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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们的魂魄,让他们重入轮回吗?” “能想想办法吗?求你了。” “求你们帮楚洵公子想想办法吧,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商量……” 有个鬼卒嘲笑他道:“早就听说你的光辉事迹了,当初不是你帮着九王,害死了楚洵一家?怎的到了地府,你又忽然转了性子,你怕楚洵做了鬼,来和你清算呀?” 墨燃跟在怀罪后面,看他求了很多人,跪了很多人。或许不该叫人,应该叫鬼。但很多时候,人和鬼的本性其实都是一样的。 就像楚晚宁说过的,灵魂或许会改变性格,改变爱好,改变脾性,但本质,绝不会因为生死轮回而变更分毫。 怀罪四下打听楚洵妻儿轮回一事,很快被九王知道了。 九王当时与楚洵交手,毁去一只眼,早已对楚洵恨生,听闻手下的小满,竟又满怀愧疚帮着旧主偷偷问起了轮回之法,不由地大怒。 他收回了怀罪自由往返鬼界的令牌,将他叱回人间,并夺走了怀罪作为鬼卒永恒的寿命。 “滚回阳间去,当你身上的所有地府之气消散,你就会死去。死后永堕无间地狱,灵魂万劫不能超生。”九王用唯一尚能使用的那只眼睛,森森盯着怀罪,“这就是你替旧主谋事的代价。” 地府的黑暗消失了。 墨燃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是春天,细雨如酥,润泽着碧绿的新芽。 他看到怀罪落发为僧,在春雨里走着。 “我回到了人世,这时候,人间已过去了百年。鬼王虽拿走了我的令牌,但我身上残存的阴气,能让我在子时阴气最盛的时候重返鬼界,但是停留久了,损耗就极大。我其实……还是很怕死,便不敢常在鬼界久驻,只有实在需要一些线索,一些帮衬的时候,才会偷偷返回阴间。” 墨燃听着他低沉的自述,看着面前点着芒杖,在竹林中踽踽独行的怀罪,冬梅卧雪,夏荷听雨,他一个人走着,从万木春生,到霜林染透。 麻鞋走破了一双又一双。 怀罪到处在寻找着,探问着,希望能得到一星半点的记载,可以给那一对被他毁去灵魂的母子,转世重生的机会。 怀罪说:“那也是我赎还一点罪孽的机会。” 他人或许会并无所感,只觉得怀罪何其可笑,可墨燃听到这里,眼眶却蓦地湿润了。 赎罪。 每个犯下过错,想要悔改的人,都如鱼渴水般,渴望着赎罪。 他是这样,怀罪也是这样。 他们都不是善人,手上都有淋漓的血,脚下都是支离破碎的头颅。 怎么赎罪。 用曾经杀过人的手,往功德池里放归生命,罪孽就能一笔勾销了吗?他但愿人世间的是非善恶,福报因果,都能这样简单。 可他知道不是的。 “我在人世间,又走了近百年。”怀罪缓声叹道,“这一百年,遇难必援,见苦必救,我知道这么做没有用,不管再积多少善德,我死后依旧会下炼狱,受尽煎熬苦楚。可我只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我只是想,若是公子尚在人间,他一定……也会忧人之忧,难人之难吧?” 百年间多少往事流淌而过。 他看到怀罪背着盲眼的孤儿在山林间行走,看到他在田间地头帮着劳作,他看到怀罪在一豆孤灯之下缝补旧衣,却捐尽钱两只为修葺被邪祟毁灭的村落。 “楚公子,一直没有轮回。我后来摘了一枝人间开到灿烂的海棠,想到这是他与夫人最喜欢的花,我便头脑昏沉,鼓起勇气去鬼界见了他一次,结果自是不用说,他将我拒之门外,令我今后不得再来。” 画面上是怀罪立在鬼界巷陌之间,清癯的背影。 这个时候,他的背脊已隐有佝偻了。 “我不敢惹他烦心,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但那束海棠,他没有丢弃。