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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蒙蒙,他是师尊哎,晚夜玉衡,北斗仙尊,你拦一个给我看看?” 薛蒙勃然大怒,拔剑而起,剑眉怒竖道:“你他妈的叫我什么?!!” 墨燃托腮而笑:“蒙蒙乖,坐下。” 薛蒙暴跳如雷:“墨微雨,我杀了你!!” 师昧夹在两人之间,听着他们的日常吵闹,忍不住叹了口气,默默地扶住额角,努力集中精神看着自己的书:“日月壶中灌,灵核初成时。天道窥不破,死生参与商……” 转眼三日过去,楚晚宁思过结束。 按照规矩,接下来他面临的是三个月的禁足期。在这段时间内,他不能够离开死生之巅,且需要去孟婆堂打杂,以及擦拭奈何桥的廊柱,清扫山门前的台阶,等等。 戒律长老忧心忡忡:“玉衡长老,说句实话,我觉得这些事情你就别做了吧。你好歹是一代宗师,做这种洗盘子擦地板的事情……实在是委屈的很。”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 主要是老夫很怀疑你到底会不会扫地做饭洗衣服啊! 楚晚宁倒是半点没怀疑自己,规规矩矩地到孟婆堂报道去了。 孟婆堂上至总管,下至仆厮,惊闻楚晚宁要来罚做苦力,纷纷大惊失色,如临大敌。 楚晚宁白衣翩跹,飘然而至。 一张俊脸清冷平静,不带任何表情,如果给他脚下加片祥云,臂间添个拂尘,大概和仙人也没有任何区别。 孟婆堂总管觉得很惭愧,很不安,他居然要驭使这样的美男子洗菜做饭。 楚晚宁却没有身为美男子的自觉,他迈进厨房,冷冷扫了一眼众人,众人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楚晚宁开门见山,“我该做什么?” 总管忸怩地捏着衣摆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长老觉得,洗菜怎么样?” 楚晚宁道:“好。” 总管大大松了口气,他原本觉得楚晚宁十指不沾阳春水,可能不太愿意做这种刷刷洗洗的事情,但其他的活儿不是脏累,就是需要些技术,他担心楚晚宁并不能做好。既然楚晚宁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去洗菜,那他就不用忧心了。 事实证明,总管真是太天真。 孟婆堂前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楚晚宁抱着一筐碧绿青菜,来到溪边,挽起衣袖就开始洗菜。 这片区域属于璇玑长老的管辖,偶有路过的璇玑门弟子,见到楚晚宁居然在洗菜,都吓得磕磕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揉了三四遍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才惊愕道:“玉、玉衡长老——早,早啊。” 楚晚宁抬眼:“早。” 璇玑长老的弟子瑟瑟发抖,落荒而逃。 “……” 楚晚宁也懒得和他们啰嗦,继续管自己掰菜叶,冲洗,丢回筐里。 他洗得很认真,每片菜叶子都掰开来,反反复复前前后后刷一遍。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眼见着到中午了,一筐青菜还没洗完。 伙计在伙房内等的焦头烂额,来回直绕圈子:“怎么办?长老怎么还没回来?他不回来青菜就不回来,那青菜炒牛肉该怎么烧?” 总管看了看日头,说道:“算了,别等了,换成红烧牛肉吧。” 于是当楚晚宁归来时,孟婆堂的牛肉已经出锅,炖的酥烂入味,完全不需要青菜了。