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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根哪里有胎记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哪里还需要南宫驷多说。 但脸上仍是绷着,克制地点了点头:“宋姑娘。” “这位是楚宗师的亲传弟子,死生之巅的墨微雨。之前在彩蝶镇上你应当也见过他,不过那时候人多,估计你也记不清了。” 宋秋桐温婉一笑,起身敛衽一礼道:“小女秋桐,见过墨仙君了。” “……” 墨燃也不起身,深幽的眸子看了她半晌,而后才道:“客气。” 对于他前世的这位发妻,墨燃其实是打心底里恶心的。这种恶心并非是转生之后才有,反而前世就已深入骨髓,不可磨灭。 前几次相见,他都未曾与她直接照面,因此虽然嫌恶,但也没有今日这样的不痛快。 她是个柔柔弱弱的女人,做事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她就像初秋时树上结出的青涩果实,掩映在茂盛的叶片后头,气味不如花朵芬芳,色泽也并不逼人,但却很招人喜爱,纤细饱满的身躯里,装了无尽的青涩与温柔,好像轻轻啃一口,就能尝到汁水酸甜的味道。 只有啃到深处,才会发觉里头躺着一条腐烂发臭的虫子,死在果核里面,虫身流脓,发着霉斑。 诚然,比起他来,上辈子宋秋桐好像也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无非也就是背叛救了她性命的儒风门。无非也就是墨燃屠城时,贡出了叶忘昔以自保。无非也就是,临沂尸山血海时,她因得了墨燃的赏赐而喜不自胜,穿金戴银,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小心伺候新的主人。 无非也就是,屠城结束后,她为表衷心,在叶忘昔再也不会开口说话的尸首面前,悲泣恸哭,说叶忘昔待她凶恶,从不给她一天好日子过,要不是墨燃来了,只怕她一辈子都要给姓叶的当牛做马。 还有呢? 墨燃沉默地想着。 还有什么? 南宫驷是个急性子,有几道菜迟迟未上,他催菜去了。于是厢房里只剩下前世的夫妻二人。 “墨公子,我敬你一杯。”她盈盈地为他斟酒,半截小臂从水袖里探出来,腕子上有一点嫣红朱砂。 鬼使神差的,墨燃抬手,扼住了她的腕子。 她轻轻呀了一声,抬起眸子,惊惶失措地瞧着他,目光柔嫩犹如带水青葱:“墨公子,你这是……” 墨燃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目光垂落,停在她玉指纤纤的酥手之上。 “真是一双好手。”良久,他轻声说,神情冷峻,“宋姑娘可会下棋?” “略、略通一二。” “这么好一双手,当也能下得一盘好棋了。”他冷冷道。外头传来南宫驷的脚步声,还有他驯养的狼犬,在门口就汪汪叫唤。 “失礼。”墨燃松了宋秋桐的细腕,而后取了块巾帕,仔细擦净了自己的手指。 外头霞光漫照龙光射,这里春夜楼台华宴开。 墨燃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宋秋桐虽无缘无故遭了鄙夷,但她素来能忍,席间还起身,替墨燃斟了一回酒。 他不喝她斟的酒,于是就再也没有碰过杯子。 南宫驷道:“墨兄,不多久就是灵山大会了,你好歹是楚宗师的徒弟,总不能叫他丢了面子。可都准备好了?” “我不去。” “……你不是在说真的吧?” “真的啊。”墨燃笑道,“我堂弟去就够了。全天下的门派都往灵山赶,我怕热闹,不想去。” 南宫驷似乎根本不信,他眯起褐色的眼眸,神情像是洞若观火的鹰隼。 但墨燃一双眸子坦荡荡,毫无保留地看向他。 鹰盯着岩石看了一会儿,发现岩石就真的只是岩石而已,没有藏着狡兔,也没有藏着滑蛇。 