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着东黎昭的手臂,带着他御风而去。 · 封天堑前。 一阵清风拂过,半空里突然现出个身着青衫的少年人,他左手拉着一个男童,一同立在原地不动。 正是赶路而来的徐子青与东黎昭。 只见一阵淡金光芒闪动,东黎昭失声惊呼:“啊呀!” 徐子青说道:“时辰已到,金刚符已是没有用处了。” 此处海风并不激烈,两人又是停住不动,故而东黎昭也不过觉得有些发冷,却并未有多么难过。 徐子青自储物戒中取出一件长衫递去:“你重伤初愈,莫要染上风寒。” 东黎昭感激接了,穿在身上。到底是修士法衣,虽说疾行时功用不佳,静立时却能不畏寒暑。 穿得暖了,他便也看向前方,问道:“先生,此处便是封天堑么?” 徐子青道:“正是封天堑。” 东黎昭倒抽一口凉气:“竟是如此险恶之地,该如何才能过去!” 徐子青微微一怔,侧头问他:“你且说说,你见到了什么?” 东黎昭说道:“此处无数水柱冲天而起,足有千处之多。中间水流湍急,恶礁遍地,船不能行。” 徐子青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他看到的却与东黎昭不同。并未多说,他只并起二指,将灵力汇聚其上,对东黎昭双眼一抹,又道,“你此番又见着了什么?” 东黎昭目瞪口呆:“水柱、水柱都没了!” 的确如此,若说方才东黎昭所见乃海上极险凶域,此时看到的却是风平浪静,半点波浪也无。 徐子青这才笑道:“这里不过是个上古幻阵罢了,不知那位大能使了何等妙法,使其在此处绵延百万余年。幻阵不朽,但凡是身具灵力者来到此处,是无惊无险,一眼看穿。而若是尔等南人来到相对之处,却只能瞧见幻阵所显示的奇险景象了。” 但凡是修士,都能布下幻阵,然而若能让幻阵做出如此逼真景象、且无人能够破解,却绝非普通大能可以做到了。更莫说此处并无阵旗阵盘,也不知那是一个何等惊才绝艳之人,竟能以海水为媒,分割了整片海域、做出了如此大手笔的事来! 不过此间中事徐子青无意与东黎昭多说,他自个也不过是见之生感慨,从而猜测、从而憧憬向往罢了。 徐子青拉住东黎昭,在封天堑中缓慢穿行,这一段距离犹如黏腻油脂,每一动作都似有摸不着的隔膜阻碍。当最终穿过后,忽然身子一轻,就感受到另一种不同天地了。 东黎昭回头一看,此时他双目灵力已散,再看封天堑时,依然是一片恶海,待转过头看向前方,则是风平浪静。 “先生,我们已然到下九洲了吗?”他仰头看向徐子青,满眼皆是希冀。 徐子青温和一笑:“不过,已是下九洲了。” 下九洲灵气比上九洲很是微薄几分,不过大海乃是水气蒸腾之处,水属灵气很是浓厚,徐子青又是木属,故而感觉到差异并不太大。 他往前瞧了瞧,说道:“我要带你去了,此时我已没了金刚符,不过这边海域也不比上九洲凶狠,你且忍一忍罢。若是不成,以衣衫兜头罩住自个就是。” 东黎昭很是顺从,他便将多穿的那件衣裳自后撩起,裹住后脑面容,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 而后徐子青半揽他的肩头,身影一晃,已在十数里外。 这一段海路很是顺利,总共才用了不足两刻,两人已到岸边。徐子青使一个障眼法,不让旁人见他两个自天而降,待落地后,才抽了个空子,现出身形来。 正与徐子青曾经所言相同,自上蕲洲过封天堑,所见第一个大洲便是下蕲州,而国都洪午城就在此地。 东黎昭侧身,见到他曾跌落海崖,顿时眼圈发红,只觉自己这是劫后逢生,定当要报仇雪恨才是! 徐子青轻拍他的肩头:“走罢,先去县里用饭,你虽吃了饱腹之物,到如今也该没有用了。” 