楚晚宁皱着眉头,他抱着他的菜,颇有些不高兴,冷冷道:“为何不要青菜,还让我去洗?” 总管寒毛倒竖,拿帕子擦着额头的冷汗,说出了一句让自己后悔不迭的话:“这不是,希望长老亲自做一锅青菜炖豆腐吗?” 楚晚宁没什么表情,依然抱着他的菜,歪着头沉默地思索着:“……” 总管忙道:“如果长老不愿意,那也没关——” 系还没说出口,楚晚宁已然问道:“豆腐在哪里?” 总管:“……” “玉衡长老,您……懂庖厨之道么?” 楚晚宁说道:“并非一无所知。可以一试。” 当日晌午,众弟子依旧和往常一样嘻嘻哈哈地进了孟婆堂,三五成群地找了位置,便去台柜那边儿打菜盛饭。 死生之巅不辟谷,伙食一向丰盛,今天也不例外。 红烧牛肉肥瘦得宜,鱼香肉丝鲜亮浓郁,农家酥肉金黄焦脆,剁椒鱼肉红艳诱人。弟子们忙不迭地抢着自己爱吃的食物,一路排着队,让伙房师傅给自己多加一勺糖醋排骨,饭上浇些卤汁儿,或者是再添些油辣子。 跑得最快的永远是禄存长老的弟子们,排在队首的小家伙鼻子上冒着一大颗痘儿,却还惦记着麻婆豆腐。他熟练地端着木托盘来到最后一个橱柜前,眼睛也不抬,说道:“师傅,要一碗豆腐。” 师傅十指纤长白净,递给了他满满一盘豆腐。 然而,不是他熟悉的麻婆豆腐。而是一盘颜色焦黑,食材莫辨的诡异食物。 该弟子一惊:“这是什么东西?” “青菜煮豆腐。” 孟婆堂的人声鼎沸,这弟子也没留心答话那人的声音,而是气愤道:“你炼丹吗?这能叫青菜煮豆腐?我不要了,你端回去!” 一边骂着,一边去瞪伙房师傅,结果一看到立在这个橱柜后的人,弟子就吓得惨叫一声,差点把托盘打翻。 “玉、玉衡长老!” “嗯。” 弟子都快哭了:“不是,我那什么,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我……” “既然不吃,就拿回来。”楚晚宁面无表情地说,“不可浪费。” 弟子僵硬地端起盘子,僵硬地递给楚晚宁,然后同手同脚地离开。 不出一会儿,大家都知道最后一个橱柜前站着的是玉衡长老了,于是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孟婆堂,霎时间鸡犬无声。 众弟子如同嗲着毛的狗崽子,老老实实排着队,慌慌张张端了菜,恭恭敬敬来到最后的橱柜前,磕磕巴巴和长老打招呼,然后跌跌撞撞跑走。 “玉衡长老好。” “嗯。” “玉衡长老日安。” “日安。” “玉衡长老辛苦。” “……” 众弟子十分之规矩,十二分之谨慎,于是楚晚宁接受了每一个弟子紧张兮兮的问候,但却没有人敢轻易尝试他锅子里的青菜煮豆腐。 慢慢的,队伍渐短,其他师傅面前的食物都快打完了,唯有楚晚宁面前仍是满满当当,一锅子菜都冷透了,依然无人问津。 楚晚宁脸上毫无波澜,内心却有些复杂。他好歹洗了一个上午呢…… 这个时候,他的三个亲传弟子来了。薛蒙依然是银蓝轻铠,拾掇的很清爽。他有些激动地凑过去:“师尊!你怎么样了?伤口还疼不疼?” 楚晚宁倒是很淡定:“不疼。” 薛蒙:“那、那就好。” 楚晚宁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吃豆腐么?” 薛蒙:“……” 作者有话要说: 楚晚宁:你吃豆腐么? 弟子甲:不,不吃。 楚晚宁:你吃豆腐么? 弟子乙:窝窝窝豆腐过敏! 楚晚宁:你吃豆腐么? 薛蒙:啥!……(突然面红耳赤)我是直男!我,我岂能吃师尊的豆腐! 楚晚宁:……你在想什么,滚去青天殿思过!现在就滚!以后不要和墨微雨混在一起!(怒掀桌) 第31章 本座的伯父 为了在师尊面前表衷心,少主打了三盘焦黑的豆腐,并保证自己一块都不会丢掉,全部都要吃下去。 楚晚宁十分满意,露出了难得的赞赏眼光。 跟在后面的墨燃一看,不乐意了。踏仙帝君对于楚晚宁的认同有着莫名的执著,当即也要了三份豆腐。