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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他们看得太入神,兜着汤的勺子都差点往鼻孔里送。 “看看看,长老不吃了,他不吃了!” “你别拿胳膊肘捅我,小声点儿,要是被玉衡长老听到你们拿他做赌注,非得活剥了你们一层皮!” “嘿嘿嘿,我不管,这二十枚银叶子是我的了~” 那弟子说着,就想去拿饭桌上摆来当筹码的银叶子,可手还没碰到,就听得旁边的人压低声音,无不紧张地低喊道:“等等,胜负未定,长老又动筷子了!” “啥?” 再次望去,果然楚晚宁夹起了那块牛腩,这群赌徒的心眼巴巴看着,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被那双白玉箸捏起来了,不上不下,掐得生疼。 “要吃了要吃了要吃了……二十银叶二十银叶二十银叶……”赌了楚晚宁会吃牛腩的那个弟子不停地叨叨,紧张地直抖腿。忽然他目光一滞,整个人都好似冻住了,“啊!!” 玉衡长老,竟然把已经夹起来的牛肉,又不由分说地丢回了墨燃碗里! “…………” “哈哈哈哈,险胜,险胜!” “我就说长老肯定不吃的嘛,来,叶子都归我了啊。” 败了赌注的弟子唉声叹气,顿时萎靡不振,一头撞在了餐桌上,偏着脑袋无语凝噎,望着楚晚宁那个方向发呆。 长老我错了,我不该拿您做赌注的,输得我连这个月买灵石的钱都没了! 正自怨自艾,忽然,他看到墨燃胳膊肘动了动,高大的身子往前微倾,又和楚晚宁说了几句话,然后这名惨败的弟子就亲眼瞅见了他们的墨师兄复又拣起了牛腩,连带着配了些蔬菜,再次递到楚晚宁唇边。 …… ??? 这弟子惊呆了——墨师兄这是打算直接喂长老吃东西!? 显然楚晚宁也极不习惯,他毫不客气地拿筷子敲了一下墨燃的筷子,神情严肃地讲了两个字。 那口型太好懂了: 放下! 墨燃就笑着那一筷子蔬菜和牛肉都放了回去,不过不是放在自己碗中,而是师尊碗中,楚晚宁没办法,叹了口气,在十余道他没有觉察的鸡贼目光中,沉默地吃掉了那些蔬肉。 “……” 这桌赌徒已经看傻了,前番以为自己稳赢了的弟子们无不瞠目结舌,手中捏着的银叶子都滑掉下来。 倒是趴着萎靡不振的那位哥们儿立刻弹起身子满血复活,眼中直冒光彩,热切道:“哈哈哈,反败为胜啊!反败为胜啊!师哥,师弟,对不住啦,这些叶子还是都得归我,哈哈哈哈,发了发了,明天再赌啊,哈哈,明天再赌!” 那边师徒二人却浑然不觉,墨燃举着筷子,一边慢慢地扒着碗里的饭,一边看着楚晚宁低头吃掉了牛腩。 孟婆堂里有些热,墨燃左臂袖子一直卷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结实修长的胳膊,那胳膊肌肉耸动,在蜜色皮肤下起伏,他舀了一碗汤,特地趁着楚晚宁没注意,在碗里多加了几块排骨,肉在汤底,不容易看见。 “师尊,喝完汤吧,驱寒。” “清汤?” 墨燃眨眨眼:“好像是的,打的时候没注意,忘了。” 楚晚宁看了看汤面,浮着一片碧油油的毛毛菜叶子,瞧上去煞是可口,也就没有推却,拿过来喝了一勺。 “好不好喝?” “还不错。” “那就不要浪费呀。”墨燃笑道,“多喝点。” 楚晚宁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还敢说我?以后吃饭别打那么多菜,自己吃不下,都要我替你分担。” “哈哈,好,那我下次少打一些。” 见楚晚宁点头,墨燃这才捧起了自己的汤碗,那汤有些烫口,他吹了吹汤面,氤氲热气散开,映得他刚毅的面庞很显柔和。 热汤是一种极为奇妙的食物,明明只是一碗煮开了的水,放了些肉菜调料,但却能让整个人从胃里暖到心里,而和喜爱的人一同喝汤,那种满足的感觉,就好像在水中投了一枚小石子,湖面上涟漪一层一层泛开,闪烁着光芒。 