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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退票!退票……” 按照彩排时走过的路,三人上了舞台,场地不大,灯光还没开,这里黑压压一片,和台下观众区只隔着一排围栏。 戴上耳返前,下面的每一句抱怨、辱骂,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南乙很少戴隐形眼镜,今天戴了,不太舒服,很干涩,他转了转眼睛,尝试克服。 坦白讲,他没想过自己的第一次演出竟然会是这样的。 但也无所谓了。 台下一张张暴躁的脸汇成一片海洋,烦躁的热浪几乎要冲到他们脸上。 “这什么乐队啊,听都没听过。” “不认识,新的小乐队呗。退票退票!” “别想推小乐队糊弄我们,退票!” “杏仁核什么时候上?” “能不能别他妈把手机举那么高!看演出还是看你手啊!” “开场的是谁?” 是你爹! 迟之阳燥得慌,耳返里的click跟电子木鱼一样哒哒哒敲着,越敲越烦。 站定后,他听到了导播的声音。 “开始,三、二、一——” 黑暗中,南乙回头,习惯性冲他歪了歪头,这是他们每次排练时都会有的动作。 迟之阳深深吸了口气,扭头看了一眼右侧,严霁正好也看了过来,脸上依旧是那种好脾气的笑容。 他忽然就冷静下来。 练了这么久,总不能因为傻逼们放弃吧。 活动了一下脖子,迟之阳抬起手,扬起鼓棒。 “咚——” 随着鼓槌砸下,灯光和舞台屏幕同时亮起。 一瞬间,黑色空间、黑屏幕、压着鼓点节奏闪动的红色灯光,屏幕上如血一般溅开的猩红字体,通通挤入整个昏暗空间,视觉效果极具压迫性。 三顶红色追光落在他们身上,身后,大屏幕上播放着严霁制作好的背景视频——一颗血红色心脏随鼓点沉重地跳动,是尚未苏醒的野兽之心。 严霁穿着剪裁合身的灰色衬衫、黑西装裤,戴银丝眼镜,袖口挽到小臂,领口的扣子也没扣,露出锁骨。他背了架黑红配色罗兰战斧键盘,弹奏时会微微皱眉,少了私底下的平易近人,骨子里的逆反和倨傲随节奏释放,格格不入的精英气质和摇滚气场相冲撞,反差感极强。 迟之阳穿着浅灰色牛仔外套,脖子上戴了金色铆钉chocker,右手戴了红色荧光护腕。一打起鼓,他的状态就变得很疯,将自己完全地投入到节奏中,低着头,一头银白发随着节奏晃动,身后的小辫子被他甩到胸前,像一根细长的银弦,在台上闪着光。 刚开场就打得很凶,宽大的外套衣领渐渐往右边滑去,露出里面的黑背心和半边肩膀。 南乙站在舞台左前方,挨着地返音箱。 他穿得最普通:黑色短袖、深色牛仔裤,踩了双皮质短靴,头发半扎,全身上下少有的亮色就是腰间的银色皮带扣,以及耳朵上扎堆的金属耳钉,星星点点的冷色在黑暗中闪烁,被红灯镀上一层迷幻的光晕。 晃动的追灯,一寸一寸勾出他身形的轮廓,肩颈、细腰、长腿,握住琴颈的修长手指,手腕突出的骨峰。 在这个红色禁区,每一处细节、每个感官体验,都被摇滚乐无限放大。 “贝斯手长这么帅是认真的吗?好高好苏。” “长得像个根音战士……一看就不会弹琴。” “鼓手的白毛和小辫子都好酷啊。” “不是,这组是卡颜队吧,谁家好键盘手穿正装上台啊。” “嘁,最看不上靠脸混滚圈的……” 渐渐地,台下的声音从最初的愤怒,转向对他们的议论,但打动还为时尚早,台下依旧是一副死寂的黑海,没有一丝光。 没有一个人亮起手环。 就在这一刻,低沉的贝斯生猛闯入,南乙低头,迁就过低的话筒,用最冷淡的语气沉声说出歌名。 “《狮心》。” 台下瞬间哗然。 “不是吧,无序角落的那首?” “听着不像啊,编曲完全不一样!” “改成后朋了??” “疯了吧?比赛cover无落的歌不就等于自杀吗?还没吉他,无序角落没了吉他还能听???” “秦一隅听了都要发笑。” 没等这些质疑落地,强劲的贝斯riff就压住一切。 全场静了三秒。 在线阵列音箱的扩音下,贝斯的低音极为明显。沉而重的低音嗡鸣推着音浪,震荡开来,联合压迫感极强的鼓、冰冷迷离的合成器,组成连击的重拳,狂暴地砸向台下,狠狠撞击每一颗心脏。 前奏结束,合成器占据主位,贝斯暂止,南乙手扶话筒架,将麦克风拉高到自己唇边,动作迅速又漫不经心。 紧接着,他终于抬起头,第一次将看向台下的人群,也开了口。 屏幕里的心脏炸开,溅了满屏猩红的歌词,是南乙的手写体。 [诞生于钢筋水泥的丛林 这里用心锻造流水线商品] [不同的心 相同模具 切割出雷同造型] 右侧的严霁稍稍前倾身体,低声伴唱。 [丢掉剩余 创造悲剧 全天不间断公映。] 坐在二楼的评委赵楠眯了眯眼,盯住台上的年轻人,又一次低头确认了乐队信息。 他的确才18岁。 作为一个打造出许多支成熟乐队的制作人,他不是没见过好苗子,但像这么好的就太少了。 完全是惊喜。 如果说,秦一隅那样带有金属感的音色和极富戏剧性的表演风格像火,够疯,够玩世不恭,轻轻一点就挑起冷漠听众心底的能量,烧个彻底。 那南乙就是冰。 无论先前听众抱着多么极端的情绪,不论是躁动、烦闷、蔑视或愤懑,在他出现之后,都会被征服,回归欣赏live表演最本质最原始的状态——震撼地仰望。 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紧逼 挤压 切分 打样] [跳动着送入制造零件的工厂] 南乙的音色底色很冷,下巴微抬,面无表情。 台下的听众仰着脸望向他。看他从小臂到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看他唱歌时会露出的对称又尖锐的犬齿,看他映着绚烂灯光却依旧很空的瞳孔。 这人从骨子里透出一种不在乎,好像对什么都一样,无论是开场、是台下代表成败的手环,还是比赛本身。 因为这种舞台魅力,很多人甚至都忽略了十分关键的一点:这首歌的节奏和律动全部被重写了。 赵楠知道,这种以贝斯为主导的改动,一定也是由这个贝斯手推动并实现的。 原版有种强烈的“愤怒感”,那是由重型鼓点和重复的失真吉他构建出来的。而这个版本完全跳了出来,抽出骨架,填上全新的、以贝斯为主导的脉搏,更沉,更低,融入后朋的暗黑、阴郁,鼓点也没那么急,改得更稳,而合成器的音色又更添迷幻。 但这样天翻地覆的改变,却没有动摇原曲的内核。 依旧是愤怒,只是变作冰冷的、漠然的愤怒。 从火海坠入冰窟。 [攻击 撕咬 挣扎 反抗] 南乙抬眼,红色的光落在他浅色的瞳孔,像狼的血瞳。 这首歌,台下的乐迷几乎人人都听过、都会唱。谁当初没被舞台上的秦一隅迷倒过? 理智上,他们本能地抗拒颠覆性的新编曲,抗拒全新的演绎,但身体是诚实的,尤其面对台上这个神秘的贝斯手兼主唱,这张冷淡的新面孔。 人群开始躁动。从最初的排斥和愤怒,转变到沉默的震惊,而现在,已经有人从那种震撼中走出来,纵身跳入这音浪。 之前黑沉沉的听众池,也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洋红色灯光,如同形成燎原之势的鬼火,越来越多,越来越亮。 