楚晚宁看了他一眼:“吃这么多,不撑么?” 墨燃和薛蒙飚着劲儿:“别说三份,就是再来三份,我也吃得下。” 楚晚宁淡淡道:“好。” 然后给了墨燃六份豆腐,并说道:“你也一样,不可浪费。” 墨燃:“………………” 其他两个都点了,师昧自然也不例外,笑道:“那……师尊,我也要三盘吧。” 于是玉衡长老禁闭结束的第一天,他的三个弟子纷纷因为吃坏了东西而闹了肚子。第二天,戒律长老找到了楚晚宁,委婉地表达了孟婆堂并不缺帮手,请楚晚宁移步奈何桥,帮忙清扫落叶,擦拭柱子。 奈何桥是连接死生之巅主区和弟子休憩区的桥梁,可容五辆马车并排驰过,桥柱矗立着白玉九兽,分别代表着龙生九子,另有三百六十根狮首矮柱,气势恢宏。 楚晚宁默默扫着地,扫完之后,仔细地擦抹着玉兽。 忙了大半日,天色渐暗的时候,下雨了。 散了课的弟子们大多没有带油纸伞,叽叽喳喳地趟着水洼朝着住处跑去。雨点子劈里啪哒砸在石阶上,楚晚宁遥遥看了一眼,见那些少年少女们脸上带着轻松自若的笑意,在雨幕里淋得狼狈又明亮。 “……”楚晚宁知道,如果让他们瞧见自己,那种明亮和轻松都会消失,于是他想了想,绕到了桥洞之下。 跑在前面一些弟子来到桥前,看清景象,不由地“咦”了一声。 “结界?” “奈何桥上怎么布了结界?” “大概是璇玑长老布置的吧。”有弟子猜测道,“璇玑长老对我们最好啦。” 那半透明的金色结界笼在奈何桥上端,延伸铺展,气势滂沱地一直布到弟子休憩区的主步道,把他们接下来要走的路全部覆盖。 “肯定是璇玑长老布置的,这块地方不是归他管的吗?” “璇玑长老真好。” “这个结界好漂亮,长老果然厉害。” 众弟子抖着湿淋淋的头发,嘻嘻哈哈地推搡着躲进了结界,一路议论着往休憩区走。 楚晚宁站在桥洞下面,听着桥面上的人声鼎沸,直到再无声响,归来的少年们都已行远,他才慢吞吞地收了结界,步履从容地走出了桥洞。 “师尊。” 蓦地惊闻有人唤他。 楚晚宁猛然抬头,岸上未见人影。 “我在这里。” 他循声仰头看去,见墨燃斜坐白玉桥上,一袭银蓝轻铠,腿懒散地架在桥栏边沿。 少年眉目黑的惊人,睫毛像是两盏小扇子,垂落眼前。正撑着一把油纸伞,似笑非笑地凝望着自己。 他们一个在桥上,林叶瑟瑟。一个在桥下,寒雨连江。 就这样互相瞧着,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天地之间烟雨朦胧,缠绵悱恻,偶有落叶细竹随着风雨飘摇而下,纷纷扬扬吹落于二人之间。 最后墨燃笑出了声,带着些捉弄:“璇玑长老,你都淋湿了。” 楚晚宁也几乎是同时冷冷开口:“你怎么知道是我?” 墨燃抿了抿嘴唇,眼睛弯弯的,酒窝很深:“这么大的结界,璇玑长老布不出来吧?不是师尊,还能是谁?” 楚晚宁:“……” 墨燃知他懒得为自己施法避雨,灵机一动,便把伞抛了下来。 “这个给你,接着。” 鲜红的油纸伞翩跹而落,楚晚宁接住了,碧润的竹木伞柄还染着些温度,晶莹的水珠顺着伞面滴落,楚晚宁仰头看着他:“那你呢?” 墨燃笑得狡黠:“师尊略施法术,我不就能干干净净地回去了?” 楚晚宁哼了一声,但还是轻拂衣袖,墨燃上方立刻撑开一方透亮的金色屏障,墨燃抬头看了看,笑道:“哈哈,真漂亮,还有牡丹花纹呢,多谢。” 楚晚宁瞥了他一眼:“那是海棠,只有五片花瓣。” 说罢,白衣绯伞,飘然离去。留墨燃一个人站在雨幕里,数着花瓣:“一、二、三、四、五……啊,真的是五瓣儿啊……” 再抬眼,楚晚宁已经走远了。 墨燃眯起眸子,站在结界之下,脸上那种稚气的笑容一点点消失,逐渐换上一层复杂神情。 他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若对一个人的感情,只有纯粹的喜爱,或是纯粹的厌憎就好了。 