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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入“梦境”。 拨开熟悉的黑雾,眼前是年岁轻了不少的虞长庆。他双颊酡红,目光涣散,手中提拉着酒坛。 她低头打量,见自己并非婴孩模样,但仍旧纤细瘦小,想来十一二岁。 而从周遭熟悉的摆设中来看,此处应是原身寝居,只不知今日为何迎来了两樽大佛。 柳巧儿虽执掌中馈已久,终究身份低微。 说难听些,虞茉再不济也是正经的主子,姨娘却比丫鬟高贵不了多少。 是以不便在一家之主面前撕破脸,只怨怼地瞪了眼虞茉,转过头去,掐着温柔的语调劝解:“老爷,饮酒伤身,咱们回去罢。” 闻声,虞长庆清明了一瞬。 他定睛看向出落得愈发清丽的长女,沉痛地叹道:“太像了。” 和温怜,实在是太像了。 时光荏苒,虞长庆曾笃定不久后便能遗忘,可一年、两年……十年过去,温怜的容貌与神情,皆历历在目。 若是能重来一次,他断不会—— “爹爹。”虞蓉提着裙裾,急急从院外跑来,脆生生地唤道,“哎呀,爹爹身上的酒气简直要熏死人。” 偌大的知州府邸,也唯有被视作掌上明珠的小女儿能如此口无遮拦。 虞长庆自前尘往事中抽离,略带抱歉地将酒坛藏于身后,有眼力见的丫鬟忙上前接过。 一家三口旁若无人地说笑几句,虞蓉牵过父亲的手,催促起:“快快快,昨日的棋局还未分出胜负呢。” 虞长庆眼神软了软,抱起小女儿,吩咐道:“去煮碗醒酒汤来。” 语毕,相携离开,始终不曾再多匀一分心神与她。 虞茉虽以原身的视角审视过去,可她对虞长庆无丝毫父女之情,见状,只浑不在意地歪了歪头,静待场景变换。 然而,等了好半晌,一切如旧。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彼时,原身仅仅十一二岁,难免会渴望父爱。 之所以枯坐在此,是因她仍未从失望中走出,甚至,内心深处藏着隐晦的希冀,盼父亲回头看看自己。 虞茉顿觉酸涩,恨不能摸摸她的头,再痛骂虞长庆几句。幸而醉鬼走远,被他勒令退下的温氏旧仆鱼贯而入,将人抱着好一顿安抚。 乳母细声嘲讽道:“还盼着小姐入梦?好大的脸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嘘。”另有嬷嬷提醒,“仔细别叫小小姐听去了,夜里又该伤心落泪。” 闻言,虞茉拼凑出过往真相—— 此处不仅是原身寝居,实则多处仿照了温怜生前的布置,就连院中侍候的下人们也俱是老面孔。 虞长庆醉后“赏脸”来了此处,见到长女与亡妻极度相似的容颜,恍然之间,以为重回了尚在京中的那几年。 可待酒意散去,他怅然若失,竟当着满院旧仆的面痛斥温怜多年不肯入梦。甚至,虞长庆有一瞬的暗悔,后悔当初罔顾了她的心意。 但最后,探花郎的骄傲提醒着他,生死有命,与自己何干? 也因于此,虞长庆常年冷落原身,仿佛要以此证明他不曾做错。 虞茉玩味地勾了勾唇,不无讥讽地想:他若当真问心无愧,若当真放下了温怜,又何必强留原身。 上回的梦境之中,温家舅舅分明承诺要将人接走,可原身始终生活在萤州,只可能是虞长庆死死不愿松口。 他后悔了。 后悔当初满腹算计,令温怜郁结于心;后悔因报恩纳了柳巧儿,却葬送亨运官途,及才情更比相貌出众的发妻。 “很好。”虞茉由衷发笑,“夺走他们在意的东西,才算复仇,不是吗?” 话音落下,四周归于黑暗,独一盏微弱的火光绕着她的手背亲昵地蹭了蹭。 