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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的曲折小道,出荼靡架,方得见碧青色纱幔潇洒飘飞的八角亭。 杨怀新不知去向,随行丫鬟们聚在人工凿成的小荷塘前赏花。 亭中只余负手望天的赵浔,与几步之外,满面红光的杨府四小姐。 杨四一身穿金戴银,光芒闪烁,晃得人眼疼。观其相貌,团着股子稚气,很是不谙世事。 虞茉刻意放轻了脚步,听杨四含情脉脉地道:“你若实在不愿休妻,我委屈些,做平妻也是可以的。” 赵浔充耳不闻,目光落向远处搬运着东西的杨府家仆。 杨四正说至兴头上,丝毫不气馁,继续道:“你别看我爹只是个小小县令,实则大有来头,背后依仗的那位,在朝中也很是说得上话。” 闻言,赵浔淡淡瞥来一眼,语含嘲弄:“我知道。” 只杨四小姐到底年岁轻,尚不懂得察言观色,尤其满心是郎君恍似能生光的眼眸,不由得羞红了脸,指尖绞着帕子道:“你既清楚,何不从了我,往后坐拥几辈子也得不来的荣华富贵,还做什么贱商。” 虞茉听完心口发堵,拢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殊不知,庆炀比她反应愈加激烈,急声催促:“夫人,您就眼睁睁瞧着旁人这般折辱公子?” “折辱?”她微微怔忪,“何至于此。” 这厢推搡仍是引起了亭中二人的注意,虞茉慌忙收敛起事不关己的神情,掐着嗓子朝赵浔唤道:“夫君~” 赵浔半边耳朵麻了麻。 庆炀则露出如释重负的欣慰笑容。 虞茉:“……” 演得太过了吗? 好在她的容貌虽有遮掩,却不抵赵浔平凡,眉眼间很是清秀动人。杨四光顾着端详情敌的相貌,倒不曾留意她甜得发腻的嗓音。 赵浔三步并作两步,掠过杨四,噙着淡淡笑意迎上前去,语气温柔缱绻:“夫人怎么出来了?” 竟不知难以亲近的冷面郎君,也有多情一面,杨四直登时看得两眼发直。 却见虞茉熟稔地环住他的臂,噘了噘唇,好生哀怨道:“迟迟不见你回来,贞儿甚是想念。” 赵浔知是作戏,却仍不可避免地红了耳尖,强迫自己与之对望:“是我不好。” 被彻底无视的杨四震怒道:“喂!” 虞茉旁若无人地将脸贴了过去,作羞怯状,低声问:“你的事情办完了么?” “嗯。”赵浔主动揽过她的肩,“我们走。” 二人亲密依偎,身量亦是登对。 庆炀心中熨帖,转身拦住提裙追上来的杨四小姐,散漫一揖:“告辞。” -- 穿过角门,院中丫鬟们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恭敬福身行礼。 虞茉回之以笑,慢腾腾松了手。 赵浔按捺住心中不合时宜的失落,温声道:“方才多谢夫人替我解围。” 她懒声应和,兴致肉眼可见地消沉。 “怎么了?”赵浔垂首,十分关切地问,“可是日头太热的缘故。” 虞茉随意搪塞两句,总归信不信由他。总不能直说,演了场“拈酸吃醋”的戏码,她竟果真有些醋了起来。 倒非针对杨四小姐,而是由此忆起了庆姜从前提过的——要招赵浔为赘婿的贵女。 如此飒爽热烈,还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儿。赵浔又不是和尚,当真一回也不曾动心? 他自然猜不透虞茉的心思,却耐着性子,低声哄道:“方才撞见府上仆从在搬运行囊,多看了几眼,并非有意与那杨小姐周旋。” 