东黎昭闻言一愣,顿时觉出肚肠蠕动,果真是饿得狠了。此时言语讷讷:“先生,我身上并无钱财……”于他看来,修士也如仙人般餐风饮露,而金银乃是俗物,徐子青手中也当没有才是。 徐子青笑道:“你且去寻个食肆,去自有法子。” 东黎昭极是信任徐子青,闻言就带头行步,这下九洲乃是凡人的地方,他料想先生定是不能熟悉,便有了些东道主的意识来。 才进去县中,东黎昭却吓了一跳。 只见两街人口萧条,摊贩店铺大多都不在的不在、关门的关门,路上也没有行人,更是人人闭户,便是鸡鸣狗吠之声,竟也听不到了。 数日前他来到此地,分明还繁华热闹得很,如今却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东黎昭的双拳捏紧,人呢?人都去哪里了? 不管目前朝堂上有多少变化,但这里的百姓都是承璜国的子民,可现下整个县城萧条成这样,他们……他们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徐子青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将灵力聚集在双目之上,发现整个县城上空,都布满了死气。 这就说明,这里死了不少人。 可是……为什么? 东黎昭飞快地向前奔跑,没人、没人……还是没人! 他突然停住脚步,猛然向一家屋舍的大门推去—— “嘎吱……”门开了。 屋里的摆设很凌乱,但同样没有半个人存在。同样也不像是遭到了洗劫,因为乱是乱了,可能够看出并没有翻箱倒柜的迹象,也没有明显的缺了什么东西的情形。 徐子青足不沾地,跟了过来,他也同样见到了这里的情况,随之他看着东黎昭连续推开了四五家的门窗,里面都是大同小异。 就好像屋舍的主人很匆忙地离去……或者说,是被迫地离去了。 越发觉得不对劲,两人继续往县城中心走去。 渐渐地,徐子青嗅到了一丝奇异的味道,带着些烟火气的,但已经变得很淡了,却不能瞒过他的感官。 天上的重华鹰盘旋两圈,发出一声鹰嗥,往某个方向飞去。 “昭儿,往那边。”徐子青见东黎昭双目逐渐生出许多血丝,心有不忍,轻声提醒道,“跟着重华。” 东黎昭晃了晃神:“是,先生。” 两人就换了方向,朝左边的街道走去。 在走了几百步后,东黎昭再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他是呆住了。 原来这是一条被烧毁了的街道,再没有了往日的繁荣,房屋、铺面、摊位,全部化作一片焦灰。 在断壁残垣之中,横卧着不少还没有完全烧化的横梁,下面压着些灰白的粉末,风吹过时慢慢散开一些,仅剩的木头、锅盆,都变成了黑色。 徐子青的脸上,也露出了沉重的神情。 “那些是骨灰……”如今的他可以一眼就认出来,那些灰白色的粉末,分明就是尸体被烧之后的情形。 而这里这么多房屋,每间房屋里这样大量的粉末,都足以说明了一件事。 东黎昭已经颤抖着嗓音问出来:“先生,这里很多人被烧死了,是吗?” 徐子青轻声叹了口气:“是,很多人被驱赶着关在这条街的房子里,然后……” 然后这里被放了一把大火,连同街道和人都被毁灭了。 东黎昭狠狠地擦了把眼泪:“那□佞,他们屠了整个县城!先生,这是因为我吗?我跳崖还不够,就连我来过的地方,他们也不肯放过!” 固然徐子青向来温和,这时候,也同样忍不住动了火气:“昭儿,他们丧尽天良。” 东黎昭眼里再次带上了满满的恨意:“我要让那□贼死无葬身之地!” 徐子青看着这被仇恨占了满心的半大孩童,到底还是轻轻地抚了抚他的头。 再没有人提出要用饭,徐子青将东黎昭带上,顿时化作一缕清风,在障眼法的遮掩下,飞速往国都洪午城方向赶去。 