他靠回椅背上,转着筷子,忽然咧嘴笑了:“有些意思,那我在灵山大会看不到你了?” “看不到我了。” 南宫驷以手加额,嗤笑一声:“楚宗师的徒弟就是厉害,如此盛会都不稀得参加。” “……” 墨燃心道,这着实很难说啊,怎么解释?难道跟南宫驷说,不是这样的,他是个三十多岁的诈尸老鬼,让踏仙君和一群初出茅庐的小孩子打闹,台上再坐一圈儿上辈子被他杀的杀、打的打的掌门,这群掌门还要给他举小牌子,打小分儿。 ……简直胡闹。 咳嗽一声,他说:“并非不稀罕参加,而是我不擅正统术法,学的不扎实,要是去了,恐会给师尊丢人。南宫公子如此好的身手,才当有自负本钱,就不要嘲笑我了。” 这话让薛蒙这种天真烂漫的小雏鸟听了,大概会很高兴,觉得墨燃摸对了毛,但南宫驷身在派系错综复杂的儒风门,自幼又没了母亲。日子其实过得并不那么单纯,因此听了墨燃的恭维,也只是笑笑,并没有飘然不自知。 他咕咚喝了几口酒,喉结滚动,随后拿袖子一抹,说道:“既然墨公子不参赛,旁观者清,不如猜一猜,此次大会的魁首,到底最终花落谁家?” “……”墨燃心想,你他妈还真问对人了。 花落谁家还能有谁比他更清楚?除了那个也极有可能是重生过来的假勾陈,世上当然就剩他墨微雨知道当年这场灵山论剑的结果。 获胜的人是…… “南宫驷。” 忽然包厢珠帘被刷地撩开,拂摆不定的光晕里,沉着半张笼在阴影里的脸。屋子里两个男人还没反应,宋秋桐却和被针扎了一般,蓦地站起来,脸上满是令人怜惜的惶然,低头歉声道:“叶、叶公子。” 来者身段笔挺,一身绣着暗金边的黑衣,扎着护腕,腰身极其劲瘦。眉目间三分秀美,七分英俊,不是叶忘昔又是谁? “没叫你。”叶忘昔看都没看她一眼,挡开珠帘,走进屋内,他的目光一直停在同一个人身上,显得很冷,却闪着些别的细碎流光,“南宫驷,我喊的是你。你要听到了,抬个头。” 南宫驷没有抬头,反而对宋秋桐道:“你站起来干什么?坐下。” “不了,南宫公子,我辈分卑微,我还是站着吧。” 南宫驷忽然暴怒,喝道:“坐下!” 宋秋桐瑟缩一下,扶着桌边,犹豫着。 叶忘昔不想如此僵着,冷淡道:“你听他的。” “多谢叶公子……” 叶忘昔不再理会宋秋桐,而是说:“南宫驷,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掌门都气疯了。起来,跟我回去。” “那最好。我就当他疯了,他就当我死了吧!回去是没得谈了,在他收回成命之前,我不会踏回儒风门半步。”南宫驷一字一顿,“叶、公、子,你请回。” “你——”叶忘昔手攥成拳,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墨燃在旁边看着,觉得他好像随时都会把一桌宴席给踹翻揪起南宫驷直接拉走,但叶忘昔终究是个君子,他竟硬生生把那滔天怒火压下。 “南宫驷。”他沉默几许,而后开口,声音是沙哑的,带着些与他挺拔面目背道而驰的疲惫,“你当真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是又怎样?” 叶忘昔闭上眼睛,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复又缓缓睁开。他立在桌前,此时终于转头看了墨燃一眼。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门派内的事情当然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墨燃识趣地站了起来,与叶忘昔致了一礼,说道:“刚刚想起来,我还约了晚上要去成衣店取衣裳,去晚了平白让掌柜久等,就先走一步了。” 叶忘昔朝他点了点头:“多谢墨公子。” “不谢不谢,你们好好聊。” 墨燃走过叶忘昔身边,和他错肩时,有意无意看了他一眼。