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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有人放缓了语调,叹息着问:“讨到了吗?” “没有。”墨燃说,“运气不好,去的时候,南宫严正在和他妻子吵架。”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城主夫人一见到我娘,就大发雷霆,她性子烈,非但没有给我阿娘一星半点的食物,还将她乱棍逐出了儒风门。” “那南宫严呢?” “不知道。”墨燃说,“我娘没有提起他。” 可能是阻止过,也可能只是站在旁边,爱莫能助的样子。 墨燃不知道那天具体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阿娘回来时,浑身都是伤疤。她蜷在柴房里抱着他不说话,后来就开始咳血,往外吐血沫和胃液,屋子里一片腥臭酸腐的味道。 第三十四天。 段衣寒已经快不行了,几乎说不出话来,也不流泪。 这天晚上,她自昏沉中苏醒,竟恢复了些气力。看到墨燃缩在她身边,试图用瘦小的身子替她取暖。她便很轻很轻,很温柔地对他说:“小燃儿,要有办法,回湘潭去吧。” “阿娘……” “回湘潭,去找荀姐姐,去报恩。”段衣寒抚摸着墨燃的头发,“要去湘潭报恩,不要留在临沂寻仇……听阿娘的话,好好地……当初阿娘来临沂,欠了你荀姐姐好多钱两,还不清啦……你回去,陪在她身边,替她做些事情,讨她开心。往后的日子,别人若是给了你恩情,就都要好好记着。” 墨燃含着眼泪,仰头望着柴房中,她形容枯瘦的脸。 段衣寒的眼睛黑得发亮,甚至带些葡萄般的紫。 “然后去报答。” 那是段衣寒临死之前,替墨燃做的计较。 她生怕自己走后,孩子会走上歧路,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一定要离开这个伤心地。 人若是有奔头,就不会胡思乱想,不容易深陷仇恨的囹圄。 她给了他奔头——报恩吧。 不要复仇。 第三十五日。 这荒谬的调价令终于在暴动中废止,持续的时间,不过短短一个月零五天。 对于富庶的人而言,就好像一场闹剧终于落幕了。临沂满城乌烟瘴气,而他们在软衾暖帐中伸着懒腰醒来,接过侍女端上的八宝香露漱口,剔牙,听到调价令作废的消息,也不过发几句牢骚,打了个哈欠。 一切无关痛痒。 但对于墨燃而言,却是再激动不过的事情。 自己不用忧心口粮了,于是街上的善心人又多了起来,墨燃讨来了一个饼,甚至还有一碗稀到可怜的肉粥。 他一口都舍不得喝,小心翼翼地端在手里,他想快些赶回去,捧给病重的娘亲。 肉粥这么好的东西,阿娘喝了,肯定能恢复过来吧? 他迫不及待地想用这碗粥救母亲的命,但是他又不敢疾奔回家。这粥碗是裂的,旁边一道大口子,要是跑得快了,泼出来该多可惜。 他就这样又是雀跃又是煎熬地回到了柴房。 “阿娘——!” 他双手捧着破碗,用脏兮兮的脑袋瓜子,小奶狗一般蹭开破败的柴扉,脸上带着笑,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多好啊,有肉粥喝了,阿娘很快就会好起来,终于春暖花开了,他们要一起上路,回临沂去。那里歌舞升平,不会饿肚子,有一个姓荀的姐姐,他们终于不用再流离失所乞讨为生。 多好啊,他们一起回家。 “吱呀”一声。 门开了。 “她躺在里面。”丹心殿里,墨燃安静寡淡地说。 旁人或惊讶于他的冷淡,或齿寒于他的冷血。 这个人,提起母亲的死亡,竟然都是心平气和的,没有什么温度,也没有波澜,甚至没有眼泪。 但却没有人想过,要多少年的魂牵梦萦,寸断肝肠,才能把伤疤磨平,得到这样一张古井无波的脸。 “我唤她,她不醒。”墨燃说,“她再也不会睁眼,也再也喝不了那一口粥了。” 良久寂静。 王夫人颤声说:“那……后来,你……你就一个人,回了临沂?” 墨燃摇了摇头:“我去了儒风门。” 有人“啊!”了一声,说:“你、你是去寻仇?” “我娘说,报恩吧,不要寻仇。”墨燃淡淡的,“我没有想去寻仇,我只是想将母亲安葬。但我没有钱,来也来不及筹措,所以我去他府上,求他给些钱两。” “他给了吗?” 墨燃几乎是笑了一下,说道:“没有。” “没、没有?可是按你之前说的,南宫严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你娘亲的身影的,怎么连个发丧的钱都……” 墨燃道:“因为他发妻也在不久前寻了短见,去世了。” “什么?!” 姜曦眯起眼睛:“……南宫严的妻子确实走的很早,而且还是自杀……” “那个妇人当初怀有身孕,丈夫却在外头与人纠缠,生下孩子之后,也总是争吵不断,日子过得极不如意。我阿娘那天去府上找他们,被她撞见之后,她便愈发狂怒,据说她那时候拿刀子刺了南宫严,把南宫严惹急了,说要休妻。” 墨燃微作停顿,而后说道:“她受不了,那天深夜里,就自缢身亡了。她走的比我母亲其实还早几天。” 听到这里,众人已不知说什么好,当初风流浪荡公子的一段露水情缘,最后闹得佳人香消玉殒,自己亦是家破人亡,世上因果循环,大抵如此。 “我出现的时候,南宫严正在被掌门训斥,他妻子的家人也来了,是临沂赫赫有名的商贾巨擘。”墨燃道,“南宫严早已被骂的狗血淋头,心中恼恨不已。陡然见到我,哪里还有什么好脾气。” 王夫人最是心软,虽已知墨燃并非血亲,但也是心下痛惜,垂泪道:“燃儿……” 这段往事,墨燃实是不愿多提。 南宫严当时的嘴脸,在场凭吊的那些人的嘴脸。 还有南宫夫人的灵堂——金纸银花,纸扎小童,堆成山的灵器用具,锦绣招魂幡,漆黑发亮的金丝楠木棺椁,太多的东西。 几百个人跪在两旁为那个自寻短见的女人守灵,哀哭。 长明灯添着抹香鲸油,九十九卷心字盘香默默燃烧,风吹烟散,香粉簌簌。 太热闹的场面。 而他母亲呢? 湘潭乐仙段衣寒,只有一件脱下了或许就再不能穿上的破衣,一个骨瘦嶙峋的幼子。 她连裹尸的草席都没有。 “命中三尺,你难求一丈。” ——那是南宫严愤怒至极,绝望至极下,对墨燃说的话。 然后这个男人在掌门的注视下,在岳父母的盯伺下,把私生子狠狠地推搡出门,拒而不认。 南宫夫人死了,当配描金漆红的彩棺,玛瑙香珠,雪寒寿衣保尸身不腐,丝帛覆面,绸缎遮眼,驾鹤登极。 段衣寒死了,一具尸身,一人倾泪,阴阳两隔,再无其他。按南宫严的意思,她连一具薄木棺材都不该奢求。 所以,谁又敢说,人在死亡面前是平等的呢? 命运从一开始就是不公的。 到最后。 她仍肌如玉。 她已朽成泥。 “我把她拖去乱葬岗,落了葬。”墨燃寥寥数字,轻描淡写。 他没有细说自己是怎样哀求过路君子载他们一程,又是怎样将那腐烂发臭的尸身花了十四天,拖到城郊。 他也没说自己是怎么用手拨开乱石,碎土,将母亲瘦小的身体埋葬。 墨燃不习惯在人前诉苦。 他一直都是个把过去埋得很深的人,不到逼不得已不会轻言。 他早已在人生最初的那十几年里,受尽了屈辱,恶意,白眼,毁谤。他一颗心坚硬如铁,别人怎么看他,他都无所谓。他根本不屑于有人同情他。 “然后我就去了湘潭。” 他再也受不了临沂这个地方,有一日,躲在出城道士的板车后头,箩筐里,偷偷混出了城。 他开始按母亲叮嘱的,往湘边走去,走了半年时间,从盛夏,到初冬。鞋子破了,那就赤着脚走,到后来脚底都生出了厚厚的茧。 就这样一路走着,问着,当他走到无悲寺外的时候,他终于因为冻饿交加,扑通一声栽倒在了草堆里。 “阿娘……”小小的孩子伏在地下,凌乱的乌发下是一双涣散的眼。他望着那茫茫天地。 下雪了,今冬初雪。 “我要来见你啦……对不起……我撑不住了……” 雪花轻盈落下,叹息般柔婉,覆去他的眉眼。 恍惚间有脚步声临近,窸窸窣窣,紧接着一双手扒开草丛,他听到一个青稚的嗓音:“师尊,你快来!你快瞧瞧他,他这是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一双芒鞋走近,有个男人在说话:“你别管了,先回去吧。我来看看他。” 那男人的嗓音沉和疏冷,没有太多感情。 墨燃本能地觉得害怕,他本能地觉得那个少年亲近,而那个男人冰冷。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令他抬起手,虚弱地拽住了眼前那个年轻人的衣角。 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淌了下来。 “饭……” 好饿,求求你,我想吃饭。 被他拽住的少年正是当日与怀罪一同下山的楚晚宁,楚晚宁怔住了:“什么?” 墨燃勉强抬起一张污脏到不行的小脸,颤巍巍地做了个扒饭的姿势,喉头吞咽着苦涩。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是晕眩的,耳朵里也嗡嗡作鸣。 他流着泪,哀哀乞求着眼前人。他知道如果这个小哥哥和曾经他遇过的许多老爷少爷一样,弃他于不顾,那么他一定活不了了,一定就会咽气。他是真的再也受不住了。 “吃……” 后来,楚晚宁喂给了他一壶米汤。 一壶汤,救了一个濒临饿死的人。 喝了米汤后,墨燃就离开了无悲寺,他那时候脑子昏昏沉沉,对于“恩公哥哥”的相貌,他只记得有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睫毛很密很长,其他就再没有什么印象。 不过,从无悲寺到湘潭的日日夜夜,他都披着恩公哥哥脱给他的那件斗篷。他那时候身板小,一件少年人的衣服在身上显得格外笨拙滑稽,尤其是把帽子戴上后,帽檐几乎能遮住他整张脸。 路上总有衣食无忧的小孩,依偎在父母身边,笑嚷道:“爹,娘,看那个小叫花子,他穿的那是什么呀,真好笑!” 墨燃也并不生气。 旁人的冷嘲热讽对他而言算什么呢?他只感激于这件不合身的斗篷能给他遮风避雨,能给他方寸温柔。 他披着它,下雪的时候,雪花落不到他身上。夜深的时候,黑暗进不到他心里。 而每当夜幕降临,他就生一从火,抱着膝盖坐在火塘边取暖,他把斗篷罩于头顶,整个人缩进去,自温柔的绒边下望着融融橙焰。 斗篷很暖,像是阿娘的怀抱,也像是恩公哥哥的那双温柔凤眼……小小的孩子就这样蜷缩着睡过去,睡梦里甚至能闻到些斗篷上淡淡的香味,如同倚着一株开至荼蘼的海棠花树。 此时回头去看,无怪乎自己总觉得楚晚宁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只要枕榻间有他的气息,自己就总能睡得安心无比。 也无怪乎第一眼在通天塔下看到玉衡长老,就觉得那双垂落的凤目极温柔。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原来一切都是有因果的。 他与楚晚宁……原来那么早就说过话,有过体温的接触,他甚至还舔过楚晚宁的手心。原来那么早,他就闻过了楚晚宁衣服上的花香,原来他一直寻找的恩公哥哥就在身边,死生不曾远离。 墨燃垂落眼眸,在这清冷冷的丹心殿中,竟因此生一丝暖意。 不过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墨燃在心里想着,既是酸楚又是甜蜜,他把这个秘密揣在心里,谁也不告诉,也不会说与众人听。 他深吸一口气,顿了顿,继续道:“到了湘潭之后,我依照阿娘的遗嘱,找到了荀风弱。” 