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我装作没听到,又吃了一块牡丹卷,想起上次借七哥的插图版《大晋异域风情志》看完了,叫上珍珠,前往东宫。 今日外祖也在,我一向很喜欢这个鹤发松姿的老头,凤阳阁里有一套金镶玉的九连环,就是他送我的。我草草向七哥行了礼,小跑上前,去揪章籍的白胡子。 “哎呦,快松开手,”外祖夸张地说道,“老臣这一把美髯,不能毁在小殿下手上。” 我向外祖伸出手,娇声道:“有礼物才松手。” “有的有的,”章籍气喘吁吁,“已送到了皇后娘娘宫中,是成套的东游记泥娃娃。” 我松开章籍的胡子,跳到七哥身后站好,这才发现茶盏的碎片散落一地,宫中气氛亦有些压抑。 我疑惑道:“七哥方才是与外祖吵架吗?” 李慕璇眉头一皱,开口道:“是孤不小心碰到了茶盏,小妍,你自己争强好胜、调皮捣蛋,便以为众人都是如此,该收收性子……” 我只问了一句,又引来七哥好长一串絮叨。 章籍笑眯眯地说道:“八公主日后是要出宫的,寻个好脾性的驸马,也不用事事拘束。老臣瞧着,元之这孩子,性格沉稳,品貌端方,要配个活泼的小娘子才好。” 想起表哥,我羞涩地低下头。七哥没有接外祖的话,只说将那套插图版的《大晋异域风情志》送与我了。 这套书中所绘柔然人与徐君逸口中的一样,我想起他曾提过伏胜将军北击柔然时,外祖曾任范阳节度使兼幽州大都督,统筹蓟镇兵马粮草,不由开口问道:“外祖,你可知道伏胜将军?” 七哥脸色大变,看了一眼外祖,斥责道:“住口,谁同你提的这些!” 从小到大,七哥一向对我温言细语,鲜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我红了眼眶,委屈地看向外祖。 “前日徐阉与柔然签订互条例,宫里免不了有人议论,小殿下过来,老臣同你细说。”章籍像个和蔼地长辈,向我招手。 “伏胜这人啊,好大喜功,为了一己之名,掏空整个晋朝,穷兵黩武。他手下的士兵,为获取军功,竟斩杀边境百姓充作柔然头颅。后来朝廷穷得发不起兵饷,他欲带领麾下军队投降柔然。” 我一愣,这与徐君逸说得完全不一样,“可、可他不是死了吗?” 章籍捋着胡须,笑得春风化雨,“是啊,朝廷与内阁对他早有防备,这才避免一场内乱。小殿下,柔然是蛮族,不懂得开疆辟野,偶尔侵边抢粮,并非大患,这都十年了,蓟镇还好好立在那里呢。” “那边塞的百姓呢。” 外祖咽下一口清茶,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世上,既有九重宫阙中的琼枝玉叶,也有边塞重镇中的军户牛马。” 七哥道:“小妍在深宫中长大,不懂朝政,外祖不必…” 章籍打断道:“八公主和太子同龄,要懂得分辨是非对错,边塞小股纷争与大晋朝堂稳定,孰轻孰重,不用老臣多言了吧。” 我脑中浑浑噩噩,下意识认为外祖说得不对,却不知如何反驳,只找了个借口离开东宫,让侍女先回凤阳阁,自己靠着千鲤池旁的大树坐下。 一双黑色的长靴出现在我面前,我抬头一看,来人是四哥瑞王李慕卓。他与十妹同母,是不受宠的云美人所出,生性沉静,待人有礼,府上只有一位出身寒族的王妃,兄弟中除了七哥外,我最喜欢他。 “八妹有心事?” 我点点头,问道:“如果对同一个人的评价差别巨大,我该信什么呢。” 四哥一撩长袍,陪我坐在地上,道:“八妹说得可是伏胜将军?” “四哥怎会知道?” 李慕卓笑道:“那日九弟同我说话时,我在柳树旁瞧见了八妹的衣角。”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表示不是有意听他们谈话。 四哥学着我的动作,往千鲤池中扔小石子,对我讲道:“判断一个人,随心即可。八妹,四哥同你打一个赌,一刻钟内,徐相一定会来此处,你信不信。” 