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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终是发觉无救,再站起身,足下一个深深的脚印,已是牢牢地陷入地面之中。 彭长老抬起眼,正见到云天罡肃立院中,他拳头捏得“咔咔”作响,沉声问道:“是你杀了我孙儿?” 云天罡神色不变:“是我杀了彭余。” 彭长老发出一声怒吼,周身劲力一吐,双拳奋力砸来! “你该死——” 不怪他如此愤怒,想他彭旱一生只得一子,那一子受他宠溺,纨绔不堪,后来得罪一个好手被人害死,只留下一个孙儿,就是彭余。当年彭旱找不到杀子凶手,心痛之下,对孙儿彭余便很严厉。于他看来,若非独子实力不济、嗜好享乐,也不至于落到那般境地。故而彭旱将所有心力用在孙儿身上,并不对外宣扬,让彭余以自身努力,奋发上进。 而彭余除了高傲些,并不曾让彭旱失望,小小年纪就闯出疾风剑的名头,但不过是一次玄武大会,他本意要让孙儿挑战天下高手,得以更进一步,却是被人生生毁在半途,竟折损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小儿手中! 彭旱已然老迈,彭余便是他唯一的血脉传承,如今被毁,怎能不怒! 这是让他血脉断绝的大仇! 故而他不顾颜面,以先天之力,向一个劲力都没能练出的后辈下手,只愿能够报仇! 云冽元神托生,常年锻炼能以肉身之力快速躲避各类攻势,但力量越强者,自然也躲避得越发困难。 而这彭长老是先天二重的好手,根本不是现在肉体凡胎的云天罡所能对抗。 但云天罡却不惧怕,他目光冰冷,正是在搜寻那几乎渺茫不可追寻的弱点之处。 他的确找出来了,但是肉身之力,却并不能跟上! 徐子青稍稍向前一步,已然准备出手。 既然是对方先不懂规矩,他也不必太过宽容。 正这时,门外又有一人暴射而来。 那人动作极快,虽离得更远,身形却在彭旱双拳刚刚打出时,已然拦在了云天罡前方。 徐子青掌中青光一闪,又没入其中。 与此同时,有一个黄袍青年大步走来,口中喝道:“彭长老,速速住手!” 他话音落时,先前那人已伸手抓紧彭旱手腕,卸去了他所有的力道。 随后那人将彭旱带到黄袍青年面前,才退回了青年身后。 此时,这突然到来的两人,面容也呈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黄袍青年容貌俊逸,身形修长,气度雍容,正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贵气,让人一见就心生仰慕。他身后那人则身子精壮,肤色黝黑,整个人显得阳刚坚毅,也有一种英雄大气。 两人出现之时,就将许多人的气势全都压了下去,使人情不自禁将目光追随,忘了先前的动荡。 徐子青见到两人时,却是微微一愣。 就算已过去数十年,他亦不会忘却这两人的模样。 东黎熙,焦涂。 承璜国的尊贵的太子和被邪魔道胁迫最终对抗不得而坦然就死的大将军。 当时徐子青初入修仙之道,还不过是个小世界中独行的散修,没有门派,没有地位,没有资源。 唯独有的,只是个见识广博的知己“云兄”。 那时正是徐子青头一次见到嗜人的魔头,也是头一回与魔头对战,其中这一对本有情缘,却因邪魔道作祟而缘灭的有情人,对他而言印象自是十分深刻,难以忘怀。 也让他明白凡人脆弱,世事无常。 可如今徐子青却见到这两个相貌一模一样之人在这衡武小世界中。 他们的神态虽没什么太过亲密之感,但以徐子青却能洞察两人之间的默契,还有那隐藏极深的相互眷恋,与难以坦言的、对彼此的爱慕之意。 