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徐君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一瞧,他站在离我不远处,不知来了多久,正俯身观我画画。 想到昨日的八颗荔枝,我点头,将还未干透的宣纸拿给他。 徐君逸另拿了一张干净宣纸,附在荷花上,仔细裹起,小心放进衣袖。 我不自在地摸摸耳朵,一朵不伦不类的花,当不起徐相这样对待。 “是你让英国公夫人在皇后娘娘面前替我说话?” 徐君逸撩起下摆,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道:“小殿下怎么知道?” “因为英国公是阉党。”我说完了才想起,阉党头子正坐我对面呢。 徐君逸并不在乎,笑道:“那小殿下怎么想?” “我想向徐相道谢。” 徐君逸像是听见什么可笑的事,竟笑出了声。 我又羞又恼,堂堂公主放下身段向太监道谢,还遭到耻笑,未经思考,拿起桌上蘸有花瓣颜色的羊毫摔在徐君逸身上。他刚下大朝,穿着蓝缎平金绣蟒服,四爪龙的金爪金眼通通变成了荷花的浅红色。 这可是权倾天下的徐相,再硬气的官员也不敢当面开罪他。据传上一任内阁首辅因争吵时将砚台摔在地上,被贬至儋州至今未还。我这才有些后怕,不安地向后靠了靠。 徐君逸面色如常,弯腰捡起毛笔放在我身前,道:“小殿下误会了,臣并非嘲笑,只是……” 我一脸狐疑地看着他,道:“只是什么?” 徐君逸只与我提起画画的事,道:“听闻小殿下钟爱山水,为何只画工笔花鸟?” 见他不生气,我放下心来,抱怨道:“我长这么大,还未出过长安城,没有见过的景色,怎能下笔?” 徐君逸宽慰道:“小殿下才十四呢。” 想到他是个宫里的太监,我没有形象地侧头趴在桌子上,不甘心地说道:“我想去看长河落日、黄沙漫漫的塞上风光;也想画船听雨,看二十四桥的烟雨江南。” 徐君逸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殿下怕是读诗读傻了。” 他居然说我傻,我一下子撑起身来,睁大眼睛看着他。 徐君逸接着说道:“大晋九边重镇,牵制柔然,拱卫长安,其中蓟镇以军员马匹数第一居九边之首。小殿下可知蓟镇城中是何景象?” 我茫然摇头,从未有人和我提过这些。 徐君逸道:“诗人笔下的边塞,有日月有孤城有黄沙,唯独没有百姓。近年来,柔然频繁扰边,蓟镇富户尽数搬离,城中现有居民皆为军户,世代户籍在此不可擅离。秋收时候,人们上午下田劳作,下午用铁锹抵御外族游骑抢粮,即便如此,亦常有整村被屠之事发生。小殿下想去这样的边塞吗?” 我被他的长篇大论堵得说不出话,站起身来。 徐君逸长叹一声,道:“公主还小,一团孩子气,是臣的错,不该说这些。” 我气得口不择言,道:“我竟不知,徐相入宫前从长安往蓟镇卖米粮。”说完,我故意用袖子将桌上的毛笔砚台扫在地上,不理徐君逸,跑出承徽宫。 侍女珍珠在宫外等候,见我面色不虞,也不多话。回凤阳阁的路上,恰巧碰上九弟李慕赟同四哥李慕卓在说话。 “可恨,徐君逸这阉人当真与柔然签了互市条约,每年数十万岁币。要是伏胜将军还在,早已饮马涵海、封狼居胥,我大晋何至于如此。” 一向沉稳的四哥厉声道:“九弟,大明宫中,慎言。” 我躲在一旁,心想,谁是伏胜将军? 第三章 徐君逸从宫殿的阴影处走出来,道:“小殿下,还在生气?” 我哼了一声,背过身,不搭理他。 侍女珍珠见到这尊大佛,吓得大气不敢出,远远站在一旁。 夏日可畏,我抬起手,广袖流云遮住似火骄阳。徐君逸笑道:“小殿下的袄裙脏了。” 我低头一瞧,衣袖在扫翻桌面时,沾染上乱七八糟的颜料,显得有些狼狈。这徐相,见小娘子出丑还笑得开怀。我一跺脚,又想离开,被一只手臂阻挡。 “徐掌印这是何意,要拦我?” 