一语毕,又琢磨她并不在意,遂另起话头:“你我留在杨府之中,实为明饵。也因于此,府外如今一切顺利,至多今明两日便能解决。届时带你上街走走,可好?” 虞茉爱极了他如临大敌却又认真思索的模样,忽而一笑,瞳孔中泛起细碎晴光,她轻轻“哎呀”一声:“我是那种不顾全大局的人么。” 不论如何,气氛有所缓和。 二人相携回房,赵浔骤然闻见极淡的青草香,不似院中之物。 他不顾男女大防,将抬步向前的虞茉拉扯住,半环半抱,朝外肃然道:“有人来过。” 庆炀忙避开丫鬟视线猫腰进屋,在阶前与窗下撒些不知名的粉末,抬头回禀:“是名男子,脚印很淡,身手应是不错。” “再查。” 赵浔护着虞茉进了里间,细细摸索一番,示意她坐下,“床榻是安全的。” 虞茉见他要走,不安地抿了抿唇,却也不想拖人后腿。 她依赖的目光令赵浔登时心软,温声安抚道:“我就在外间,不会有危险。” “好。”虞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赵浔与庆炀合力查看过,发觉窗子被动过手脚,能从外轻轻抬起,壁橱中也暗藏了几支箭矢,但算不得厉害机关。 盖因始终没有确认他的身份,杨怀新有所犹疑,开阳又非武林重地,安排得匆匆忙忙,总之,不足为惧。 他将个中利害细细说与虞茉,好令她安适自在。不知不觉,日暮西沉,申时到了。 庆言赶在宴席开始前回来,禀道:“杨怀新携妻儿往东去了。” “他是想金蝉脱壳。”赵浔玩味地勾了勾唇,“看来私库并不在杨府之中。” “主子,可还要去赴宴?” “自是要去,否则,这场戏该如何开场。” 主仆二人并未避开虞茉交谈,她端坐于铜镜前,一面理正珠钗,一面打量赵浔不同于往日的冷峻气势。 不,应当说,这才是往日的赵浔。 他平素神情淡漠,思索时总爱微垂着眼睑,情绪难辨,笑意不含温度,仅用短促音节也足以使人感受到压迫。 是虞茉习惯了他温润良善的模样,以至于此时方生出朝堂斗争的实感。 察觉到她的目光,赵浔漫不经心地望了过来。眸中冷意尚存,但眉目霎时舒展,甚至,微微扬唇,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冰雪消融,不外乎此。 虞茉眉梢微挑,莫名心虚地移开了眼,只胸腔传来如雷声响,昭示着她远没有面上那般平静。 少顷,小厮来唤。 赵浔与她并行,见虞茉异常沉默,喉结动了动,宽慰道:“万事有我在,别怕。” 她感慨:“尚在遥远的江南已是如此,不知京中又有几多凶险。” 虽不舍分离,但相较之下还是小命要紧。 赵浔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抬了抬半垂的眼帘,终是不曾辩驳。 “二位里边儿请。” 小厮恭敬打起门帘,里间坐着开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 显然,杨怀新有所交代,众人话不多说、轮番劝酒,大有将赵浔灌醉的趋势。 虞茉在一旁干着急,惹得蓝员外郎的新妇打趣说:“不妨事,你夫君身强体壮,便是多喝几杯,夜里岂会满足不了你。” “……”她摸了摸鼻头,只装未听懂。 气氛怪异的宴席持续了半个时辰,忽而,赵浔将脸埋入她颈间,含糊不清道:“夫人,回家。” 酒香伴着灼热气息迅速将她沾染,虞茉顿时小脸红透,忙唤庆言上前相扶。 她佯作歉疚,朝在座诸位道:“我夫君一向酒量浅,怕是不能再喝了。” 