这场雨下了四日才停,云开雨歇时,一队车马铃响叮当,踩着积水清潭,踩碎一地天光云影,停在死生之巅山门之前。 竹帘撩起,里面探出一柄悬着鲜红穗子的折扇。 紧接着,一双蓝底银边的战靴踏了出来,踩着车辕,砰的一声沉重地落在地上,尘土飞扬。 这是一个浓眉大眼,膀大腰圆的壮汉,一身蓝银轻铠,蓄着整齐的络腮胡子,约莫四十来岁的模样。他看起来很粗犷,但铁塔般的大手却偏偏摇着一把做工精致的文人扇,说不出的怪异。 扇子“啪”的一声打开,只见朝着别人的那一面,写着—— “薛郎甚美。” 朝着自己的那面则写着—— “世人甚丑。” 这柄扇子名震江湖,究其原因,除了扇子的主人功夫了得之外,还因为扇面上写的字实在太尴尬。 正面夸耀自己,反面嘲讽别人。 扇柄轻摇,方圆百里都能嗅出扇主人自恋的味道,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扇子的主人是谁呢?正是在外面逗留了两个多月的死生之巅尊主,薛蒙的父亲,墨燃的伯父,薛正雍薛仙长是也。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反过来道理也是一样的,儿子是孔雀,老子必然也会开屏。 虽然薛蒙长得眉清目秀,和他那位遒劲孔武的老爹浑然不同,但至少他们骨子里是相似的—— 都觉得“薛郎甚美,世人甚丑。” 薛正雍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扭了圈儿脖子,笑道:“哎哟,这马车坐的真累死我,总算到家了啊。” 丹心殿内,王夫人正在调配药粉,一左一右分别坐着墨燃和薛蒙。 她柔声道:“止血草四两,首阳参一支。” “娘,称好了。”薛蒙盘腿坐在她旁边,把药草递给她。王夫人接过来,闻了闻止血草的气味,而后道,“不行,这草和广霍放一起久了,串了味道。制成的汤药会效力受损。再去拿一些新鲜的来。” “哦好。”薛蒙又起身去里间翻药柜。 王夫人继续道:“五灵脂三钱,菟丝子一钱。” 墨燃利落地将材料递给她:“伯母,这个药要熬多久啊?” “不用熬,冲服即可。”王夫人说道,“待我将粉末研好了,阿燃能给玉衡长老送去么?” 墨燃原本是不想送的,但看了一眼薛蒙的背影,心知如果自己不送,那么送药的人必然是薛蒙。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薛蒙单独和楚晚宁呆在一起,于是说道:“好啊。” 顿了顿,又问:“对了伯母,这药苦么?” “有些苦口,怎么了?” 墨燃笑道:“没什么。”但顺手从果盘里抓了一把糖果,塞进了衣袖。 殿中的人正专心致志地配药,殿门口却忽然响起一阵爽朗豪放的大笑。薛正雍大步流星地进到殿内,容光焕发,喜道:“娘子,我回来啦!哈哈哈哈哈!” 堂堂一派之主,进来前毫无先兆,惊得王夫人差点把药勺里的粉末给洒了。她错愕地睁大美目:“夫君?” 墨燃也起身相迎:“伯父。” “啊,燃儿也在?”薛正雍长得魁梧威严,言谈却十分和蔼,他用力拍了拍墨燃的肩膀,“好小子,一段时间没见到你,好像又窜了些个子。怎么样?彩蝶镇之行可还顺利?” 墨燃笑道:“还算顺遂。” “好、好好好!有楚晚宁在,我就知道一定不会有闪失,哈哈哈哈——对了,你师父呢?又一个人闷在山上捣鼓他那些小玩意儿?” 墨燃闻言,有些尴尬:“师尊他……” 他这伯父性烈如火,容易冲动,前世伯父的死,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归咎于这样的性格。墨燃当然不愿直接跟他说楚晚宁挨了两百法棍,还被禁足了三月。正思索着该如何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了“啊”的一声。 