大约一刻半后,洪午城到了。 这座城池占地极广,城外垒起高高的城墙,威武巍峨,兵士于城门上、城墙外列队把守,刀枪剑戟各般武器,都闪耀寒芒。 才到此处,顿时觉得一种属于皇族特有的壮阔威严之感。 徐子青落下地来,与东黎昭走到城墙侧面,使一个穿墙术,一齐进到里面。 城内气氛紧绷,过往行人不敢多说话、不敢大声喧闹,而往来巡逻的兵士也各个带着冷肃神情,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徐子青在东黎昭身上指了指,将他变化为另一个模样,说道:“昭儿,这幻化术只能有一个时辰作用,若要混进宫去,可要着紧些了。” 东黎昭眼中徐子青亦是变作普通青年,容貌气质都是平平,只有一双眼中目光仍是柔和,使他满是仇恨的心里生出一丝暖意:“是,先生。” 两人假作寻常百姓,慢慢往皇城方向走去。 约莫过了有半个时辰,总算是来到皇城侧面,皇城外把管更是森严,若要正经自大门进去,自是不能,仍然只得寻旁处而入。 徐子青立在外头,却没有先施穿墙术,反而倒抽一口凉气。 这皇城里好生诡异! 凡人或者只能瞧见这皇城宏伟,修士眼中却是另一番天地。 只见一条金色长龙盘踞皇城之上,却是伏龙之状,鳞片无光,龙须黯淡,虽无垂死之相,却隐隐现出颓气。 金龙双目半合,可偶然张目时,却放出两道耀眼金芒! 而更使人惊异的,是金龙略下方处,正有一条黑蛟昂头,它头上生出一支独角,通体墨色,光华灼人。这黑蛟形貌奇诡狰狞,气势凌人,长尾不断摆动,已然间或与龙尾缠在一处,整条身躯似都要渐渐攀到龙身上来! 暗暗叹了口气,徐子青心知,这金龙必定是那东宫太子东黎熙龙气显化所成,那黑蛟便是镇国大将军气运凝聚,黑蛟头上生角,乃是化龙之兆,而金龙伏卧,则是沉眠之相。如此看来,的确是大将军日渐势大,东宫太子式微。 只是龙气若为金龙,则说明此为龙子气魄宽宏,为明君圣主显征,可黑蛟……却是枭臣奸雄的征兆了。 现下时辰刚到傍晚,天色渐沉,若要进去皇城,未必不是个好时候。 也不多想,徐子青如今只愿寻到东黎熙,将东黎昭交予他手,便可功成身退,去寻一处僻静多木气的所在修行了。 皇城之中,众兵士分诸小队,每刻一次轮换,守卫十分严谨。 徐子青半揽东黎昭,随心一晃,便只有一缕清风拂过众兵士眼前,他两个却已然穿身而去了。 东黎昭沿途指路,说道:“先生,东宫便在东面最为瑰丽壮美之处。” 徐子青点头,带他轻身疾飞。 很快,两人又到了一处极华贵的大殿前,周围站满兵士,将整座宫殿团团围住,不使一人能从中进出。 徐子青带东黎昭极快闪入其中,走过外殿,又进了一条过道,见到数名宦人远远看守在外,心里不由存疑。 他两个晃过众宦人,到了那阴暗之处,再走得一段,便是太子寝殿了。 正此时,东黎昭忽然听到细细的人语声。 41 “大哥?”东黎昭先是一喜,随即又是担忧。皇兄如此被困在寝殿中,不知多日来是如何难熬。他便屏住呼吸,上前数步。 然而转瞬间,他却听得里头有另一人出声,顿时觉得很不对劲。 徐子青的脸色却是乍红乍白,东黎昭凡人耳力不佳,他则是听得一清二楚。 那里分明、分明…… 东黎昭存了警惕,小心在口中捻了捻,于窗纸上捅了个小孔,这下声音清晰了些,他也能听个明白。 “好宝贝儿,你这处当真销魂得紧,可想死我了!” “啊……嗯……唔你……啊!” “□,再夹紧些!真是叫人心痒……呼,若是旁人晓得你床上这般风景,怕要嫉妒老子的艳福无边!” 跟着便是接连不断的“噗噗”水声,那床摇得嘎吱响,更有若有似无的□声,伴着成年男子的粗喘与调笑,充斥了整个寝殿。 自窗孔看进去,便见到那赤条条的两人正于床榻上肉搏。 