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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一片昏暗中睁开眼,神色冷静。 鼻端满是血腥味,和炙烤的烧焦味,衣摆被血濡湿了,胸前腰侧也是,泛着令人不适的粘腻触觉。但这些都不是她的血,就像她身前簇拥压着的,都是别人的尸体。 天灾发生的那一刻,她附近的穹苍门生都奋不顾身地扑了过来——因为?她是军师,是客卿长老,所以这些人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她。这和她是谁没?有?关?联,就像从前他们高?喊着保护掌门一般保护徐行,而后又高?喊着保护掌门般,为?了柴辽的指令对?徐行毫不容情地下手。 外面的动静自闹转静,郎无?心在尸体的缝隙中看见了那棵遮天蔽日的大树,那是黄时雨化成的巨木。 她面无?表情地想,真是好一场英雄的盛大落幕。这是他自愿的选择,当然了,她一向会让这些人自愿地做选择,一切也和她所想的不谋而合。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蔺君败了,明明内里?是那样超乎意料的怪物,徐行竟还能将?天妖放出?来,真正将?其剿灭t?之后,这世间会有?怎样的变化,这些人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徐行……为?何还能站起来,为?何还那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和她想的,想要看到的,也截然相反了。 郎无?心看着天际,按理来说?,自己?应该很是暴怒才对?,只是,太平淡了,她的感情平淡到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毫无?愤怒,亦毫无?喜意。最终的目的就在眼前,万年库中蔺君的身躯在她触手可及之处,而蔺君的意识混在那受创颇重的怪物中,几?乎没?有?自我神智,虽然没?了那样的神力,但风险也小了许多,她此刻只要用?绝情丝施术,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终于可以,随心所欲了。 为?了自由,她可以忍受不自由,忍受多久都可以。就快要抵达梦中的顶峰了,她会将?那萦绕不去的白梅香味彻底剥除,那些代表卑贱、耻辱和软弱的烙印彻底抹去,从此,再没?有?什么可以桎梏她的脚步。 ……顶峰之后,她要踏向哪里?? 郎无?心冷淡地将?身前的尸体推开,仍由他们重重倒在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袖口的尘灰。她朝着蔺君的躯体抬手,袖中一道丝线滚滚而出?,就在这短暂到甚至无?法停滞的时间内,她的思绪终于偏移了一瞬。 结局…… “你说?你有?别的计划,完成后,就再也不需要我了。”点着零星烛火的昏暗地牢中,郎辞静静蜷缩在地上,似乎浑身用?来捅她脖子的力气全都泄了个干净,再也找不到一点影子了。郎辞双眼无?神地道,“那你之后会放我走吗?” 放你走?可笑,没?了她就没?了骨头一样的人,也奢望起过正常日子来了。你也配。她道:“我从未留过你,不是你自己?总要跟上来的么。” “……是啊。从来,都是我自己?非要留下来不可。”郎辞喃喃道,“那你会杀了我吗?我知道你那么多秘密,不彻底封口的话,太危险了……” 她微笑道:“那把你舌头割掉怎么样?” 郎辞道:“不能说?话,也可以用?手写。” 她道:“那就把手脚一起折断了吧。” “那样和死有?什么区别……”郎辞好似认为?她真的会这么做一样,害怕地不住打起寒颤来,“要这样的话,还不如杀了我……” 她道:“我不会杀你。” 郎辞道:“为?什么?总要有?一个理由?” 她道:“就像你不会离开我一样。” “我不会离开你,是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家人,因为?我对?你……你当真和我一样吗?”郎辞靠近了些,手脚上的镣铐发出?碰撞的声?响,她看着她,明明都对?彼此兵戈相向,说?过那么恶毒的言语,明明都认为?割舌断手是真话了,还在用?一种异常软弱的希冀口吻道,“是真的吗?” 她忽的感到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烦躁感涌上心口。没?错,郎辞说?得对?,待她取代蔺君的身份,身边不适合再出?现这个人,干脆在这里?杀了算了。……不,不能杀,若是计划万一失败了,她需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郎辞还在不厌其烦地追问:“为?什么?” “差不多说?够了吧。”她的笑停了,语气也冷下来,“若非当初对?我有?救命之情,你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烛火摇曳,郎辞静了半晌,忽的幽幽道:“你当真那么在乎救命之恩吗?” “………………” 啊,原来是在这里?