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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蔫了的玫瑰,又从裤兜往外掏戒指盒。 他紧张得手忙脚乱,两只手像是别人的。戒指盒像被粘在了兜里,怎么都掏不出来。好不容易掏出来了,裤兜的衬子耷拉在外面,看着又逊又傻。 北百川仰着通红的脸,结结巴巴地问:“鹫哥···我···我正式求婚···成吗?” 赤鹫呆愣半晌,眉梢红了。他佯怒地睁大眼睛,不让瞳孔上的水壳子破裂。 这不是浪漫的求婚。没有辉煌夜景,没有高档餐厅,没有小提琴曲,没有摆盘精致的料理。 在这阴冷的病房,到处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老旧铝合金的窗框,被春天的大风吹得咣当直响。 “小土匪,你这算哪门子的正式?我头发都还没长出来,丑得要死。穿着这破睡衣,也没在高档餐厅。戒指准备好了再跪,我刚才还以为你要给我拜年。还有你那花怎么从床底下掏?床底下可都是放着尿壶的。另外这台词也太土了,怎么不去网上查查别人怎么说的···”他嗔着嗔着,声变了调。接着撇过脸,低声咕哝,“妈的···真是亏大了···” 北百川听他连环炮似的嗔怪,心下慌了。试探着又问了一句:“···不成吗?那我再···” 赤鹫伸出还扎着针头的手,递到北百川脸跟前:“别问了。” 北百川傻乎乎地笑了,笑从灵魂里往外溢。他哆哆嗦嗦地打开盒子,拿出戒指套到赤鹫的手指上。 “你这钻也太小了。” “我会挣钱给鹫哥换大的。” “算了。大的俗气。就这个吧。” “等鹫哥出院,我们先去办手续。婚礼用的钱,我再准备半年。” “我卡里的钱呢?” 北百川不吱声。赤鹫住了六十天重症监护室,总共花费了200万。北百川做了半年噬警,本来攒下来一点存款,这半年逃亡加受伤,也全砸光了。而赤鹫卡里的余额,能够两人后续的医疗费,却再也不多。 “没关系。把幻华月卖掉。” “幻华月不能卖!我去挣钱!” “留着也没用。反正也不打算跳了。” 北百川呆呆地问:“是因为我吗?” “···你想得美。是因为鹫哥老了,跳不动了。” “鹫哥不老。我还想看。就跳给我一个人看。行吗?” “···没门。想都别想。” -------------------- 《疾风劲草》完结。下一章开启《花信阳复》。 不知不觉要十五万字啦。一路陪到这里的宝,再吃我一啵! 第60章 花信阳复·一·丰花月季 * 一个月后。 五月末,正是一年为数不多的好光景。赤鹫却仍躺在病床上无法自理,恢复得缓慢。 他的年纪是一方面,旧疾是一方面,在监狱时受的伤,又是另一方面。方方面面叠在一起,他已经没有痊愈的可能了。剩下的日子别提战斗,就算活着都要用尽全力。他开始学着珍惜自己,断了烟酒,也暂时没去联系肖恩和布鲁斯,安心养病。 这两天鼻导管也摘了,终于能开始自主呼吸。北百川也稍稍放宽了心,敢去吻他了。但也不敢深,小心翼翼地在唇上碰,生怕他又上不来气。北百川自己的伤倒是完全好了的。Alpha的痊愈速度比常人快,再加上年轻,就连手掌都拆了石膏,彻底从病人变成了陪床家属。 他还是病人的时候就不歇着,这回好了那更是‘变本加厉’。照顾得细心至极,真是到了塞进眼睛都不疼的程度。 一开始赤鹫不准北百川上手脏活,毕竟他也有自尊心。在ICU让不认得的护工处理就足够羞惭,他断不能接受被北百川伺候这些。北百川不懂他的窘迫,总是嫌普通病房的护工来得晚,不专业,不尽心。再者北百川像是魔障了,再也受不了其他人碰赤鹫一下。 他表面答应,却在赤鹫睡着的时候悄悄收拾。 换垫子,换裤子,洗洗涮涮的。赤鹫睡得不深,下半身一凉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他故意不去醒,却会难为情地掉泪。 北百川处理得认真,一直以为赤鹫不知道。