上头那个男子肤色黝黑,身形精壮,身下压着个相貌俊朗的修长青年。他胯|下紫黑色的玩意儿插在青年的臀|缝里,是甩开膀子卯足了劲儿,前后耸动,“啪啪”撞个不停! 青年脸上带着笑意,双腿圈在壮汉的腰上,双手搂着他的脖颈,满面潮红,双目微眯,似极享受一般。 东黎昭面色铁青,他哪里会认不出来,这壮汉便是镇国大将军,而他肆意侵犯、与他盘肠大战的青年,却是他一心惦念的大哥! 他那天潢贵胄的皇兄俊逸宽和,才华横溢,是最出色不过的储君,可他如今却在祸国仇人身下辗转□,忘乎所以! 这、这哪里还是他最尊敬爱戴的太子大哥! 东黎昭的牙咬得咯咯响,气得是头脑发胀,恨不能立刻冲进去质问太子: 你忘记杀母大仇了吗!你忘记他如何囚禁我们兄弟了吗!你忘记他要颠覆你的王朝了吗!你怎么能这样、这样的无耻…… 忍无可忍,东黎昭就要闯进屋里,手臂却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是那位一路护送他回来的俊雅修士。 “……先生。”他恨得咬牙切齿,“让先生看了笑话,我绝不能让皇兄这般、这般……”不知廉耻。最后四个字他吞入腹中,生生没有说出口。 徐子青轻叹一声,他已从方才窘迫之中挣脱出来,跟他低声说道:“昭儿,你仔细瞧瞧太子的双眼。” 东黎昭一愣,心里却陡然生出一股希望来,他连忙说道:“先生,您有没有法子能让昭儿瞧得更清楚?” 徐子青眼光柔和,并指在他眼睑上轻轻一抹。 东黎昭便觉得双目明亮,屋中之物于他眼中是纤毫毕现,他刻意忽略了那位镇国大将军,而将注意力都放在自家皇兄脸上。 果不其然,虽说东黎熙神情似有沉迷,那双眼也确是半张半合的暧昧模样,可仔细看去,却能见其中光华湛然,清醒无比,在偶尔落在那冲撞耸动的大汉身上时,更流溢出一丝冷意。 霎时间,东黎昭大大松了口气,紧跟着便是对那佞臣的浓浓恨意。 “那焦涂竟然这般折辱大哥,真该杀!”他愤然道。 徐子青抚了抚他的肩头:“且莫进去。” 东黎昭闷声开口:“是,先生。”他顿了顿,“我明白的。” 若是现下闯进去,打草惊蛇不说,更是让他大哥毫无脸面。堂堂来日里要承接天命、登基为天子的太子殿下,若是在这般情态下被宠爱的弟弟瞧见,恐怕要羞愤欲死。 便是为了东黎熙的颜面,已然冷静下来的东黎昭也绝不会再冲动了。 忍了忍,东黎昭拉住徐子青袖口,说道:“先生,我……不愿再看了。” 徐子青很是明白他的心情,便依他所言,与他一同再度隐匿于阴影之中。 屋中撞击与喘息声经久不停,足过了有两个多时辰,才云雨初歇。 不多时,里头传来衣衫簌簌之声,那镇国大将军已是衣着完好,自寝殿里推门而出,一派正经模样。 东黎昭就见一名宦人走上前来,谄媚笑道:“大将军,奴才已备好热水了,这就给太子殿下送进去么?” 那壮汉抹把脸:“去罢,莫吵醒了他。” 宦人连连称是,壮汉再摸一把头发,大步离去。 东黎昭眼中充血,盯着那正招呼送水进去的宦人,言语中尽是狠辣:“这些刁奴,本王要让他们全都给焦涂陪葬!” 徐子青虽略略皱眉,随即摇头微叹,却并未说话。 只听得里头有人问道:“太子殿下,可用膳否?” 那带着些许疲惫与冷漠的嗓音便响起来:“不必了。” 如今天色已然深黑,寝殿里水声也渐没了。宦人们齐齐退了出来,就剩了屋中冷寂一片。 东黎昭手指颤了颤,在徐子青相助下穿墙进去。 寝殿里,那床上帷幔罩下,内中有人平躺,一只瘦削的手不经意放在床沿,似乎能听着那人均匀的呼吸声。 东黎昭忍耐不住,悄无声息地快步上前,走到了床边。 下一瞬,床上人一跃而起,紧紧扼住他的脖颈:“什么人!” 东黎昭被迫昂头,虽是疼痛,他眼中却有些发热。