徐君逸递给我一个比昨天稍大的锦盒,道:“小殿下大人有大量,收下臣的赔罪礼吧。” 我扬起头,不屑道:“我不喜欢荔枝了。”心里却想着,他要是再说一次,我就收下。 谁知徐君逸竟收了回去,遗憾道:“既如此,臣就带回家喂狸奴吧。” “等等,”我扯住他的衣袖,结结巴巴地说道,“原、原来徐相家中养有狸奴,也不曾见过。” 徐君逸长居于宫中,一举一动皆在宫人们眼皮子底下,想讨好他的人不知凡几,未听闻养有狸奴。 徐君逸低身,将锦盒放在我的手心,道:“他呀,还未认主,爱发小脾气,像小娘子一般难哄,逗急了,是要露出爪子挠人的。” 我好奇道:“既然如此,何必养那不听话的狸奴。” 徐君逸道:“小殿下,就当是臣鬼了心窍吧,一时半刻见不到,又会想他。” 想不到徐君逸竟是会给自己找气受的人。 锦盒比昨天的重了不少,我打开一看,分上下两层,上层依旧是八颗荔枝,下层放着数颗大明珠,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徐君逸道:“小殿下拿去做首饰,或是当成珠子玩。” 见他认错态度诚恳,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想起刚刚九弟的话,问道:“徐相可知伏胜将军。” 徐君逸眸色微深,道:“是听方才四皇子与九皇子说的么?” 我立马摇头,解释道:“同四哥九弟无关,就是胡乱听人谈起。”也不知徐君逸是否能看出我在说谎。 他剥开一颗荔枝,露出洁白的果肉,递给我,“伏胜将军出身蓟镇,曾率两千骑兵长途奔袭草原王庭,后率大军深入瀚海沙漠三千里,大败柔然主力于稽洛山,是大晋开国以来面对柔然最大的胜仗。” “他现今何在,为何不再次北击柔然?” 徐君逸深深看了我一眼,道:“十年前,伏胜将军擅自出兵,朝堂惧其反心,八道金牌召回,全家上下三十余人押解回长安,斩首于大明宫朱雀门外。小殿下的外祖父章籍大人,时任范阳节度使兼幽州大都督,比臣更清楚呢。” 我沉默半晌,心道大晋名将,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徐相也好、伏胜将军也罢,在凤阳阁里被我通通抛在脑后,清宁宫传来消息,我的舅母宋夫人,携章元之、章荻之兄妹入宫觐见皇后。 我重新换上一身绣有百蝶图案鹅黄色宫装,掐腰处系玉带,簪上姨母送我的金步摇,匆忙赶往。 清宁宫比我的凤阳阁大了数倍,是晋朝历代皇后的居所,正殿前即是举世闻名的太液池,传说昔年成帝为飞燕所凿。 一进大门,就见姨母的贴身侍女快步走来,躬身道:“娘娘正与宋夫人章小娘子在正殿说话,请小殿下在外稍等片刻。” 我抬头望去,一位月白色长衫的郎君站在太液池旁,他身材修长,容貌清隽,温润端方,旁人见他,总能想起葱茏翠竹、美玉无暇。 他像炎热盛夏中一股恰到好处的凉风,拂过太液池边上的柳树,微动涟漪,水纹细起春池碧。这位浊世佳公子正是我的表哥,百年望族河东章氏嫡长子,章元之。 “琼华,好久不见。” 我脸颊发烫,像个真公主一样,缓缓向他走去。 表哥笑了起来,比雕栏玉砌的清宁宫还要好看,“公主长高了。” 我心中气闷,他不在意我的新首饰新裙子,话语间还将我当小孩子看待。 侍女们知趣地退到一边,将太液池留给我与表哥两人。 他与我保持着一步远的距离,耐心地陪我说话,“琼华气鼓鼓的样子,可是又与旁人吵架了?” 我心中莫名委屈,道:“我在表哥眼里,就是成天争论吵嘴的小娘子吗。” 章元之笑着摇头,替我拂开面前的柳条,道:“刚刚在殿里,听娘娘说了好一番公主的事迹。” 我急得连头上的步摇都晃来晃去,辩解道:“并没有像娘娘说的那样。” “琼华愿不愿意讲给我听?”他姿态优雅,腰间玉佩在行走时纹丝不晃。 我红了脸,小声说道:“就说与三姐的事吧,前些日子,我见她读李义山的锦瑟时哭了起来,便告诉她,沧海月明珠有泪说的是鲛人,我们大晋朝的公主并不能泣泪成珠。” 