我想他或许还是喜欢这人间事物的,他在地府见不到,我就采来托人送给他。我希望他对我的恨,能因此少一些,哪怕一点点也好。” “再后来,我听说楚夫人灵魂可以恢复,只是需要时日,但小公子的三魂七魄却已粉碎,恐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往后天上地下,都不再有他。得知此讯后,我更是愧疚难当,悔恨不已——直到有一天,我得到一样东西。” 月夜春山,烟波江上。 怀罪坐在船舱里,星星点点的渔火倒影于江流之中,也映着他手里捧着的物件。 墨燃走过去看,他在怀罪旁边坐下,离得近了,发现是一段木头。那木头长得奇怪,别的树木枝干都有粗糙的树皮,细密的纹路,但它没有。 它只有一只手掌那么大,树皮光滑细腻,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即使是在幻境当中,墨燃都好像能感觉到这块木头似乎在流淌着一种清香。 “炎帝神木。” “!” 墨燃蓦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段光华流淌的断枝。 这是……炎帝神木?! 传说中在东海之极,无人抵达的地方,生长着的那种千万年的圣树?墨燃活了两世,行走江湖多年,又怎么会不知道炎帝神木的传说。 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可以淬炼成比神武更强悍的神兵利器。 甚至可以襄助凡人飞升,直接脱离轮回之苦,永立仙班。 怀罪显然也是知道这些传闻的,他轻声道:“神木有灵,炼入灵核,可不日飞升,成为仙人。……我就再也不用受炼狱诅咒,从此,可解脱了。” 墨燃猛地想起了关于怀罪的传言。 坊间说他拒绝了天界的邀约,从此长留人间。 难道真相其实是他炼化炎帝神木未果,失败了吗? “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将这段神木据为己用。有一段日子,我甚至觉得这是天意,是上苍怜悯我,原谅了我,不想让我堕入地狱受苦,所以才会让这段神木因为机缘巧合,来到我的身边。” 船舱里,怀罪摩挲着那一段神木,眼中闪着渴望与迷茫,他的神情是那样矛盾,一如墨燃耳边回荡着的嗓音。 “但是,我曾在一卷古籍上读到过,炎帝神木和女娲遗土是一样的,凭着这段神木,可以创生出一个活生生的人。” 第238章 无魂 “什么?!” 墨燃大吃一惊,后退半步,若非他在这回忆画卷中不过是个虚渺的人,恐怕此刻已碰翻了旁边的鱼篓网绳—— 炎帝神木可以再造活人? “炎帝木,女娲土,伏羲琴,这三样原是三皇创世的神器,灵力极纯,相传天地间的第一批无量上仙都是由这些神器所创生。我得了一段炎帝木,即便没有神农通天彻地的法力,想要塑人亦非难事。就如同通天太师死后,其母以莲藕重塑其身,我最终下定决心,决意拿这一截神木,绘刻成楚小公子的模样。” 墨燃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晕。 雕刻成……楚小公子……楚澜的模样? 怀罪说:“我想还恩公一个儿子。” 墨燃喉间干涩至极,仿佛有什么堵住了,半天才喃喃道:“不可能……” 画卷中,无悲寺晚钟响起,暮色四合。 倦鸟也归巢了,僧侣们衣袂飘飘,宽袍大袖自廊庑下而过。 怀罪大师坐在禅房里,门窗紧闭,伴着青灯古佛,悉心地一点一点雕琢着,他不敢妄自下刀,在拿炎帝神木重塑活人之前,已经刻过了成百上千的偶人,直到惟妙惟肖,和记忆中的楚澜一模一样。 这天晚上,他终于小心翼翼地捧出了炎帝木,在端详了许久之后,慎重而仔细地,落下了第一刀。 木屑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就散作了金粉。 