大哥的身手仍是如此利落,全然不同他想象那般颓丧,可真是太好了。 东黎熙却已然瞧清楚来人模样,他猛然放手,嗓音却抖了抖,低声道:“是昭儿?” 东黎昭用力点头:“是昭儿……是昭儿回来了!” 东黎熙深深呼吸,嗓音更压低些:“你怎地进来的?好大的胆子,若是被捉住了可怎么好!” 东黎昭不欲皇兄担忧,立时笑道:“是先生送我进来,一路不曾被人发觉。” 东黎熙这才发觉,就在东黎昭身后,正安静站了个青衫少年。 看年纪不过十七八,相貌很是俊秀,气质又极温和,见之可亲。他心里还有些警惕,却不会扫了弟弟的面子,当下起身,拱手道:“多谢先生高义,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徐子青也正打量这位太子。 只见他生得长眉凤目,面容俊逸,而身姿挺拔,优雅有礼,自有一种磊落宽仁的气度。虽是方才被迫雌伏,却半点不显不堪屈辱之色。不愧是储君之选,果真让人赞赏。 他便微微一笑:“在下徐子青,山野之人罢了。” 东黎昭已急急说了出来:“大哥,先生是修仙之人,有大本事,亦是愚弟的救命恩人呢!” 东黎熙才听此言,便惊讶开口:“徐先生是一位修士?” 徐子青微怔,这太子却知世上尚有修士一类世外之人……他就点了点头:“正是。太子殿下所知甚多。” 东黎熙从容一笑:“自父皇久病沉疴,就把熙宣召榻前,将种种秘辛告知。故而熙知晓这世上非但有下九洲之说,亦有上九洲。不过上九洲乃世外之世,熙心驰神往,却并不知仙踪何在。”他说罢,看向东黎昭时眼带宠爱,“昭儿既能遇见徐先生,想必是误入了上九洲,却比熙有造化了。” 他不过只听了弟弟只言片语,就推出这许多事来,的确心思缜密,若得皇位,当能造福朝堂百姓。难怪龙气金黄,鳞甲须尾活灵活现,处处明晰。 徐子青也是恍然。虽九洲分上下已有无数年月,可到底并非未留半点痕迹,这等传承多年的大国能留下些传说密语,倒不无可能。 那太子说到此,深深作揖,恳切道:“昭儿逢难,熙还未谢徐先生救命之恩。” 徐子青温声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昭儿也已谢过,你实不必如此。” 东黎熙却道:“昭儿是熙唯一的兄弟,若不略尽心意,熙心中绝不能安稳。”说罢做足礼数,方才直起了身子来。 徐子青感其心诚,只得受他一礼,心下对这太子却越发生出些好感来。不过人已送到,他亦不必久留,便说:“既然昭儿平安交予你手,我也该当离去了。” 东黎昭大惊:“先生要走?” 徐子青歉然一笑,朝代更替之事,实不是他能掺和,非走不可。 东黎熙知晓修士亦有忌讳,却因弟弟不舍,到底恳切说道:“徐先生若要离去,熙与昭儿自然不敢拦阻。只是今日天色已晚,还请徐先生小住一晚,明日再离去如何?” 徐子青仍要推辞,忽然心中一动,已然应了下来。 因要隐瞒外人,东黎昭与东黎熙同住,而徐子青却被安排在寝殿后厢房之中。那处很是寂静,又因不曾安排人来而无人打扰,还算合他心意。 徐子青便进了房里,留两兄弟一同私下叙话。 却说徐子青将房门掩上,又布下禁制,才将意识沉入储物戒中,呼唤道:“云兄,云兄。” 果不其然,不过转瞬工夫,那白衣男子便现身出来。 徐子青看向此人,微微笑道:“云兄,方才你要我留下,这是为何?” 原来就在他直欲离去时,戒中竟传来云冽嗓音,才让他答应留下。如今徐子青很是好奇,好友素来不挂心身外之事,亦寡言少语,怎会留意此事? 云冽略点头:“坐。” 徐子青讶异挑眉,难不成还一言难尽么?他便坐在桌前,静听友人说话。 圆桌对面,圆凳自动跳了出来,云冽也坐了下来,神色仍是冷峻:“承璜国此番险遭翻覆之事,有邪魔道中人作祟。