赵浔面色坨红,眼神迷离,的确像是不省人事。众人不好强留,同“林夫人”客套几句,总算放过。 待三人行至僻静处,虞茉伸指戳了戳赵浔后腰:“真醉假醉?” 赵浔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直起身,反问:“夫人觉得呢?” 尾音如钩。 他不经意的逗弄令虞茉耳后红了一片,幸而夜色正浓,不至于被人察觉了去。虞茉越过他,看向庆言:“你来答。” 庆言岂敢不答:“主子千杯不醉,装装样子罢了。” 虞茉松一口气,感叹:“那便好,否则夜里我如何睡得安稳。” 她意指杨怀新安排的“行刺”大戏,毕竟,若赵浔当真醉了,怕是不能保护自己。可落在旁人耳中,却似是在暗喻某些面红心跳的闺房中事。 赵浔神色微凛,朝“哧哧”偷笑的庆言吩咐道:“你先去布防,今夜务必一网打尽。” “……是。” 轮番洗浴过后,因无需维持易容模样,望向灯下俊美无比的面庞,虞茉竟生出一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赵浔再度检查过窗柩,确认万无一失,兀自取了薄被,去外间打起地铺。 烛光轻晃,满室朦胧。 美则美矣,却不是她熟悉的环境。虞茉支起身,惴惴不安道:“你离我近些。” 素白屏风另一端,赵浔为难地垂下眼。 “呆子。”虞茉岂会不知他因何如此,怒极反笑,“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拘泥那些个繁文缛节做什么?从前落魄时也曾同榻而眠,如今身处险境,竟不懂得变通。” 不料,赵浔听后愈发不愿入内,只宽慰她里间窗子悉数封严实了,侍从们亦在暗中埋伏,大可放心。 可他越坚持,虞茉胸口越发的堵,一时,口不择言道:“你到底在介怀什么?往后若是成了婚,还需亲嘴、行周公之礼,难不成你也要这般推拒?” 成婚。 赵浔心尖刺痛一下,不愿去想虞茉嫁作江辰妇的情形。滔天醋意令他嗓音变得冷硬,如同碎冰相击,他道:“姑娘分明说过无意入京。” 若不入京,便无需成婚。 虞茉尚不知未婚夫婿实则另有其人,只当赵浔亦抗拒婚约。 虽与她的决断殊途同归,可连日相处,暗暗涌动的情愫……她以为赵浔并不排斥。 原来,自己竟是唯一生出离愁之人。 虞茉气焰骤弱,抿紧了唇,默默捂住眼。 第23章 坦白 赵浔冷静下来,为方才的失控而微微懊恼。他偏过脸,目光落向跳动的烛火,有心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初,他因情势不明,认下江府四公子的身份。 后来,知晓虞茉无意赴京完婚,他是江辰亦或赵浔皆与她无碍,便一直不曾挑明。 可她眼底不经意流露出的依赖,如雏鸟般纯粹直接的信任,是基于彼此未婚夫妻的身份,是基于他是江辰。 他,欺骗了她。 赵浔辨不清此刻心中侥幸更多,还是愧疚更多。却很清楚,自己近来反常的举措,早已违背习了十余年的君子德行。 甚至,耳畔时常有道声音在低低劝诱—— 既已逾矩,何不一错到底? 狭长冷冽的双目中掠过挣扎之色,他看向面前屏风,扬声道:“虞姑娘。” 静了片刻,虞茉再未出言。 赵浔察觉到她的异常,语气慌乱了一瞬:“虞姑娘?虞姑娘?” “做什么!”虞茉愤愤开口,夹杂了明显的哭腔。 须臾前的挣扎被抛之脑后,赵浔几乎是在话音落下前便起了身,他快步绕过屏风,见虞茉眼圈红透,两行清泪正可怜兮兮地挂在腮边。 