徐子青叹了口气,他神识扫过,已知两人前生,果然就是那两人。 居然……在今生续缘了。 这想必也是天道怜悯。 这时候,旁边之人的小声议论,也传到徐子青耳中,让他得知这两人身份。 原来他们两个,今生在车龄国居然还有好大的名气。 东黎熙转世之人名为秋玉臣,所在秋家原本是默默无闻的小家族,而焦涂转世则是一名乞儿,因年岁幼小又乞讨辛苦,一身的烂病。在乞儿濒死之时,意外被秋玉臣见到,不知为何秋玉臣竟对他投缘,不顾家人反对,将其带入自己的小院照料,将自己的分例挪出,为他疗伤。当时秋玉臣也不过六七岁,却生生将乞儿拉回阳间。 之后自然而然,乞儿留在秋家,被秋玉臣当做了私人护卫,为其取名秋扈,同他一齐练武学艺。 许是两人都天资极佳的缘故,十余年过去,两人齐齐在二十岁时进阶先天,竟成了车龄国千年来最年轻的先天高手! 秋扈并未签下卖身契,便有许多大家世族前来招揽,然而秋扈却紧随秋玉臣之后,不论多少财物美人,皆不动摇分毫。而几年过去,秋家有两位先天,投奔之人源源而来,又有大笔财富奉上,不过这短短时日,地位已然攀升许多,就连车龄国国主,也对两人青眼有加,让秋家一跃成为庞然大物。 如今秋玉臣已是先天四重的高手,秋扈更为强悍,已然进阶先天五重,就算是国主,也要给他们三分颜面。 现下他们也正是奉国主之命,督管这玄武大会,更是要监督众多巡查长老和跟随自家子弟前来的许多先天们,不让他们闹出事来。这时他们出手喝止,就是因职责所在。 徐子青听清之后,心里喟叹。 承璜国遭遇磨难之事,东黎熙身为太子,责任不轻,但他有龙气护身,且因凡人无力为之,罪过倒是不大。后来有多年弥补,终于恩怨全消,只是到底有对百姓护持不利,来世就不再成为帝王,而是投生于平常百姓家。 至于焦涂,他虽十分无辜,但血魔到底是借他之身,害了一国百姓,罪不可赦,天道至公,要他投生于乞儿之身,患上一身病痛,使人厌憎,不得救治。 但天道却又给他留下一线生机,便是使二人得以相遇。 若是东黎熙对焦涂并无爱意,自然秋玉臣也不会轻易对乞儿投缘,若东黎熙对焦涂心意至诚,他将乞儿认出带回,就能将他治愈。焦涂有幸,东黎熙即便转世,亦有前世烙印魂魄之内,便一意孤行,终是将他救回。 也是因此,两人才得以将那段缘分续上。 徐子青感叹之余,也为二人欣喜。 不过前生东黎昭与东黎熙的一段兄弟缘分,却又是因徐子青而断去。 越是修为精深,修士对凡人的命运便越是能推测、演算。 故而许多修士都对凡人高高在上,就是因其能很快窥尽凡人前世今生之故。 徐子青是金丹真人,先前见到东黎昭转世之云天恒,只感觉与他有一份师徒之缘。 两人关系较为亲近,便算不得他今生命运。 但如今见到东黎熙转世秋玉臣,就推知了原本云天恒的命运来。 若是云冽元神并未托生此地,徐子青未来,云天恒经脉细弱,直至十八岁也不曾练出劲力,终日郁郁寡欢,最后不忍拖累父母,一人离家远游。 在途中,云天恒遭遇猛兽追赶,险些受死之时,则被秋玉臣与秋扈所救。 秋玉臣对云天恒颇有眼缘,又忆起从前与秋扈相遇之时,就将云天恒带回府中照料。 后来时日久长,云天恒痊愈之时,已同秋玉臣很是亲厚,终于被秋玉臣挽留,被他认作义弟。 此后秋玉臣对云天恒十分看顾,请了各国名医为他诊治,虽未能让经脉拓宽,却变得牢固无比,他又以自身先天之力不断为云天恒疏通经脉,使云天恒总算可以凝聚劲力。即便最后只有后天五重境界,但比起从前,已是好过太多了。 这一份兄弟情谊,也一直持续到云天恒寿元终了,方才停止。 不过如今云天恒先遇到徐子青,此时仍在云家庄闭关修行,恐怕日后都不会如何远游,亦不会被区区一头猛兽难住、重伤,自然也就再难以遇见秋玉臣,更不会被他带走照料了。 