墨燃在这辈子得而不易的宁静中,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岁月悠然,喝到口中,只是一碗汤的味道。 他为了这一碗汤,曾经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也为了这一碗汤,如今入骨悔恨,痛断肝肠。 他捧着汤碗,喝的很快。 内心的不安也好,对于未来的不确定也好,悔恨愧疚也好,这一刻,他都不愿意想太多,他的好日子过的实在太少了,以至于需要日夜不息地去抢夺。他不是不想慢慢地品尝,悠哉悠哉,他其实很羡慕薛蒙这种人,因为天生富贵,所以永远是从容不迫的。 墨燃无法从容,他有的东西往往是那么少,以至于他永远在龇牙咧嘴地争抢,抢来的东西又怕被抢走,所以只能立刻马上,狼吞虎咽地吃掉,他在这方面近乎保留了原始的兽性,觉得只有把食物吃进肚子里、藏到胃里,他才能安心,才是真正拥有了这个东西,再也没人能夺走了。 小时候,他和别的孩子抢食。 上辈子,他和众仙君抢一个天下。 而这辈子,他只想抢这碗汤。 他自知做了很多恶事,怕命运终有一日要与他清算,于是他只想抢过他一点点可怜的幸福,然后夺路狂奔,把命运远远地甩在身后。 和所有那些犯下重罪后,潘然悔悟想要重头来过的人一样,墨燃虽然一直在笑,但他的内心依然不安。他知道“善恶终有报”不是一句虚言,在热闹渐冷的时候,他总会觉得眼前的安宁很假,就像海市蜃楼,像镜花水月,最终自己还是会醒来,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巫山殿,回到地狱里。 所以,他想抢在汤冷之前,再多喝几口。 这样的话,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恶有恶报,被世人唾弃,被命运审判,被再次推入寒潭深渊里,他也能凭这一口热气,独自一人走下去。 “在想什么?”楚晚宁问他。 “啊。”墨燃回过神来,轻轻应了,而后笑道,“没什么,吃饱了就喜欢发呆。” 楚晚宁看了他的空碗一眼:“喝完了?” “嗯。” “你好像很喜欢今天的排骨汤?” “哈哈,是啊。” 楚晚宁就拿过了他的碗,说:“我再去给你添一点。” 他很快去而复返,果然端了满满一大碗肉汤,有些烫,放下碗之后楚晚宁拿手指尖焐了焐自己的耳朵尖,既暖了耳朵又降了手指的温度。 他重新坐下来,说:“喝吧。” “好满一碗。” “你喝慢一点。”楚晚宁道,“不够还有的,没人跟你抢。” 墨燃便被这最简单的一句话触动了,他捧住了汤碗,浓黑眼帘垂落,带着浅浅鼻音,笑着应了一声:“好。” 楚晚宁不知道,其实那一瞬间,墨燃尽了生平最大的努力,才没有捧着那一碗满满的汤,听着那一声“不够还有,没人跟你抢”,落下泪来。 楚晚宁走了五年,他煎熬自责了五年。 五年后,他的师尊跟他说,慢慢来。 墨燃心里忽然很痛很痛,他越离楚晚宁近,就越觉得难过。其实很多事情若是不去留心,是看不出背后的情意的,但他如今用心看了,就看到楚晚宁待他是那么宽容,那么温善,那么好。 他上辈子竟糟践了这样的人。 这辈子何德何能,能再长伴君左右? 他的心在颤抖,在苦痛地挣扎,一面觉得自己不配,觉得自己应该离楚晚宁远远的,觉得自己哪里来的颜面,竟还有脸对楚晚宁笑,对楚晚宁好?厚颜无耻! 可是,另一面,他又无时无刻不渴望着——是不是就这样了,能不能就这样了,他们这辈子还很长,让他一点一点地赎还曾经犯下的罪,好不好? —— 我一身罪孽,自尸山归来。 我用前世满是鲜血的手,捧起今生醇厚温热的汤。 我愿余生跪地不起,死后魂归炼狱,只是希望你……还愿意捧盏,浅尝。 “师尊。” 不知什么时候,薛蒙来了。 墨燃回过神,其实自楚晚宁死后,他几乎整日整夜都是这样的自责与不安,在这样的情绪里浸泡久了,整个人都会显得很沉重,对其他人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因此他一直都在努力调整情绪,最近一年,才稍微好了些。 