赵浔呼吸一滞,沉默着取来方帕。 虞茉没好气地拍开,翻转过身,倔强道:“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不行。”他语气罕见的强势,指骨轻屈,揩去虞茉腮畔一滴滚烫的泪。 她被蹭得微眯起眼,短暂停了抽噎,带着几分疑惑偷偷瞄向赵浔。 不成想,被他抓了个正着。 见虞茉愿意施舍眼神,赵浔唇角勾起温和弧度,映衬得一双桃花眼愈发含情脉脉,他笑道:“别哭了。” “……”虞茉咬牙切齿,“你居然笑得出来。” 他眉心轻折,颇有些进退两难的惆怅之意,无奈解释:“并非在笑话你。” 而是觉得她方才的模样俏皮、可爱。 赵浔略去后半句,亲自为她擦拭了泪痕。因着手生,一不留神在杏眼尾端蹭出红意。 迎着虞茉控诉的目光,他拿出毕生耐性,一面温声致歉,一面用指腹轻轻揉搓。 待虞茉面色缓和,唯余鼻尖微红,他方不解地问:“为何要哭?” 她咬了咬唇,顾左右而言他:“我渴了。” “你呀。” 赵浔短促地轻笑一声,任劳任怨去外间斟上清茶,心中却道,虞茉这性子当真比皇妹还娇气几分。 却非刻意比较,而是好奇。 好奇是何种环境养出来的她。 赵浔思忖着,一面垂眸看向小口抿茶的少女。朱唇被润泽得饱满莹亮,杏眼桃腮,瞳仁清润,透着股明媚的灵动。 他不禁想,若虞茉能时常开怀,便是再娇纵些,也亦无不可。 润过喉,人也舒展开来。 虞茉忍着笑将茶杯递还,他却只倾身放至矮几,回过头,用绣了玉兰的青色方帕为她揩去唇角水渍。 “嘶。” 赵浔显然不常伺候人,力度没轻没重,虞茉吃痛,一把拍开他的手。 他却反握住纤细腕骨,神色凝重道:“疼不疼?” 虞茉登时破涕为笑,眉眼弯弯,似朝霞明丽,她嗔怪地说:“我打你,你竟问我疼不疼。” 见她手心并未泛红,赵浔勾了勾唇,语气近乎宠溺:“我不会疼。” “咳。”虞茉仅存的愠怒早也烟消云散,她指向足有单人床宽大的脚榻,试探地道,“今夜你便睡这里陪我罢。” 赵浔:“……” 此乃通房丫鬟歇息之所。 虞茉自是不知,可见他沉默,柳眉复又蹙起,神情委屈。 赵浔意识到自己拿她没辙,喉结耸动一番,颇有些忍辱负重地开口:“依你。” 说罢,将外间的被褥抱进来,一面铺床,一面感怀世事难料。 一月前,他尚是锦衣玉食的东宫之主;如今,莫说天为被地为床,甚至……不提也罢。 与赵浔的五味杂陈不同,虞茉心情大好,殷勤地匀了他细麻丝穿花软枕,还关切道:“终究不比榻上舒适,你可能睡得惯?” “无妨。”赵浔低声叮嘱,“快些歇息,免得夜半被吵醒,精神萎靡。” 而后,烛火熄灭,满室泼墨颜色。 她竭力睁大双眼,却连赵浔的轮廓也瞧不清,又试着酝酿睡意,可甫一闭眼,便晃过手持尖刀的刺客。 虞茉心中发怵,悄然挪至床沿,轻唤道:“阿浔。” 赵浔应声:“我在。” “你呼吸声太轻。”虞茉将下巴埋进被褥,瓮声道,“就好似房中仅我一人,怪瘆得慌。” “……” 始料未及的缘由,赵浔无奈,“你想我如何?” 她正等这句话,忙不迭伸出一手,朝赵浔的方向胡乱摸了摸。却也不知碰到何处,听闻他闷哼一声,迅疾地捉住她。 虞茉顺势挠挠他手心,将披帛递去:“快扯住这个,知道你在,我也能睡得安稳些。” 赵浔并未接过,而是蜷缩起身子,深深吸气。 被柔软指腹触碰到的地方,已然发生了变化。幸而夜色蒙蒙,无从窥见他红如滴血的脸。 “阿浔,快些呀。”她嗓音如同浸了蜜,连不耐烦的催促也显得动听。 他沉默着接过薄如蝉翼的布料,死死攥住,指尖青白,呼吸也略渐粗重。 