他既然首先踏上仙途,就斩断了这还未及续上的亲缘。 所谓生死轮回,便是如此。 335 335、 ... 小院侧面有一张石桌,石桌周围有几个石凳。 一个身着青衣的俊雅青年坐在右手处,身前是一张棋盘,而棋盘对面,有黄袍青年手捧清茶,正在与他对弈。 身材高大魁梧的硬朗大汉跨坐黄袍青年左边,目光炯炯,一刻也不肯离开青年身上。 这正是徐子青、秋玉臣与秋扈三人。 五日以前,因疾风剑挑衅,又服药杀机大起,云天罡斩杀此人,却引来彭余的老祖彭旱,要对云天罡下杀手。 徐子青本要出手,则有东黎熙与焦涂投生的两位先天强者突兀而来,生生将其阻止。 之后数日,两位先天日日前来,尤其秋玉臣,不知为何竟同徐子青有些交好起来。 徐子青心中轻叹,他从前对东黎熙十分赞赏,而今对秋玉臣,自也比旁人亲近两分。 秋玉臣前生与徐子青也算有点缘分,如今见面,就有这般亲切之感。 许是因着秋玉臣前世为帝王之身的缘故,棋风大开大合,有执掌江山之开阔气度,落子时运筹帷幄,仿若天下尽在其手,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睥睨气魄,同他俊逸外貌,倒是有些不太相合了。 但徐子青早已踏上仙路,悟出的更是生死轮回之道,这两人命运他略为观之,就全数窥尽,哪里又是轻易能够击败? 所以秋玉臣思忖片刻后,便投子而笑:“我输了。” 徐子青也是微微笑道:“承让。” 秋扈立时为两人分别将棋子收拢,两人此时,视线才落在了小院当中。 在那处,云天罡正与一人缠斗,此时双脚一错,将那人肩窝刺中,将其胜之。 紧接着,又有人抱拳而来,期间丝毫不给云天罡喘息之机,就长棍一抖,将棍法舞得密不透风。 且说自打彭旱被秋玉臣二人阻止,见已然不能成事,便拂袖而走,再不曾来过。 但自打那日过后,前来挑院者,却越发多了起来。 所来之人尽皆为后天八重以上的高手,而不论使什么兵器,又或是不论用的什么功法,全数都以“快”字为主,又有步法诡异者,轮番战来,全部停歇。 如此云天罡每日都自辰正而战,戌末而止,循环往复,他却如一柄长剑般,肃然而立,从不弯折。 今日也不例外,先前云天罡已击败八人,手里的玄武帖,也早已积攒到一个庞然数字。 可在那远门之前,依然还有数十人等候,更有许多围观之人,渐渐聚拢,将此事当做一项谈资,又看做一件趣事,纷纷前来。而众目睽睽之下,云天罡也越发不能出错了。 到如今,竟已有人开出赌盘,要猜一猜这云天罡究竟何时落败。 秋玉臣也看了许久,颇觉云天罡不易,就笑道:“子青,你还不出手么?” 徐子青叹了口气,说道:“天罡尚未到达极限。” 旁人自是不知,他可是清楚得很,师兄练剑时心无旁骛,绝不能有人相扰,师兄元神托生的云天罡,自然也是如此。 更何况,如今的云天罡虽日日疲累,可肉身的确还未达到极限,想必那十年来他日日练剑不缀,已然能日挥数万剑罢。 现下这些人正是有备而来,虽不知是彭旱差遣,还是那武翱门巴结的门派的诡计,但尽管的确是含恶意而来,却也依旧是对师兄的一种磨练。 师兄以最快之剑,也以最精准之剑破敌,若是足跟不动,同平日里挥剑练剑也无不同,便是被逼得不得不闪身躲避,也不是轻易就能耗尽力气。 所以,他更要成全师兄磨剑之意。 徐子青想道:当年师兄云冽年幼之时,无人教导,他十年磨剑,想必也是这样的强硬工夫。如今元神托生重演一回,也未尝不是一种体悟。 秋玉臣本也不过是为了打趣,以他眼力,自然也看出了云天罡的用意,心中赞赏之余,对徐子青与云天罡的关系,也有了一些好奇。 云天罡年纪不大,这一身剑法却是前所未见,着实让人惊异。而徐子青瞧着也是堪堪二十,但一身力量深不可测,就算是他和秋扈,也都不能看清,足以证明他更在两人之上——非他自视甚高,可年仅二十便有先天六重以能为、远超他与秋扈二人者,纵观诸国,也无一人! 