薛蒙愣愣地抱着一堆止血草走出来,看到自己的父亲,喜不自禁地:“爹爹。” “蒙儿!” 墨燃暗自松了口气,这对父子一相遇,必然好一番阿谀谄媚,互相褒扬,自己正好想想该怎么把楚晚宁受罚一事讲出来。 果然,孔雀父子竖着尾羽,正不遗余力地彼此夸赞着。 “两月不见,我儿又俊了不少。跟你爹越来越像了!” 薛蒙长得完全不像爹,只像他娘,但他颇以为然,也说:“爹爹的身形也结实了许多!” 薛正雍大手一挥,笑道:“这段时日,我在昆仑踏雪宫,愈发觉得天下少年郎,都不如我儿我侄!哎哟,那群娘们唧唧的人可把我看厌的,蒙儿,你还记得梅含雪吗?” 薛蒙立刻面露鄙夷:“就是那个闭关修炼了十多年的小胖子,据说是踏雪宫的大师兄?他出关了?” “哈哈哈,我儿记性真好,就是他。小时候来咱们家住过一阵子,还跟你睡一张床呢。” “……怎么不记得,胖的和狗一样,睡觉还踢人,被他踹下去过好多次。爹爹你看到他啦?” “看到了,看到了。”薛正雍捻着胡子,似乎陷入了回忆。薛蒙是天之骄子,生性好斗好比,于是急不可耐地问道:“怎么样?” 薛正雍笑道:“要我说,不如你。好端端一个男孩子,他师父教他什么弹琴跳舞的,施个轻功还飞花瓣,可笑死你爹了,哈哈哈哈!” 薛蒙鼻尖一抽,似乎是被恶心到了。 一个婴儿肥的小胖子,弹琴跳舞,飞花瓣…… “那他修为如何?”毕竟梅含雪闭关十余年,这几个月刚刚出关,还没有在江湖上亮过剑。 既然“相貌”已经把人比下去,薛蒙就要比“修为”了。 这回薛正雍倒是没有立刻答话,他想了一会儿,说道:“见他出手不多,不妨事,反正等灵山论剑的时候,蒙儿自然有机会和他一较高低。” 薛蒙抽动眉毛:“哼,那个死胖子,有没有机会和我交手都不一定。” 王夫人此时已经把最后一味药粉添好了,她起身,笑着摸了摸薛蒙的头:“蒙儿不可狂妄自大,要虚怀若谷,常怀敬畏之心。” 薛蒙道:“虚怀若谷有什么用?那都是没本事的人做的,我就要像我爹爹一般痛快。” 薛正雍哈哈大笑:“看看,虎父焉能有犬子?” 王夫人不悦道:“你这个人,好的不教他,都教他些坏的,像什么话。” 薛正雍见她面容间带着三分薄怒,知道她确实有些不高兴了,便收敛了笑容,挠挠头:“娘子,我错了。娘子说怎么教就怎么教,全是娘子说的对。你别不高兴嘛。” 墨燃:“…………” 薛蒙:“…………” 王夫人早年是孤月夜的弟子,据说是被薛正雍掳掠来的,这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墨燃很清楚,伯父待伯母深情一片,铁骨铮铮都化成绕指柔。而王夫人却对自己的丈夫没有那么一腔热血,她是个极其温柔的人,却总是会对薛正雍发些小脾气。 这些年磕磕绊绊,夫妻之间谁对谁的用情更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薛蒙自然是懒得看自己爹妈调情,他有些被恶心到了,啧了一声,很不耐烦地转身离开。 王夫人颇为尴尬,连忙道:“蒙儿?” 薛蒙摆摆手,大步走了出去。 墨燃也不愿意打扰人家夫妻团圆,正巧也可以躲开伯父的盘问。楚晚宁受罚这种事情还是让王夫人和他说吧,自己可扛不住。于是收拾了桌上的药剂,也笑嘻嘻地走了,还顺手替他们掩上了殿门。 捧着伤药,晃晃悠悠地来到红莲水榭。 楚晚宁受了伤,这几天身体都有些虚弱,本来布在水榭周围的结界都撤掉了,因此有人来了,他也并不知道。 于是,机缘巧合下,墨燃见到了这样的场景…… 楚晚宁,此刻正在莲花池内沐浴泡澡。 他自己泡也就算了,关键是,一向洁身自好的玉衡长老,他的御用莲花池子,居然还有另外两个人的身影…… 第32章 本座哄你,总好了吧 隔着重重莲叶,墨燃霎时犹遭雷击,惊愕至极的僵立当场,心中的五味瓶稀里哗啦碎了个彻底,脸都快裂了。 惊愕、愤怒、酸醋、暴躁、烟花般炸裂。