而罪魁祸首终于心满意足,雀跃地将披帛缠绕在腕间,香甜入梦。 -- 虞茉醒时,仍伸手不见五指。 一片漆黑中,熟悉的气息靠近,赵浔掌心微微施力,封缄了她的唇。而后,低沉嗓音擦过耳畔:“有人来了。” 闻言,她一颗心高高悬起,克制住惊惧,小幅度点了点头。 赵浔撤回手,也许是为了不发出声响,他起身退开时,动作极慢极轻。清冽如竹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与她梳头水的文桔香碰撞、抽离。 须臾,窗柩“吱呀”作响,如同树叶刮蹭过纱窗。 若非在静谧无声的黑夜,二人又皆保持清醒,着实难以察觉。 来人身手矫健,狸奴般落地,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却闻见“嚓”的一声,火折子亮起,本该酣睡的“林公子”好整无暇地端坐于床位,似笑非笑。 “来了。” 赵浔堪称和气地招呼道。 可落入刺客耳中,无异于魔音穿耳,登时头皮炸起,果断转身撤离。 可他动作更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一抹银光自指尖划出,旋即,刺客结结实实地以面砸地。 庆炀单手撑着窗沿翻了进来,三两下剥去刺客外衫,交由另一侍从扮上。 赵浔随手掩好床帏,点亮几盏油灯,吩咐道:“别让他自行了断。” “是。” “主子,私库方位有眉目了。”庆姜推门而入,面露喜色,“应是城南一处山坳。” 听罢,赵浔长袖一挥,众人会意,默契退至外间。 他在床前蹲下,语含商量:“审完此人,我需出城一趟,留庆炀和庆姜在杨府照应你可好?” 虞茉屈指拨开床帏,目光落向赵浔微折的眉心,隐隐生出替他抚平的冲动。忍了忍,弯唇笑道:“听你的意思,若我不应,还要专程留下来陪我不成。” 赵浔并未否认,只静静凝望着她。 偏她一向吃软不吃硬,羞意渐而爬上耳后,她掸了掸赵浔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叮嘱:“早些回来。” “好。”赵浔不再多言,领众人去院中审问。 虞茉睡意全无,干脆起身理好行囊,恰见庆炀端来早膳。是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并碗甜粥。 她诧异望了望天色,分明还暗着,讶然道:“打哪儿来的?” “自是街上买的。”庆炀朗声笑笑,“寻常,包子铺五更天方能开门,这是庆丰从人后厨灶上‘顺’来的。” 虞茉谢不释口,又瞥一眼院中黑压压的劲装侍从,不自觉放低音量:“你也是从小就跟着夫……他吗?” 庆炀:“是啊,恩人姑娘。” 因着无需再扮演商贾夫妇,对她的称谓也从“夫人”变回了“恩人姑娘”。 她咬一口白糖包,目光在庆炀面上扫了扫,欲打听些什么,却羞于启齿。 是以赵浔回房取剑,便见她就着庆炀的脸,正神色复杂地用膳。顿时心情微妙,故意咳嗽一声。 虞茉眼眸一亮,举起包子:“你吃吗?” 圆碟中还有三五个不曾动过,可她下意识将自己吃了大半的递去。方觉出不对,欲要收回手,赵浔却鬼使神差地俯身含住。 瞳孔漆黑,眼尾上挑,就这般注视着虞茉,启唇咬了一口。 好似—— 吃的并非包子,而是她。 虞茉腮畔燥热,没话找话道:“庆丰买了很多,我独自吃不下,不如拿给他们分了吧?” 甜意在舌尖化开,赵浔眼神软了软,朝庆炀颔首:“再去买些分给他们。” 