那时只有五岁的小燃儿,裹着厚厚的、属于少年楚晚宁的斗篷。 斗篷的衣摆拖在地上,早已脏了,小孩子从绒毛里探出一颗脏兮兮的鸟窝脑袋,仰着面黄肌瘦的小脸,轻声问:“请问……荀风弱姐姐,在这里吗?” “荀风弱?”被他拉住的那个伶人笑出声来,好奇地上下打量他,“乐坊花魁?虽说咱们这里卖艺不卖身吧,但冲着荀姑娘风头来的,几个不是喜欢她的相貌多过喜欢她的歌声?小弟弟你才多大,居然知道找她?” 墨燃睁着眼睛,眉目疏朗,压根没有听懂她的话。 但那姑娘眼里的嘲笑却是赤露的,墨燃因此显得很赧然,他紧紧揪着自己斗篷的领襟,涨红着脸:“拜托你,我想见荀姐姐。我,我娘让我来找她……” “咦?你娘是谁呀?” “我娘姓段,叫段衣寒……” “啊!”歌女色变,退后一步,以帕掩口,连原本疏懒的桃花眼都蓦地睁圆,“你,你是段乐仙的孩子?” 段衣寒当年名动四方时,从不作威作福,还时常把多余的首饰钱两分给那些年老色衰,歌喉亦不复从前的姐妹们。因此这个伶人听到他是段姑娘的孩子,立刻换了态度,忙将他带去花阁暖房,见到了在房中高卧的荀风弱。 掩上门,墨燃便朝荀风弱拜下,原原本本地将事情原委都告知了她。荀风弱心下大恸,泪湿罗裳。 她当即找到嬷娘,表示要墨燃留在自己身边,嬷娘原本不肯,但禁不住花魁几番央求,而且她打量墨燃一番,觉得这孩子好歹能替楼里做些事情,于是便勉勉强强地答允下来。叫花子入楼怕惹晦气,按规矩要把曾经的一身行头都烧掉,再彻彻底底涮洗干净。 洗澡没问题,可说要烧衣服的时候,墨燃却哭了。 “哭什么!往后又不是不给你买新的!”嬷娘拿水烟枪不耐地敲着墨燃的头,“识趣点,老娘给吃给住,旁人笑还来不及呢,瞧你这穷酸样!” 墨燃怕连累荀姐姐,她已经为他说尽了好话。 于是他就咬着嘴唇死命忍着,揉一双红通通的眼,站在火堆前不出声地抽噎。 他那时候真的很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只是想留下一件旧衣而已,可因为他微弱,因为他卑贱,因为他是个臭要饭的,为了不给人招惹晦气和麻烦,他就只能地由着别人把它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他不能挣扎,不能说“不”,甚至连掉眼泪的权力都没有。 它曾经给了他那么多温暖,寄托、依靠。为了给他遮风挡雨,已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如今他有落脚的地方了,或许再也用不到它。他只是想将它小心翼翼地洗干净,叠整齐,哪怕从此不再穿,压在小箱子底下也好。它是他的朋友啊,不止是一件旧衣。 可万事不由他。 轰地一声,脏兮兮的斗篷被投入了烈焰里,丢它的人不过信手弃物,末了还嫌手脏。可对墨燃而言,那却是一场火化,一场葬礼。 他眼睁睁看着。 火舌轰然上窜,尘世壮丽模糊。 —— “慢点喝……不够还有……” “你是哪里人啊……” 耳边犹有那个少年的温和声嗓。那是他卑弱人生中得到过的,为数不多的善意。 都成灰了。 墨燃就这样拜了醉玉楼的嬷娘为干娘,他还随干娘得了一个义姓,姓墨。从此就成了楼里的打杂小厮,总算过了段安生日子。 不过,好景不长。当时荀风弱年岁已经不小,按楼里的规矩,乐坊虽不比青楼,但到了年纪的,若是没有赚足一笔“自怜费”,那么姑娘们的初夜,将交由嬷娘卖给那些公子富商。 荀风弱不愁,她早已为醉玉楼赚得盆满钵满。 “还差十五万金。”荀风弱当时笑吟吟地对墨燃说,“小燃儿,待你姐姐我赚够了钱,就可以赎身啦。姐姐带你过好日子去。” 墨燃被发配在伙房,平时很少能见到她,嬷娘存了心不让楼里的人拉帮结派,因此荀风弱和墨燃见面,总是悄悄的。 她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然后塞给了他一把糖果:“嘘,拿去吃。