他动了动嘴唇,竟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怒些什么,此人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本座睡过的人,你们也能碰? 楚晚宁你这个骄奢淫逸表里不一的荡夫!你居然、居然…… 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这辈子的楚晚宁跟他没有丝毫情欲纠葛,只在一瞬间,脑袋里的弦就断了。 毕竟十多年,一辈子,从生到死。 清醒的时候他还能游刃有余,故作从容。 但情切之下,兵荒马乱,原形毕露,他仍然下意识地认为,楚晚宁是自己的。这时候他才清楚地意识到,他连楚晚宁嘴唇亲起来的滋味,都记得那么清楚……更别提那些销魂蚀骨的爱欲纠缠,激情交合。 那是他重生之后都不敢去细想的。 直到看到楚晚宁赤裸的背影,看到那具熟悉的身形,肩宽腿长,肌肉紧实,腰肢细瘦而有力,浸在清澈的水中。 那些他刻意回避,努力忘却的缠绵,刹那间劈开封印,席卷而来。 墨燃头皮都麻了。 ……他对这具身体有反应。 而且是根本遏制不住的强烈反应,只是看着,小腹都烧灼了。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声:“楚晚宁!” 楚晚宁居然没理他。 那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他的肩膀,莲花池内雾气蒸腾,不太能看两人的具体相貌。但他们挨得很近,距离暧昧得紧。 墨燃暗骂一声,居然扑通一声跳下了莲花池,朝着楚晚宁蹚水而去——走近了,他才发现—— 那、那居然是两个金属和楠木制成的机甲人! 更要命的是,它们好像正借着莲花池水的仙气,在给楚晚宁输送灵力,墨燃这没头没脑地一跳,彻底把灵力气场打破了…… 不知道楚晚宁用的是什么法阵,他自己是处于昏迷状态的,靠两个机甲人金属掌心中传来的金光托着,那些光芒不断往上涌,汇集在他肩背后的伤口处,显然是正在疗伤。 墨燃的闯入让金光迅速逸散,并且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法阵居然还会反噬! 只见金光散去,楚晚宁的伤口开始迅速被蚕食,他蹙着眉头,闷哼了声,呛咳出一口血,紧接着浑身的伤疤都开始撕裂,鲜血犹如烟霞,顷刻间浸染花池。 墨燃呆住了。 这是楚晚宁的“花魂献祭术”啊!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 楚晚宁的灵流是金木双系,金灵流如同“天问”,主修攻击,防御。木灵流则是用来治疗。 花魂献祭术就是其中之一,楚晚宁可以调动百花精魂,来治愈伤口。但是施术过程中,法阵内不可有旁人闯入,不然草木的精魂就会散去,非但不能起到治疗效果,反而会加剧伤势。严重的话,楚晚宁的灵核极有可能被百花精魂抢食一空。 所幸的是,上辈子墨燃对花魂献祭术有所涉猎,当即快刀斩乱麻,切断灵流。失去了法阵支撑的楚晚宁当下软倒,被墨燃稳稳扶住。 失去意识的师尊面色苍白,嘴唇发青,身体冷的和冰一样。 墨燃架着他上了岸,也来不及多看几眼,半抱半拖得把楚晚宁带回了卧房,放在床上。 “师尊?师尊!” 连唤了好几声,楚晚宁连睫毛都不曾颤动,除了微微起伏着的胸膛,他看起来就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楚晚宁让墨燃联想到前世。 莫名就觉得喉咙发涩,心脏仓惶。 上辈子,曾经有两个人是死在墨燃怀里的。 师昧。楚晚宁。 他们两个,一个是他寤寐思服的恋人,一个是与他纠缠一生的宿敌。 师昧走后,人间再无墨微雨。 