直到有天晚上换垫布的时候,不经意瞥到赤鹫的眼皮通红地抖,喉结上下滚着,像是在忍哭。自此以后,北百川便再也不掀赤鹫的被子了。只是伸手进去,摸索着拾掇。温热粗糙的手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北百川又在医院附近租借了一户人家的厨房。每天早晨七点到正午十一点,可以给他用。他从二手店买来专业的疗养食谱,一天换一样地做。 赤鹫不愿意吃太多。北百川知道他顾虑什么,坚决不允许他少吃少喝。少吃一口,吻他。少喝一口,也吻他。吻到他妥协为止。 而除了照顾赤鹫,北百川拼命锻炼。平板支撑,一撑就是一个小时。标准的九十度俯卧撑,一做就是一百个起。 赤鹫睡下的时候又去医院楼下的凉亭练格斗。他知道赤鹫虽然没提肖恩和数据卡的事,但这一天早晚要来。他不能再让赤鹫受伤,一厘米的口子都不行。也不能让赤鹫单独行动,一分钟都不行。 北百川擦了一把脖颈上的汗,准备回病房。凉亭外的月季正好开了,粉红的花盘,重得像个小碗。茎两侧对生着墨绿的叶,带着圈软刺,一片对一片,像是成双的人。 北百川心虚地四下看一圈,偷摸折断了花杆,藏在开衫里离去了。 赤鹫听到开门的声音,拄着手肘撑起半个身子,一半嗔怪一半撒娇:“去哪里了?” 北百川关上门,从怀里拿出那根月季,献宝似的递到赤鹫跟前:“凉亭外的大红花开了,也不知道是谁种的,偷摘一根给你瞧瞧。” 赤鹫看着他手里的红月季,忍俊不禁地接过来:“不叫大红花,叫月季。这种聚头的叫丰花月季,不是什么娇贵品种。折了就折了。”赤鹫嘴上这么说,手却去够床头的矿泉水瓶:“开得多么?” “多。”北百川点头,“一大片都是。通红。”说罢见赤鹫神色落寞,站起身,“我去问问医生,看能不能带你出去。” “等等。”赤鹫叫住北百川,“他肯定不准。你今晚偷偷带我去。” 北百川有点犯难。 赤鹫只好使出杀手锏,垂下眼睛轻声道:“好久没看过开在土里的花了。” 这一大招果然见效,北百川瞬间就收回了脚。 “我带鹫哥去。中途受不住了要讲,不准硬抗。” —— 月光洒在地上,银汪汪的。细窄的柏油路,铺着掺了玻璃沙的沥青,乌黑里夹着细闪的亮光,像是银河。 北百川抱着赤鹫蹚在银河里,往小花园里的凉亭去。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却像是一场旅行。在那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呆了三个月,赤鹫的心都要长霉了。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他看什么都好。夜也好,月也好,哪怕现在刮风下雨,他都觉得好。他的世界曾一寸寸死去,如今又开始一寸寸苏醒。 还没到凉亭,就看见大片粉红月季。一团又一团,在月光里燃着。 赤鹫不禁感叹:“开得真好。” 北百川附和:“也就这两天的事。突然就开了。” 进了凉亭,北百川抱着他坐到距离花最近的位置。刚坐稳当,就听到叮咚一声脆响。 赤鹫抬头一望,凉亭的木梁子上系了个小风铃。 圆球的玻璃罩子,彩绘着两只小金鱼,点缀着翠绿的水草。水蓝的挂绳末端系着祈愿短笺。 赤鹫问道:“上面写的什么?” 北百川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早日···康复。” 赤鹫笑起来:“这一趟出来得值。白得一祝福不是?” 北百川没说话。赤鹫抬头看过来,就见北百川正温柔地凝视他。 赤鹫伸手去遮北百川的眼睛:“头发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 “跟头发没关系。” 北百川拿下他的手,低头缓缓凑了过来。 初夏夜的声音近在咫尺。虫叫和蛙鸣,风铃的脆响,小池塘里的咕咚声。恍恍惚惚,断断续续。 赤鹫的手指插进北百川的发,顺着头皮向上推;北百川的手摁着赤鹫的腰,顺着脊骨往下滑。 