虞茉讶然挑眉,不待她发问,天亮了。 -- 悠悠然睁眼,身侧已空,赵浔不在床上。 她拨开层层叠叠的纱幔,却见某人穿戴整齐,坐于窗前,手中翻着一本与治理水患相关的书籍。 虞茉登时扬唇:“还以为你出去了呢。” 赵浔阖起书走了过来,眉宇间噙着淡淡的笑意,温声问:“早膳想吃什么。” “甜豆花,还有栗子糕。” 他点了点头,亲自替虞茉系好束腰,这才唤内侍伺候她洗漱。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早膳送上。 赵浔虽与侍从们在大堂简略用过,但也习惯了监督口味挑剔的她,遂舀了两勺清粥,作出一齐用膳的假象。 虞茉的确喜欢饭桌上热热闹闹的。 从前,要么与三五好友结伴去食堂,要么翻看网络热议的话题。总之,不曾体会过独自扒饭的冷清滋味。 好在赵浔仅在相识之初提过几回“食不言”,而后的大多时间,从未尝试束缚她的言行。 她心中一暖,将带着浅浅牙印的栗子糕递至他唇边,讨好道:“这个不甜,你尝尝看。” 赵浔很给面子地吃下,抬了抬眼帘:“正是因为不甜,所以塞于我。” “……” 被看穿了。 虞茉讪笑一声,找补道,“浪费食物是可耻的,但你想啊,如果将来有了孩子,她若不愿吃,还不是做爹娘的收拾残局?我这叫做预先演练、热身、未雨绸缪!” 某两个字眼触动了他,眸光霎时温柔如水,好脾气地应声:“嗯,往后都由我替你们收拾残局。” 闻言,她眼前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你们?你们是谁? …… 待用过早膳,庆姜牵来白色马驹,领着虞茉在树荫下温习骑术。 赵浔拆开密探自边关送来的信件,一目十行地看过,递与庆言,面色堪称是冷若冰霜。 庆言惊疑不定地扫了扫,见信上说,边关的骚动已经平息,江大将军继续镇守,待年关方回。 至于江小将军…… “主子,可是有什么不妥?”庆言不解自家殿下为何如临大敌,二人分明是好友,感情匪浅。江小将军快要回京,该高兴才对。 可转念忆起,不久前方送信至京中,将江辰支开。 目光落至远处言笑晏晏的少女,庆言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迟疑道:“虞娘子和江家?” 赵浔眼眸微黯,应声,将掩藏了数日的秘密用沉静的语调道出:“她与江辰……有婚约在身。” 迎着庆言明显错愕的神情,赵浔继续道,“她以为,我便是江辰。” 第47章 玉佩 庆言入东宫随侍赵浔已有十余载,最是清楚自家主子温润外表下的霸道脾性,是以仅仅为虞茉的身份错愕了一瞬。 至于为何要欺瞒,又为何放任误会,答案显而易见——红鸾星动了呗。 却也不知虞娘子如何能将未婚夫认错。 庆言挠挠头,歉疚道:“起初,奴才将虞娘子看作狐媚之辈,疑心她是有意接近您,言辞间多有不敬。还是等将来虞娘子嫁入东宫了再去赔罪,届时您可得替奴才美言几句。” “……” 赵浔向来护短,但此刻难得迟疑,凉凉开口,“我自身难保。” “呃。”庆言噎了一噎,心道这还是他家呼风唤雨的太子殿下么。 难怪书中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但庆言还是忍不住感叹:“奴才过去总担心您会爱而不知、从中受挫,如今看来,着实多虑了。” 他越说,双眼越亮,赞不绝口道:“原来您才是骗色又骗心的那个。” “呵。”赵浔冷冷勾唇。 “……”庆言忽觉背后一凉,忙站直了身子,正经道,“奴才这便差人盯紧了江小将军,不知可要请旨将其留在边关?”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赵浔嗓音平静,像是深思熟虑过后,单纯地阐述,“回京以后,除非将她囿于一小方天地,否则,真相随时会被揭破。” 庆言不疑有他,出谋划策道:“不如将虞娘子关在您城东的私邸中?” 赵浔语滞,竟罕见地生出一瞬迷茫,反问:“究竟是你本性如此,还是在我身边久了,慢慢长歪了。” 不待庆言作答,他认真想了想,大抵是后者。只好佯作淡然地略过,直言:“待她处理完虞府家事,心情舒畅之时,我会主动坦白。” 在此之前,则一切照旧。 庆言会意,抱拳道:“明白,若发现小将军启程返京,第一时间回禀。” “嗯。” 赵浔总算眉目舒展,周身也被煦阳照暖,多了一丝平易近人的气息。 他的目光自然地追随着虞茉,见她差使庆姜与庆炀去撷路旁的野花,十指翻飞,灵巧地编起花环。 而通体雪白的小马驹也很是配合,微低下头颅,令她能将花环戴正。 “等等。”赵浔唤住庆言,补充一条,“即刻去信京中,让庆舟调几个女侍卫去霍府,再以东宫名义从温府借两位丫鬟,最好是从萤州来的。” 女侍卫。 庆言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远处的虞娘子,心道以她的性情,怕是不出两日便能同下人熟络。 届时,主子不会连女子的醋也要一同吃了罢…… 愈想愈觉得可能性极大,庆言决意在信中提点,千万择几位貌不惊人的。 思忖完,他领命而去,深藏功与名。 而赵浔依旧立在原地,他自钱袋中取出半月玉佩,久违地凑近端详。 色泽莹润,在光下愈显品质。 谁能料想到,一枚小小的玉佩,竟能促成他和虞茉的缘分。 如若先遇见江辰,她会否…… 如若江辰回来,得知未婚夫婿另有其人,她本就浅薄的爱慕会否动摇? 赵浔一面劝诫自己当少做无谓的设想,一面又难以自控地生出忧惧。 世人重信重情,婚约亦是约,其后彰显了两家人的诚心与情谊。且单从门第来论,江家选择颇多,可仍是等了十三载,只为熬至虞茉及笄,能将其名正言顺地带出泥潭。 她如今似是渐渐恢复了记忆,之于婚约,还能如初遇时那般无动于衷么? 赵浔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思绪飘回许久以前——他得到玉佩的那年。 彼时,他与江辰并赵凌、霍源、周怀知几人去学凫水,解了一地的配饰。 沉闷色彩中,忽见一抹亮色。 年方六岁的赵浔半蹲下身,捻在手里把玩,莫名欢喜,朝游了一个来回的江辰道:“我要它。” 语气满是理所当然。 如今想来着实汗颜,但当时,自己不过是个稚子。纵然师傅成日耳提面命,大谈君子之道,可他远没有领会其意,更遑论以身作则。 加之生来便是储君,虽赵浔不惯以权势欺压旁人,但旁人皆奉行君臣、尊卑之别,处处包容也句句恭谦。 要什么都能得到,骨子里难免霸道一些。 六岁的江辰亦不知定亲信物的重要性,闻言,双眼骤然放光,扬眉道:“打一架,赢了便归殿下。” 早便有意切磋,可碍于储君身份尊贵,江辰若是敢提,回府后少不得要吃大将军几拳。 但眼下内侍们皆候在百步以外,无人能告状。 赵浔也爽快应声:“好。” 他想的是,受人馈赠,终究不比自己赢来要意义非凡。 且如此正能彻底割断玉佩与江家的关系,他的所有物,当完完全全属于他才好。 “霍源,你将阿凌带远一些。”赵浔精致的眉眼间噙着超乎寻常的沉静,稚声道,“别让他见血。” 