他每一笔刻落,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每一笔刻落,眼前都是那两位故人的身影。百年的时光就在刻刀之下跌宕起伏,老僧把头颅埋得很低,脖颈仿佛早已被罪孽压断。 “我就此闭关,在寺庙之中,花了整整五年时光,才终于将‘楚澜’刻完。” 墨燃木僵地朝怀罪走去,他看着僧人缓缓放下刻刀,已是最后一笔了,星星点点的余灰被怀罪拂落。 怀罪颤抖着摩挲过那木雕公子的脸庞,衣冠,他哭了,跪在地上,不住地向那一尊木像叩首。 墨燃呆呆地看着案几之上,摆放着的那一尊小像。 神木为身,愧疚为刃。 小小的身躯,却是楚晚宁孩提时的模样。 此时正值傍晚,钟声叩响,天地之间只剩下最后一点残阳血色,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几案上。 日暮钟声遍传寺庙,院外有僧侣在焚烧柏木与松叶,馥郁的香味里还沾染着一些苦涩与清冷。 夜晚将至,禅院安宁。 “就叫你,楚晚宁罢。” 最后一击洪钟落了,怀罪对着那一尊木像轻声自语道。 他咬破指尖,滴落饱含着金属性灵力的一滴血,刹那间,屋内一片璀璨华光。 墨燃在这片华光中颤抖着睫毛,阖上了双眸,他的眼皮不住在颤抖,他试图努力去看清光芒中的一切,却因泪眼朦胧,光亮刺目,什么都瞧不清,什么都看不见。 在被刺到完全闭目的时候,墨燃想的是—— 楚晚宁也已知道这一切了,他的心,该有多痛呢? 不是活人。 无父无母。 只不过一截枯木,一滴鲜血。 在天地之间茫然不知地,活了三十余年。 “神木有灵,滴血为人后,就真的如我所愿,变成了楚澜小公子的模样。我将他放在寺院里养大,收他作徒,慢慢地,他长大了,开始问我自己的身世,问我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墨燃看到小时候的楚晚宁坐在怀罪大师身边,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问:“师尊,你一直说我是被你从雪地里抱回来的,那你到底是在哪里把我抱回来的呢?” 怀罪的目光投向了远山寒黛处,他出了一会儿神,而后叹息似的道出了两个字。 “临安。” “所以我是临安人吗?” “嗯。” “可我从来都没有出过寺院,临安是什么样的,我都不知道。”楚晚宁显得有些沮丧,“师尊,我想下山去看看外面。我……想去看看临安。” 幻象渐渐淡去,无悲寺渺远了,随之而来的是艳阳灿烂的江南夏景。 正是六月,荷塘里藕花娇艳端正,芳菲扑鼻,比夏司逆还要小一圈的楚晚宁踢踢踏踏地走在青石板路上,怀罪跟在他后面。 “晚宁,你慢一点走,当心摔着。” 楚晚宁笑着回过头来。 那是墨燃从来没有见过的稚嫩青涩,无忧无虑的笑脸。 “好啊,我等师尊。” 那时候的楚晚宁,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小僧袍,没有落发,扎了个小髻,头上顶着一张荷叶,那荷叶还沾着些晶莹剔透的露水,衬得楚晚宁的脸庞愈发纯澈、明朗。 怀罪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好了,看过西子湖了,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去吃些东西好吗?” “那就……”怀罪顿了顿,“去城里吧。” 他们相携进城,墨燃就走在他们身边,他看着楚晚宁顶着荷叶,连自己的膝盖都不到,心中又是怜爱,又是难过。 他伸出手,明知道无法触碰幻境里的人,却还是伸过去,摸了摸楚晚宁的头。 “嗯?” 岂料这一摸之下,楚晚宁忽然停下了脚步。 怀罪和蔼地问:“怎么了?” 楚晚宁抬起头来,仰着脸,那双眼睛在阳光下,清如两泓甘泉,不偏不倚地,竟落在了墨燃身上。 墨燃几乎是愕然,只听得心跳砰砰,血流湍急。 