若是徐子青驻颜有术,他年岁便是不小,或者便是教导云天罡武学之人。但秋玉臣却能觉察徐子青与云天罡气息截然相反,定不是同他一般将剑术练到极致之人,而且徐子青对云天罡的态度,也着实不像是个长辈……反而不经意间,有尊重……与十分的默契。 这样的默契,秋玉臣自认与秋扈也有,他对秋扈更有心意,那徐子青对云天罡,是否也是如此? 倒是云天罡终日冷漠,不能看出,只知他对徐子青,总也与旁人不同罢了。 如此两人,让他怎能不觉有趣? 只是他不知为何对徐子青也有些敬意,却不好妄自窥探,否则惹恼了人,失了这个朋友,又不值当了。 这般想着,秋玉臣不再多言。 他正要侧头再与徐子青说话,不料却见到他神情一变。 秋玉臣心里一动,这是怎么了? 徐子青神情很快恢复,他方才看到师兄…… 云天罡与人交手越多,周身的杀气越重,围观者或者瞧不出来,徐子青却能看出,师兄的身上,渐渐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境界。这样的境界若是再度深化下去……无疑,那便是剑意了! 剑意乃无形之物,本身寄居于紫府,却是寄托于神魂。 当年师兄一抹天魂便可以剑意退敌,后来结丹后,三魂七魄化作元神,那么剑意转而寄托元神,就更加凝炼、刚硬,无坚不摧。现下剑意就要重现,师兄的元神……果然因着这诸多磨剑之事,也被慢慢地解禁了么。 晚上戌末时,秋玉臣二人告辞,而挑院之人,也只得离去。 云天罡静立院中,却一步不动。 徐子青走过来,伸手将他扶住:“天罡,可还好?” 云天罡道:“暂且歇上一时半刻,便可无事。” 徐子青知师兄性情,并不强行将他带走,只站在一旁,安静相陪。 两人之间,气氛十分宁谧。 外头有一人偷偷瞧了一眼,就飞速离去。 徐子青神识往那处一扫,略摇了摇头,并不以为意。 不论那是哪一方的人物,对他总是没什么威胁的。 那人很快穿行,不多时,就来到了一个院中。 锦衣青年等人就在那处等候,见他来了,就问道:“如何了?” 那人答曰:“云天罡经由数日挑战,到此时已很疲惫。” 锦衣青年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才对其余人等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那师兄蓝衫青年开口:“少门主英明。若不是少门主要人挑拨疾风剑,也不至于让那蠢货惹怒云天罡,反而丧命。倒是让我等轻易得知云天罡实力,又让彭旱长老同云天罡架了梁子。” 其余人纷纷恭维:“正是,少门主睿智,让我等十分佩服!” 锦衣青年闻言笑道:“我不过只是试上一试,真是省了不少工夫。” 彭旱身为巡查长老,本就有许多人来巴结。他死了孙儿,如何能不报复?就算不能明面上亲自动手,却可以出些价钱,让这些个疯狂的武者出动。就算杀不死云天罡,总也可以让他累死。 这样一来,就正中锦衣青年下怀。 蓝衫青年带来的消息,也言明云天罡实力超卓,但气力并非无尽。眼下才区区几日,已能让他疲累,如此累积下来,到玄武大会召开之时,他怕是已然要到极限了。 以那般极限身躯参加大会,便容易失误,而锦衣青年在大会中动手,也没人能说个不是。 如此先借刀杀人,再以大会掩饰,从前到后,何人能找出马脚来? 能得到如今这局面,就算锦衣青年向来谨慎克制,在此时也不免有些得意起来。 时日一晃而过,不多久,就是玄武大会召开之日。 因大会事忙,昨天秋玉臣二人并未前来,许是彭旱最后疯狂,挑院者自清晨就蜂拥而来,戌末后,直至深夜方肯离去。 云天罡正如那锦衣青年所料,日日被逼迫下来,肉身疲惫,确是将到极限了。 