周怀知听后,夸张地叫唤:“我能不能先走?你二人谁受了伤,可是会牵连我的!” 江辰置若罔闻,擦拭干净水珠,将束袖的系绳递与赵浔:“殿下,帮忙打个结,我一只手弄不过来。” 江岸边枝叶繁茂,恰能遮掩身形。二人默契相视一眼,齐齐出拳。 赵浔性情坚韧,从不躲懒,功底自是扎实。而江辰习的是行军打仗之风,讲求迅疾、勇猛,可六岁稚子的骨头能硬到哪里去? 很快分出胜负。 江辰擦去唇角血渍,一面暗骂他出手太狠,一面心悦诚服:“过瘾。” “玉佩归我了。”赵浔用清水洗过,拢于掌心,微扬的眼尾流泻出淡淡笑意。 霍源看得呆住,抬肘推了推赵凌:“世子,你皇兄是不是笑了?” 五岁的赵凌吐出误入口中的藻荇,扯着嗓子大哭:“我要回府,我不学了,我要回府。” 众人:“……” 半年后。 江大将军无意间发现太子殿下的玉佩有些眼熟,武将一贯喜欢直来直去,遂寻时机主动问起:“不知殿下的玉佩是何人所赠。” 赵浔颔首,淡淡地道:“将军没想错,这的确出自贵府,但非阿辰所赠,而是本宫赢来的。” 江云鹤额角滴落一颗冷汗,干笑两声:“原来如此。” 该死的逆子,竟诓他说玉佩掉河里了。 可借他十个胆儿,也不敢从太子殿下手中夺物,躬身道:“微臣告退。” 于是乎,小的扯谎,大的因不想惹怒夫人,父子二人难得达成共识,将玉佩一事瞒了过去。 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年。 温家人再度提出退亲,江夫人坚决不应,只道:“我家阿辰又不比小启逊色,且自幼习武,远比书呆子要强。” 虽未谈拢,但难免触景生情。 夜里,江夫人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瓜,温声问:“玉佩你收在何处了,拿出来让为娘瞧瞧,此等物件,也需不时见光养护才好。” 江辰脊背一凉,支支吾吾,道不出所以然。 最后,自是瞒不过火眼金睛的江夫人。但因着江辰仅仅是八岁孩童,便将怒气悉数撒在了从犯江大将军身上。 此事隔日还被江辰当作英勇事迹拿去学宫分享。 赵浔听后,指腹摩挲过日日不离身的玉佩,命内侍知会皇后,以她之名赐下色泽相近的上乘玉石。 态度不言而喻。 江夫人知晓此事再无转圜余地,究其源头,也的确怪不得太子殿下,便重新打造一枚,揪着江辰的耳朵嘱咐道:“再敢丢了、输了、赠了,你虞妹妹可就嫁回温家了。” 江辰疼得龇牙咧嘴,连忙应“是”。 殊不知造化弄人,兜兜转转,同根同源的两枚,如今分别系在赵浔和虞茉的腰间,成为了他二人的信物。 赵浔抚平虞茉早前相赠的穗子,眸光闪了闪,渐渐趋于坚定。 他心道,夺一回是夺,夺两回亦是夺。既如此,如今便是再夺一回,又有何妨。 彻底想通后,他拂袖朝虞茉走去,自下而上地凝望着她,眉目温和道:“该启程了。” 日光正盛,虞茉自是选择钻入马车。 待车夫扬鞭,赵浔顺势说起大佛寺之事,他道:“我会着人去查温夫人的生辰,只不过,回京的头几日怕是脱不开身,等忙过了,我再陪你去供灯。” 虞茉未提真实目的,闻言,点了点头:“不妨事,有缘不在早晚。而且我不想和皇室中人碰面,还是等你一道比较稳妥。” 话音落下,赵浔执笔的手顿了顿,不露声色地问:“为何?” 她自认与赵浔已然相熟,不必过于忌讳,遂倾身凑近,在他耳畔轻轻地道:“因为麻烦呀。” “你看,我们如今多自由自在,可去了京城,少不得要拘束。皇宫更是加强版,跪来跪去,一字一句都要斟酌,想想就无趣。” 