但生活中偶尔有一两个点,还是会触到他,他还是会因为一句话,一件事,又陷入纠结和自我厌弃中。 他抬起头来,看着薛蒙的时候,脸上阴郁未消,倒把薛蒙吓了一跳。 “啊呀,狗东西你干什么?这种眼神看我?欠你钱啦?” 墨燃自知刚才感情神游,一下子收不回来,便勉强笑了笑,说:“吃撑了点,你有事情找师尊?那你们说,我出去透透气。” “别啊,别走,你坐着,这事儿跟你也有关呢。” “跟我有关?什么事情?” 薛蒙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说出来你可别失落…” 楚晚宁道:“好了薛蒙,就直说吧。” “哦哦。”本来还想卖关子的薛蒙一听师尊发话,立刻道,“是这样的,刚刚接到请柬,宋秋桐要成亲了。” 墨燃悚然色变,脸上霎时血色全无。 但这战栗并非因宋秋桐而起,而是薛蒙——这辈子墨燃很清楚宋秋桐是个什么货色,因此恨不能绕着她走,他跟她如今比清水还清,八竿子打不着边。 可薛蒙…… 薛蒙为何会认为,宋秋桐成亲,自己会失落? 墨燃整颗心都揪紧了,他几乎是在瞬间想到了前番一直作祟的那个假勾陈,那个一直没有浮出水面,藏得极深的幕后黑手。 那个人,也极可能是重生的,若是如此,那人便对墨燃的过去清清楚楚,对于墨燃前世的罪孽,了如指掌! 墨燃白着张脸,强做镇定,不动声色地望着薛蒙:“怎么就和我有关?” “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薛蒙神色有些怪异,说道,“今天儒风门来送婚帖,那位宋小姐,还专门托人给你捎了一份信。你要和她没有交集,她写信给你做什么?墨燃,不是我说你,你什么时候惹上的她?” “…………”墨燃心绪难平,如芒刺在背,半晌才道,“写给我的?该不会是弄错了……” “错不了。” 薛蒙说着,从衣襟内摸出了一只信封,拍到墨燃面前的桌子上:“白纸黑字,写着墨仙君亲启,秋桐拜上,还能有错?” 墨燃瞥了一眼那信封,心如擂鼓,脑中已闪过无数念头。 是宋秋桐的笔迹没错,可为何这辈子和宋秋桐萍水相逢,她会在大婚之前,给自己修一封书信? 薛蒙双手抱臂,很是不高兴:“你是要回去私拆,还是在这里拆了跟我们一块儿看?” “……” 墨燃侧过头,见楚晚宁也正望着自己,剑眉微微蹙着。 “拆吗?”薛蒙气不过,他最看不惯乱搞男女之事的行径,有些咄咄逼人。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横竖都是躲不过的…… 墨燃只觉得阵阵发虚,伸出去的指尖都是凉的,他没有作声,沉默地拿过信笺,拆了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墨燃:师尊,喝汤。 墨燃:师尊,吃肉。 墨燃:师尊,吃鱼。 墨燃:师尊,吃点心。 墨燃:师尊,喝酒。 四鬼王:主角与配角的区别在于什么?在于我一吃就胖,而他怎么吃都胖不了! 墨燃:不是的,你胖只是因为你是橘猫,跟主角和配角并没有太大关联。 薛蒙:而且四胖,你不是配角,你只是龙套o(n_n)o 第147章 师尊,有话好说 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写着简短几句话。 墨燃看了一眼,心就落到了肚子里,几乎是暗自长松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冷汗已湿透了重衫。 薛蒙也凑过来看了。 “什么啊。”一看之下,眉头大皱,“怎么是这种事情?” “……不然还能是什么,都说了我跟她不熟。”轻松之下,墨燃是真的笑了,把信纸放在桌上,“你把事情说的那么蹊跷,倒真唬了我。” 