留存着,她缺失的情感,一瞬莫名而来的暴怒让她的眼睑微微抽动,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竟一时想不出?第二?句话来驳斥。 微妙的僵持中,一只手自铁栏缝隙中伸了出?来,似乎想要抓住她。郎无?心往后一退,那只手拼尽全力还是没?能触碰到她,郎辞的食指对?着她的心口,那一柄银制的长命锁泛着微光,已经陈旧不堪了。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我知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郎辞艰难道,“你记得吗,我们还小的时候,那是……元宵节的灯谜会。仇家是谁……我也忘了,只记得天很冷,我害怕得不敢哭出?声?,眼泪在脸上都快冻住了。他们追得实在太凶了,我真的以为?那时要死了!然后,你停下来把长命锁解下给我戴上,还把新的外套披给我,让我赶紧跑回家,说?完,你就马上往另一条路离开了。” 郎辞像抓着一根同样陈旧不堪的救命稻草般,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她,迫切道:“你知道我一直想要戴一戴这个东西?,想要新的衣服,你一直都知道的,是不是?!所以,在那时候,你也没?有?把握能不能逃走的时候,你自己?选了一条危险的路,想至少把那两样东西?留给我,是不是?!!我记得啊,我一直记得,这怎么可以忘记呢?!你快想起来啊!!我记得,你明明是——” 血色丝线没?入了那毫无?生机的躯体心口,郎无?心面无?表情地心道,就是为?了这件事,你才一直抱有?希望吗。 明明什么,我明明是有?感情的吗? ……那一日,她只是单纯的,失策了而已。她认为?回家的路上会有?剩余的人埋伏,而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所以她把黑夜中能判别身份的长命锁和衣物让郎辞穿上,只是想自己?逃生,让郎辞当替死鬼而已。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从来,都没?有?变过!是你们这种人,永远在一厢情愿,永远在被这种东西?折磨…… 耳边的风声?响起,郎无?心似有?所感的转眼,瞳孔中,郎辞正满面欣喜地朝自己?伸手,那团黑雾离她近在咫尺。 郎无?心瞳孔骤缩。 这一瞬,分明只是瞬间,却好似被拖得足够漫长了。 ……你们奉为?圭臬的所谓爱,撕开表皮,本质就是这样虚伪的东西?。 这句话在她心中彻底落下时,郎辞突然变得离她很近、又突然很远了。 郎辞像是毫无?防备地被人使全力推开了似的,在地上连着滚了好几?圈,脑袋重重砸到了石头上,额角霎时淌下了血,正恍神般张着嘴看向自己?。 “……” 郎无?心有?些木然地垂眼,那道黑雾正缓缓没?入她心口,而她的手还悬在半空,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动的手。 再抬头时,身前已被不少人如临大敌地围住了。 这些人或许不知道真掌门之事,更不知道鸿蒙山脉的计划和什么盘算,甚至根本搞不清楚此刻是什么情况,只是无?论谁看到自蔺君身体拖出?那么个诡异的怪物后,都不会认为?它是什么友善之物的,非但避如蛇蝎,更要除之为?快。 而为?首的徐行正看着自己?,那张对?着她向来只有?假笑、不屑、冷酷、讥诮的面孔,此时终于有?了新的神情——微乎极微的愕然。 有?个面熟的鹤卫正万分痛惜地道:“军师,你又是何苦!” “…………” 郎无?心已经听不到这些人的声?音了。她缓缓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恐怖,对?着艰难爬起来,往自己?这边走的郎辞平静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郎辞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往后瑟缩了一下,哪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她显然感到了气氛很不对?劲,寻求庇护似的,还在往自己?这边走。 郎无?心就这么看着她走近,然后一巴掌重重扇在她脸上,厉声?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郎辞被打懵了,嘴角流下一道血痕,她怔怔地苍白道:“我……只是担心你……” 天啊,这一刻,郎无?心简直想要放声?大笑。 一模一样的场景,竟然能在自己?身上发生两遍。滑稽,可笑至极!蠢货诞下同样软弱的蠢货,而自己?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循环,自己?