见赵浔久久沉默,她只当古人对皇庭讳莫如深,吐了吐舌,甜滋滋地道:“你是将军之子,家风又比文臣来得疏阔自在,如此看来,果真是夫婿的最佳人选。” “……” 他面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墨汁在宣纸上晕开难看的痕迹,似心头的阴霾,悄无声息地扩张、蔓延。 虞茉察觉出他的低落,仰头吻过纤长睫羽,不解道:“你不开心吗?” “茉茉。”赵浔捕捉到她的唇,礼尚往来地吻了吻,目光专注而幽深,“若我能护住你,不论是萤州、苍州还是京城,不论是江府、温府还是宫中,我能护你免于方才所说的惊惧。那么,你可愿嫁我?” “茉茉,你不想每日都与我相见,每夜都与我同眠吗?” 多情的桃花眼中满是炙热,而嗓音极尽缱绻。 虞茉呼吸一滞,听闻心跳剧烈作响,仿佛要从喉间窜出,以昭示对他的情意。 “你、你这是犯规。” 赵浔略显疑惑地抬眉,但此时不便深究,垂首吮了吮她的唇,重申道:“与我成婚,好不好?” 第48章 挑衅 男色误人。 一双点漆般明澈的眼眸直直望向自己,仿似浸了无尽情意,虞茉险些被他勾得动摇。 残存的理智提醒她——你才十六岁,谈谈恋爱可以,一动心便上赶着踏入婚姻殿堂,可就成了鬼故事。 思及此,虞茉小幅挣扎了一下。 赵浔精致的眉宇间瞬时浮现出委屈神色,虽不言语,却无端令虞茉停止动作。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再看下去她便要答应了。 “哦。”赵浔难掩失落,半垂着眼睑,鸦羽投下小片阴影。 乖巧得不行。 虞茉晃了晃神,竟反思起,他对自己有求必应,性情亦十分稳定。如此良人,她是否该对这份感情多些信心? 且江母与温母曾为挚友,嫁过去想来也不会受婆母蹉跎。 退一万步来讲,有朝一日,若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借温家之势、仗亡母之谊,应是能博得盟友支持自己和离。 既有退路,前方纵出现变数,亦不再值得恐惧。 虞茉情绪稍安,趁自己未完全被糖衣炮弹冲昏了头,约法三章道:“你如今还在观察期,观察期过,若你我仍两情相悦,届时议亲、成婚,如寻常有情人一般行事如何?” 他略显诧异,但更多的是喜形于色,桃花眼上挑起温柔的弧度,求证:“你说的观察期,几时结束?” “至少要等我处理完母亲的事。”虞茉算了算,歪头看他,“还有大佛寺,等我拜访过大佛寺的高僧,彻底解开心结。” 实则,后一件方是重中之重。 她终究不是原身,“回家”永远排在万事万物之前。虽从慧能大师的话中堪破了某些真相,但仅是猜测。 且看无念大师会如何反应。 倘若,从今往后,她只会是大周朝的虞茉,便也早些割舍留恋,顺应形势为自己筹谋。 婚事亦在其中。 且不论赵浔容姿、品性绝伦,单是能两情相悦而不成怨偶,已是难得。 她自然不会傻到亲手推开。 赵浔不知她心中症结所在,但鲜少追问,只因虞茉藏不住秘密,她的情绪悉数写在脸上。 她既不欲宣之于众,他便耐心等着,总归有长长久久的以后。 赵浔周身寒意尽数散去,吻了吻她的眉心,低低道:“若有解决不了的事,务必来寻我。天上的星星,我摘不来;但地上的东西,只要你开口,我会竭力去寻。” 言辞之恳切,令虞茉快要信以为真。 她努努嘴,十分大逆不道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家要篡位当皇帝呢。” “……” 其实,也算殊途同归。 赵浔眼底漾开笑意,掐掐她的脸,无奈道:“这张嘴,愈发无遮拦。” “哼。”