我们正坐在马车上,前往大明宫为刘贵妃守丧,“小妍不在意的。” “小妍,我并非不尊重先皇后,只是……” 徐君逸想向我解释追封刘倩儿之事,我知道其中涉及党争名分,几句话说不明白,摇头道:“刘贵妃父亲死了,儿子死了,自己也死了,徒留个名分罢了,母亲天上有知,不会放在心上。” 徐君逸揽住我,唏嘘道:“世人若像小妍一般通透,何来纷争至此。” 我也有不能释怀之事,比如桂嬷嬷。桂九郎家中排行老小,上面八个哥哥活下来了五个,其中一个还考中了秀才。 桂家奸猾,嬷嬷宫中伺候我时没有油水,宫中规矩,年关时,宫女可与亲戚见上一面,桂家人二十年没有来过。后来出宫建府了,一听说驸马是权倾天下的徐相,立马贴了上来。优秀的儿子们舍不得过继给一身孤寡妹妹,桂九郎年龄小,嘴上会哄人,又缺银子花,桂氏夫妇一合计,将他送给了嬷嬷当养子,这才有了后面的事端。 徐君逸不会用大道理开解我,他将我搂在怀里,用手指卷着我的长发,“我随时可将桂嬷嬷接回长安。” “嬷嬷总会想开的,由她去罢,她这辈子不能全为了我活着,”我整理着孝服裙摆,迟疑道,“徐相,小妍、小妍是男子,我们不会有后代的…” “建功立业我一人一世足矣。南朝刘寄奴何等英雄人物,刘义隆元嘉草草,还出了刘骏刘子业等不孝子孙,可见儿子要来没用,”徐君逸递给我一把剥好的松子,“养一只狸奴已经够臣忙活了。” 入宫后,我与徐君逸分头行动,他去前朝紫宸阁见父皇,我在后宫昭阳殿刘贵妃哭丧。 这是婚后我头一次出现在大场合里,一入灵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王妃公主们齐齐转头看向我。 若非不合时宜,我真想笑出了声。众目睽睽之下,我连忙扶了侍女的手,用袖中藏的香包擦过眼角,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四嫂走来我身边跪下,递给我一张锦帕,小声提醒道:“八妹领口上还有松子仁的果屑。” 我飞快接过,趁人不备迅速擦掉。 徐君逸说我身体不适不能久跪,来的比旁人晚许多,略跪了半个时辰就散了堂,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走了进来,大张旗鼓地说姨母要见我。 我只得应下,让身边小太监去前朝告诉徐相,自己与侍女同去清宁宫。 自订婚以来,我已有小半年没见着姨母,与宫中披麻戴孝不同,她穿着暗红色金线翟衣凤袍,眼妆飞星入鬓,整个人宏光满面、神采奕奕,仿佛年轻了十岁。 其实,就算不追封刘倩儿,小章氏身为皇后也该手臂绑上白纱着七天素服,多年宿敌一朝去世,她人逢喜事,将原先看中的宫规全忘了。 “我儿,”姨母上前搂住我,“那天杀的真将你嫁给了太监!” 姨母不是七哥,我不敢反驳,只是低头讷讷不语。 她携着我坐下,情深意切地关爱道:“可曾受了欺负,听说他连你身边的桂氏都打发走了?” 这可又张冠李戴了,桂嬷嬷是我自己亲手赶走的,我想不出应对的话,装成贞静的模样端端坐着。 姨母兴高采烈地同我聊天,无外乎是七哥的婚事、章家的喜事、贵妃的丧事,我十句里只捡一两句来听,脑海里想着与徐君逸的棋局。 假太监出则为将,入则为相,连下棋画画的小事上也比我强上不少。昨晚他口头说要让一场,棋盘上仍将我杀得七零八落,悔棋耍赖也无用,还顺带将我拐到了床上。 “琼华,”皇后娘娘屏退左右,别有深意地说道,“有个人想见你。” 我心中一紧,外祖名节之事后,我对章家已有了防备,贵妃丧事宫禁松动,娘娘是将章家人带入了后宫吗? 果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内室走出,他光风霁月,自成一派风流,长安城中所有的郎君加起来都比不上他月射寒江的气度。 “琼华,”表哥章元之深深看着我,一双含情目里藏了心事无数,“又见面了。” 姨母借着喝药的名头,将我和表哥单独留在屋中,“两个苦命的小儿女说会儿话吧。” 为了给贵妃哭丧,我没佩上鱼肠宝剑,清宁宫里外三层全是章家的人,徐君逸来之前,我不敢显露出些什么。 表哥关切道:“琼华过得可好?” 一想到徐君逸,我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表哥神色痛苦,“你们,你们可……” 我直来直去,不喜欢猜测别人想法,表哥说得模棱两可,又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我半晌才明白过来,他想问我和徐君逸有没有妖精打架。 