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叶忘昔虽然依旧挺拔如松柏,气质稳重深沉,但是他的眼尾微微泛着些薄红,似乎来之前,刚刚哭过。 墨燃忽然觉得叶忘昔的隐忍,竟有那么几分,与楚晚宁相似。 他一时心血翻涌,忍不住回头与南宫驷说了句:“南宫公子,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叶公子之间有什么纠葛,但我觉得他待你是很好的。你要愿意,就跟他好好谈一谈,别藏着捻着有话不说。” 南宫驷却不领情,他正在气头上,也不顾亲疏,冷冷道:“不要你管。” “……”这短命鬼! 墨燃走了。还未行至楼下,就听得厢间里传来南宫驷的怒喝,那狼犬一般的青年在用他的尖牙利齿撕扯着叶忘昔的魂灵。他在质问他—— “叶忘昔!你给我父亲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把你看得比我更重要!!回去?我跟你回去做什么?从小到大,我的什么事情能自己做主过?啊?叶忘昔我问问你,你们究竟……你们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哐当一声桌倒椅伏,碗碟杯盏噼里啪啦琗了一地。 过道处立着的侍女无不心惊胆寒,更有客人从自己的厢间探出头来。 “怎么啦?” “哎哟,这谁这么暴脾气,瞧这架势,可别把酒楼给砸了。” 墨燃抿了抿嘴唇,回头又看了眼走道尽头。 他听到叶忘昔的声音,像秋日的枯叶一般干瘪枯槁,了无生气。 “南宫,如果是我让你在家里待得不开心了。那么我走,再也不出现在你眼前。” “……” “你回去吧。”叶忘昔说,“求你。” 若不是亲耳听见,墨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像叶忘昔这般笔直的人,会说出“求”这样软弱的字眼来。 在他的印象里,叶忘昔是八风不动的君子,是无往不胜的战神,墨燃可以想象他流血,却无法想象他流泪,可以想象他的死亡,却无法想象他也会下跪。 可今天,他竟然在酒楼上,当着宋秋桐的面,跟一个男人说,求你。 墨燃闭上眼睛。 一个人活一辈子,又多少事情,是不得而知的? 谁都不是赤裸裸地展示于人前。人们用衣裳掩藏身体,用词藻和表情掩藏情绪。人们把自己重重包裹,脖颈像花枝一样托着头颅探出来,所有人都给世界了一张喜怒分明的脸谱,唱青衣的唱青衣,唱小生的唱小生,天下如戏,生旦净末丑,行当分明。 生唱的久了,谁能接受水袖一挽,凤目一勾,转而唱起了旦? 但当铙钹停息,月琴寂灭,夜深人静了,每个人洗掉浓重的油彩,涨腻水污带走白日里一张张棱角分明的脸,露出陌生的五官。 原来花旦是英气男儿郎,武生有一双温柔缱绻眼。 墨燃回到自己暂居的小屋,他在想,他活了两辈子,到底看清了众生几分?又看清了自己几分? 一个楚晚宁,就让他的心生而又死,死而复生,楚晚宁…… 于是他又想起今天南宫驷居然把他错认成了楚晚宁,有些好笑,这又怎么会错。 可是洗漱时却忽然发现铜镜里的那个人,束着高马尾,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色术士袍。 马尾是早上随意扎的,术士袍是因为前些日子,旧衣裳小了些,他去铺子里挑衣服,转了一圈儿发现一件白衣服很漂亮,他也没有多想,没有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衣服漂亮,就将它买了下来,着于身上。 看着镜子,他才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这白衣,和楚晚宁曾经的那一件是如此相像。 铜镜昏黄,前世如梦,墨燃看着镜子里的人,就像透过这梦一般沉重的颜色,看到楚晚宁的碎片,看到他的幻影。 