虞茉挑衅地扬了扬眉,“你奈我何。” 闻言,他喉结明显耸动一番,倾身凑近,意味深长地道:“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虞茉心道,她才不会听呢。 谁知下一瞬,唇上传来略重的触感。赵浔细细碾磨过每存每厘,继而含住她,带了轻微力度吸吮。 酥麻之意自唇齿蔓延至全身,她在顷刻间软倒在赵浔怀中。 察觉到她情动,赵浔蓦然抽离,喘息声凌乱,却含笑问道:“至少在旁人面前,莫要议论皇庭,好不好?” 虞茉气闷。 他居然以此种不正当的手段“威胁”自己,难不成,她一个网络冲浪小能手,会输给古人? 胜负欲作祟,虞茉掌心撑着他的肩,将人推倒至榻上。 赵浔虽倍感疑惑,仍下意识握住她腰侧,以免马车颠簸,害虞茉受了磕碰。待他回神,才发觉彼此的姿势…… 不甚雅观。 准备地说,是令人面红耳赤。 她叉开双膝坐定,绵软掌心搭在他剧烈跳动的胸膛,居高临下道:“罚你明日后日大后日,都不许亲我。” 故作恶声恶气,实则可爱得紧。 赵浔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无比配合道:“这可如何是好。” “……”虞茉蹙起秀气柳眉,“你笑什么。” 他掌心施力,将面露愠色的小娘子按压至身前,仰头吻了吻,相贴的唇模糊了嗓音:“既是明日再罚,今日先别生气。” 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耳珠,在体内激起难以描摹的涟漪。 虞茉顺从地回应,藤蔓一般手脚并用地缠着他,两颗心紧紧相偎,“啧啧”水声回荡在舆内。 随着马车不可避免的颠簸,赵浔呼吸明显粗重,双耳红透,玉白面庞惹上欲色。 他欲起身,遮掩住变化。 可虞茉正食髓知味,带了几分好奇,吸吮他的舌尖。躁动的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喉间凸起,迫使赵浔发出低沉迷人的喘息。 她自然是故意的,却玩火自焚般沉溺。 隔着夏日薄薄衣衫,灼人的热烫无比清晰地抵住,二人再无法粉饰太平。 赵浔平生第一回不战而败,臣服于本能。 他任由欲念肆意生长,不再将她推离,亦不逃避。狠戾地撬开她的牙关,用不同于虞茉的温柔,攻城掠地,攫取她香甜的气息。 你情我愿,擦枪走火,赵浔以最直接的行动告诉她,这并非孩童游戏。 虞茉挣脱不开,却又几近窒息,呜咽着哭个不停。身姿如一尾渴水的鱼儿般缓力摇摆,直逼得赵浔额角沁出大颗大颗热汗。 他指骨不自觉下压,在她腰侧掐出淡红色痕迹。 但始终克制着,如同身临黑渊的旅人,纵然怀有无限好奇之心,却打消原始渴望,不去探索。 虞茉最能感受到他的尊重,一时心软,小手脱离他咽动的喉结,试图…… 察觉了她的动作,赵浔猛然坐起,眼尾洇红,嗓音亦是喑哑不堪:“茉茉乖,别再乱动。” 她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晶莹泪滴挂在眼睫,欲落不落,鬓发凌乱地贴着腮畔,像是被狠狠欺负过一般。 光是凝望着,心绪翻涌,悄然中胀大。 “……” 赵浔难得露出嫌弃神色,却是对他自己。 缓了缓,将虞茉抱在怀中,刻意不去多瞧、也不去继续深想。 她也着实乏力,乖巧地伏在赵浔肩头,大口大口吸气。 静谧驱散了绮思。 良久后,能察觉到软化下来。 赵浔却保持着相拥姿势,重又说起最初执着的话题,他道:“待你去过大佛寺,解决完虞家的事,我便登门求娶。” 