第八章 不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远处。四哥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来,笑道:“八妹,我赢了。” 我连忙说道:“方才四哥并没有同琼华说赌注” “放心,并不会向八妹讨宝物。琼华与徐相慢谈,四哥先走一步。” 李慕卓溜得比我下课还快,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四哥也好生奇怪,打赌的人来了,他却不见了。 “小殿下在看什么?”徐君逸分花拂柳而来,他身着正一品武官的绯色狮袍,面上比一月前略黑了些,大约是西山练兵的结果。 我心脏忽然跳了几下,不自在地别开脸,道:“四哥与我打赌你会来。” 徐君逸失笑道:“恐怕瑞王也想不到,小殿下这样嘴快,一问就什么都说了。” “你,唉。”我想问他那晚是否注意了我的喉结,又怕作茧自缚,惹人怀疑。 “小殿下,臣送你的玉哨还在吗?”徐君逸问道。 我豪迈地掏出脖子上的红线给他看,“在的。” 徐君逸顿了顿,伸手为我整理竖领斜襟,责怪道:“殿下今年就及笄了,莫要再对着旁人如此动作。” “你也不是旁人呀,”我仰头说道,“你是宫里的太监。” 徐君逸的表情变幻莫测,他深吸一口气,对我说道:“小殿下知道为何瑞王要走吗?” 我茫然摇头。 “因为不像某人,瑞王识情知趣,是个聪明人。” 我思考了半晌,忽然发现,他这是在说我笨吧,“徐君逸,你又骂我!” 徐君逸嘲讽道:“是啊,小殿下比臣想得略微聪明一点,还能听得出来。” 我睁圆一双杏目,想冲过去打他。徐君逸伸手按住我的头顶,他手长脚长力气大,我被定在原地,上下挥动双臂也打不到他。 “小殿下长高一些再来教训臣吧。” 徐君逸身高九尺,看父兄的样子,我就算吃了仙丹,也长不到那么高,难道就要一直受他欺负吗,气死本殿下了。 见我如小兽一般的模样,徐君逸抚额道:“我怎么会看上…算了。” “你看上谁了,”我心里莫名堵得慌,“听说刘贵妃要将贴身宫女送与你做对食?” 徐君逸斜了我一眼,道:“臣低贱卑微之人,配不上刘贵妃厚爱。臣患了眼疾,原以为家中狸奴玉雪聪明、玲珑可爱,谁知他蠢笨交加、刁蛮任性。” 我可有可无地答道:“狸奴这般不好,徐相就送与他人吧。” “不可,”徐君逸大声说道,吓了我一跳,“臣从小养大他,一根毛都不能让与旁人。” 我暗忖,这狸奴落在徐相手里,虽锦衣玉食,倒也可怜,说不得这太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 “小殿下,臣明日将前往宣府监军,”还未等我回答,就上前一步,取下我头上的蝴蝶宝石簪子,“就将此物赠予臣,留个念想吧。” 你拿都拿了,还来问我。听见他未与宫女对食,我有些欣喜,活动了一下脖子,装作大人模样说话:“徐相,你要是再遇到敌人,就拿出本殿下的蝴蝶簪子,它会保佑你的。” 回凤阳阁的路上,我遇见刘贵妃的使女云香带着一位身着华服的臃肿郎君前往翠微宫,难道他就是宋夫人口中“猪穿了人的衣裳”?我好奇伸头张望,只见那人贼眉鼠脸,满脸横肉,说是猪都抬举了他。 我这人,历来喜欢皮相好看之人,若以郎君论,世间当属徐相第一。我拼命回想起徐君逸的样子,妄图将刘贵妃侄儿的样子从脑中抹去。 谁知他竟回看了我一眼,目光混浊,令人作呕。 晚上,小皇后叫我去清宁殿说话。 “小妍,这是长相守的古琴曲,你练一练,中秋家宴时奏给宫里听。” 我于音律之道七窍通了六窍,比女红还头疼,扑进小章氏怀里撒娇道:“娘娘,小妍十个手指头不听使唤,离中秋不到两个月,练不了它。” 小章氏笑道:“少来推搡我。旁人都说本宫都不会带孩子,小妍就帮姨母争口气,好不好?” 