你既修仙道,不可置之不理。” 徐子青眼皮一颤:“邪魔道?” 云冽颔首:“你且再观此朝气运。” 徐子青应言,双目里蕴出两团青色光芒,而后直直看向窗外,神情比傍晚观气时更谨慎十分。 云冽说道:“金龙莫看,只观黑蛟。” 徐子青便仔细瞧去,那黑蛟于夜色中更显张狂跋扈,此时蛟尾与龙尾纠缠,两具庞然身躯越发绞得紧了。 这般形态,竟像是……龙蛟交|媾。 想起方才于门外所见之事,徐子青不由一顿。 云冽冷然道:“观其目。” 徐子青心中一凛,有些赧然,再定一定神,去瞧那蛟目。只见它形似蛇目,瞳色暗金,而外面却泛着一圈血红,更有丝丝黑雾盘旋其上。乍一看并不清楚,细看时却格外诡异,使人心惊胆寒。 这情形,确是黑蛟为魔气所染之态。 徐子青虽是修仙,却知晓世上还有修魔、修妖、修鬼等数种修士,所择之道与他很不相同。 修妖道者混沌不分,修魔道者与修鬼道者则与仙道相对,一者为阴,一者为阳;一者为负,一者为正。众修道人并无好坏之分,皆在天道之下。 其中鬼修甚少,魔修与仙修就很是对立,经年下来,虽不至你死我活,却也相去不远矣。 然而勿论哪路修士,都须遵循天道规则,因此徐子青对皇朝中事退避三舍,亦讶异于有魔修掺杂其中。 除此之外,他仍有一事不解:“云兄,何为邪魔道?” 云冽淡然看他,冷言道来。 魔修者七情俱全,修一个随心所欲。除吸引天地灵气之外,功法多需煞气、阴气、血气、死气、秽气等负极之气,又多执着贪、嗔、痴,或嗜酒、嗜色、嗜杀,妄念不断。 而此中有正魔道与邪魔道之别。 若同修一本《阴阳和合大道》,修正魔道者风流而不下流,与人合欢你情我愿,绝不强求,双方更互有增益。而修邪魔道者则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将人作鼎炉肆意采补,杀身毁命。 故而修仙者或看修正魔道者不顺眼,却是眼不见为净,而对修邪魔道者,则是杀之而后快。 不过因魔道功法特殊,邪魔道远比正魔道更易修行,因此邪魔道中人,便远胜于正魔道中之人了。 徐子青听得出神,他从前只间或听说魔道与仙道乃是仇敌,却不知还有这些缘由,更有那许多细节之处。如今听说了,也心里若有所思。 待友人说完,他不由有些好奇:“这两者……云兄如何待之?” 云冽冷声道:“修正魔道者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修邪魔道者见之则杀,若门派为恶,当尽诛之。” 他语气森冷,杀意浓郁几成实质,听得徐子青汗毛倒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知云兄……”杀了几人? 云冽已知其意,杀机未褪,直言道:“尽诛邪魔道为大恶者九百三十三人。” 徐子青咋舌,这等杀性,真使人毛骨悚然。不过他却并不惧他,反倒觉得云冽杀性虽重,却不妄杀,着实令人钦佩。 既然已明白因由,徐子青便说道:“云兄之意,是要我寻出那邪魔道之人,将他除去么?”思及之前与东黎昭所见屠城之事,想来与这邪魔道人必有关联,故而虽有不适,却未反驳,只是有所疑惑,“修士不得干涉人间朝堂大事,我又如何能够……” 莫说旁的,若是惹了天道憎恶,日后修行步步险阻不说,得罪狠了,更有天谴神雷降下,便是冤枉了。不过云冽绝不会加害于他,徐子青以为,当还有其他缘故才是。 果然云冽说道:“改朝换代之事,原本是凡俗中事。但既有魔道插手,仙道中人得见,便不得袖手旁观。” 原来凡俗人理凡俗事,而魔道修士趟这浑水,便失之平衡,仙道中人需得与之对立,将凡俗事变为修士之争。 云冽神色冰冷,继续言道:“行善功,得善果;行恶事,有孽报。