章元之扶额,无奈道:“琼华真是个孩子。” 我有些不开心,明明已经十四岁,今天却第二回被人说是孩子,“三姐才与沛国公家的郎君订亲,合该开心才对,必是为着想要珠子才哭的。” 章元之停住脚步,柔声道:“并非所有定亲之人都会喜悦。” 我歪头看向他,疑惑道:“那三姐是为何而哭呢。” 章元之轻声道:“也许是为了锦瑟的最后一句诗,这是三公主的闺阁私事,我们不用追根究底。” “我还是不懂。” “表哥希望琼华永远不会懂。”章元之的声音清润,像一股清泉流过。 我心中蓦地生出些说不明白道不明的情绪,希望太液池能再大一些,就能与表哥相伴,一直不停走下去。 第四章 文渊阁大学士、内阁首辅申如晦是一位妙人,自永兴十三年殿试第一受翰林院修撰起,为官二十五载,温和谦让、不数异帜、不结党营私。他外放地方时曾遇黄河决堤、柔然入侵,于政绩上一塌糊涂,却于文官中名声极佳。 申如晦远不如被贬儋州的前首辅刚直,他最大的功绩,并非为民生国家,而是恰到好处平衡了晋朝中阉党、世家与寒门间的矛盾。而现在,这位滑不溜手的申首辅身披正一品大红色仙鹤祥云的官服,战战兢兢跪在紫宸阁。 晋旭帝李乾晖气喘吁吁的靠在龙椅上,多年来的酒色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肥胖臃肿的脸上已看不到曾经气宇轩昂的年轻君王模样。 “混账,”晋旭帝将奏报扔在申如晦面前,大骂道,“宣府十万大军,挡不住东胡两千游骑!” 头发花白的申首辅将脸贴在御窑金砖上,颤声道:“圣人息怒,东胡趁我朝与柔然和谈,小股散骑进犯九边。魏博节度史向内阁奏报,东胡已于本月上旬退兵。” 晋旭帝即位后早朝形同虚设,极少召见内阁大臣,一切政令皆出内廷十二司。今日心血来潮,叫申如晦来商讨边防政务。 徐君逸站在申首辅左侧,一言不发。 “今日犯宣府、明日侵榆林,我大晋九边重镇,当真形同虚设,不说柔然,连东胡这等小国也敢来宣府,”晋旭帝甚少有这样激动的时候,龙袍也遮不住抖动地横肉,“你们讪君卖直时恨不得个个都去撞柱,如今外敌来犯,堂堂首辅,竟一言不发。” 申如晦不停磕头,直呼无能,请圣人恕罪,却绝口不提出兵。 晋旭帝一怒之下,将砚台砸在地上,指着徐君逸,道:“那你来说,为何重兵驻扎的宣府不堪一击。” 徐君逸向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圣人,宣府号称边军十万,有吃空饷者一半,据臣所知,竟有宣德年间一百零四岁的老兵服役军中。剩下这一半中,又有一半为五十岁以上老人与十二以下童子。可上战场的两三万青壮兵源,长年未经训练、克扣军饷,所佩兵器战甲,皆为次品,是以,东胡骑兵可在宣府来去自如。” 晋旭帝沉默片刻,道:“也就你与朕讲实话,新军练得如何,听说在练伏胜的鸳鸯阵?” 徐君逸道:“臣不敢夸大,需看新军日后在战场上如何。” 晋旭帝喝下太监端来提气人参茶,接着说道:“边军积弊,实非一朝故。朕只恨伏胜二十万大军,未败于柔然,竟丧于……” 俯身跪地多时的申首辅忽然大声说道:“陛下慎言!伏胜造反一事早有论断,再提此事,恐朝纲不稳。” 晋旭帝忽然有一种和十年前同样的无力感,肥大的身躯瘫在龙椅上,他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只叫来徐君逸,道:“皇后宣章氏女入宫,未来的太子妃,朕总该去看看。” 父皇与徐君逸来之前,我正与章荻之表姐坐在一处,听皇后小章氏与宋夫人说话。 表姐同温婉柔和的公主郡主不一样,一双大眼睛总带着灵气,见我与表哥一同进来,不停朝我使眼色。 表姐脸颊上的红晕已褪去,只有耳尖还有些痕迹,我装作没看到,小声同她说话:“姨母说,表姐会进宫当我七嫂?” 