当然是有的,假太监花样多,昨晚还要拿丝带捆我呢。我不想惹急表哥,模糊了几句过去。 “是我对不起琼华。”表哥双手捂脸,如受重击。 我与表哥无话可说,默默看他表演了一番,开口道:“表哥不用自责,与以后的嫂嫂好生过日子吧。” 表哥擦掉眼泪,从怀中拿出巴掌大的白瓷瓶子,低声道:“琼华,我们还有机会……” 两炷香后,徐君逸赶来清宁宫,我也不用再和表哥姨母虚与委蛇,将白瓷瓶子收起,立马起身离开。 宫中人多嘴杂,我和他对视一眼,彼此明白了心意,快步走出宫门。 坐上马车后,他关上帘子,压在我身上揉搓着我的脸颊,才分开了一个时辰,心里就有些痒痒的。他先告诉我,章家愿意支持父皇追封刘贵妃为皇后,前提是太子婚礼按期举行,不可延后。 “皇后娘娘同你说了什么?”徐君逸咬住我的耳垂,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急忙将白瓷瓶子拿出来,小心递给他:“娘娘让我给你下毒。” 跟徐君逸去蓟镇的那段时间,我才知道假太监防心重,第一次夜间去帐中找他的时候,脖子上也被架过刀。婚后,他每晚抱着我入睡,没有一点防备,我真要害他,哪里需要什么毒药。 徐君逸愣了片刻,摸了摸我的头顶:“狸奴转过头就将人卖了。” “旁人瞧不出小妍与徐相如胶似漆吗。”我将装松子的小匣子推给他。 徐君逸接过,帮我剥起松子,“我与章家势同水火无需掩饰,小妍听他们的做了,是意外之喜,不做,也无甚损失。” 我不愿将人往坏里想,也懂得他说的无损失是对章家。如果我真是孤苦伶仃的公主,给丈夫下毒,被抓住免不了一顿折磨。 “不对,皇后娘娘深宫妇人,不会插手这些事,”徐君逸平缓地说道,“清宁宫里还有其他人。” 我承认道:“章元之表哥在的。” “除了下毒,他还说了什么?”徐君逸纹丝不动地看着我,一提到表哥,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徐相先答应小妍,”我软绵绵地靠近他怀里,用头顶蹭他的下巴,“不要为了无关之人动气。” 徐君逸一面替我顺毛一面正色道:“我长你许多,怎会像毛头小子一样争风吃醋,只是想知道章家打什么算盘。” 我瞄了他一眼,飞速说道:“章元之说等你死了要娶我做夫人。” 假太监一怔,为我顺毛的右手停在半空,正当我以为此事过去了的时候,他勃然变色,当下就要跳出马车:“敢撬我的墙角,现在就回去结果了他!” 第四十三章 还未来得及“结果”表哥,朱成朝又窜到西北起事了。果如徐君逸所料,他借着明王转世的名号招摇撞骗,在河西走廊的张掖、酒泉之地与心腹迅速组织起了一支号称十五万的流民大军。曾经修车马、备器械、明斥候、严守以待胡虏的宁夏、甘州两军镇不到半月之内先后落入朱成朝之手,大晋九边重镇彻底沦为笑柄。 柔然东胡入侵时内阁尚能绥靖,而朱成朝一旦越过安定扶风,长安城不保。内阁刚定下刘皇后的谥号,又为出兵一事争吵。国帑空虚、边镇军阀割据,朝廷中最能打的是徐君逸的相府军。此时离七哥大婚不远,长安城内局势微妙,徐君逸已本色粮饷不足为借口拒绝西出,首辅申如晦无奈之下,上书父皇,恳求动用内帑,让孙化及将军召集神策军前往西北平叛。 神策军是我朝太祖的嫡系兵马,盔甲武器比普通边军强上不少,这支威风凛凛的军队在历经三朝后彻底腐败,成了朝中勋贵吃空饷的好去处。孙化及将军在四川吃败仗,交了两万的议罪银,现又被内阁支到西北,这回败了,不知孙府还能不能拿出钱赎罪。 父皇大骂内阁无能,不能替君父分忧,还来向君父讨要修仙练道的内帑。无奈之下,申首辅拉下脸,号召全长安的官绅筹备军饷,他自己带头出了一千两,整整七天,勉强凑了三万两军费。 我知道徐君逸心思深沉,既不愿出兵也不愿掏钱,想到西北四川难民,终是不忍心,拿出了放首饰玉佩的木匣子,放在了假太监面前,“小妍知道军费一大半要被孙将军贪墨去,百姓无辜,官逼民反,小妍不想看他们饿肚子。” 木匣子中的金银玉饰有些是从徐君逸身上摘掉的,他正在写奏章,将我拉到身边,问道:“公主想过如何将粮食运往西北吗?” “从江南收购,再走水运,不对,”我失落地垂下头,“是小妍欠考虑了。” 西北内陆不通漕运,走陆路有叛军袭击,没有军队保护,没有官府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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