在这一日里,云天罡仿若寻常,但徐子青却能看出,他身躯紧绷,每行一步,都要有大毅力来支撑。 徐子青并未出手相助,他深知,师兄之磨剑,也到了一个关键之处了。 只是还差一点,就能让剑意迸发。 但这一点……究竟是什么呢? 徐子青有些猜测,却不能确信。 两人并不停留,很快随僮仆出行。 到门口,自有一辆马车迎接,将他们装载进去,一路送到玄武大会外门。 此处早已有许多马车前来,纷纷停下。 就有许多武者下车,各持武器,凭借玄武帖,连同其随行之人,都一齐进入门内。 徐子青跟在云天罡身侧,也步行而入。 这些时日来,因诸多挑院皆以玄武帖为注,云天罡手里已有近千张玄武帖,着实极为丰厚。 而这玄武帖的数目,在玄武大会之中,就有妙用。 譬如座次如何,便与它息息相关。 336 336、 ... 会场乃是一座巨大的擂台,旁边升起许多高座,一层一层,如同巨塔一般。 有不少先天在一座巨塔上,余下数座,则是分别作为与会之人的座位。 徐子青扫眼观之,此处虽不及修仙之人大比时那般巍峨,但雄伟之处,于凡俗界而言,也算不错了。 另几座高塔都坐了不少人去,但顶点的高位,则被人留下。 云天罡进门之后,就有僮仆过来说道:“云前辈身具九百五十六张玄武帖,乃大会中最多者,当仁不让,当居首位。” 他所指之处,便是居中高塔最高之处。 徐子青见状,心里自觉理所当然。 他师兄为云冽之时,以一人之力横扫元婴之下诸多高手,托生为云天罡时,也理应能得如此地位。 倒是僮仆见多识广,看到两个人神色都很寻常,便对他们更加恭敬三分。 于是很快,一行人就走到高塔之下。 两旁各有长梯,能直上顶峰。 但凡是习武之人都身具劲力,哪个若是徒步慢慢爬上去,岂非是不要颜面? 故而大多都是一纵身而起,至多不过足尖三点,就到了其位了。 可这场中却有人知道,云天罡本身并无劲力。 身无劲力之人,便是肉身再如何强大,也不能凌空而起,更无法身轻如燕。 以云天罡如今的玄武帖数目,他当之无愧该是坐在最高,可他自身却有尴尬之处,在心中有数之人看来,或者惋惜,或者怨毒,或者算计……只是云天罡自身,却仿佛毫不在意。 徐子青若是有心,自然能以真元送师兄直上高峰,并不让他人察觉。 但他若当真这般做了,他便是侮辱了师兄了。 云天罡面色冷淡,对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毫不在意,只走向右侧长梯,一步一步,往上行去。 他才踏出第一步时,那些目光,就都炙热起来。 不曾同云天罡对战过之人,满面嘲讽;同他对战而落败之人,心胸狭窄者也是幸灾乐祸。 便是他有数目众多的玄武帖又如何?在如此境况之下,也连手下败将都不如! 心弱者,将众人之心当作自己之心; 心强者,外来毁誉皆如微尘,一拂而过; 心虚者,便有万千赞誉,也如身负重石,不得解脱; 心坚者,心无旁骛,视外物如无物。 云天罡为心之坚强者,心志成罡,从无偏移。 因而他人之言语、视线,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种虚妄。 徐子青跟随其后,眉眼含笑。 师兄从来不曾变过,他这做师弟的,自也随他而去。 他步伐悠闲,与云天罡脊背挺直、步步强硬又有不同,外人看得越久,那些讽刺之意就渐渐减少。 到后来,几乎鸦雀无声。 许是过了颇久,许是只是一瞬而过,两人已然到了最上头。 云天罡直接坐下,徐子青则稍稍矮些,坐在那座位旁的台阶之上。 秋玉臣与秋扈身为执掌此次大会的先天强者,自有视野极佳的位置,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微微挑眉。 