皇后话到此处,我不答应也只有答应。她对我比亲生儿女还好,我也不愿让她失望,便将自己关在凤阳阁内,苦练长相守。 期间刘贵妃叫我去过一次翠微宫,她年近五十,依旧艳光四射,有着小章氏与我母后这种贵族女子所不具备的野草般蓬勃活力。 “最近甚少听到八公主的消息。” 我老实答道:“皇后娘娘让儿臣在宫中练古琴曲。” 刘贵妃纨扇遮住半边脸,笑道:“八公主这样活泼的小娘子,就适合在宫外,骑马打猎、采花酿酒,岂不比大明宫内快活。” “八公主脖子上的伤痕还没好吗?”刘贵妃问道。 我故意夸大道:“已经好了,只是留了疤,像蜈蚣一样蜿蜒可怕。” 刘贵妃笑得花枝乱颤,叫来侍女为我端来一碗冰酥酪,“其他小娘子恨不得白玉无暇,八公主有趣,也不避讳。” 翠微宫里小厨房的手艺甚好,我砸砸嘴,深觉找到了知己,碍着她与小章氏的关系,也不敢多话,草草应付后就行礼告退。 这些日子里,我把长相守练了个大概,皇后娘娘听着开心,将焦尾琴赐给我。中秋家宴时,父皇照例呆在御仙殿炼丹,小章氏坐在上首,七哥与荻之表姐的婚期定在来年开春,宋夫人只带着元之表哥进宫。 这种大宴上的吃食,以温软耙烂为主,送到我碗中时,已凉了大半,着实不和我的胃口。 席间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公主们衣衫首饰的话题实在无趣,我拿筷子戳着碗中食物,竖起耳朵听兄弟们议论宣府的情况。 “听说了吗,徐君逸在宣府大捷,斩首东胡骑兵三千。” “从长安带去的新军摆的是鸳鸯阵,据说有伏胜将军之风。”这是四哥的声音,身旁坐着怀孕的四嫂。李慕卓是李氏皇室中的蹊跷,没有侍妾侧妃,与王妃感情深厚。 一向跋扈的六哥说道:“他一个阉人,哪里配与伏胜将军相提并论,新军本色粮饷,是禁军五倍有余,真金白银对出来的战果。” 鸳鸯阵非真鸳鸯,而是伏胜将军发明的一种步兵阵型,以十人为一小队,四名长枪手于前方为攻击主力,右侧士兵持五角藤牌,左侧士兵持圆形藤牌,后方两名士兵持镋钯以防敌军偷袭。 东胡虽不比柔然,却依旧是大晋边疆顽疾,徐君逸这太监有些能力,本殿下勉强原谅他过去的犯上之举吧。 “琼华,你过来。”思绪被皇后小章氏打断,我依言上前,约是要去奏长相守了。 “本宫方才与宋夫人说笑,才晓得八公主与章郎君有缘,同练了一曲长相守,今日,就有他们琴箫合奏吧。” 若是直说要与表哥合奏,我必不会拒绝,姨母何苦哄骗我,看着光风霁月的章元之,我心中不是滋味。 第九章 太子七哥站了出来,向小章氏说道:“琼华技艺粗糙,应付不了这样的场合,恐扰了在座诸位的兴致。” 小章氏放下手中的酒杯,笑道:“本宫前几日才听琼华奏了长相守,太子殿下莫要过于贬低她,何况还有章家郎君在呢。” 七哥不答,只看向我。虽是赶鸭子上架,我也不愿让娘娘与七哥为难,开口同章元之说道:“琼华学艺不精,还请表哥多多指教。” 表哥长身玉立,身穿绣有岁寒三友纹饰的金丝滚边水色长袍,头戴白玉发冠,清秀俊雅,狭长的凤眼中似有春水流动,端的是玉树临风公子哥,不少公主郡主,都在偷偷看他。 章元之向我躬身行李,道:“指教谈不上,公主聪慧,能与之合奏,是微臣之幸。” 我先喝了一点流香酒润喉,又捻一块果脯含在嘴里,再叫侍女端来金盆为我净手,磨磨蹭蹭了好半天,这才不情不愿地抱着焦尾琴走到殿中央。 表哥取下腰间的玉箫,站在我身侧,也许看出了我兴致不高,小声在我耳边说道:“琼华别怕,有表哥在。” 我嘴里嘟囔着:“娘娘从未提过合奏之事。” “能与琼华一起,我很开心。”章元之将古琴替我放好,他弯腰时,一缕发丝掉在了我脸上,让我心中痒痒的。 由古琴先起调,哪怕苦练一月有余,用的千古名琴焦尾,我依旧弹得磕磕巴巴,比前几天还差了不少。我悄悄看去,皇子公主中已有捂嘴笑起来的。 这时,箫声进来了。