楚晚宁呢? 墨燃不知道,他只记得那一天,他守着怀里的人一点一点冷透,没有哭也没有笑,欣喜和悲伤都变得遥不可及。 楚晚宁走后,墨微雨,再也不知何为人间。 灯烛明亮,照着楚晚宁赤裸的上半身。 晚夜玉衡的平日里穿的衣衫都很严实,领衽叠得又紧又高,腰封缠绕三道,端正又禁欲。 因此也从来没有人看到,两百杖棍之后,他的身上究竟伤成何等模样…… 虽然那天在戒律庭受罚,墨燃亲眼见了楚晚宁背后的杖伤,那时只知道是血肉模糊,惨烈至极。但后来他见楚晚宁没事人一般地到处晃荡,心想大概没有伤了筋骨。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楚晚宁的伤势,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得多。 鬼司仪留下的五道口子已经尽数绽开,最深处可清楚地看到森森白骨。 楚晚宁大概也没有让人帮忙换过药,都是自己动手,药膏涂抹不均匀,有些够不到的地方都已发炎溃烂。 更别说那一道道青紫交加的杖痕。覆盖了整片背脊,几乎见不到一处完整的皮肉,加上刚刚的法阵反噬,此时此刻,楚晚宁伤口全数撕裂,鲜血汩汩流淌,很快就将身下的被单染得斑驳。 如果不是亲眼瞧见,墨燃根本不会相信坚持着去擦拭桥柱,为众弟子开启巨大的遮雨结界的人,会是眼前这个——这个可以划归到“老残病弱”范畴内的重伤伤号。 如果不是楚晚宁已经失去了意识,墨燃真想揪着他的衣领好好问一问—— 楚晚宁,你是有自尊病吗? 你低个头,服个软,谁会拦着你?为什么非得倔着拧着劲儿,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不知道照顾自己,对自己好一些? 你为啥不愿意求别人帮你上药? 你为啥宁可让两个机甲人帮着你施展疗伤法阵,也不肯开口请别人帮忙? 楚晚宁,你是傻吗!! 你是倔死的吗? 他一边暗自咒骂着,一边飞速点了止血的穴位。然后打来热水,替楚晚宁擦拭着背后的血污…… 尖刀淬火,割去已经完全腐烂的皮肉。 第一下,楚晚宁痛得闷哼,身体下意识弹起。墨燃摁住他,没好气道:“哼什么哼!欠操吗?再哼本座一刀戳你胸口,死了就不疼了,一了百了!” 也只有这个时候,墨燃才能露出凶神恶煞的本性,像前世那样对他呼呼喝喝。 可是伤口泛白腐烂的地方太多了,一点一点地清理下来,楚晚宁一直在低声喘息。 这个人即使昏迷着,也会努力压抑隐忍,不会大声喊痛喊疼,只是浑身都是冷汗,刚刚擦拭干净的身子,又被汗水浸透。 忙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敷好了药,包好了伤口。 墨燃替楚晚宁穿上亵衣,又抱来一床厚实的棉被,给发烫的师尊盖上,这才重重舒了口气。想起来王夫人调好的药还封在油纸包里,又拿开水冲了碗药汁,端到楚晚宁床边。 “来,喝药。” 一手抱起昏睡着的人,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一手舀起药汁,吹了吹,自己先试着抿了口。 墨燃立刻大皱眉头,脸拧成了包子褶儿:“见鬼了,这么苦?”但还是放凉了,喂给楚晚宁喝。 结果刚半勺喂进去,楚晚宁就受不了,连连呛咳着把药汁吐了出来,大半都溅在了墨燃衣服上。 墨燃:“……” 他知道楚晚宁不喜欢苦,甚至有些怕苦。 但如果是清醒状态下,倔死个人的玉衡长老一定会忍着厌恶,气吞山河地把药一饮而尽,顶多事后再板着脸,偷偷吃一颗糖。 不幸的是,楚晚宁眼下是昏迷着的。 墨燃没办法,总不好跟一个毫无意识的人发脾气,只得耐着性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他喝,时不时还要拿帕子擦一下嘴角的药汁。 