照理说如徐子青这等力量更加强横的先天,即使是跟随他人进来,也可在先天高塔上寻个位置坐下,不必同寻常随从一般,坐在自家主子左近之处。但徐子青却不顾身份,也是随意而坐……如此自如态度,看不出半点勉强,也不觉伤了些许脸面,当真是气度非凡。 徐子青身为修仙人士,所修的是生死轮回之道,于他眼里,帝皇尊位,凡俗财富,生生死死,都只是轮回一面,前生纵有再多,来世皆为化尘土,种种无形之物,皆在天道规则之中。既然如此,一些虚幻之物,又何必得失太重、反伤自身? 就算是修道之人,也不能个个成仙,还应顺其本心,方能成就大道。 另有一些先天强者也窥见徐子青气息莫测的,同样见到他这般情状,心里情绪皆是不同。 那锦衣青年早已过来,原本也有看那云天罡笑话之意,但当真看到云天罡如此顽固,心里也将一些轻蔑之意压了下去。他之前不曾见过本人,见到本人之后,方知日前重重布置,着实不枉。 这云天罡年少而有如此心胸,若不铲除,必成心腹大患! 很快所持玄武帖者尽皆来齐,玄武帖有余者,也各凭数目入了座位。 那玄武大会,便于此时正式开始。 一声钟鸣后,就有两个武人跃上擂台。 大会规矩,除非有人叫名挑战,否则由手持一张玄武帖者先行对战,败者下场,胜者连战,三场之后,便可歇息再战。由此类推,玄武帖越少者,上场越早,对战场次越多,身负玄武帖多者,则可自行选择何时上场,不过一旦上场,亦要连战三场。并且比武之时,生死自负,成绩如何,则由众多巡查先天一并决定,再有督管此事的先天强者最后判定。 云天罡目光专注,便是那两个武人身手平平,他也仔细观之,不曾小看。 徐子青扫一眼后,就往另一侧看去。 那处正有数人坐在一处,彼此神色亲近,像是在做什么讨论。 略一顿,他就将神识放开,把那些人言语全都收拢。 果然,这些人又是在针对他师兄了。 原来那些人是雷霆门中人,武翱门中一位长老与雷霆门里一位弟子有亲,就攀上了这位少门主,长期供奉,得了两分颜面。后来武翱门在云家庄吃了亏,都是十分不快,就积聚不少财富,求这位门主在大会上将云天罡除去。少门主同他们算是有些香火情,又十分自负,便应允下来。前头种种都是他一手谋划,为的就是名正言顺,将云天罡在擂台上置于死地! 但谋划之中,少门主却发觉云天罡不好对付,当下手段连施,将云天罡力量削弱,而今更不肯多给他时候休息,再过得几场,就要亲身下去,将人灭杀。 徐子青眉头微皱。 凡人间的阴谋诡计的确防不胜防,不过若是力量远胜,倒不必惧怕。 师兄现下磨剑正要到达极处,肉身渐近极限,那少门主必然比寻常对手可怕得多,又对师兄手法了解得多……却不知以他的威逼,究竟能不能成为师兄觉醒剑意的契机? 照理说,生死关头应是最佳,只是若是不成,这具肉身就毁了。 思忖片刻后,徐子青终是决定顺其自然。 左右师兄元神已然完整,就算肉身崩溃,他也可出手引渡,将元神送回仙魔之体内。 只是可惜这具云天罡肉身乃单金灵根,师兄又不曾醒转,倒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而若是此时剑意觉醒契机仍未来到,便也不必多想。 徐子青方才想过那些时,擂台上已是连比数场。 正此时,另一座高塔首位,锦衣青年纵身而下,直立在擂台一侧。 他出手如风,极快将先前胜者打下台去,随后抱拳开口:“小可久闻快剑云天罡之名,有心请教,今日上得擂台,还望云少侠不吝指点!” 锦衣青年语声铿锵,态度自信而不傲慢,一时之间,也引起许多先天赞许。 再看此人力量,正在后天九重,周身气息之厚重,更在寻常同等级武人之上。 