邪魔道倒行逆施,你适逢其会,乃是天意。” 徐子青一怔:“若我不曾来此……”或是不曾遇着东黎昭,抑或遇着却不救他,此间事又该如何? 云冽冷然道:“天道规则有所依循,若不是你,自有他人。你既得遇,便是你之机缘。” 徐子青笑叹:“我明白了,谨遵云兄吩咐。” 是了,承璜国正宫所出二子,东宫东黎熙身具金黄龙气,乃是天运昌隆之相,而次子东黎昭心思醇厚、对兄长敬重非常,龙气也为金黄,便是天道为此朝留有后路,自东黎熙至东黎昭,福泽绵延。足见此朝分明气运浓厚,不该有如今这般气数将近、要改朝换代的模样。 且东黎熙神智清明,宽厚仁德,有明主之风,若是亡国之君,当不会如此。因而必定是有外祸乱朝,干扰天数。 此乃大孽。 徐子青为仙道中人,既要修行成仙,便得为天道办事才是。若是做得好了,说不得便有嘉奖,做得不好……天道欲以他之手惩戒作乱者,只消他尽力而为、莫唬弄上天,当不至于落个凄惨后果。 云冽观他神色,淡然道:“你已想得明白。” 徐子青点了点头:“是,我已想明白了。”又笑道,“多谢云兄指点。” 当晚,未免邪魔道中人觉出他体内灵力涌动,徐子青并不曾打坐修行,反而以凡人之态睡卧床上,休整一宿。 次日,东黎昭早早在外叩门:“先生,你可醒了么?” 徐子青睁眼,翻身而起,到前头打开门来,笑问:“你可来得早。” 东黎昭不由窘然。他一夜不曾好好入眠,唯恐先生离他而去。这时东方才刚发白,他便迫不及待,急急过来了。 东宫里伺候的宦人并未觉察,徐子青看他眼下青黑,微微一叹,放他进来:“莫要如此莽撞,且当心给人瞧见。” 东黎昭“哎”一声,进得屋来,关了门,说道:“我身量小,偷摸墙根而来的。此处也很是偏僻,若无要事,必不会给人发觉。” 徐子青见他如此依赖,目光不由一软。 42 东黎昭见徐子青并未生气,便带几分小孩儿气的:“先生莫要恼我。” 徐子青笑道:“恼你做什么?” 东黎昭心中欢喜,只是思及徐子青要走,又垂下眼来,很是不舍:“先生不可多留几日么,当真现下便要走了?” 徐子青叹道:“正要寻你去说此事,待你皇兄得闲,我亦有话要同他说。” 东黎昭深宫里长大,如何不知徐子青话中之意,当下快声道:“先生之意,是不走了么!” 徐子青却正色道:“云兄与我说了一件大事,正与你等承璜国有关。我倒是欲走,却恐怕走不得了。” 东黎昭一惊:“先生且待,我去寻我大哥!” 徐子青见他就要奔出,拉他一把,递一张符箓过去:“你自小心,此符可使人瞧不见你,只是不能出声,切切牢记。” 东黎昭应“是”,快步离去。 徐子青才将意识沉入储物戒中,询问道:“云兄,你可要与东黎熙相见?” 云冽嗓音冷冷传来:“不必。” 徐子青微微一笑,便不再扰他。 不多时,东黎昭匆匆而来,原来东黎熙那里被看得紧,他用符箓隐在屋外很等了一会,才见东黎熙将宦人驱逐在外。然而那刁奴却呼喝数人贴着把守,东黎昭并无进去时机。 徐子青略思忖,说道:“无妨,你只跟我去就是。”于是使了一个障眼法,引东黎昭同他一起进去东黎熙寝殿之内。 两人陡然现身,东黎熙吃了一惊,却反应极快,并不曾惊呼出声。 随即徐子青做一个禁制,就使外面人不能听得里面声音,又暗暗让重华悄然停在外面院中树巅,为众人把风。 徐子青才道:“现下说话,当不会引人注目。” 东黎熙松口气,见东黎昭神情,便有些猜测,笑道:“徐先生来此,可是有何指教么?” 徐子青点了点头:“你承璜国之事,我怕是要掺上一脚。” 东黎熙一怔:“徐先生改了主意,难道是我国有了不妥?”他自问也有几分观人之术,这位徐姓修士目光清明,确是心正神正,当为一心向往修行之人,若非必要,定不会有如此念头。 徐子青赞赏一笑:“你说得不错。”