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只差一步了,永远的只差一步。不,什么只差一步,都只是给自己?无?能找的借口! “徐行。”郎无?心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转向徐行,面上重又带起温和的笑意,这笑意甚至看上去都有?些谦卑过头了,“从前的事,是我错了。我是真的知道错了。这东西?不好对?付吧?它已经很虚弱了,你应该有?办法把它从我身上赶出?来吧?无?论要做什么,我都会配合的,还有?它从前传给我的记忆,你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尽,全部都会告诉你。” 那鹤卫怔愣道:“军师……?” “现在就用?五掌门的躯体可行么?我这里?还有?绝情丝,你大人有?大量,就当帮一帮我,我从此以后会消失在你面前的t?。”郎无?心真挚无?比地说?着求饶的话,“人总要有?改过的机会,你放我一马,求你了。” 徐行道:“所以,你将?信件一事刻意告知黄时雨,还藏匿了穹苍的圣物,见死不救,是么。” “是,是我的错,我鬼迷心窍了。但那是蔺君逼迫我这样做,我不得不为?!你们也看到了,它有?多可怕?是我软弱无?谋,是我为?虎作伥,是我残酷狠毒,是我沽名钓誉!无?论怎样责骂我都是我应得的。我要怎么赔罪你才会信我?我跪下给你磕头,我明白自己?错的太久了!” 郎辞仓惶道:“姐,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拉出?来,什么躯体,那是什么——” 郎无?心道:“闭嘴,蠢货!” 说?罢,郎无?心面不改色地下跪磕头。她动作毫不犹豫,额头在地上撞出?深深的伤口,血立刻蒙进了眼睛里?,一阵一阵剧烈的刺痛。 她大睁着眼看地面,能清晰听见身周的窃窃私语声?,哪怕不必抬头,也能想到那些人带有?异色的目光和神情。自甘下贱、不要颜面、毫无?尊严,别说?一代军师,连为?人的底线都没?有?,难怪是郎家之后,一到性命攸关?之时就原形毕露,她知道这些人心里?现在都是这么想自己?的,但那又如何? 她就要死了,要被吞噬了。在性命面前,什么颜面,什么尊严,对?她来说?价值不如路上的一滩狗屎。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哪怕只有?一线,她也要尽力抓住! 半晌,郎无?心听到自己?头顶传来一声?匕首出?鞘的轻响。 “站起来,我没?有?审判别人的爱好。”徐行漠然道,“很遗憾,我没?有?办法救你,也不会救你。” 郎无?心:“………………” 她站了起来,如往日一般,慢条斯理地将?自己?袖口和额边的泥沙拭掉,重新正了正衣冠,而后,复又抬起脸来。 除却所有?伪饰,郎无?心这张脸其实一点也不温和,甚至称得上阴郁,被看着时,就像被一只毒蛇盯上一样,令人脊骨发寒。 郎无?心定定道:“是你,把她带到这里?。” 徐行没?说?话。 郎无?心道:“也是你,或者寻舟,方才动用?了鲛人的能力,我才会和她换了位置。” “如果?这样说?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的话。”徐行无?动于衷道,“所以,我没?有?,他也没?有?,是你自己?的选择。” 郎无?心嗤笑了一声?。 她当然知道了。若徐行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她方才还有?必要惺惺作态吗?那种事,向来只对?心软的好人有?用?,徐行一向不屑利用?感情去胁迫别人,和自己?截然不同。 ……可恨的截然不同。她的存在,她的呼吸,都像是对?自己?不断的挑衅和诛心,郎无?心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要权力,还是想彻底把徐行踩到脚下了,似乎只有?看见徐行痛哭流涕、追悔莫及、承认自己?做的事都是错的,她才能真正的安心——但她明明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只能从他人身上汲取安心的人是弱者,她分明最厌恶弱者。 当徐行再度站起来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自己?又输了。而且,还能输的更加彻底。 来吧,让我猜一猜你在想什么。 你不是最看不起英雄吗?英雄至少有?一个足够盛大的落幕,而你郎无?心,只配拥有?这样潦草又滑稽的结局。 郎无?心身周兀然浮出?五面明镜,黑雾笼罩,这五面明镜迟缓地浮动着,郎辞道:“这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她试图拿剑去劈,剑锋却穿过了这五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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