洗脸水未曾擦干,顺着线条渐渐硬劲的下巴淌落。 他立在镜前,多少有些明白过来,就像他的夜游神在拙劣地模仿着楚晚宁的夜游神,他自己也在拙劣地模仿自己的师尊。 墨燃下意识地在红尘里找寻楚晚宁的身影,找不到,自己竟就慢慢成了他。 —— 岁月如梭。我因悔恨,或者其他。 我见不到你,想着你若是遇到这般事情,当会如何去做。你见到什么会微笑,看到什么又会恼。 我做每件事情之前都想到你,做每件事的时候都想让你开心。 我想着“要是你在,我这样去做,你会点头吗?会不会愿意稍微地夸一夸我,说我没做错。” 我每天每天都这样想,埋进骨髓,成了习惯。所以后来啊,连我自己都不曾意识到。 原来光阴荏苒,我已然活成了我心目中,你的模样。 第123章 师尊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赵道长,李道长,你们可都看了榜文?这回灵山大会杀出的那匹黑马,可真厉害极了!” 珍珠滩茶馆里头,几个散修就着一碟子花生米,一壶热茶,正眉飞色舞地谈论这比这热茶更热的江湖消息。 “我当然早就看啦!获胜的居然是死生之巅啊,下修界的门派,可把上修界那帮遗老们给气死咯。尤其是儒风门,哎哟,他们老祖宗的棺材板恐怕都要压不住了!获胜的那个小仙君是叫薛凤凰吧?” “啊?哈哈哈哈,薛凤凰?老赵你可真要笑死我了,凤凰儿是他的绰号啦,他姓薛,名蒙,字子明,他老子是薛正雍嘛。虎父无犬子,这个薛子明,身手好得很!” 火塘子旁坐着个披着斗篷,身形高大的男子,正自顾自喝着油茶。听得他们这么说,那男子忽然低低地“嗯?”了一声,茶盏停在唇边,没有再动。 “都说他是凤凰之雏,这可不是虚的。别的少主们都有神武,他倒好,一柄弯刀生生断去别人退路,真神了。” “那你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徒弟?晚夜玉衡门下的弟子,能是吃素的吗?” “不过我觉得,薛子明是险胜,你们难道没听闻,在双人对垒的时候,薛子明和南宫驷打的不相上下,要不是南宫驷带着的那个女娃子拖了后腿,嘿嘿,要我说,胜负还未可知呢。” 一直在聆神听着的男子听了这席话,终于把悬而未饮的茶盏放下。 他回过头来,端的是目锐如疾电,秋水沉霜华,生的一副极好皮相。他朝那几位修士笑了笑,搭话道:“几位同修,叨扰了。我前些日子在山里头修行,不知日月晨昏,因而错过了灵山大会。方才不慎听到诸位说薛蒙得了魁首……有些好奇,不知能不能多问几句?” 那些人巴不得有听众,连忙热情招呼了墨燃,给他腾了个位置,让他和他们坐到一块儿去。 墨燃也不失礼,他如今是比刚下山的时候稳重多了。他让茶馆的老板娘添了六壶灵山妙雨,再送上蜜枣、酸条仁、醴酪樱桃、蛇胆瓜子儿,分于大家,这才笑着开口道:“薛子明天之骄子,即便没有神武,斩下第一也不算太意外。只是方才听诸位说,双人对垒时,儒风门的南宫驷带了个姑娘……?” 这一圈都是男子,总是乐意多讲一讲与姑娘相关的事儿,尽管那姑娘并不是他们的。 “可不是吗?真是美人乡埋葬英雄志,不然以南宫驷的法术,能不能让薛子明占了上风还不一定呢。” “这倒是有些意思。”和前世的结果并不一样,前世灵山大会,是叶忘昔和南宫驷并驾齐驱得了第一名。墨燃原本觉得是楚晚宁的死刺激了薛蒙,让小凤凰奋而发起,但眼下看来,变数好像不仅仅在薛蒙身上。 “不知那位姑娘又是什么身份?” “那妮子姓宋,叫什么桐的……不记得了,总之好看得紧。我看儒风门那位公子哥儿的心算是彻底给她掳去了。” “何止是漂亮,简直国色天香。换我是南宫驷,宁可不要这灵山第一,也是要哄得美人高兴的。” 墨燃:“……” 果然是这样。 灵山大会分单人竞技,双人对垒,和群杀淘汰,三项名次中和,才得出最后的翘楚。 前世,薛蒙与师昧组成双人对垒,对战的是南宫驷与叶忘昔。