可惜我不能给你钱,会被发现的。干娘眼睛多毒啊,嘿嘿。” 墨燃就咧嘴笑,露出一口缺了奶牙的嘴:“嗯,谢谢荀姐姐。” 但是,荀风弱还差十五万金就能赎身,这件事嬷娘心里能不清楚? 她面上虽八风不动,心里却十万火急。 失了荀风弱,就失了醉玉楼的大半钱财来源,那嬷娘便盘算着,在荀风弱走之前,定要好好再血赚一把。 当时垂涎荀风弱美色的有不少大户,开出的都是天价,足以让嬷娘坐躺吃一辈子。嬷娘最终动了歪心思,背着荀风弱,与一个财可通天的富商定了契。两人趁着上元节,荀风弱坐楼弹曲,给她送一盏添了迷药的茶,然后带到房间里…… 墨燃那天煮了汤圆,小心翼翼地端去暖阁,送给荀姐姐吃。 他还没进去,就听到屋内浓重的喘息声,墨燃一惊,推开门扉,一股浓重的瑞脑熏香味扑面而来,熏得他几欲呕吐。 昏沉沉的光晕里,他看到一个油腻腻宛如五花肉的富商,口角流涎,衣襟大敞,正在无力挣扎,浑身酸软的荀风弱身上耸动着。 “当啷!” 汤圆瓷碗碎在地上,墨燃冲进屋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自幼禀赋便很惊人——他将那富商一通怒殴,然后紧摁着那个胖子,朝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惊得不知所措的荀风弱大喊: “姐姐,快走吧!” “可是你……” “你快走吧!我不能走,我得抓着他!你要是再不走,等嬷娘来了,咱们都得交代在这里,你快走!快走!你走了,我马上就逃!” 荀风弱是他的恩人。 墨燃让她远走高飞,逃离越州,从此别再回来。 那天,他终于做了一回英雄。 荀风弱向他哽咽作揖,逃出楼去。但墨燃却没有来得及离开。嬷娘听到动静,很快就带了人上来,而一上来,就看到墨燃竟然出手打了贵客,又放走了花魁,气的面目扭曲,几欲呕血。 嬷娘有个儿子,年岁和墨燃相仿,那儿子心思歹毒,一肚子坏水,见娘亲气的厉害,便心了个主意——小孩的恶毒有时候是那么天真又可怖。那个男孩子用惩罚牲畜的方式来惩罚这个惹怒了自己母亲的同龄人。 他找来一个狗笼子,让人把墨燃关在里面。笼子里狭窄逼仄,墨燃在里面只能蹲着,不能躺,不能站,他们像喂狗一样喂他残渣冷饭,就这样整整七天。 七天,墨燃被困在荀风弱的旧屋里,屋内熏香的气息和男人体液的腥臭味混在一起。 他蹲着,佝偻着。 闻着这昏昏沉沉,甜甜腻腻的味道。 想吐。 七天。 从此他闻到熏香就恶心,从骨头缝里漫出恐惧与怖意。 第260章 生如熔炉 丹心殿里,一众修士也不知当作何评价,好多人都低着头,愀然不语。 玄镜大师道:“唉……冤孽,尽是冤孽啊。” 天音阁阁主木烟离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世上许多事情,本就是因果报应,环环相扣。”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是墨燃,你要知道,受苦受难,并不是你发泄仇恨,草菅人命的理由。” “是啊。” 火凰阁的一位长老也叹了口气,说道:“墨仙君,你受了委屈,固然可怜。但那也是因为你出身不好,命运捉弄。人各有命,你总不能因为自己被欺负了,回头就去欺负不相干的人啊。” “你确实做过善事,也受过委屈,可是按我们所知道的,你后来也杀过人……一码归一码,都是要算清楚的。” 墨燃没有说话。 姜曦却忽然问:“怎么算。” “这……” “谁能算得清?谁的性命不是性命,谁能做那把最公正的尺子。”姜曦任性妄为,并没有将天音阁奉为神祇,“我倒是没有偏袒墨燃的意思,但我就想问一句,今日,我们站在这里,说要和墨燃一一算账,让他偿还。那么——墨燃受过的屈辱呢?