他觉得匪夷所思,但又隐秘地期待着…… “那是什么?” 楚晚宁松开怀罪的手,朝着墨燃走去。 墨燃越看越觉得难受,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没有顾虑,神情疏朗的楚晚宁,他忍不住俯下身来,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想要抱住他。 可是楚晚宁径直从他的虚影里穿了过去。 墨燃愣了片刻,回过头,看到那孩子走到了自己身后的一家点心铺子前,正仰头看着摊主掀开竹笼,烟雾升腾蒸袅,里头露出了淡粉色的花糕。 墨燃心下微松,随即又竟有一丝怅然。 果然只是个巧合而已。 他跟着怀罪一起走过去,楚晚宁见怀罪来了,笑道:“师尊,这个糕点,看上去好吃。” “你想尝尝吗?” “可以吗?” 怀罪的神情似有些恍惚:“你们果然都喜欢……” 楚晚宁听到了,微张大了眼睛,天真无邪地问道:“谁都喜欢?” 怀罪抿了抿唇,说:“……没什么。师父想到了一个故人。” 他掏钱买了三个糯米花糕,若有所思地看着楚晚宁咬了一口,蒸汽上腾,模糊了稚子的脸。 往事如川,滚滚而过。 怀罪轻轻叹息,合上了眼眸。 忽然袖子被人轻拽,他低下头,看到的是掰作两半的糕点,里头红豆沙细腻柔软,散发着热气与甜点的清香。 “师尊一半,我一半。大的给师尊。” “为什么大的给我?” “个子高,吃的就多啊。” “……”墨燃看着怀罪接过糕点,和楚晚宁两个人就站在摊边吃着点心,说着话。他静了片刻,站在灿烂的临安阳光之下,微微笑了。 很痛。 但又觉得心坎里有汩汩春水流淌,他觉得对着这样的楚晚宁,没有人会不心软,会不喜爱。 那是世上最乖最好的孩子。 眼前的繁盛阳光又淡去了。 这次新的画卷没有立刻浮现,墨燃站在一片漆黑之间,耳边是怀罪空落落犹如幽魂的声嗓。 “我终日与他相处,教他认字,读书,与他讲经,明理。但我最关心的,是他的法术——我依然没有忘记,自己造出这样的一个孩子,是为了最终将他归还给我的恩公。我从一开始就打算好,当楚晚宁发身长大,灵力与身体能够承受的时候,我就将带他前往鬼界。” 怀罪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了一些。 “带过去,将楚澜小公子仅剩下的残破魂灵,熔炼到他的体内。” 墨燃:“!” 怀罪沙哑道:“我那时候觉得这么做并没有错。楚晚宁是什么?他不是一个真正的活人,他只不过是一段木头,一座木雕,是我给了他性命,教会了他为人处世的道理,但终归,他身上流着的不是真正的血,肌骨上覆盖的也不是真正的肉。” 墨燃原本就已耿耿于怀,听怀罪这样说,再也忍不住,他喊道:“不是的!” 可是有什么用呢? 怀罪听不到他愤懑的反驳,那僧人的嗓音依旧犹如漩涡涌动,将墨燃卷进更深更痛楚的漩涡里。 “楚晚宁是多余的,他没有生命,没有灵魂。” “不是的!!为什么神木就没有灵魂?他有生命,他有魂魄!他不是任何人!他也不像任何人!”墨燃在幻境里犹如困兽嘶嗥着,“怀罪,是你养大他的,你每天看着他……他不是活人吗?他和你,和我,又有什么不同?” 但怀罪还在呢喃自语,犹如佛前诵经的麻木,千锤百炼的字句从唇齿间锻造而出,不知是真的一心礼佛,还是只想麻痹心中那太过剧烈的痛楚。 “他是我为楚澜雕刻的一具肉身,只有楚澜的灵魂住进去,楚晚宁才算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墨燃几乎是毛骨悚然,他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几近癫狂,他在黑暗里奔走,可是哪里都是深渊,哪里都没有出处,他口中不住地喃喃,喃喃又变成嘶吼:“不是的!你不能毁了他,怀罪,他身体里有灵魂,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他跪下来。 