凡是认得此人的,都惊呼起来:“雷霆门少门主雷厉!” “原来是他,听闻他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已臻后天九重!” “难怪有这般气势,雷霆门有后矣!” 雷厉心中自得,面上不显,而目光直逼另一座高塔,落在云天罡身上。 我向你挑战,你可敢来? 他眼光之中,尽是此意。 云冽从不畏惧挑战,云天罡自然也是如此。 他只站起身,也从高塔上一跃而下。 肉身早已被云天罡锻炼得颇为强横,经脉里劲力虽不能容,但肉身微调之下,于半空里时而蹬足,几次之后,也能安然落下。倒是比以肉身腾空容易得多。 许是半途数度卸力,云天罡落在擂台上时,也未有太大的声响。 雷厉见状,双眼微眯。 此人果然不简单,对肉身之控制,正是前所未见。 到此时,他也不多言,身形一晃,已然抖出两柄长刀! 那刀刀背轻薄,刀柄反扣于掌上,舞动起来,几乎就如同身体延伸,简直是精细入微,使到了极处。 雷厉目蕴神光,动作凌厉,刀刀逼人。 他倒要看看,这云天罡今日可还能留下命来! 云天罡长剑一振,也同雷厉缠斗。 才刚过了两招,他便已看出不同。 雷厉的刀法很快,比他之前所见服过药物的疾风剑更快,而刀法之精妙,也远非寻常挑院者可比。若是如此,当为一个不错的对手,可其刀法处处都在云天罡的弱处,就非同寻常。 不错,如今的云天罡,也有弱处。 若说起剑法奥妙,这一个世界中人,也不能同他相比,可多日连连磨剑下来,肉身疲惫,就不能完美施展剑招,使得变换招数时,有了少许薄弱。 这少许的薄弱,平常人不能看出,而有些看出的一两个的,则比疲惫的云天罡更慢,无法击破。 但这个雷厉很快,而且,他似乎在比斗之前,就已然看出了那几个薄弱处了。 之后,刀刀都是绝杀之招,每一招,都双刀而至。 一刀破招,一刀切割要害。 云天罡的身形很稳,而手中的剑,也更稳了。 他是心性刚直,而非愚钝无知。 先前那许多人挑院,他就算不曾出口,也能推知其中怪异。 不过他为磨剑,自是来者不拒,旁人或以为是刁难,是算计,于他而言,都不过是打磨罢了。 越是濒临极限,他反而越有一种觉悟。 那么此时雷厉威逼之下,该当如何? 迎刀而上罢了! 或我磨剑,进境而胜,或我落败,将性命留下。 云天罡目光冷静,剑法上,仿佛隐约也有了一种意境。 雷厉的刀法快,因他肉身疲惫处不能跟上,倒是在一些细微处,留下许多刀口。 才几个回合过去,云天罡半身染血,仿佛已有颓势了。 雷厉心情却很凝重。 他占据了上风,却能感知到云天罡不屈刚硬之心,在此心之下,那种强烈的意念也随剑招传递而来,要他手中虽是轻巧,心头则压上重物。 越是打得久,越是预感不祥。 雷厉一横心,使出家传绝学,至强杀招! 他身形翻转,如同一团飓风,双刀转动,仿若鬼影魅踪! 杀—— 眨眼间,一刀已刺向云天罡的腰腹,一刀要抹了他的喉头。 两刀寒芒,如同两颗寒星,倏忽间就在眼前! 云天罡似乎就要被斩与刀下,其躲避去路全都被刀势封住,再也没有逃生的机会! 他或许,当真就要死在此处? 雷厉胸中志在必得,双目中狠辣之意,直透前方。 他雷霆门的绝学,绝不会在此地失手! 云天罡一动不动,他闭上眼,像是认命了。 要……引颈就戮么? 下一刻,他的双眼蓦然一睁! 雷厉骤然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眸中,突兀地划过了一道黑金色的光芒。 几乎是立刻,他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绝强压力。 在这压力下他似乎被禁锢在一种无形的领域中,冰冷而纯粹的杀意自七窍灌入,淹没他的眼耳口鼻…… 随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337 337、 ... 