他受过的不公呢?” “……”谁都没有想到,在前些日子血案中损失最大的姜曦,竟然会站出来,替墨微雨出头,一时都愣住了。 木烟离道:“姜掌门,天音阁向来公正。我族世代守护秤神法器,到时候,自会以法器来秤量墨公子的是非功过,以定刑罚。你不必忧心。” “奇怪了,他跟我什么关系,我为何要忧心?” 姜曦看天音阁不爽很久了,他一门修的是药道,说白了就是只要药炼的好,凡人之躯也能红尘逍遥,因此孤月夜对神明后裔最不迷信。 他眯着一双杏眼,冷冷淡淡地说:“不过姜某很是好奇,敢请问天音阁诸位,审讯完墨燃之后,诸位是不是也该审一审这些旧事株连的其他人?是不是该刨地三尺,看看南宫严还有没有在世上苟活着?是不是该去湘潭,找一找当年非礼荀姑娘的那个富贾?墨燃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那么他被关狗笼,被毒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恩公被客人凌辱,母亲活活饿死——找谁来论?” 玄镜大师讷讷地:“姜掌门,缘何忽然为罪人声辩?” “声辩谈不上。”姜曦薄薄的嘴唇启合,“我不过是想到了先前我们在凰山时,是怎样对待南宫驷与叶忘昔的。姜某不是很愿意看见旧事重演。” 有人说道:“那是两码情况,根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姜曦说,“如今南宫驷死了,叶忘昔至今在孤月夜缠绵病榻,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可当初,难道不是我们逼迫着他们,说儒风门的血债,要他们二位的性命来血偿?” 他倏地转身,褐色眼睛如鹰隼。 “那时候呢?天音阁在哪里。公道又在哪里。” 碧潭庄的人因剑谱一事,和儒风门结怨颇深,李无心的徒弟甄琮明说道:“姜掌门所言有失偏颇。南宫驷是儒风门的传人,冤有头债有主,除非儒风门的人死光了,不然旧债还是要追究下去。谁都不想做冤大头。” 姜曦冷笑:“是啊,所以你看,你不是很懂这个道理吗?谁都不想做最后一个被扇巴掌,却不能还手的人。” 甄琮明:“……” “你是这么想的,徐霜林是这么想的,墨燃也可以这么想。”姜曦振袖道,“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这些话说出来从来都是轻而易举。可是不公与残暴真的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只会觉得,为什么世上有那么多恶人,但受苦的,偏偏是我。” 甄琮明道:“听姜掌门的意思,是觉得我们对待叶忘昔南宫驷,太过残暴不公,碧潭庄剑谱谱一事,就此作罢了吗?” 姜曦道:“南宫驷都已不在了,你还想与谁追究?” 甄琮明陡然怒了:“那我师尊就枉死了吗?!南宫驷不在了,不是还有叶忘昔?她是儒风门的暗城统领,剑谱一事,她难道就没有丝毫下落?!” 一众死寂。 谁都知道姜曦是阴冷脾性,甄琮明与他的名字可实在太不相符了,居然当众与姜曦这样对峙。 姜曦盯着甄琮明看了片刻,说道:“当初,在蛟山上,南宫驷与南宫长英交手,身负重伤。……他那时候,以唇语,跟我说了一番话。” “……什么话?” 姜曦闭目阖实,眼前仿佛又闪过南宫驷血战弥留之际,在结界内,在南宫长英的剑下,对着自己慢慢说出的一番话。 “望能散尽儒风门百年珍宝,广济寒士,不存余饷。” “这……”众修士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挂不住。无悲寺的和尚们更是垂落眼眸,双手合十,低念佛号。 