舞台上,南乙一脚踩上音箱,灯光迷离,晶莹的汗水从他的下颌角滑向侧颈,手臂随着离弦的动作甩开。而台下,亮起手环的乐迷们跟随节奏蹦起来,如同被他所指引的信徒,大声地、歇斯底里地唱出了下一句。 那是曾经会被秦一隅喊着唱出来的歌词。 [可惜我有颗过分生猛的心脏] 第12 章 欢迎我吗 对livehouse的所有人而言,开场乐队的表现都是相当超出预料的,几分钟前还被像暴乱现场一样的地方,此刻已经完全被三人的演出所控场。 台上,两段verse后,迟之阳加快鼓点,南乙也随之插入一段失真贝斯点弦加slap,速度极快,现场情绪随之攀升。 “鼓好炸啊!” “卧槽这贝斯弹我前列腺上了!” “五弦slap都这么精准,牛啊。” “贝斯跟鼓是打起来了吗!好凶!” 另一个评审韩江在此时也姗姗来迟,他刚挂断了陈韫的电话,带着任务坐了下来,还没听,就笑着给一旁的赵楠派了根烟。 但赵楠拒绝了,无声地对他比了个看台上的手势。 韩江不是第一次和赵楠碰头,知道他清高的臭脾气,只能直接摊牌:“那什么,陈总他儿子刚刚找我,说开场的乐队里面有个人跟他不对付,让我们想办法给刷了。” 和赵楠这样的大制作人不一样,韩江是歌手,还得靠诚弘娱乐的资源出唱片,不得不卖太子爷人情。 可赵楠置若罔闻,不仅没搭理,还直接按下了眼前的投票键。一条鲜明醒目的灯带直通舞台。 韩江不知该说些什么:“楠哥……您这样那我也没辙,我只能把我这票压下来,对不住了,怎么着也得跟您知会一声。” 二楼的利益对峙无人知晓。而台下,那些曾打算靠玩手机打发时间、等待自己心仪乐队的人们,已经逐步沦陷,不自觉被音乐牵着走。凶悍的贝斯,冷淡的唱腔,禁欲的台风,杂糅出最直接最震撼的冲击力。 [活剥伪善 生吞欲望 没学过投降] 而南乙脸上那一点尚未尽兴的倦怠,尤为勾人。 他手下的贝斯弦化作绳索,圈住了所有人的脖颈,轻而易举掌控了感官、情绪与欲望。而他自己,却是全场唯一一个未被调动的对象。 [野性尚未驯化] 迟之阳完全沉浸在音乐中,汗水淋漓,比排练时发挥更出色。 鼓越来越凶,暴雨般砸下来,毫无顾忌,剥下众人的皮肉,锤开骨架,唤醒野性,于是台下只剩下一颗颗心脏。每一颗心都要往外跳,跳出来,变成狮子的心,越来越快,越跳越猛,快要爆裂开来。 洋红色的海洋在蔓延,如同大片大片盛放的弗洛伊德玫瑰。 所有器乐都空了一拍,这一秒的寂静如同他们给出的一次喘息机会。 南乙重新扫弦,再次开口。 [你说:“别这么神经好吗?” “这里没人欢迎疯子。”] 而下一句,所有人都已准备好,要用尽全身力气唱出这首歌最具代表性的副歌歌词,一起冲向情绪的顶峰、山巅,至高点。 比登顶的快感来得更快的,是突如其来的黑暗。 如同失明的一瞬间。 “操?”迟之阳懵了。 声音也断了。音箱仿佛被瞬间冻住。 事故出现在无限靠近高潮的刹那。 他们几乎都能从音乐中摸到闪电的尾巴,可就在那一刻,自上而下一池刺骨的冷水猛地浇下,黑暗像滂沱大雨,淋透了现场所有人。那把从冰窟中震出的火焰,被无情熄灭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和台下观众一样,赵楠也发出了相同的疑问。他第一时间看向身侧的韩江,也终于和他对话,脸上是明显的愠色,质问道:“你们搞的?” 韩江立刻否认:“这我真不知道,他只跟我说了打分的事儿!” 他起身,看向乱糟糟的一楼问:“会不会是场地出了什么岔子?” “没这么简单。”