虞茉虚弱地点了点头,默默想着,等到了京中还是得锻炼锻炼肺活量才行。 忽而,车夫勒马,屈指轻叩三下:“主子,七皇子殿下到了。” 赵浔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很快垂首理正她的鬓发,语气沉静,予人安定的力量:“我去去就回。” 虞茉从他腿间爬了下去,拣起方才撞落的话本,笑着说:“放心吧。” 他抚平满身褶皱,凑过去在她泛着薄粉的腮畔轻轻一印,继而掀开小半边车帘,从容不迫地出了舆内。 百步外,七皇子赵恪并十余位随从遥遥见礼,形容均有些风尘仆仆。 庆言耳语道:“看来是兵分三路,得知您不在苍州,于是改道,紧赶慢赶追了上来。” 赵浔对这位阴晴不定的七兄了解不浅,是以并不意外。 他往前几步,庆言亦默契地嘱咐车夫将马车驱远些许。对上与自己有一二分相似的容颜,赵浔扯了扯唇:“有心了。” 一派嘉许下属的语气。 赵恪皮笑肉不笑:“九弟还是这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差点被你骗了过去。” 话落,久久不闻回应。 却见赵浔只淡淡掀了掀眼帘,眸光平静,无悲无喜,愈发衬得旁人似是在演猴戏。 随侍几人中有半数锦衣卫,赵恪紧了紧牙关,维持住笑意,恭谦地道:“奉父皇之命,特来迎太子殿下回京。” “嗯。” 赵浔言尽于此,转身往马车行去。 赵恪下意识要跟,却被庆言眼疾手快地拦住,信口胡诌说:“太子殿下喜洁,您舟车劳顿,还是另乘一辆的好。” “呵。”赵恪冷冷拂袖,“你算什么东西。” 虽如此,终是止步不前。 也罢,再穿过一镇便到了客栈,太子殿下又非闺阁中的娇憨娘子,能龟缩在窝中始终不露面? 只他低估了九弟如今的厚颜程度。 一行人抵达客栈,赵恪翻身下马,却见四周被东宫随从围得水泄不通。 不待他出言发难,庆姜领着十位内侍走来,笑说:“巧了,对街也是间客栈,虽说小了些,但足够七殿下您住了。” 语罢,内侍捧了器具进行二次清扫。 锦衣卫们何尝体验过如此殊荣,领头的崔妄忍不住出声:“七殿下,兄弟们赶了三日路,牛棚也能睡得,何况这间客栈气派大方。” 赵恪生生气笑了,扬唇,眼底却满是阴戾:“好啊。” 崔妄等人大喜,忙一揖:“多谢七殿下。” 而赵浔所乘的马车行在最末,仿佛快上一分便要颠坏。 九弟何时变得这般……娇生惯养了? 赵恪嘲弄地收回眼,彻底失了耐性,欲移驾浴房,余光却瞥见一抹飘逸桃色。 女子?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见素来冷淡待人的九弟熟稔抬手,将戴了帷帽的曼妙少女搀下木阶。 虽看不清赵浔此刻的神情,但毋庸置疑,定是眼角眉梢噙着笑意。 在暖阳下格外晃眼。 第49章 变心 赵恪从未见过九弟如此待人。 他虽生了副很能迷惑人的温润相貌,内里却比谁都凉薄。冷冷淡淡,除却跟随多年的心腹,便是连血脉相连的兄弟也休想匀到多一个眼神。 可今日,身边竟会出现女子。 虽说美人蒙了面,但身姿婀娜,露出一截白皙脖颈与纤纤玉手。 且能被挑剔惯了的九弟瞧上,帷帽之下的容貌,怕不是倾国倾城? 甚至,短短几息的打量,足以见二人相处熟稔,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形成。 赵恪越想越觉得稀罕,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转头问侍从:“你说,孟三姑娘生得如何?” 