原来,墨燃这些年在外头东奔西走,斩下了不少臭名昭著的妖邪,其中有一只鲤鱼精,为祸云梦泽多年,由于它法力高深,且处地荒僻,不少修士前去应战,最后都成了它用来装点洞窟的白骨。 虽说云梦泽妖气弥漫,是个极易让妖怪们修炼成精的地方,但鲤鱼并非是攻击高的动物,按理说修炼出来的妖,杀性也不会这么强。墨燃与它斗战八十余回合,终将其勒杀于“见鬼”之下,剖开鱼肚子,这才知晓了其中缘由。 “当年那只鲤鱼精,腹腔内有一枚望舒晶石。”墨燃笑道,“这晶石凝聚千年月华,是极品灵石,用来淬炼武器,或者修炼灵核,都是上上之选。” 楚晚宁道:“她一个蝶骨美人席,要这个做什么?” “说是想给自己丈夫求的,她丈夫属火性灵核,但这些年修炼得太急,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因此不惜重金,想问我买望舒晶石,作为嫁妆带过去,给她丈夫压制邪气。” 薛蒙听了点点头:“千金散去也要求丈夫安稳,她的心意倒是难得。” 墨燃听了笑道:“她哪里来的钱?还不是伸手问儒风门要,她长得那么好看,软声软语说几句话,哪个师兄弟能拒绝她?换你你能吗?” 薛蒙当即瞪大眼睛:“你别说的我好像色令智昏似的。” “你别生气,我只是打个比方。”墨燃说着,把这份信还给薛蒙,死生之巅的信函如果不回复,一般都需要存于藏书阁封匣内,墨燃道,“归档吧。” 薛蒙一愣:“归档?” “不归?那你烧了也成。” “……不是,”薛蒙有些急了,“人家大婚,跟你求个灵石,又不是问你白讨的,她都说了不惜代价,心意也算诚恳,你为什么不卖?” “不是我不想卖,那灵石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但是我已经把它给你了啊。” “给、给我?” “对啊。”墨燃笑道,指了指薛蒙腰间的龙城佩刀,说道,“不是早些年就捎给你了一块晶石,让伯父替你淬炼龙城吗?今日龙城已非昔比,你用的好,和神武也相差无多。你还不谢谢那条鲤鱼精?” 薛蒙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 他只知道墨燃游历天下时,得到一块宝石,但从来没有关心过这宝石究竟是什么来头。对于墨燃,他心里总憋着一口气在,不管这个人是恶人还是从了良,他都多少保留着一丝不服气,一丝排斥。 所以,当爹爹说,墨燃给他的宝石可以升华龙城时,他心里虽感激,但也很憋屈,觉得自己平白无故受了竞争对手的好,因此半句都不想多问,直接让他爹带着龙城去踏雪宫淬炼了。 岂料墨燃给他的,竟然是价值连城的“望舒晶石”,薛蒙一下子心情更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半天才干巴巴道:“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墨燃笑着挥手,“赶巧而已。” 薛蒙脸色更臭了,嘴硬道:“我谢的又不是你,是那条一命归西的鲤鱼精。我谢谢他。” “哈哈哈哈哈,那你以后就别吃鲤鱼肉了,给恩公积德啊。” “哼!” 笑闹一会儿,墨燃忽然想到了什么,梨涡深深,问道:“对了,方才被你唬的,都忘问了,宋秋桐是要跟谁成亲来着?弄得这么大张旗鼓,她不过是个小师妹,竟然能惊动儒风门广发请柬,厉害啊,是不是要和碧潭山庄联姻?” “不是啊。” “不是和碧潭山庄?我以为那庄主老头长得色眯眯,儒风门与他们交好,就把宋秋桐给他了呢。”墨燃笑道,“那是哪一家?能和儒风门攀亲事,还大张旗鼓操办……总不会是踏雪宫吧?” “你想什么呢!”薛蒙瞪了他一眼,“怎么就非得联姻了?” 墨燃愣了一下,笑容有些僵住了:“那她还能跟谁?” “南宫驷啊!你忘啦,儒风门这位野马公子可是到了婚娶的年岁了,宋秋桐那么漂亮,配他又不亏……” 他还没嘀咕完,墨燃就蓦地起身,惊愕道:“南宫驷?!” 薛蒙吓了一跳:“干什么?” “她……她怎么就嫁给了南宫驷?