而叶忘昔后来是全天下除了楚晚宁之外,武力最为强悍之人,这场比赛,结果可想而知。可这辈子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南宫驷竟然不和叶忘昔配合,反而带了宋秋桐那个女人拖后腿…… 墨燃放下茶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真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想的。 “女人啊,女人啊,就算是南宫驷那匹野马,不也被收拾的服服帖帖?”有人这样感叹了一句,其他人都跟着哄笑起来。 墨燃忍不住问:“叶忘昔呢?” “什么?” 墨燃道:“叶忘昔。” 看众人一片茫然,墨燃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是滋味。那可是上辈子给了他好大苦头吃的战神啊……你们怎么能不知道。 于是他比划着说:“就是儒风门的另外一位公子,腿很长,人高高的,脾气很好,不怎么爱说话,使一把剑,还有……”看所有人呆滞的神情,墨燃叹了口气,他已经隐约知道结果了,但还是把最后几个字说完。 “还有一把弓。” “不知道。” “没名气啊这个人。” “兄弟,你听谁说的啊。灵山大会上儒风门出了十六个弟子迎战,没有一个是姓叶的。” 果不其然,这一世,叶忘昔没有参战。 墨燃静默片刻,想到酒楼上叶忘昔跟南宫驷说:“你回来,我走。”,他忽然有些不忍心,有些不安。 这不会是真的吧? 叶忘昔,难道真的离开儒风门了? 想起前世,叶忘昔在临终前对行刑的人说,他想死后葬在儒风门的英雄冢,和南宫驷的墓在一起。墨燃就不住叹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一点点微妙的改变,竟扩漾成无限的涟漪。 然后天翻地覆,沧海也变成桑田。 原来,命运的变幻可以风起云涌,要祭上滚烫的鲜血和苦痛的眼泪才能换浪子回头,前嫌尽释。 比如他之于楚晚宁。 但是命运的变幻又可以悄无声息,比如叶忘昔之于南宫驷。 也许只是那天在客栈里,南宫驷收留了叶忘昔他们落脚,夜间南宫驷渴了,起身去楼下要了壶茶水,正巧遇上楚楚可怜的宋秋桐。 也许是宋秋桐给他倒了一杯水,又也许是她腿脚不便,上楼时不慎跌了一跤,谁知道呢。 甚至,也许只是他喝水莽撞,淌了一些到宽阔的胸襟上,她小心翼翼,给他递了块手帕。 当时云淡风轻,大约南宫驷只简单说了声谢谢。 但他们谁都不知道,其实参商沉转,北斗轮换,他们的人生因着一块手帕,一杯水,一声谢谢而轰然改变。只是当事人,谁都没有听到命运的巨响: 南宫驷打着哈欠上了楼。 宋秋桐纤纤立着望着他。 而叶忘昔在房里挑亮烛火,看一卷未读完的书。 墨燃前世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通天彻地,已参透了生死轮回。 如今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世上的浮萍,一夜风吹散,一夜雨飘零。岸上的人投一块石子,就能将青色的魂灵打得粉碎。 他是何其幸运,飘远了,还能回到楚晚宁身边。 还能在师尊面前尽孝,还能对楚晚宁说一声:“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喝罢茶,与众人告别。 外头起风了,不久就要落雨。 墨燃披起斗篷,往榛榛莽莽的深林里走去。 他的身影越来越渺远,越来越虚无,在暮色中渐渐成了一个小点,犹如洗砚池里洇开的墨渍,最终淡到看不见。 “轰隆隆——!” 阴沉的天际爆响一声惊雷,紫电青光,骤雨如千军万马纷至沓来。 “落雨啦。”茶馆里有人探出头去看,觉得雷霆之势惊人,又缩了回来。 “好大的雨啊……真是……家里头晒得谷子没人收,怕是要给泡坏了。” “算啦算啦,老板娘,再来一壶茶。