说罢,在虞茉身侧坐下,浅浅喝了两口她的粥。 待用过早膳,赵浔不得不动身。虞茉主动为他系好荷包,目送一行人离去。 庆姜从屋顶跃下,隔着轩窗请示:“主子交代说,恩人姑娘若是闲不住,可以四处逛逛。” “杨府中人呢?” “女眷昨日跑了。”庆炀插话道,“杨府现下被我们的人看着,不能再安全。” 虞茉对本朝律法一无所知,随口问:“如果被抓住,会是什么下场?府中仆从呢,又当如何安顿?” “轻则流放,重则——”庆炀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她心跳骤快:“这般严酷。” 虞茉不知,杨府所犯罪行并非简单的受贿或是刺杀朝廷命官。而是谋害当朝太子,等同于叛国。 庆炀见她面色微变,询问:“可是瞧那杨四小姐不顺眼,属下去将人抓来给您出气。” “不可。”虞茉指尖重重掐入手心,急声劝阻,“我与她无冤无仇,莫要乱来。” 古代刑罚所带来的冲击,令她彻底失了兴致。别过侍从,兀自回了里间,望着脚榻上尚未叠起的薄被出神。 虞茉心乱如麻,怔怔地想,她当真再也回不去自己的时代了么?远离京城,当真意味着永久的安逸么? 婚约,当真要解除么? 眼前似是一面糊满水雾的镜子,如何擦拭,也始终朦朦胧胧。 -- 等赵浔披着月色而归,已至深夜。 他换了一身蓝色云纹长衫,见虞茉无精打采地枯坐着,忙问:“为何还不歇息?” “你不在,我睡不着。” 语罢,她醒了醒神,红着脸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平日听惯了听你念话本,总之,你别多想。” 赵浔并不在意,半蹲下身,笑说:“明日动身,带你去放天灯。” 虞茉忽而攥住他的手,带了些许正色:“先前说的解除婚约,可否再缓缓?” 他深觉刺耳,眉间蹙起小小“川”字,想了想,郑重地开口:“其实,我并非你的——” 话音将落,瞳孔颤了颤。 第24章 强吻 近来闹暑,虞茉又一贯畏热,便在外披了件单薄纱衣。 白日里瞧,清透至极,可夜里烛光微弱,紧贴着肌肤,倒也辨不清个中差异。 只她方才去攥赵浔的手,动作幅度略大,竟使得纱衣滑落至臂弯。失了遮掩,露出内里圆润白皙的肩头,与锁骨之下隆起的弧度。 绀色抹胸映衬得肌肤赛雪,骤然闯入视线,于顷刻间攫取了赵浔的呼吸。 也令他方起头的坦白戛然而止。 虞茉淡定地屈指勾起,在身前拢了拢,继续道:“其实什么?” 赵浔重重闭眼,语气微颤:“没什么。” 自她的角度打量去,两簇长睫在少年眼底投下深邃倒影,掩去了一贯冷锐的目光,愈发显得气质温润清和。 虞茉爱极了他这副模样。 尤其,观赵浔在旁人面前总是疏离淡漠,唯独待自己以柔情。 谁人会不乐于被俊俏郎君如此对待? 亦因于此,她今夜才提出暂缓解除婚约。 虞茉自问对赵浔生了朦胧好感,却远远不能促使她做出恢复虞家长女身份的决断。 她尚需时间去适应古代生活、去寻求退路,内心深处亦希冀着能寻到回家的机缘,是以暂且无法作出承诺。 可若赵浔并不介怀,未尝不能定下一年之期。一年以后,再郑重商议。 虞茉决意将主动权交与他,遂将斟酌许久的说辞一股脑倒了出来:“你若不急着成家,可否一年以后再相商解除婚约的事宜?若你着急,那便按照原先的计划行事。” 等了等,未见赵浔应声。 她讶然垂眸,凑近些许,试图瞧清他此刻的神情。殊不知绀色布料之上绣的精美花纹,因着倾身动作而倏然鼓胀“绽放”,活色生香。 赵浔狼狈转过身,清泠泠的眸中欲色渐生。 