北百川抱着,步步紧逼。赤鹫推着,以退为进。 星星在头顶闪着光,从细长树叶的空隙里洒下,洒在白腻的皮肤上。血腥味充斥彼此的鼻腔,带着喜悦恐惧的深吻。像溺水,像是掉进了海里。 不知不觉中,人消失了,也变成了海。幽暗汹涌的涛,一波又一波地冲荡。越来越急,越来越近。蓦地,地心传来剧烈的震颤,紧接着刺目的阳光洒到了海面上,到处是滚烫滚烫,波光粼粼的亮。 后赤鹫把头枕回北百川的肩膀,趴在他耳边苏软地倒气。 暖洋洋的月光,顺着肌肉的沟壑向下淌。 赤鹫要去擦,北百川收紧手臂,不让他动弹。又去兜他半褪的衣裳。 赤鹫推他:“等等,你还没···” 北百川吻他的脸颊:“不要管我。” “那怎么行?” “鹫哥的身体要紧。” “少废话,你给我回来。”赤鹫伸手去抓他,“就当鹫哥离不了你。” 这一下色得要命,差点没把北百川直接送走,从头皮到脚趾都被这句话绷紧。 北百川趁机讨要他的承诺:“鹫哥,把你给我吧。全给我。” 肉体,思想,灵魂,风情。你余下的生命。 别再说什么你只属于你自己,别再忽远忽近。我什么都能给你,我把自己换给你。 “全给你。”赤鹫将北百川的头搂进怀里,“这辈子没剩多少了。把下辈子也补给你。” 完了。这下子北百川彻底疯了。 他像是陷入热腾腾的泥潭,他像是飞到轻飘飘的云端。乱梦颠倒,云山雾罩。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再多一些。再久一些。再让这头晕目眩的美好时光长一些。 用爱意相互温暖,用情欲彼此浇灌。唇边是喋喋爱语,脸颊上是道道泪滴。圣洁的誓言与色情的勾引,唇边的津液和闪动的眼睫。是他的还是他的,早已经无法分清。也从此不必分清。 夏夜的风,卷着热乎乎的吐息,摇着亭子里的小金鱼风铃。 叮铃铃。叮铃铃。 忽远又忽近。忽远又忽近。 -------------------- 作者没了。甜没的。 然后一不小心浪过头就又被锁了。删改后少了三百字,心疼我的文字。 《花信阳复》和《火树银花》一样甜。后面边走剧情边甜嗷。 第61章 花信阳复·二·赤鹫的过去 * 赤鹫说什么也不肯回去,硬是缠着北百川陪他在亭子里坐了一晚。 这一晚,赤鹫把他的过往全部告诉了北百川。赤鹫,本名都华·戴维斯,出生在一个体面的家庭。父亲经营公司,母亲是名门闺秀。他是家中长男,因为是个Omega的缘故,又有了弟弟和妹妹。 他的父亲老戴维斯是个冷酷正统的Alpha,不太看得上自己的长子。虽然他知道生成Omega不是赤鹫的错,但他也不原谅。再加上赤鹫相貌姣好,更是让老戴维斯觉得羞耻。 男Omega实在是太罕见了。所以赤鹫天生就是怪异的。从学生时代开始,他也曾想要融入一个什么集体,但无一不是以失败和背叛告终。人们因为他的罕见而接近他,却又绝不让他融入。 一开始他还会难过,会憎恶。但慢慢的他学会和自己的怪异握手言和。怪异不再让他不幸,反而成了他的铠甲。他乐意听别人说他怪异。他染指甲,涂唇膏,戴首饰,彻夜不归,叛逆得要死。老戴维斯越加看不上他。父子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以戴维斯夫人的病逝为导火索,彻底爆发。 老戴维斯没日没夜地毒打他。开始还有点管教的意思在里面。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打这个叛逆儿子,只是为了发泄他自己的孤独和不如意。 赤鹫越被打,就越叛逆。青春期的孩子长得很快。他的长大是一条曲线,他对老戴维斯的仇恨是另一条曲线。两条曲线相交的那天,他开始了反击。 他直接把亲爹踢得不能人道,随后逃出了家门。 以此为节点,他的人生发生了剧变。离家出走的日子很凄惶,赤鹫没多说,草草带过就提到了唐。赤鹫又拿出彩印着唐的小卡片,怀念地讲着他们之间的过去。 对于他来说,唐的意义非同小可,绝不单是一个庇护他成长的哥哥。 