侍从闻言,下意识跪地,额间冷汗直冒。心道,那是七殿下的心上人,自己岂敢妄议。 “让你说,你便说。” 语调平平,甚至带了一丝笑意,可熟悉赵恪的人皆知,分明是动了薄怒的表现。 侍从不敢再多加推辞,搜肠刮肚地道:“孟姑娘美若天仙,天女下凡,和殿下极为相配。” “这便更有意思了。”赵恪笑容加深。 孟家有女,名动京城,才情相貌俱是出众。她在十岁生辰宴上撰一谜题,长达两年无人能解。 后听闻,太子殿下与众友秋日游学,无意间瞧了,随口道出谜底。 待传入孟三娘耳中,她大喜过望,就此对太子殿下情根深重。 因她在贵女中名望颇高,亦时常随父兄救济寒门学子。是以无人耻笑,反觉得与太子殿下郎才女貌,若当真能成,何尝不是一段佳话。 实则,如此惊觉艳绝的女子,却始终不得太子殿下青睐。 过去尚能归咎于“未开窍”,可今日赵恪亲眼所见,自家九弟在那桃衣女子面前俨然似换了一个人。 “有趣。”赵恪皮笑肉不笑道,“去查查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勾的我们太子殿下魂儿都丢了。” 随行宫婢早在小镇等候多时,鱼贯而入,张罗熏香与热水。 为首之人一面沏茶,一面恭维道:“太子殿下既心有所属,于您而言岂非好事?孟姑娘迟早要回头,放眼京中,又有几个能胜过殿下您的。” 赵恪不置可否,由宫婢解开衣袍,踏入淡香氤氲的浴桶之中。 望着水面漾开的涟漪,他眉心微蹙,辨不清明——自己究竟是更盼孟璋兮得偿所愿,还是盼她早日认清九弟的真面目。 “罢了。”赵恪嘲弄地扯了扯唇,“还是先会一会这神秘的小娘子。” 思及此,他猛然促狭地笑一声,转头看向搓弄肩背的婢女:“灵犀,你说说看,若我有心和九弟争一女,有几成胜算?” 灵犀紧张得吞咽两下,略带紧绷道:“至少六七成。” 赵氏子弟容貌俱是不俗,只赵恪五官更显柔和,身量纤瘦,不抵太子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棱角。 当然,赵恪关心的倒非容貌。 而是以他的了解,九弟莫说怜香惜玉,比之木头也好不了多少,如何懂得体贴娇娇悄悄的小娘子? -- 客栈大堂。 不懂得体贴的赵浔,正熟练地从面碗中挑出绿油油的葱丝。只因虞茉既不爱吃葱,偏又要放过葱的汤水。 她早便习以为常,支着脸,目光带了不加掩饰的欣赏,投向赵浔指骨分明的双手。 一旁立着四五位内侍,见从未伺候过人的太子殿下竟熟稔至此,面色一个赛一个焦灼,恨不得上前代劳。 虞茉想忽视也难,歪了歪头,恍然大悟道:“他们定然是饿了,阿浔,桌子这般多,你也不用人服侍,一起吃好了。” 赵浔头也不抬,挑出最后一圈葱丝,“嗯”了声:“都去用膳罢。” 内侍们忙诚惶诚恐地告退。 她趁势问:“七皇子呢?” “在对街的客栈。”赵浔掀了掀眼帘,“后几日会与我们同行,你若介怀,我差人将他打发走。” 虞茉不赞许地摇了摇头:“你当皇子是大白菜呢,说赶就赶。” 她愈发怀疑,江家是不懂“功高震主”的道理,还是在暗中策划谋朝篡位。 否则,某人行起事来,莽得令她咋舌。 赵浔从她精彩纷呈的神情便能猜出一二,不得不替江家澄清两句:“江府满门忠烈,圣上亦非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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