初时不过一簇细微火苗,短短几息,已有焚尽理智的趋势。 “怎么了。”虞茉颇为惊诧地问。 赵浔紧了紧牙关,挤出“无事”二字。他如今眼前满是雪原花开的艳丽场景,体内燥热难以平息,不便久留,遂大步往外走去。 借着屏风遮掩,他止步,沉声道:“我先去洗浴。” 她狐疑地扫一眼,不解赵浔为何要再度沐浴,终是羞于启齿,只好点点头:“我等你。” 半晌,他嗓音紧绷地道:“好。” 谁知赵浔一去便是许久。 虞茉原就碍于心绪不宁而浅眠多梦,百无聊赖中,竟倚着软枕糊涂睡去。 待他裹着满身寒气回至房中,虞茉正睡得香甜。为免翌日醒来,她腰颈处会酸胀不适,赵浔躬身将人抱起。 “唔~” 身子骤然腾空,虞茉无意识地轻吟出声。 她温热的面颊堪堪擦过赵浔冰凉的颈下肌肤,登时循着本能蹭了蹭。 少女挺俏的鼻尖刮蹭过他喉间凸起,摩挲出奇异的酥麻之意。 赵浔瞳孔骤缩,脊背绷直,如同拉至最满的弓弦。一丈之距,竟生生行出了万里路的煎熬。 偏偏这时,虞茉茫茫然睁开了眼。 察觉到如今身在何方,她熟稔地环抱住赵浔的肩,语调因困倦而变得轻软,喃喃道:“江辰,你还未答复我呢。” 江辰—— 赵浔顷息间清醒。 他垂眸看向少女毫无防备的侧颜,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彼此的距离终究逾越了伦理。 江辰才是她的未婚夫婿。 她,分明是友人之妻。 可不久前,置身于冰凉浴桶,自己竟于心中勾勒她或娇或嗔的动人神情,放纵了叫嚣的邪念。 赵浔瞳孔剧颤,铺天盖地的歉疚几乎将他淹没。 然而,少女的双臂柔若无骨,正似藤蔓般缠绕着他。世人眼中的端方君子,即便清醒,仍不愿挣脱。 虞茉渐也发觉他的异常,微仰起脸,懒声问:“江公子,您哑巴了?” 下一瞬,赵浔用掌风吹熄了烛火。 “……”她简直气笑了,骂道,“你做什么。” 赵浔不愿被窥见此刻狼狈的神情,俯身将她轻放至床榻,语气因隐忍显得十分冷硬:“婚约之事容我再想想,杨府如今很安全,我、我睡外间。” 虞茉自然不知她为表郑重选择唤其大名,竟将人惊吓至此。 她唯独清楚,提及婚约时,赵浔极为反常。反常到,似是对自己并无一丝一毫的情意。 虞茉怒火中烧,蒙住头,闷闷道:“你走罢。” 他耳畔嗡鸣,是以不及往常敏锐。 而帐中俱是独属于她的气息,清甜、细腻,令人回味。赵浔喉结翻滚,沉闷地应一声,抱着薄被离开。 -- 一夜无梦,醒时,虞茉精神大好。 马车已侯在杨府正门,身着猩红官袍的中年男子正躬身同赵浔交谈,军牢快手进进出出,场面安静却也热闹。 她率先入舆内等候,因昨日交涉未果,情绪较往常低落。漫不经心地翻两页话本,又琢磨起今后。 据说,开阳与安岳王封地之间隔着一座小城,有间开了百余年的食楼。东家的祖父曾是御厨,慕名前来的食客只多不少。 待办妥了户牒,她亦想盘下铺面做些营生,食楼、酒楼便瞧着极好。 虞茉虽不善厨艺,却善纸上谈兵,雇几位经验老道的师傅,再以后世人的眼光提提建议,应能博条出路。 如此想着,瞬时不在意劳什子婚约了。 是以当赵浔顶着微微泛青的倦容出现,要同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虞茉潇洒地挥了挥手:“我已决意留在苍州,婚约作不得数了。” 苍州即是安岳王封地,富庶更盛周遭。况且,有亲兵巡逻,治安亦佳。 赵浔错愕一瞬,态度却不及从前笃定,只答说:“待去了苍州,你若当真喜欢,届时再从长计议。” 