赤鹫从唐身上懂得了,原来即便是Omega,也可以受人敬仰。即便是Omega,也能有保护别人的力量。强大自始自终都和性别无关,只和心有关。 唐不仅拯救了他的未来,也拯救了他的心。 从那以后,他便也想去拯救谁,去保护谁。 但英雄不好当,要救人于水火,得先自己进水火走一遭。绝噬局的考核,他考了七次才过。 做上了噬警,又因为性别处处掣肘。局里有很多人想和他上床,但没人愿意做他的搭档。即便是局里硬性安排,也都不久长。 就在这个当口,伯川出现了。伯川是从皮罗特州调任来的年轻骨干,被调任到弗洛里,不是做噬警,而是准备作为下一任局长培养。 伯川主动提交申请,做了赤鹫的搭档。他是典型的精英,家世好,学历高,人也绅士。身上有一些小少爷特有的笨拙,又是另一种可爱。他对赤鹫一见钟情,追求了一年。两人谈了七年恋爱,伯川在这期间背着赤鹫结了婚。随着伯川妻子的横空出现,这段恋情也就被打上了不知廉耻的标签。 后来直到遇见北百川,赤鹫再也没和谁交往过。不单是因为受了伤,更多的是没精力了。没精力再去重新认识一个新人,一步步从互相了解到相知相爱。这个过程太累了。伯川是他最认真做的一张卷子,好不容易答到最后一题,却被呼啦一下抽走了。让他重新写一张,他是真得写不动了。 再后来北百川出现了。这个傻小子扯过那张空白卷,头也不抬刷啦啦地写,从第一页写到最后一页,最后递到他眼前,只求他署个名。 他没被这么爱过。他觉得不知所措。 他退一步,北百川进两步。他拒绝一句,北百川吻他十回。而如今他们历经坎坷,终于从身到心都合二为一了。赤鹫人生中最惨烈,但也最幸福的日子就是认识北百川这一年。 北百川抱着赤鹫,嘴唇贴着他的额头,静静听着他表白。赤鹫总是口是心非,很少会脱掉铠甲,讲这么多真情实意的话。 “等我死了,你可以再找别人,但你最爱的只能是我。” 北百川收紧手臂,“我不会找别人。我爱你一辈子。不管你是不是···是不是还活着。” “傻小子···”赤鹫累极了,轻嗔着睡着了。他像是只归巢的鸟,依偎在北百川怀里。他那漂泊又孤独的心,也在这个怀抱里安了家。如果爱情是这般毫无保留,那他今生只爱了这么一个人。今生他们遇见得晚了,他还没爱够。等他死了,他要在奈何桥的桥头等北百川二十年。这样来世,他就能在最好的年纪遇见北百川。 赤鹫完全睡熟了。太阳露出一半,月季上的露珠晶莹地闪动着,像是花流下的泪,哭泣美丽生命的短暂。 北百川抱着他往病栋走。他多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活着并不是件幸福的事,但总有些事让人想活着。比如这晴朗初夏的清晨,比如怀里安详酣睡的爱人。想再多爱他一些,却不知道如何才能更多一些。 北百川恍恍惚惚,却又十分清醒地奢望,如果他再把赤鹫护得周全些,赤鹫能不能为他带来一个奇迹。不是三年五年,也不是七年八年。十年也是远远不够的。这个奇迹没有上限,他也只会日益贪心。 北百川用膝盖顶开了病房的门。却赫然发现床上坐着一个人。 退出来看了一眼门牌。 “别看了。你没走错。” 床上那人缓缓回过头来。白净温和的脸,却让北百川瞳孔震颤。 这张脸,他在赤鹫钱包里夹的卡片上看过许多次。这个人,他也从赤鹫的口中听到过许多次。 但他不觉得惊喜,只觉得诡异——这人不应该还是这个年纪。 “唐···” “唐?”那人反应片刻,咯咯地笑起来,指着自己的脸笑道,“你是说这张脸的上一个主人?” 赤鹫动了动眉毛,好似要被吵醒。 北百川伸手盖住赤鹫的耳朵,“你是谁?” 对方的眼睛在北百川和赤鹫之间来回打量,不答反问:“杀了白罗刹的,是你还是他?” 这话一问,北百川就明白了。对方大概也是太阳教会的四大护法之一。 杀人无形血莲花。双刀索命白罗刹。 百毒不侵紫脸鸦。一弦割喉青琵琶。 北百川观察了一下这人的手。指节粗大,看得出常年靠手指发力。而四大护法中最擅长用暗器的。 “刀疤脸是我杀的。你是血莲花?” “没错。”对方从怀里掏出半截数据卡:“剩下半截在你手上?” 