等天晴了,再回家去。” 墨燃在雨里疾行,在雨里奔走,在雨里逃亡,在雨里躲避他前世荒唐度过的三十二年。 他不知道这样的暴雨能不能洗去他的恶,楚晚宁原谅他了,但他自己并没有。他心思沉重,要被自己逼得喘不过气来。 他愿意用他的后半辈子去行善,来偿还。 可是余生的瓢泼大雨,真能洗去他骨子里的罪恶,血液里的污脏吗? 他恨不能让这雨一落五年。 只想等楚晚宁醒时,自己站在师尊面前,能稍微干净一点点,再干净一点点。 他不想到时候,还像如今那么肮脏,脏到犹如泥沙,犹如尘土,犹如脚夫鞋底的垢,乞儿甲缝内的灰。 他只想在楚晚宁醒来前,做的好一些,再好一些。 这样世上最坏最坏的徒儿,或许才能凭着些微弱的勇气,再唤一声世上最好最好的师尊。 这天夜里,墨燃病倒了。 他身体一向硬朗结实,这样的人一旦生病,往往是势如山崩,不可收拾的。 他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睡着。夜里他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情,梦到上辈子自己是怎样将折磨楚晚宁的,梦到楚晚宁在他身下挣扎,楚晚宁在他怀里死去。他从睡梦中惊醒,外头凄风楚雨,他摸索着火石想要点燃蜡烛,可是无论他怎么打,火石都不亮。 他自暴自弃般将火刀火石扔到一边,脸埋进手掌中狠狠揉搓,他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喉结滚动,嗓子里发出野兽似的悲嗥。 他逃过了死亡,逃过了谴责,却最终逃不过自己的心。 他很害怕,有时候分不清梦境与真实,有时候他会不断地去确认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 他很痛苦,觉得自己的灵魂裂成了两半,前世的和今生的,这两个灵魂在互相撕咬,一个唾骂另一个为何满手血腥,丧心病狂,另一个也不甘示弱,质问对方凭什么没事人一样,还有脸皮活在这世上。 今生的魂魄在怒斥前世的魂魄: 墨微雨,踏仙君,你不是东西,你为何犯下如此罪业!你让我这辈子怎样偿还! 我想从头来过,你为何苦苦纠缠,在梦里在醉里在灯火阑珊处,在每个我猝不及防的时候,跳出来用扭曲的面孔诅咒我? 咒我万死不得超生,咒我恶人将有恶报。 你咒这一切都是梦,总有一天会再碎掉,你咒我总有一天醒来,会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巫山殿,你放肆大笑说我这辈子都没有人疼惜。 唯一愿意为我赴死的人,是我害死了他。 可那人是我吗?! 不,不是我,是你啊踏仙君!是你墨微雨!! 我与你不一样,我与你不同…… 我手上没有血,我—— 我可以从头来过。 另一半魂魄也在嘶声啸叫,它张开尖利的嘴,它面目扭曲: 你不是歉疚吗? 你不是做错了吗? 那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用你的血去祭奠前世被你无端伤害的人? 畜生!伪善! 你与我有什么不同?我是墨微雨,你难道不是吗?你带着前世的罪孽,你带着前世的记忆,你永远摆脱不掉我,我是你我梦魇是你的心魔,是诸天神佛叩问你令人作呕的灵魂。 从头来过? 凭什么?你有什么脸,有什么资格要重头来过?你把世人蒙在鼓里,你把爱你的人蒙在鼓里。 你做尽善事,不过就是为了抹平你心里头那一点点可怜的内疚!哈!墨微雨!你敢让他们知道你前世是怎样的人吗? 你敢让楚晚宁知道,前世,是你!刀子刺在他颈上,让他鲜血流尽,生不如死!是你!让天下饥馑成灾,哀鸿遍野! 是你啊。 哈哈哈哈,孽畜,我就是你,你亦是我,你逃不掉的,我就是你啊墨微雨,你敢说不吗? 墨燃被逼的近乎疯狂,他又去床沿摸火刀火石,他想努力点亮烛火,驱散指爪狰狞的黑夜。 