这对墨燃而言倒也不算难事,毕竟前世,有一段时日,他也是每日都这样来给楚晚宁喂药喝,而且那个时候楚晚宁还反抗,墨燃就扇他耳光,而后掐住他的下巴,狠狠地亲上去,舌头肆虐侵袭,血腥弥漫…… 不敢再深想,墨燃最后几勺喂的有些马虎,几乎有大半都由着楚晚宁呛吐出来。然后把人往床上一放,粗暴地捻了捻被子。 “我这可算是仁至义尽,你晚上可别踢被子,本身就发热,要是再不小心着了凉……” 叨叨地说了一半,忽然发起脾气,踹了床腿儿一脚。 “算了,你着不着凉关我什么事?巴不得你越病越重,病死最好。” 说完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又觉得一颗心悬着放不下,于是折返,想了想,替他把蜡烛熄了。然后又离开。 这一次走到了红莲池水边,看着那些吸收了楚晚宁鲜血而愈发娇艳的睡莲,胸中烦燥只增不减。 他恼羞成怒,却又同手同脚地返回了卧房。 像个生锈老化的机甲人一样嘎吱嘎吱地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最后才不情不愿地站到楚晚宁床边。 月色从半敞的竹制窗扉间散落,银辉浸着楚晚宁的清俊面容。 唇色浅淡,眉心微蹙。 墨燃想了想,替他合上窗。蜀中湿气大,晚上开着窗子睡觉,总归是对人不好的。做完了这件事,墨燃暗下毒誓: 再从门口折回来,他就是狗! 结果走到门口,砰的一声,楚晚宁居然一脚把被子踹了下来。 墨燃:“…………” 所以这个人睡觉踢被子的习惯到底怎么样才能改好? 为了不做狗,十六岁的踏仙帝君很有骨气地忍了忍,走了。 他说到做到,决不会再从门口折回! 所以片刻之后。 ——英明神武的帝君打开了窗户,从窗口翻了进来。 捡起地上的被子,又给楚晚宁盖上,墨燃听着楚晚宁疼痛难忍地低哼,还有抽搐着的背脊,看着他蜷缩在床角的模样,不再有平日半分凶狠。 嘴上骂着“活该”,又隐约动了恻隐之心。 他坐在楚晚宁床边,守着。不让人把被子再踢下去。 夜深了,累了一天的墨燃终于也有些支持不住,慢慢地歪着头,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好,楚晚宁一直翻来覆去,墨燃迷迷糊糊中,似乎还听到了他在低低地哼着。 浅寐昏沉,墨燃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不知什么时候就自然而然地躺在了楚晚宁身边,抱住了痉挛颤抖的那个人。他眯着惺松睡眼,下意识抚摸着他的背,把人抱在怀里,轻轻地梦呓着:“好了好了,不疼了……不疼了……” 墨燃睡着,呢喃着,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的死生之巅,回到了凄清空阔的巫山殿。 自楚晚宁死后,再无人与他相拥而眠。 即使是因为仇恨而滋生出的缠绵,在那样日复一日的清冷里,也让他想的心脏揪疼,念的万蚁噬心。 可是再想再念,楚晚宁也回不来了。 他失去了他生命中最后一捧火。 这一晚,墨燃抱着楚晚宁,半眠半梦间,一会儿清楚自己已然重获生命,一会儿又道自己仍在当年。 他忽然都有些不敢睁眼,怕明日醒来,又只有空荡荡的枕席,清冷冷的幔帘。渺茫浮世,漫长一生,从此只剩他一个人。 他无疑是恨着楚晚宁的。 可是,抱着怀里的人时,他的眼角却有些湿润了。 那是三十二岁的踏仙君,曾以为再也寻不回的温暖。 “晚宁,不疼了……” 意识朦胧,墨燃像重生前那样,抚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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