血莲花手上的半张卡,还粘着血。是肖恩的血,还是布鲁斯的血? 北百川沉下脸答道:“在我手上。我们出去谈。” 血莲花看着北百川怀里的赤鹫,搓了搓手指。 北百川猛地抬脚格挡到血莲花的脸前:“你敢动他一下,永远都别想找到下半截卡。” 血莲花斜眼看向北百川,眼睛里闪着恶毒的光。 北百川丝毫不让,像是准备吃人的狼。 最后血莲花妥协了,从床上站起身:“我在顶楼等你。别让我失望。” 第62章 花信阳复·三·算计 * 人的成长,不是随着时间推移的直线,而是在瞬间激增的曲线。 短短一年光景,北百川已经长大了三次。 第一次。他因为自尊冲动行事,自身难保不说,还连累至亲遭难。在无力和自责里他明白了,天真的理想主义是没有用的。在这个丑陋的世界,有很多事情,不管有没有道理,你都必须接受。人不分好坏,只有高下。没用的好人,价值还不如有用的轮胎。 第二次。他冒冒失失地闯进了爱情。在拉扯和伤害后,他明白了爱的沉重。真爱是一段艰苦的旅程,路上布满荆棘。这段旅程中,疼痛多于甜蜜,放弃多于得到。爱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种责任。爱需要彼此牺牲,才能彼此成就。 第三次。在离岛后与教会的周旋中,在屈辱和失败的打击里,他再度成长了。他没能赢白罗刹,但比他柔弱的赤鹫做到了。这让他自责,更让他反思。勇气和信念是远远不够的,要学会动脑子。不管是什么斗争,哪怕是打架斗殴,最后都会变成智力的争锋。胜利从不取决于立场,强弱,只取决于对手的愚蠢程度。 他依赖赤鹫为他拼命了两次,才得以活着。而如今赤鹫倒下了,他没机会再犯错。 北百川将赤鹫放到床上,盖上了被子。没着急离开,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沉思。 白罗刹被杀,血莲花仍旧只身前来。说明血莲花自负比白罗刹技高一筹——他来为白罗刹报仇,却也鄙夷白罗刹。只有完全相反的人才会互相鄙夷。如果说白罗刹是个冷血的武痴,那血莲花就是条多诡的毒蛇。 这人身形瘦削,不像有蛮力之人。手习惯半拢进袖口,应当是不善格斗,只用暗器。指关节粗大,可以推测是以指发力,而非用掌。 以指发出的,只能是轻便之物。轻便代表隐蔽,但也容易受到自然环境干扰。可他又为何反其道而行之,偏偏选择风大的楼顶作为战斗场地? 正在北百川百思不解之时,一阵风吹了进来。吹落了矿泉水瓶里的月季花瓣,飘落到赤鹫的枕边。 北百川拈起花瓣,看向半开的窗。站起身走到窗边,伸出手去。 风在向南吹。 北百川恍然开窍,原来如此。 病栋的电梯在北,安全通道在南。电梯不可能直通楼顶,通往天台的门必然在南边。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风同理。既能阻器,亦能送器。逆风是干扰,顺风是助力。 血莲花想利用风的助力加长射程和速度,杀自己个措手不及。 北百川回身在屋子里寻摸一圈,目光落到了挂输液袋的支架上。 拿起搭在床头的毛巾,撕下一条,塞进输液架的铁管里。打开冰箱,捞出一把冰块,卷进剩下的大块毛巾,拧上劲围住脖颈。最后拉起运动衫的拉链,直直拉到下巴颏。 赤鹫被他的响动吵醒,迷迷糊糊地问:“去哪里?” 北百川走过来遮他眼睛:“去做饭。想吃什么?” 赤鹫唔了声随便,又安心地睡了。 北百川轻轻掩上门,抓住路过的护士道:“方才听走廊有人闹着要自杀。天台的门锁没锁?” —— 病栋有十九层。楼顶围着半米高的楼沿,摊铺着一层混凝土。病栋年头久了,房顶修补的次数多,水泥抹的缝子深浅交错,斑斑驳驳。 血莲花站在距离天台门最远的地方,抱着手臂看风景。这时听到一阵上楼的脚步声,胜券在握般勾起嘴角。 也不过如此。白罗刹愚蠢,赢了他的人也不见得多聪明。 门响了。他正准备发起攻击,却听得一阵落锁的声音。 怎么落锁? 就在他分心这刹那,脑后一阵风响,有什么破空而来。 回头一瞥,只见一个花花绿绿的玩意打着旋直奔门面。