他忽然那么的害怕,甚至比前世真相的暴露还要害怕。 他忽然怕接下来会看到怀罪把楚晚宁带去鬼界,剖开胸膛,将灵核与楚澜的魂魄融为一体。 那原本的楚晚宁呢? 楚晚宁的神木之灵就会离开,六道轮回,他一截碎木,能去哪里? 天上,地下,云间,黄泉。 哪里都不会要他。 “不……怀罪……你不能……”墨燃觳觫,嘴唇青白,“你不能……” 怎会没有灵魂? 怎么不是活人? 那个顶着碧嫩荷叶笑嘻嘻在路上跑跳着的孩子。 那个小心翼翼掰开花糕,把大的给师尊,小的自己吃的孩子。 他还那么小,却比许多人都有情有义,有声有色。 他不比任何血肉凝成的生命逊色。 怎会,不是活人…… 但墨燃极尽绝望的央求与嘶喊,是唤不醒怀罪的。 怀罪百年心结便在此处,他觉得自己亏欠了楚洵一家,他历经千辛万苦,才塑出这样一具义身,他怎会错放。 “日子一天天过着,楚晚宁慢慢长大,他是楚澜复生的躯壳,我担心他的性命安康远胜过担心自己百倍。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只在他五六岁时,带他去临安小住了数月,后来,就再也没有出过无悲寺地界半步。” 怀罪叹了口气,接着道:“有时候我会想,给他看过的人间风月,是不是少得可怜,他活到十四岁,除了临安,哪里都没有去过,他有的自始至终都只是无悲寺禅院的那一方天地,尺寸春秋。” 眼前终于又亮了起来。 是个月夜,墨燃首先看到怀罪站在禅房门口,向院外望去。 他也忙走过去,如霜的月色下,他看到十四岁的楚晚宁正在舞剑,海棠花飘飞,那个白衣少年在花瓣与寒月的映照下恍若谪仙。 怀罪的声音依旧未散,和凌厉的剑破长空之声,一起萦绕在耳边。 “但我又觉得,见得少一些,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人间的苦难太多了,如果这段神木之灵注定只有短暂十余年的性命,而后就要被楚澜取代,那么活的轻松,率真,坦荡,不知红尘疾苦,会不会更仁慈一些?” 舞剑毕。 残花落。 楚晚宁将长剑收于臂后,另一手双指竖起,凝神静气。 他平复下略显急促的呼吸,抬起头,瞧见怀罪在看自己,于是笑了。 晚饭吹拂着他的额发,有些痒,他轻轻吹了一下,试图把不停挠着他脸颊的碎发给吹开,但这显然是无用的,所以他最后只好拿手掠捋,墨黑凤目微笑着回望着怀罪。 那也是墨燃站着的方向。 “师尊。” “嗯。不错。”怀罪点了点头,“你过来,我测测你的灵核如今修炼得怎样了。” 楚晚宁就毫不疑他地走过来,捋开雪白的衣袖,将手递给怀罪。 一测之下,怀罪道:“很雄厚了,只是还有些不稳,再多练练吧,冬天前,你应当能有大成。” 楚晚宁便笑道:“多谢师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墨燃看到怀罪的肩膀,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但怀罪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表示,也没有改变。 他转身进了屋里。 墨燃立在原处,他不再去看屋里的怀罪了,他极尽渴望极尽迫切极尽贪婪地看着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消失的少年楚晚宁。 依旧是干净,纯澈,甚至温柔。 这样的人,怎会是没有魂灵的? 他的目光下落,无意瞥见楚晚宁洁白衣襟下起伏的胸膛。 墨燃陡然想起了什么,忽觉五雷轰顶,胸臆间仿佛落下了一块巨石,激荡起千层骇浪。 “不……不……” 他后退一步。 可是又能怎样呢? 记忆已经伸出了狰狞指爪,攫进他的五脏六腑。 他想起来了,楚晚宁的胸口有一个疤。 ……他被开过心腔!他……他…… 墨燃颤抖着,眼前的楚晚宁在月下舞着剑,踏着飞花。 