可是连蜡烛都不要他,蜡烛都不屑于救他。 他被抛在黑暗里,他颤抖的手一下一下擦着火石,一下一下,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终于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他不停地在道歉,夜色里他床铺周围仿佛围满了人,那些攒动的人影都在咒骂他,都在向他索命,都跟他说他一世为恶世世为恶,墨燃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忽然变得很无助,他只能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没人理睬他。 谁都不原谅他。 他额头滚烫,心如火焚。 忽然间,他好像听到有人在轻轻叹息。 魑魅魍魉中,他睁开眼,他看到楚晚宁来了,楚晚宁依然和从前一样,白衣曳地,广袖宽袍,眉目英挺如同往昔。 他走过来,走到他床前。 墨燃哽咽道:“师尊……我是不是……不配再见你……” 楚晚宁没有说话,只是拾起了火刀火石,把墨燃从没有点亮过的蜡烛,给缓缓点着。 有师尊在的地方,就有火。 有楚晚宁在地方,就有光。 他立在烛台前,垂着纤长的睫毛,他抬起眼帘,静静看着墨燃,而后宁静地笑了,笑容很浅。 他说:“睡吧墨燃,你看,灯亮了。你不要怕。” 墨燃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钝重的东西狠狠撞过,他觉得自己脑颅都痛的要裂开,他觉得这句话很熟悉,似乎什么时候听到过。 可是他想不起来了。 楚晚宁拂开衣袖,在他床沿坐落。寒雨连江夜入吴,可屋内是暖的。黑夜不见了。 楚晚宁说:“我陪着你。” 他听到这句话,心脏又涩又痛,几乎拧成了一团。 “师尊,你不要走。”他拉住了楚晚宁宽袖下的手。 “好。” “你走了,天就黑了。” 墨燃哭了,他觉得有些丢人,抬起另一只手,遮住了眼,“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我求求你……我真的……我真的不想再做帝君了,师尊……你别不要我……” “墨燃……” “求求你。”或许是因为烧热让他脑子都有些昏沉,让他格外脆弱。又或许他心里隐隐知道这其实是自己的一场梦,知道醒来楚晚宁会消失不见,所以他不住地喃喃,“求你,别不要我。” 这一夜,窗外铁马冰河,无数怨灵敲打着窗子,似要进屋索了他的命去。 但在墨燃梦里,楚晚宁点亮了灯,那一点点微弱的光芒驱散了无边无际的寒意,楚晚宁说:“好,我不走。” “不走?” “不走。” 墨燃想开口言谢,可是喉咙里发出的却是一声呜咽,犬类想要小心讨好时,带着些委屈的声音。 “你们都说不会走,说不会丢下我。”快要坠入梦中时,墨燃半睁着眼,忽然浑浑噩噩地喃喃,“可是到最后,都不要我。没人稀罕我,我当了半辈子弃犬……谁都是收养我几天,然后就又抛弃我……我好累……真的……师尊……我真的好累,我受不了了,走不动了……” 就像风餐露宿,无家可归的流浪犬,毛是脏的,爪子是破的,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和乞丐,和野猫去争抢食物。 被欺负的久了,对谁都不信任,看到有人朝他蹲下来,家犬或许觉得那是要给它喂食,可是弃犬只会觉得别人要拿石子砸他。他仓仓皇皇,惴惴不安地走啊,走啊,对谁都龇牙咧嘴,这是他的命。 “师尊,如果哪天,你不想要我了,就杀了我吧,别丢掉我。” 他哽咽着,轻声说。 “一次一次被舍弃的感觉太难受了,宁愿死……” 他当真是烧糊涂了。 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也渐渐记不清梦里出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阿娘。”