虞茉很是不喜模棱两可的答复,下意识要呛声,可抬首撞入他沉静幽深的眼眸,其中情绪,比往日愈加晦涩。 莫名引人深陷。 她登时舍不得说些重话伤他,捻了捻耳珠,退让道:“也罢,从长计议。” …… 巳正,不知从何处涌出一批身穿银盔的侍从,装载好罪证及缴获的赃物,行在队末断后。 虞茉好奇地探出头去,指尖在半空轻划,清点起人数。 “虞姑娘。”赵浔提了一食盒冰酪躬身入内,道是,“你如今病愈,不必再忌口了。” 闻言,她当即放下纱帘,在小几前端坐,眼巴巴地等着赵浔摆好碗碟。 见她恢复生气,赵浔眸色微动,将劝诫“勿要过量”的话语咽下,改为厚着脸皮道:“可否匀半碗与我?” 既是他出钱出力,虞茉自然点头,也不过问他为何不多买一碗,只耳根烫了烫—— 赵浔竟讨要旁人吃过的东西,罕事。 二人难得平静地分食了冰酪,赵浔说,此去遥中县不远,如此慢行,夜半之前能赶至下榻的客栈。 而方才眼生的一队侍从出自二部,有几人纵马前来,与庆言等人高声笑谈,从劫后余生的喜说至南巡完满结束的乐。 少年人的肆意乘着夏风窜入虞茉耳中,她转头看向闭目养神的赵浔,倾身凑近,央求道:“阿浔,我也想骑马。” 有事阿浔,无事江辰。 她倒是收放自如。 无奈一番话说得娇娇悄悄,竟令赵浔喉头微紧,甚至,眼前又浮现昨夜的惊鸿一瞥。 他耳根发烫,面上却不显,镇定开口:“你的伤好全了?” 虞茉心不在焉地“嗯”一声,趁赵浔不设防,用指腹碰了碰他的耳尖,近乎天真地问:“你很热吗?为何双耳烧起来了。” 赵浔被刺激得吞咽一下,窘迫避开,薄唇抿成直线。 在她的注视之中,云霞般的绯色迅速染红了整张脸,活像是敏感的含羞草。 虞茉叹为观止,却也被他皮相流露出的脆弱无害所吸引,忍不住再凑近些许:“阿浔。” 赵浔挫败地阂上眼,淡声应她:“嗯。” “阿浔。” “嗯?”他半掀眼帘。 “没什么。”虞茉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强迫自己望向窗外,少年们你追我赶,她艳羡道,“我想骑马,我要骑马。” 这回,赵浔主动起身。 出去吹吹风也好,至少能平静些许,不至于三番五次地冒犯她。即便,是在心中冒犯。 庆丰依言牵来通体棕色的骏马,二部侍从不曾见过“恩人姑娘”,虽不敢上前搅扰,却或明或暗投来打量的目光。 赵浔不动声色地握紧缰绳,长臂穿过少女纤细的腰肢,身形交叠,将虞茉挡得严严实实。他勉强满意,夹紧马腹,如一阵疾风窜了出去。 “砰——” 惯性使然,虞茉直直撞入他怀中,腰背紧贴着坚硬的胸膛,而后脑勺隐隐发疼。她怨气丛生,娇喝道:“你到底会不会骑马!” 向来是骑射魁首的太子殿下:“……” 他不得不放缓速度,由“骑马”改为“走马”,只比寻常行人快上些许。 虞茉却极为满意,摊开手,感受清风穿过指缝,她欢快地感叹:“啊,是自由的味道。” 赵浔垂眸,好笑道:“我平日又未曾拘着你。” “你不许我做这个,不许我吃那个,还不算‘拘着我’?”说着,虞茉噘了噘唇,朝前俯身,“你身上太热了,离我远些。” “……” 辩驳也不是,不辩驳也不是。 好在又行了半刻钟,虞茉嫌日头太晒,虚弱地倚着他的肩,闹着要回马车,不忘叮嘱:“你陪我一道。” 赵浔深深吸气,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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