血莲花来不及多想,只得后撤发招。右手拇指和食指一拈,瞬息数根银针倾泻而出。飞来的东西被扎成花洒,液体四射,溅了他一身。刺鼻的味道直冲鼻腔。 一个半空的塑料瓶子掉落在地,被风推着噶啦啦地一路疾走。定睛一看,是瓶洁厕灵。 再一抬头,北百川已经站到远处,挑衅地咧嘴而笑,露出细白的牙:“给你消消毒。” 血莲花在袖子下狠搓着手指。 这小子预判到了自己会先发制人。诱导别人来锁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趁机在后偷袭,又在自己格挡的这一瞬,从北边窗户爬上来。 有种。白罗刹那蠢货死得倒也不冤枉。 血莲花心底越愤怒,面上笑得越是开:“小子,这可不是交易的态度。” 北百川摇头:“我不交易。我来打死你。”说罢又拎起输液架,架底朝着对方,问道:“唐是你杀的?” 血莲花摸了摸脸,露出更加瘆人的笑:“算是吧。” 北百川沉下眼睛:“什么叫算是?” 血莲花冲过来,抬手翻腕:“因为他不是本座亲手猎来的,而是作为礼物被献祭的。” 北百川疾速后撤,双手飞转起输液架。 一阵脆响,转轮里镶满了银针。仔细一瞅,针头淬了液体,闪着阴毒的亮光。 他果然没有猜错。暗器越轻便越隐蔽,但同时杀伤力也越低。而杀伤力低的东西,总是隐藏着后手。 这个后手,通常是毒。 北百川心下后怕,面上却不显。只是继续追问唐的死因:“谁献祭的?” 血莲花阴手连续发难,“去问你的老东家。” 北百川踩上输液架,脚一蹬地,疾速后滑。始终和血莲花保持十米以上的距离。 暗器距离超过十米,便可躲避。再加上一开始北百川从北面偷袭,两人的站位颠倒,南风从助力变成了阻力。 北百川一边躲闪,一边追问:“绝噬局的谁?” 血莲花不再答话,盯着输液架的移动轮,怒火中烧。 不过是一根输液架,一根锈迹斑斑的破输液架。耍起来可笑又滑稽。 但不得不承认,这东西还真就是他的克星。 输液架底成伞形,转起来可成盾。又因为有轮,放下自成滑板,能够借力快速后撤,让他进不得身。 算计。这小子步步都是算计! 从前都是他血莲花算计别人,却不成想因为轻敌反被这毛头小子算计。 他抢得了先手,却未能占得先机。被算计的失误让他屈辱,而屈辱加剧他的愤怒。 万针穿心。本座要让你万针穿心! 第63章 花信阳复·四·无伤而胜 * 血莲花撩起衣摆,露出挂在左腰的刀囊。十二支短刀,上下两排,挂得整整齐齐。 左手飞刀,右手甩针。若去挡刀,拦不住针。若去拦针,定被刀削。 前后进退维谷,左右不得好死。 血莲花身如鬼魅,在天台上飘来荡去。北百川贴着楼沿闪避逃跑,不把后背暴露出来。 血莲花见不好得手,有意激怒他,耻笑道:“只会跑?” 北百川闻言果然停身,用输液架拨开飞刀,又偏头躲过毒针。蹬着墙面跃步腾空,踹向对手心口。 这一脚气势汹汹,若被踹中,定然毙命。血莲花一个鹞子翻身,后仰躲闪。 还没等站稳,脚下传来剧烈震动。紧接着身后无数急促的气流声袭来,血莲花顺势单手撑地,连着几个侧翻拉开距离。 抬头定睛一看,北百川落脚的地方,混凝土被踩了个细碎。方才急促的气流,正是飞溅起的水泥块。 血莲花微张着嘴,满脸不可置信。 这小子当真是血肉之躯?这绝对的力量优势,简直离谱! 此时北百川又拎着输液架冲上来,连续发难。 戳脚勾踢,低位扫踢。转身肘击,按手砸颈。撑杆跳踢,平武花劈。 招式衔接迅疾,丝毫不给血莲花出针的时机。 血莲花阴招难出,只能阳式招架。握拳至于两腰,肩背用力,冲着北百川门面青龙探爪。 北百川弓步架挡,血莲花踩着北百川膝盖腾空后翻。 就在这一瞬间,对着北百川后脖颈拈出一毒针。不偏不倚,正中颈大椎! 不出两秒,北百川身子开始飘摇。血莲花眼见得逞,飞身向前,要给他致命一击。 就在他距离北百川两米远时,北百川突然提起输液架,一个回马标枪,对他脖颈直叉而来。架轮上镶满了毒针,血莲花大惊失色,一路仓皇后撤。北百川提着输液架全力冲刺,不让他撤出去。最后怼到天台入口的铁门上,咣当一声响。 