甄琮明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最后咬牙切齿道:“他如今尸骨都没有了,儒风门珍宝都在密室里,谁能打得开?他还不是空口说白话,惺惺作态。” 姜曦道:“南宫驷原本并没有想到自己最后会尸骨无存。更何况,我宁愿相信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甄琮明嘴唇抖了一下,似乎想要驳斥什么,但最后没有说出口。 过了良久,他才道:“这就是姜掌门今日袒护墨微雨的原因?想要求个宽容,以免重蹈南宫驷覆辙?” 姜曦道:“姜某只是觉得,求个公平公正本就是件极为困难、甚至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望诸位斥责他人时,莫要把自己捧得太高,别觉得自己浑然代表了正义,代表了天道。” 他看了一眼神明后嗣天音阁:“哪怕公审殿堂,也未必就是全对的。” 他说到这里,薛正雍也发话了。 薛正雍显得很疲惫,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墨燃,但他沉吟许久,还是沙哑叹道:“姜掌门说的是。这么多年,修真界动荡不安,风风雨雨的,出过不少乱子,每个门派或多或少也都做过糊涂事,谁能判个绝对的公平公正?唉,其实……” 他叹了口气,阖上双目。 “其实,草菅人命一定就是亲手杀人吗?儒风门当年的调价令,刀不见血害死了多少无辜黎民。薛某尺寸之身,立于尘世四十余年,无多建树,所行所为,不为修身成仙,不图名垂青史。只想让这乱世的苦难少一些。” 他说着,眼神有些发直。 死生之巅的尊主,哪怕再作镇定,知道养育多年的孩子并非亲侄,也终是怔忡茫然的。 薛正雍喃喃:“我只想让受苦的人少一些,少一个也好。” 这时候,一旁的木烟离清清冷冷道:“薛掌门宅心仁厚,但你可曾想过,你对罪人宽容,便是不敬重无辜死难的百姓,不敬重饱受牵连的凡人。天音阁力薄,确实没有办法将每个人犯下的过错都一一清算,将每一个人都绳之以法,但杀鸡儆猴——既然墨燃这件事情我阁管了,就不会草草了结。望掌门知悉。” 薛正雍:“……” 木烟离说完这番话,转头重新望着墨燃。 “墨公子,你如今已侃侃说完了自己的身世之苦,怜悯也博得差不多了。不如来谈谈别的吧。” 墨燃淡淡望着她:“阁主想谈什么。” “之前你说,豆腐坊那个姑娘被凌辱致死一案,非你所为。”木烟离道,“这个我信你。可是还有一个人的死,和你总是脱不了干系的。” 墨燃闭目道:“阁主查的当真清楚。” 木烟离冷淡道:“那你就来好好说罢,当初,你是怎么杀掉墨念的——那才是薛尊主,真正的侄子。” 她话音未落,就被一个愤怒的声音打断了。 薛蒙眼里泪光和恨意,他咬牙低喝道:“住口。别再说了!” 木烟离瞥他一眼,评价道:“……逃而避之,所谓天之骄子,看来也不过如此。” 回应她的是龙城争鸣,犹如警告。弯刀擦着木烟离的脸颊刺过,没入梁柱,木屑四溅。 木烟离没有躲闪,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一双漂亮的眼眸冰如霜雪,望着薛蒙。 薛蒙咬着后槽牙,脸上的肌肉都恨得颤抖:“什么亲侄子,什么鸠占鹊巢阴阳倒错……你说够没有。” 他蓦地拔回龙城,胸膛起伏。 他不再去看墨燃,也不去看任何人。他像个困兽,在原处被逼疯被逼到崩溃。 “你们说完了吗?!闹够了吗?!这一出热闹,看得开心吗?” 王夫人道:“蒙儿……” 薛蒙不理会母亲的轻语,他眼眶赤红,举着龙城,环顾四周,似是自嘲似是轻蔑:“看一代宗师变为杀人狂魔,看死生之巅兄弟反目,看亲人变成仇敌——是不是觉得好不快活?” 嗓音嘶哑如破埙,尾音如翎羽颤抖。 “你们来,真的是为了求一个公道?是为了求一个真相?”他顿了顿,咬牙道,“不是来滋事寻仇的吗?!” 