章荻之不似平常闺中小娘子一般害臊,大大方方地点头,“以后就可以经常见到小殿下了。” “可是,”我犹豫着开口,“我七哥已有了伺候的宫人与太子孺人,表姐不会不开心吗?” 章荻之拉过我的手,笑道:“小殿下,天下哪个郎君不三妻四妾,太子殿仁厚聪慧,是难求的佳婿。” 若我是个要出嫁的小娘子,必是受不了和别人共侍一夫;若我是个要娶妇的郎君,也无法同时与几人欢好。可我什么也不是,只有难受地低下头。 章荻之戳戳我的脸,调笑道,“我兄长洁身自好,为人端方,小殿下若是嫁来我家,必定没有妾室的烦恼。” “表姐,你莫要胡说!”我转身同章荻之扭打在一起。 小章氏指着我与表姐,同苏夫人说话:“看看琼华,哪里还有个公主的样子,刚进来就去闹荻之。” 宋夫人约莫四十上下的年龄,依稀可见年轻时秀丽的脸庞,她放下手中茶盏,轻言细语同皇后说话:“这才是公主该有的样子呢,她们如今也算姑嫂了。” 小章氏感慨道:“琼华活泼,太子孝顺,这些年,圣人从不来清宁宫,我也就指望这两个孩子。其他的昭仪美人本宫认了,只恨刘贵妃,将圣人的魂勾了去。” 宋夫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刘贵妃家原是长安城中的屠户,我们章家的使女也比她高贵些,一朝进宫狐媚了圣人,连带着卖猪肉的一家子也封爵当官。妾在宫外见过一回刘贵妃的侄子,娘娘,那就是个猪穿了人的衣裳啊!” 我悄悄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脑中想象着一头穿华服的猪,不由得笑出声来。 姨母问我:“琼华,你笑什么?” 我还未想到怎么回答,就见父皇带着徐君逸走了进来,清宁宫的人连同皇后在内,瞬间乌压压跪了一地。 上一次见父皇,还是在除夕大宴上,远远地并未看得真切,我好奇地抬头,发现父皇正扶小章氏起身,他比去年又胖了不少。 见周围的人恨不得将头皮贴在地上,我又慌忙低下头。这时,徐君逸出现在我身侧,对我比了个起身的手势。 我轻轻摇头,表示其他人都还没站起来呢。 父皇正指着地上跪着的人问小章氏哪个是章荻之,徐君逸向前道:“圣人,今日八公主也在清宁宫。” “是吗,”父皇笑了起来,让众人起身,“快让朕瞧瞧成天闯祸的琼华。” 我心中腹诽,必是父皇没认出我。 “琼华长大了,越来越像你母后。”父皇说的母后是指先皇后大章氏,我悄悄看去,姨母小章氏果然黑了脸。 父皇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每日都有人向朕告状,八公主顶撞女傅、八公主同姐妹吵架、八公主任性刁蛮,琼华,你也长大了,该像个样子。” 如果二姐三姐在此,早已跪地请罪了,可我不会。连我长什么样都不记得的父皇,凭什么数落我。 看我愣愣地站在那里,表哥先急了,替我辩白道:“圣人,八公主至真至纯,待人…” 徐君逸冷笑着打断他的话:“圣人同公主说话,你插什么嘴?” 第五章 表哥立马跪下,伏在地上请罪。徐君逸摆出来训前朝大臣的派头,一时间,清宁殿内的宫人们瑟瑟发抖,连皇后娘娘也不敢上前劝说。 我捏紧衣摆,愤愤看向徐君逸,也跟着跪下,道:“父皇,表哥是为我说话,要治就治儿臣的罪吧。” 父皇大手一摆,道:“很不用这样,显得朕是来向你们这些孩子问罪的。君逸,眼前这位是章家的心肝宝贝凤凰蛋,经不住你这样吓。” 我甩开徐君逸想要扶我起来的手,搭着身旁的侍女站起来。 徐君逸一挑眉,道:“是臣的错,只是章家郎君不懂宫里规矩,恐下次入宫冲撞了贵人们。” 表哥脸涨得通红,不顾宋夫人的脸色,直言道:“臣若有错,上有圣人娘娘,下有家中祖父,不劳徐掌印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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