擂台之外顿时大哗。 方才——发生了什么? 那些先天强者亦是猛然一惊,以他们之目力,居然也不曾看出! 众人原本见到雷厉少门主双刀卷起,正是一面赞叹其武艺精湛,一面又惋惜云天罡这剑术超卓者当要就死。 孰料那双刀确是逼近了云天罡面门,却在下一瞬忽然仰面倒下,期间究竟发生何事,竟无一人看得明白! 这死的,居然不是云天罡,而是雷厉! 当下许多人都是站起身来,尤其那雷霆门之人,都是面色大骇。 雷厉师兄任平峰飞身而下,立刻揽起雷厉,就见他神情平和,只双目中有一抹惊疑之色,仿佛不明白为何如此,但偏偏已然丧了命去了。 擂台之上,生死自负,任平峰看一眼云天罡,眼中尽是恨色。 云天罡立在当中,便如一块亘古巨石,毫无动摇。 虽是许多先天都有不解,但任平峰并无玄武帖在手,也不能在台上继续同云天罡对战。 当下就有许多人释放出威压来,迫使任平峰离开擂台。 任平峰抱住雷厉,飞身离去,同时那些雷霆门的先天、高手们都跟随其后,一同走出了这偌大的会场。 而擂台外的看客们心情也是如同颠簸一般,忽上忽下。 此事当真出人意料……故而在看向云天罡时,目光也复杂起来,更有原先跃跃欲试者,此刻也露出些许惧色。 徐子青坐在高塔之上,瞳孔蓦然收缩。 即便所有人都不曾看清,但他却看得分明——那是剑意! 师兄的剑意,苏醒了! 那么……师兄的元神呢? 是醒了……还是没醒? 压抑住心中翻滚的情绪,徐子青冷静下来,继续看向场中。 云天罡胜过雷厉,自然该当守住擂台,要得三场,方可下去。 然而他刚才灭杀雷厉,手段简直如同鬼魅,一时之间,竟没人敢再度上场了。 众多先天面面相觑,那彭旱见到雷霆门少主出手,本以为他能战胜,结果竟是如此。他现在见到云天罡这般威风,越发觉得自己孙儿死得不值,双目之中,几乎就要充血。 他一狠声,打了个手势。 彭旱除却彭余这捧在手心的后辈以外,还有一些依附之人,也被他指点过两招。 如今彭旱要那几人出手,那些人就算心中忌惮,也不敢得罪彭旱。 当下有人叹了口气,纵身一跃,上得擂台去。 云天罡睁目,就见那人一枪挑来。 枪尖挽花,如同春日盛放,朵朵都是杀机。 云天罡身形微动,长剑已然此种那人罩门。 来人肩膀一垂,便是落败。 他被逼而来,本无太多恶意,也就留得命在,认输下台。 紧接着,又是一人。 云天罡仍是三招之内,让人溃败。 到此时,云天罡也走下擂台,不再固守此处。 其余对战之人松了口气,云天罡这时再来攀爬长梯,就无人再敢以嘲讽视之。 徐子青站起身,迎接师兄得胜而归。 云天罡抬眼,正同他四目相对。 两人微微一顿。 徐子青温和笑道:“天罡,你……” 云天罡道:“剑意觉醒,此间当无人能再伤我。” 徐子青定定看去,那双眼中仍是同以往一般,不能让他窥见其他。 云天罡神色一缓:“我已记得,你是我亲传师弟。” 徐子青目光一颤。 云天罡续道:“只至你拜师之时,其后诸事,你且容我些许时日忆起。” 徐子青心头先是一紧,随后也不知是欣喜,还是失望。 良久,他暗暗轻叹一声,面上笑意则越发柔和起来:“师兄能记得我,已让我十分欢喜。” 云天罡伸手抚在徐子青发顶,说道:“还望你莫要怪我。” 徐子青摇头微笑:“皆是我心甘情愿而为。” 两人说了这几句,就都坐了下去。 旁人如何打量,又是如何心思,都不在这一对师兄弟眼内了。 徐子青已知这剑意苏醒后,师兄的记忆必然将很快回归,想通以后,便不甚着急。 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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