姜曦眯起眼睛:“薛少主,你太过失态了。” 薛蒙蓦地回头,目如焰电:“轮得到你来管我?” “蒙儿!” 薛正雍起身去拽薛蒙的肩膀,可一触之下,他愣住了。薛蒙虽然愤然怒嗥,可是他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 近乎破碎。 “我不想听。”他一字一顿,字字恨愈深,“都是假话。谎言。……一群骗子!” 薛正雍待要劝住他,但薛蒙已推开众人,转身出了丹心殿。 他自始至终没有去看墨燃。 其实谁在说谎,真相如何,薛蒙心里已一清二楚,但这世上的很多东西,都是清楚容易,接受难。 薛蒙二十余年顺风顺水,除了楚晚宁身死,他从未经历过什么大灾劫。正是因为这种顺遂,让他至今仍犹如一个赤子。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赤子有赤子之心,但也有赤子的莽撞,无知,冲动以及尖锐。 薛正雍看着他离去的地方,呆呆立了很久,才缓慢地座下来。 他早已不年轻了,快近半百的人,细看鬓发都有好几缕斑白。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住。他只得坐下。 这样至少能从容些。 木烟离脸上仿佛凝着一层薄冰,没有半点温度,她只就事论事,所以她说:“墨微雨,那件事,你是打算自己说,还是我再请证人来言?” 墨燃很平静。 死囚般的平静。 “不用劳烦他人了。”墨燃道,“那件事,若还有相关证人活着,我也一个都不想瞧见。” 他慢慢抬起头来。 熹微的阳光,照着他有些苍白的脸。 “我自己说。” 木烟离抬了抬手,立刻有天音阁的人搬来空着的座椅,她施然落座,单手支颐,一副打算听个长故事的模样:“请。” 墨燃闭了闭眼,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 “此事,原系一个生意人。” “什么生意人?” “……诸位应当知道,在修真界有一种营生,叫做‘包打听’。” 马芸庄主对此最为熟悉,举手道:“对对对,我们山庄跟这些人最熟悉啦,他们往往游走于各个巷陌,打听一些坊间旧闻什么的,由此来谋些利好。” 墨燃道:“嗯,所以当初伯父四处打听亡兄的遗腹子,找的也是一位包打听先生。” 薛正雍:“……” 这件事情薛正雍当然记得,墨燃正是由那位包打听先生提供线索找到的,当时醉玉楼一片火海,据说只幸存了这一个孩子。他甚至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位包打听先生激动的脸,不住地感叹着——真是上苍保佑啊,令兄的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当年那位包打听先生接了委派,几番查探,终于有了眉目,便前往醉玉楼寻人。找一个姓墨的女人。” 有人好奇道:“那是谁?” “是薛掌门兄长的眷侣,人称墨娘子。曾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庶女。” 有人反应了过来,惊讶道:“墨娘子?那是醉玉楼嬷娘的名字吧?” “但方才听她的所做所为,好像是个恶女人呢。” 墨燃淡淡道:“她也不是生来就为恶。听我娘说,墨娘子跟她的遭遇颇有几分相似,也是个可怜人。她年轻时有过一个情郎,是个一穷二白的散修,那散修说自己要去到下修界,创立个赫赫威名的大门派,墨娘子便将自己的全部钱财首饰都赠给了他,决心帮助他实现野心抱负。” 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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