沉睡过去前,他最后说了一句话,“天黑了,我好怕……我想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取自杜甫“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未免误会,特此注明。 第124章 师尊复生 花开花落,红莲水榭外的结界,无论晨昏,都在流淌着细碎光华。里头的人不出来,外头的人也进不去。 五年时间转瞬而逝,人间譬如走马灯,每一天每一夜都在变,每一旬每一月都在变。 茶馆里,史书里……那些岁月,最终都成了一行行小字,成了一段段评书。 往事历历,回首而顾—— 楚晚宁闭关第一年,其弟子墨燃下山,薛蒙师昧留于死生之巅,自行清修。 这一年,墨燃的字比往日好看了些许,薛蒙突破了寂灭刀第九重,师昧于岁末前往孤月夜药门切磋,获益良多。 期间,墨燃前往益州盐商常家,因私事拜会常公子。却得知常公子已于不日前暴毙身亡。墨燃在鬼界得知了常公子与假勾陈有勾结,本欲探听一二,谁知对方早已杀人灭口,连尸体都烧成了灰烬。 线索中断。 楚晚宁闭关第二年,修真界办灵山大会,薛蒙得魁首,梅含雪次之,南宫驷得第三。师昧于下修界悬壶广济,而墨燃穿行江南漠北,一路除魔行善,而后归于山林修炼,行踪杳然。 楚晚宁闭关第三年,逢鬼年,阴气盛。昔日彩蝶镇血战处结界衰微,魍魉出世,野鬼夜哭,薛蒙率死生之巅弟子前往镇压。虽未重现当年厉鬼遮天之景,但下修界依旧民不聊生,陷入灾年。 上修界因幅员辽阔、黔首众多,为求自保,九大门派各出百名弟子镇守于上下修边境处,筑起拒祟墙,以阻止鬼怪流民东渡。 那些无家可归的下修贫民被统统拒于墙外,万里城防,防鬼,也防人。于是墙内海晏河清,墙外尸横遍野,薛正雍多次与上修界交涉,未果。当年在彩蝶镇死生之巅弟子洒下的热血,尽付东流。 岁末,隐于山中清修的墨燃接到伯父书信,得知蜀中大乱,重入红尘。 楚晚宁闭关第四年。 墨燃与薛蒙并肩作战,死生之巅二位公子率诸人于下修界横扫魑魅,荡平恶寇。最终于彩蝶镇故地挑起巅峰对决,薛子明剿杀妖邪千余,驱鬼百计,墨微雨重补天裂,以一己之力封印邪煞。 此一役后,上修界撤去城防,允准下修界百姓入关。 薛蒙墨燃则名声大噪,前者凤凰之雏威望无人可及,后者因补天裂时,结界之术与楚晚宁极似,故被世人皆称为“墨宗师”。 白云苍狗,转眼岁月蹉跎。 自灵山一战后,薛蒙虽得美名,却不似少年时那般沾沾自喜、极易自满,只要无事,他便在竹林里勤修参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即便偶有生病,也绝不停歇。 他记着师尊的话,即使没有神武在手,天之骄子依旧是天之骄子,只是要付出更多的血汗,他不再天生优渥,但勤终能补拙。 有时候他施展完一套刀法,轻盈飘逸地自竹林端落下,在穿林透叶的阳光中,他侧过头去,偶尔会觉得眼前一恍,似乎看到那个坐在岩石上,吹奏着树叶的小小身影。 这让他不由地又想起那天,身形变小了的楚晚宁在林中看他练刀,曲声悠扬,指点他何时当急,何时当缓。 薛蒙偏着头细细回忆,那曲音仿佛就在耳边。 于是他闭上眼睛,凝神静气,再睁开时见一片枯竹飘然而落,他眸底蓦地刀光一闪,龙吟嗡鸣,刀影张弛有度,起势时亟亟如潮鸣电掣,收势处漫漫似飞雪连天。 待龙城撤回,他站直身子,那枯叶已被削成千丝万缕,无声落于靴边。 低头时,好像还是面容稚嫩,沉不住气的少年郎。 再抬眼,眉羽挺拔,目光清冽却稳重,像是湍急的溪流终于奔腾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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