血莲花退无可退,索性放手一搏。刚要甩刀,忽然眼前天旋地转! “你耍什么把戏···” 北百川松开手,往后一个大跳拉开距离。而后抠出鼻孔里的棉球,老实道:“铁管里塞的毛巾浸了乙醚。” 乙醚极易挥发,带着芳香的刺激性气味。对于擅长用毒的血莲花来说,不可能丝毫不察。 “区区乙醚,本座乞会不察···” 话说一半,血莲花脸色煞白。 他蓦地想起一开始扔过来那瓶洁厕灵。原来那瓶洁厕灵不是挑衅,而是为了掩盖乙醚的气味。 血莲花扶着门把呵呵地笑,笑得额头绷出青筋。 “你那脖颈,可是上了护具?既是上了护具,又为何将中招时机演得不差分毫?” 北百川拉开运动服,抖开围在脖子上的毛巾。冰块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针能碎冰。冰碎有声。” “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哈···”血莲花捂着眼睛笑得更开了。 只此一击,胜负已定。 弱者算计,强者轻敌。 赢者存活,输者丧命。 血莲花的眩晕更甚,他自知以无力反击,索性掏出怀里的卡扔到脚边:“卡给你。放本座离去,日后互不相欠。” 北百川没去捡卡,仍旧站得远远的:“肖恩等人还活着?” “活着。” “唐到底是被谁所害?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告诉你,你可放本座生路?” 北百川点头。 “格雷格。”血莲花靠着铁门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二十五年前,在与紫脸鸦的争执中,本座容貌尽毁,需一张男Omega的脸做移植。” “为什么是男Omega?” “男人比女人耐老,Omega比Beta和Alpha耐老。男Omega,有着最为持久的青春,禁得起药。” “什么药?” 血莲花呵呵一笑:“让人不老的药。” 北百川将信将疑:“胡说八道。” “信不信由你。”血莲花爱惜地摸着自己的脸,“总之这个唐,是格雷格献给本座的。作为回礼,本座助他做了绝噬局的首席。” 北百川还要再问,只见血莲花头一垂,彻底被乙醚麻了过去。 北百川沉着脸看他半晌。捡起地上的毒针,掷了过去。血莲花任凭那毒针扎到自己脚边,丝毫没动。 北百川小心翼翼走上前,作势捡卡。 就在这个瞬间,血莲花睁开眼睛,阴手甩出数根银针。 而北百川好似早有准备。他就着捡卡的姿势往侧一滚,抓起输液架叉到楼沿上。紧接腾空而起,剪刀腿绞住血莲花的肩膀。靠身体重量的惯性,一摆尾把人扔了出去! 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 好似他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似的。 北百川蹲在楼沿上,冷眼看着血莲花满眼的仇恨和不甘。最后直直拍到水泥地上,用命画出一朵血莲。 —— 窗外一阵喧哗。赤鹫被吵醒,刚要起身,门开了。 北百川拎着饭盒进来。 赤鹫抬手揉了揉眼睛:“外面吵什么?” 北百川把饭盒放到窗边的桌上,伸手帮他扣上睡散的衣领:“有人跳楼了。” 赤鹫惊愕片刻,讷讷应了一声:“这样。”随后也不多言,转移话题地问,“好香。今天做的什么?” 北百川坐到床边,拧开保温盒盖:“山药菌汤。” 赤鹫刚要去拿勺子,却被北百川抢了先。北百川坐到床边,舀起一勺递到赤鹫嘴边。 赤鹫别别扭扭地抱怨:“我还没瘫。” 北百川不接话,只是沉沉地看着他。赤鹫被看得妥协了,任凭北百川一勺一勺地喂。 外面人声鼎沸,室内沉静如水。只有勺子碰撞保温盒的声响。 忽然床头的手机亮了。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 Run Away。 字母后面是一个莲花的符号。 赤鹫变了脸色,刚要去抓手机,却又被北百川抢了先。 “先吃饭。” “我的车还在吗?” “还在。”北百川把手机放到身后,继续舀汤:“但我们哪儿也不去。” 赤鹫哪有心情吃饭,抓住北百川握着汤匙的手:“走!我们打不赢另一个白罗刹!” 北百川放下饭盒,坦白道:“安心养病。等你身子好些,我们就去和肖恩汇合。” 赤鹫呆了呆,忽然回过味来:“跳楼的那人是不是···” 北百川默认。 赤鹫震惊地瞪大眼睛。上去扯开北百川的运动衫。上上下下检查了一圈,没发现伤口。 他这才松了口气。可过后又是说不出的憋气,一把拽住北百川胸前的衣襟:“怎么不告诉我!” 北百川知道他生什么气,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睡觉要紧。” 赤鹫闻言更是生气,一把推开他:“你把我当什么?!废物?” 北百川抓住他的手:“我没这么想过。” 赤鹫知道自己的指责无端,自己的孩子气丢人。可他心里就是不好受,甚至开始恐惧。恐惧一个没用的自己。 北百川用拇指擦抹着赤鹫唇边的汤渍:“再多依赖我些。我是年轻,也不够聪明。但我会学。” “不是学不学的问题。你想没想过死了怎么办?再说教会的这些破事,本也和你没关系。” “没关系?!”北百川反而生气了,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大:“你昨晚明明亲口答应了我!” “我没答应你这个。” “你有!”北百川一把钳住赤鹫的下颚,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你答应了我的求婚。你答应了你是我的。你以为我要你的什么?你的危险是我的,苦难和使命也是我的!” 北百川对赤鹫向来是唯命是从,但他也有底线。他的底线就是赤鹫不离开他。如果赤鹫稍微往后退一步,他就控制不住地要发疯。 这是他第二次在赤鹫面前耍横。第一次还只是摔东西,这次嘴倒是伶俐了,咄咄的,把赤鹫震得一愣一愣。 北百川身体上强势,脸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水汪着眼睛不住控诉:“你总是这样!又即又离,忽远忽近。只准你救我,不准我护你。”说罢又弯腰从床底拉出行李箱,掏出一副手铐,“你再敢推开我一次,我就把你拷我身上!” 赤鹫看到手铐,吓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发什么疯!” 这手铐是真吓到了他。没成想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狼崽子竟然敢偷偷变态?他因错愕而飞快地忽闪着睫毛,瘦削的脸更显脆弱。 北百川看得心脏一疼,忽然清醒了。清醒让他蔫巴了。他把手铐塞回行李箱,起身坐到窗户边的椅子上。把脸埋进掌心,不说话了。 -------------------- 狼狗越来越强势了,眼看就要进化成霸总了。 第64章 花信阳复·五·逃不开赖不掉 * “百川。”赤鹫半跪到北百川身边,拿开他捂着脸的手,“你知道鹫哥怎么看这个世界?” 北百川闹着别扭不看他,却闷声地接道:“整个世界都是臭狗屎。所有人都是破烂货。” 这是一年前赤鹫因车祸住院时,脱口而出的脏话。没想到被北百川一字不差地记着。 “没错。我憎恶这个世界。但我却没赶着投胎,反而死皮赖脸活了这么多年。你知道为什么?” 北百川摇头。 “因为我憎恶这个世界的同时,也珍爱这个世界。春天黏糊的叶片,温暖干燥的风,西拉葡萄酿的酒,还有一些人。” 北百川不在乎这些漂亮话,瓮声瓮气地直奔主题:“北百川在那些人里面没?” “如今只有北百川。” 初夏正午的阳光,热烈地盖在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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