继而叹了一叹,“有邪魔道中人欲翻覆承璜国,我等仙道修士既然得知,便不能袖手。” 东黎熙心中一紧:“徐先生的意思是……” 徐子青微拂袖:“你兄弟二人且去窗边,我为你等开眼,以观皇城气运。” 东黎昭已试过术法,倒是不慌,东黎熙头回听说,加之方才所闻之事,是强行按捺,终于镇定下来。 瞧了两眼,也看清皇城上龙蛟纠缠之相,东黎熙心细如尘,对那淫靡之态是心知肚明。不过他尚不及羞赧,却又看清黑蛟眼中红芒,只觉它十分邪恶,让人见之而毛骨悚然。 东黎熙长东黎昭数岁,且为储君,自比他更晓事态严峻,当下说:“徐先生,那黑蛟很是不妥。” 徐子青便道:“黑蛟与金龙行那事,乃是采补金龙龙气,将太子气运转嫁己身,使黑蛟化龙。如今蛟生有一角,两爪四趾,另两爪却已有五趾,可见化龙之日不远矣。” 东黎熙脸色一白,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先生放心,熙既然已经知晓,自不会再让他得逞。” 徐子青又道:“不过黑蛟有魔气,而黑蛟乃焦涂气运所化,因此若非焦涂便是邪魔道修士,便只有一种可能。” 东黎昭急问:“先生,是什么?” 徐子青道:“附身。” 东黎熙惊道:“……附身?” 所谓附身,乃是因肉身重伤、元神受困而将元神祭出,附着另一人身上,以图行动自如。其间更以魔道法门滋补肉身,把肉身蕴养,到时再将元神收回,便能比伤前还要强上数分。 然而此法一来对被附身者害处颇大,二来这滋补的法门素来邪恶,因此十分令人不齿。 徐子青原本不知附身为何物,乃是云冽传音而来。可一旦知晓,亦觉不安。 他与两兄弟说明此事, 东黎昭已是惊呼:“先生说过,下九洲之人不能修行,那、那……” 徐子青颔首:“那邪魔道人只有附身于焦涂身上,才能如此。” 东黎昭脸色难看:“若是这般,焦涂死了么?” 还未及徐子青回答,东黎熙忽然开口:“焦涂与我见面颇多,观他行为举止,与从前并无不同。” 徐子青微微一怔,这话中似有未竟之意。 东黎熙眼里情绪翻滚,说道:“十年前我便识得焦涂,那时他虽是凰妃兄长,却与我相交甚笃。待我受封储君,他便是我暗中的人手。” 焦涂与凰妃乃是异母兄妹,之间并无深厚情谊,反倒他们两人为多年好友。那些个明面退避之事,不过是为防备先皇猜忌而为。后来焦涂一朝反水,杀遍朝堂、又将东黎熙囚禁东宫,使东黎熙一度以为自己识人不明,被其表面蒙蔽。谁知而后凰妃与东黎彰也被其杀尽,若说焦涂有反叛之心,却并不登基,便让他生出许多不明来。故而他才与他虚以委蛇,暗地里也想要回复势力,重夺王位。 东黎熙手中有几分力量焦涂固然知晓,然而焦涂有多少势力,东黎熙也全然明白。东黎熙以为不过是水磨工夫,但只要焦涂不将他也杀了,他便总能暗暗谋划,东风再起。 可如今听这修士说来,其中之事远非他所想那般简单,更涉及世外诡谲之力,这便让东黎熙心绪繁杂起来。 此中之事因东黎昭年岁尚小、怕他走嘴,东黎熙不曾对他言明。待后来……他便更不会对他开口。 现下东黎昭听闻,惊得几欲跳起:“大哥,焦涂是你的人?” 东黎熙点了点头,眼中却有复杂之色:“当年是。” 然而不知他何时被人附身、此时可还是不是他了。如若不是,东黎熙与他相识多年,当不会认错。只是到底有邪魔道作祟,他却不知到底对方有几分手段、是否将他蒙蔽过去了。 徐子青见状,便说道:“气运之说与神魂、肉身皆有相关,邪魔修是上九洲人,若仅是谋夺焦涂肉身、抹除了焦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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