赵楠打开对讲系统直接和场工沟通,质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气愤很快得到了回应,但很明显,通过工作人员慌张的反馈来看,这的确不是他们做的。 在所有人都被意外浇灭热情的时候,张子杰匆匆从后台总闸处逃走,离开梦岛之前,他给陈韫回了个电话。 做到这种程度,他不相信还能有好结果。 嘈杂的现场有很多声音,有人大骂主办方,更多人在低声议论,之前好不容易被三人的表演调动出来的情绪又一次沉入新的谷底,甚至比之前更差。 而之前亮起大半的手环,此刻也都在同一时间没入无边黑暗。 严霁皱了皱眉,不禁考虑起事故所导致的最残酷的后果:livehouse是荷尔蒙和肾上腺素主导的地方,很多决定就在情绪上头的那一瞬间产生,一旦这情绪断裂,那种刺激和欲望也就随之消失。 再来一次,还会有几个人特意去点亮已经被熄灭的手环呢? 密不透风的黑暗里,南乙听见耳返里导播的声音,很慌张,很吵。 但不知怎么,他没什么感觉。这次事故反倒像是中场休息,让他得以思考。 刚刚的演出没有问题,和排练时别无二致。 唯一怪异的是,他明明唤醒了所有人的心,自己那颗却好像依旧冰封,死气沉沉。 从站上这个舞台,表演到上一秒,南乙始终没能完全融入这场live之中。明明为这一天他付出了很多,等待了很久,练了很久,可却始终隔着一层雾,感受不到彻底的投入和快乐。 甚至不如在秦一隅家中弹奏的时候,起码那时,手心还真切地出了一层汗。 想到这个名字,南乙的太阳穴本能地跳了跳。 也是这一刻,他忽然感应到什么,眼睛有些发酸、发涩。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他的视力忽然间变得极好。 他察觉到一个人的存在。 在所有晃动着的、面目模糊的黑影里,这人戴着帽子,漫不经心地两手揣兜,目光却很明亮。 他竟然来了,竟然在笑,南乙眯起眼,那股缺失的兴致突然间回流至身体,引得全身的皮肤都战栗了一秒。空茫的瞳孔终于聚焦,如同野兽真正进入狩猎状态。 我就知道。 你看到那张纸条,一定会来。 受内心欲望的驱使,站在立麦前的南乙,在一片混沌中轻轻招了手。 在确认他们的心处在同一频道之后,他向前一步,朝那空茫的黑暗中伸出了自己的手,这画面,一如他过去曾在脑中预演过的那样。 他幻想过无数次,并且相信,自己一定会在某一天实现。 熙熙攘攘的浪潮中,一片利刃般的影子撞了出来,单手撑住围栏,利落翻身,啪的一声,抓住那只等待已久的手。 一个跨步,他迈上舞台。陈旧的棒球帽掉下,掉落在暗影里。 他的身体是摇晃的,带着酒气,声音却带着笑,几乎要被淹没在嘈杂的黑暗中,可是因为距离很近很近,南乙听得极为清晰。 他轻声发出和上一句歌词对应的问句。 “欢迎我吗?” 手握得很紧,紧到发痛。 “当然。” 两颗心同时活过来。 面对这种状况,迟之阳几乎快要扔鼓棒发飙,但耳机里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抢先一步压住了他的怒火。 “不知道谁动了电控,我们现在排查好了,马上就恢复了!” “各部门准备——” 话音刚落,现场音响系统率先一步恢复,发出尖锐的蜂鸣,台下众人都捂起了耳朵,迟之阳也一样。 更夸张的是,虽然很黑,但他真的看见一个人上了台,就站在南乙身边。 是工作人员吗? “现场导播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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