那么俊美。 可他觉得胃里仿佛落了一桶寒冰,他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被……剖开过胸膛…… 所以怀罪最后真的做了吗? 他真的吧楚晚宁带去了鬼界,把楚澜的灵魂碎片融到了楚晚宁的心里,所以最初的楚晚宁早已不在了,所以—— 他抱住头,他蜷坐于地。 他发着抖,不敢再想下去。 疼。 心好疼。 宁愿被挖出心脏的人是自己,宁愿被褫夺最初魂灵的人是自己。 楚晚宁。 他那么好。 为什么要受如此苦楚,最后竟落得一个“并非活人”的判词,被缔生者当做一具毫无性命的躯壳,去承载另一个性命? 那他拜的师尊,究竟是谁? 是楚澜,还是楚晚宁? 墨燃只觉得自己要疯了,头颅一阵阵发痛,甚至感到晕眩和恶心,他不知自己在原处坐了多久。 后来天色暗了,禅房与花树都消失。 楚晚宁也淡去了。 怀罪的嗓音在黑暗中慢慢流淌着。 他说:“楚晚宁十四岁那年,时机已渐成熟,我打算再过一年,将带他前往鬼界,与楚澜融魂。” 第239章 有心 墨燃空洞而木僵地听着。 他已经不喊了,他坐在原处,眼神直兀兀地,盯着前方。 “原本一切都很顺遂,但那一阵子,下修界天裂严重,流民四溢,野有饿殍。” 眼前重新亮起来,是初冬,铅灰色的天空中落着细雪,一条山路缓缓出现在了墨燃面前,路上结着一层白霜,覆着新雪,还有交错纵横的车马印子。 “我没有料到,有一天,在我和他去山脚采取灵石回来的路上,我们会遇到一个快要饿死的孩童。” 墨燃依旧麻木地看着。 楚晚宁和怀罪出现在了山道上,楚晚宁背后有一个娄筐,里头装着灵力原石,他披着一件棉布御寒斗篷,走在怀罪旁边。 “师尊。”忽然间,楚晚宁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乱草坡里,“那里好像有人?” “去看看吧。” 两人一道走了过去,楚晚宁细长白净的手指拨开乱草,他吃了一惊,微张凤目:“是个小孩子……” 他立刻回头,对怀罪道:“师尊,你快来,你快瞧瞧他,他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怀罪也好,墨燃也好,都可以一眼看出来。 那孩子又脏又臭,衣着褴褛单薄,那身衣服脱下来肯定就穿不再上了,丝丝缕缕都是破洞。说难听一点,寺庙里的狗吃着残羹冷饭,活的都要比这个小孩光彩一些。 若不是孩子还在呻吟,还有呼吸,那已跟一滩烂肉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 每次大灾面前,人力都是如此的微薄渺小,别说死一个孩子了,易子而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也只有从小在寺庙里长大的楚晚宁,才能怔忡地问出这么蠢的话来。 怀罪皱了皱眉,说:“你别管了,先回去吧。我来看看他。” 楚晚宁信任师尊,所以立刻听话地起身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走,斗篷的衣摆却被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拽住了。 那只手是如此无力,以至于拽的力道那么小,犹如小奶狗在轻轻地挠。 楚晚宁低下头,对上一张辨不清五官的小脏脸。 那孩子的声音轻若蚊吟,仿佛天空中再落一片雪花,就能把他轧死了,轧碎了。 “饭……” 楚晚宁怔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饭……”那孩子呜咽着,脸上都是黑的,只有眼睛里有两处余白,他颤抖地做了一个扒饭的手势,哀哀地,“吃……” 画卷外,墨燃眨了一下眼睛,回了一半的神。 