表哥的箫声不像他本人一样温暖和煦,反像竹林中的剑影、寒江上的孤舟,如凤凰啼血、昆山玉碎。硬生生将我的古琴声提高两个档次。 期间我弹错了几个音,表章元之配合着一同改调,一曲缠绵悱恻婉转悠扬的长相守,被我俩合奏得像是要给武状元比试助兴。 一曲结束,皇后娘娘还未开口,刘贵妃率先站起来喝彩,“才子佳人,金童玉女也不过如此。” 皇后娘娘笑得满足,皇子席上传来说话声,“也许大明宫里要再多一桩喜事了。”公主们瞧我的眼神多是艳羡,在她们看来,家世、样貌、才华都一等一的章元之,配我这样的小娘子绰绰有余。 表哥见我不说话,问道:“琼华不开心吗?” “开心的呀。”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从小我就爱跟在表哥身后玩,长大后,他每次进宫我都会开心好久。但是,我不喜欢被人刻意安排。 回到席上后,不顾七哥关切的目光,我心中烦闷,一杯一杯接着喝酒。十二岁时,我在娘娘的清宁宫,偷喝了一整壶鹿头酒,怕被姨母与嬷嬷责备,一人昏昏沉沉地走到千鲤池旁醒酒,正巧碰上刚从司礼监走出的徐君逸。 酒壮人胆,我指着权势滔天的徐相醉醺醺地说道:“你这太监,为何不向本殿下行礼” 徐君逸看了我一眼,皱眉道:“小殿下喝醉了。” 我扑在徐君逸身上耍赖,口水沾湿了他的朝服,“我不管,你是我宫里出去的,要向我行跪礼。” 后面的事记不得了,醒来时已在凤阳阁,我战战兢兢了好几天,生怕徐相来找麻烦,直到尚衣局送来本季的新衣,我比普通公主多了一倍,宫人只说是徐相送的。大晋不是从母法的朝鲜,公主衣食份例并无嫡庶之分,料想徐相不会一边送衣服一边暗害我,这才放下心来。 可能真是醉了,中秋大宴上竟会想起徐君逸这个太监,奇怪,流香酒专为贵族女子酿造,平日里我能喝上两三壶,今日怎得几杯就有些上头。我起身离开,让侍女通报皇后娘娘。 昭阳宫的后殿一向有宫女值班,为方便席间贵人们来此醒酒换衣裳,此刻却空无一人。我醉得步履蹒跚,脑袋里晕晕乎乎,只想找个地方躺下,没有注意到殿内空空荡荡,安静地可怕。后殿的门被人关上,我猛地回头,只见黑黢黢的一片,压抑到窒息。 我大声叫唤侍女,扶着墙向前走,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影。月光下,依稀可见他身躯肥大、面容丑陋,正是那日碰上刘贵妃的侄儿刘富年。 酒意瞬间清醒,我退后两步,斥责道:“这里是大明宫,你要干什么?” 刘福年露出猥琐的笑容,向我伸出手:“仙女,自从上回见过你,哥哥我回家魂牵梦引,满脑子全是你。” 我躲开他的手,妄图震慑他几句:“侍卫就在昭阳殿外,你这是死罪!” 刘福年不以为意,色眯眯地看着我:“侍卫早已被我姑妈调走,你我成了好事,我就是驸马,岂不美哉。” 我心中大惊,向后跑去,嘴里大声呼救。本朝儒家理学盛行,男女之防大过天,我与表哥合奏就引得议论纷纷,若是被人看到与刘福年衣衫不整共处一室,怕是真要嫁于他。殿中漆黑一片,看不清路,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我暗骂自己愚蠢,竟当刘贵妃是个好人。 “美人儿,”肥胖如猪的刘福年逐渐向我靠近,“那日惊鸿一瞥,让哥哥身子酥了一大半,长安城千金一掷的花魁娘子,也没有你勾人,快来让哥哥疼爱疼爱。” 脚腕扭伤了,我疼得站不起来,含住眼泪威胁道:“我出来时告知了太子,他马上来寻我,你放我离开,我让太子免你一死。” 刘福年不屑道:“太子殿下见你我成了鸳鸯,只会认下我这个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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