但他的头脑依旧麻木,他没有办法很快地反应过来,只是心中影影绰绰觉得这一幕情形似乎很熟悉,像是在哪里瞧见过。 他直勾勾地看着。 而画卷内,楚晚宁已经愣住了。 他骇然睁圆了眼眸,总算明白过意思来的他,先是茫然无措,不可置信,而后便是手忙脚乱,心急如焚。 他只知人间风月好,却从来没有见过瘦的只剩下皮的孩子,像快要饿死的小猫小狗,大雪天在草地里瑟缩着,身上唯一能御寒的只有一件夏天穿都嫌凉快的破布。拽住他,嘴里说的只有两个字。 饭,和吃。 怀罪严厉道:“你先回去。” 但这次楚晚宁没有再听了,他看着那个小脏狗似的孩子,心疼得不得了,忙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了,裹在那个孩子身上。 他心急如焚,似乎受难的不是这个孩子,而是他自己,他说:“饿吗?你等等,我这里有米粥,我有米粥。” 他去问怀罪拿,但是怀罪却皱起了眉头。 “我让你回去,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为什么不该管?”楚晚宁茫然,“他……他那么可怜,师尊,你看到了吗?他只是想讨点吃的,再这样他会饿死冻死的。” 他说到这里,自己都有些匪夷所思了,他喃喃着:“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世道清平吗?为什么会……” “回去。” 楚晚宁错愕了,他不知道为何怀罪会忽然如此,最后咬了咬嘴唇,还是说:“我想喂他些米汤……” “我拗不过,还是答允他了。”怀罪空幽的嗓音带着些叹息,和茫茫风吹雪一同,飘散在墨燃耳畔,“我给了他装着米汤的壶囊,允许他亲自去救治那个不速而来的孩子。我当时不知道,这会让楚晚宁感受到什么,又会让他做出怎样的抉择。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墨燃呆呆望着楚晚宁把壶囊打开,凑到那个孩子嘴边。 孩子如饥似渴地凑过去,却吮不动。 他已经濒临饿死了,没有丝毫多余的力气。 墨燃喉结攒动。 他忽然觉得颅内有一个种子抽芽,拱出泥层。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切是那么熟悉…… 他看着。 他在回神。 而后,就在某个节点,蛟龙破浪,云水翻滚。 他倏地立了起来,指捏成拳—— 他想起来了! “是你?”他匆匆地朝画卷中的楚晚宁奔去,瞳孔急剧收缩,“你是他?是他?你竟然……你竟然……” 他说不下去了,他蓦地以臂遮住了眼。 喉间尽是凄苦。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竟然是楚晚宁。 ——那个草垛间快要冻死的孩子,是当年埋葬了母亲后,从乱葬岗一路爬下来,无处可归,四处乞讨的自己啊!! 幻境与记忆重合,墨燃从来都没有忘记掉那个雪天,脱下斗篷裹在自己身上的少年。 楚晚宁忧心忡忡地问:“怎么了?喝不动吗?” 小墨燃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地呜咽,眯起漆黑的眼眸,有气无力地瞧着他。 “那我倒出来给你,不要介意。” 壶嘴拧开,米粥掬在少年掌心里,他小心谨慎地捧过去,他神情有些犹豫,大概是觉得这样有些脏,或许这孩子不会愿意喝。 可是他到底是想多了。 脏? 从临沂到无悲寺,这一路上墨燃喝过河水、雨水、洼潭里的浑浆。吃过野果,剩饭,最无助的时候,他甚至吞过蚯蚓舔过蚂蚁,吃过泥土。 他匍匐在地上,凑过去饮着米汤,那时候只觉得喉咙里淌过的是杨枝甘露,捧给他汤喝的人是九天谪仙。 “慢点,慢点,不够还有。”楚晚宁又是吃惊又是难过,他望着那个污脏的小脑袋埋在自己手掌间,凄惨又狼狈,贪婪又可怜地舔着米粥,舌头一卷一卷的,像是小动物喝水时的模样。 “你是从哪里来的啊……”他不由地这样问。 但墨燃呜咽一声没有回答,米浆喝完了,只有手掌缝里还存留一点,他不肯放过,不住地舔着这个小哥哥的手心,舔得楚晚宁又痒又疼。 痒的是手,疼的是心。 “没事,还有的,我再给你倒一点。” 楚晚宁就又掬了满满一捧,过程中墨燃一直眼巴巴地瞅着,等手一伸过来,他就又凑上去,迫不及待地继续吧唧吧唧地舔着喝。 那满满一壶米浆,楚晚宁一捧一捧,就这样蹲着喂他喝完。 墨燃从没有忘。 其实他在后来跌宕起伏的人生中,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当时没有遇到这个人,自己会怎么样。 他推演过很多可能,有过很多种设想,但最后都逃不掉一个字。 死。 饿死,冻死,被野狼野狗叼走,开膛破腹吃掉心肝脾胃。 如果没有遇到这个哥哥,自己早该去黄泉之下与母亲相会了。 所以后来,墨燃当上踏仙君,他曾特意回无悲寺寻找过旧时恩人,但因为时光过去太久了,他并不能记得清那个恩人的脸,对着满院锃亮光头他只觉得说不出的烦躁,最后摆摆手走了。 当时方丈心惊胆战,不知无悲寺是哪里得罪了踏仙君,一直惴惴不安地等候着发落。可第二日,帝君命人抬了成百上千的匣子过来,一打开,流光璀璨,竟是满匣子的黄金。 “陛下不知故人为谁,遂一视同仁,赏无悲寺僧侣每人万金,以报活命之恩。” 原来,他兜兜转转却怎么也找不到的恩人,那时就受困于死生之巅,终日被他软禁,被他欺凌吗? 昔年陌路,那个小哥哥除落温暖的斗篷,裹在他瘦小的身上。 命运捉弄,他却每夜粗暴狎昵地撕开当年那个小哥哥的衣衫,把他按在落帐昏沉的床笫之间,颠鸳倒凤。 他一面满天下地去找恩人。 一面毫无所知地,强迫恩人跪在自己双腿之间,百般受辱,俯首折腰。 墨燃瞧着眼前的情景,血丝一点点布满了眼眶。 “怎么……怎么会是你?” 这辈子,这两生。缘深遇君,缘浅误君。 竟都是命。 眼前的一切又黑了下去,唯有风雪之声不绝于耳,还有怀罪空寂的嗓音,在悠远回荡着。 “我当时问那孩子,是否愿意在无悲寺小住,但那孩子说,他要替母亲还个恩情,所以不管怎样,都要先回到湘潭去。我留他不得,便给了他干粮和些许银两。”怀罪道,“那孩子摇摇晃晃走下雪坡的时候,晚宁一直站在原处看着,直到他的背影完全被风雪吞没,消失在荒郊野岭,他才转身回寺。我去牵他的手,我记得他那时候的手,冷得像冰。” 他静了一会儿,嗓音里的痛苦却依然没有压制住。 “那天之后,晚宁几次与我提起要下山扶道,我皆不允。我甚至责他道心不稳,一块顽石入水,就动了他的禅心。因此我罚他去龙血山面壁思过,困囿了他足足一百六十四天。” “他最初还请我放他出来,但后来大约是失望极了,就再也不愿吭声。一百六十四天,每一天,我都会去问他有何参悟,我每一天都希望能改变他的态度,可他给我的回答,始终是两个字。”怀罪长叹一声,如雪空寂。 “入世。” 人都云清修天地外,他却只因见了一次稚子苦,从此甘心落入患难间。 “后来,他将我与他的经书付之一炬,逆反更生。我忧心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便结束了对他的软禁,我打算换些法子与他说教,等再熬过一年,他的灵核结稳,我就可以带他去鬼界,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没想到的是,在结束思过的当天晚上,楚晚宁就不辞而别,我只在他禅房里找到了一封书信。信上说尽管去日已久,但他每每思及之前遇到的那个孩子,仍倍感煎熬,所以想下山游历十日,他怕我又锁他,是以星夜离开。我当时捧着那封书信,又是恼恨又是焦躁,但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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