怎么会……”太震惊了,墨燃心头掀起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静,念叨着,“南宫驷……” 无怪乎他这个反应。 要知道,前世这个时候,南宫驷已经重病而亡了啊! 他这些年,一心俯首于流民战乱之中,并没有去关心名门正派的大事,儒风门与他交集不多,他自然更加不会挂心。直到此刻,薛蒙忽然跟他宣布了宋秋桐和南宫驷的婚讯,他才猛地意识到—— 不对。 这一切都不对,这个世界的命运改变,不止发生在他自己身上,连看似不想关的儒风门,都变了。 早该进棺材的人却没有进去,反而白事变红事,竟还要娶自己上辈子的皇后当妻子…… 这消息有些悚然,他一时吞咽不能,有些噎着了。 还有,南宫驷是不是瞎啊!看上这么个女人? 但该庆贺的还是得庆贺,该送礼的还是要送礼,既然南宫掌门把请柬都送上门来了,哪有不去的道理?婚宴定在本月十五,薛正雍把门派诸事安排妥当,都交接给了贪狼与璇玑二位长老,准备启程前往临沂。 除了他,出于修真界礼节,王夫人、薛蒙和墨燃,都是一定要赴会的。另外,南宫驷专门点名邀请了楚晚宁,说是年幼时曾受过玉衡长老提点,请长老务必赏脸莅临,所以楚晚宁也得去。 “儒风门是当今第一大派,他们的少主大婚,全天下有头有脸的人物怕是都会赶来庆贺。”薛正雍道,“死生之巅平日里不拘小节,但遇上这样的场面,还是要讲些规矩,莫要给人看了笑话。” 薛蒙问:“讲什么规矩?我觉得我自己就已经够规矩了。” 薛正雍扯了扯他的发髻,说道:“你这个发冠戴的就不对,你戴了个金发冠。” “金发冠怎么了?” 王夫人柔婉笑道:“蒙儿,这是你头一次参赴婚宴,许多事情都还不懂,阿娘给你说,你可听好了,在上修界娶亲,全场唯有新郎一人可配金头饰,你若戴个金发冠去,便是去抢亲,要闹大笑话的。” 薛蒙的脸一下子涨红,磕巴道:“抢亲?不不不,我不抢亲。” 墨燃就取笑他:“到时候把你和宋姑娘抓起来关进小屋子里,你怕不怕?” “你才被关进小屋子里呢!”薛蒙又羞又怒,“我不戴就是了!” 薛正雍道:“我看你们对婚宴宾客衣饰的要求都不是很清楚,这样吧,我着人给你们各自去定做一件,到时候拿着穿就好。” 他顿了顿,尤其看向楚晚宁,试探性地问道:“玉衡,可以吧?” 其他人薛正雍倒是不怕的,顶多就是闹些笑话,但楚晚宁这个人,白衣服穿惯了,要是不提点他,他一身素白去参加人家婚宴也不是没可能,到时候南宫柳可能会气到吐血,那死生之巅和儒风门可就结梁子了。 楚晚宁道:“可以。” 出发前一天晚上,薛正雍给每个人定做的喜宴衣衫都到了。这些衣服是他专程请了临沂的裁缝赶出来的,制式严正,线脚密实,样子都很漂亮,饶是薛蒙这样挑剔的人,收到衣服后都满意地点了点头。 墨燃捧着一叠干净衣物,上了死生之巅的南峰,进到红莲水榭,朗声道:“师尊,伯父托我把这衣裳给你送来。” 他走到荷花池旁,看到楚晚宁正在舞剑。 他想起楚晚宁的第二把武器就是一柄剑,但那剑杀气浓郁,有毁天灭地的声势,楚晚宁从不轻易动用。可刀不磨不锋利,功不练不娴熟,就算利刃没什么机会出鞘,楚晚宁依旧会时不时地拿别的剑来舞上一段。 此刻月色冷冽,许是练剑热了,他脱了外袍,只留里头一件白绸中衣,绸料随着晚风而微微拂动着,瞧上去灵动飘逸。 他没有梳惯有的高马尾,而是把头发都挽起来,绾了个严正利落的高髻,显得一张脸格外精神,也更加清瘦。长剑争鸣,刃锋如雪,他舞剑的姿态刚中带柔,一双足绷收有致,霜花挽起时淡若芙蕖照水,冷电出势后犹如蛟龙破空,一张一弛,一收一放,都点在了最好处,墨燃立在不远处看着,竟是半点瑕疵也挑不出。 忽然间楚晚宁眉峰一凛,长剑朝荷花池中一指,但见得招式凌厉,池中水波被剑气一分为二,竟是为剑锋所迫,久不能合——抽刀断水!他足尖轻点,长身掠起,轻盈飘逸地自划开的水波中央飞过,双臂张开,白袖涌动,神仙般飘然落至池子对岸的凉亭上。 “师尊!” 墨燃怕他再一掠就跑远了,连忙追到了亭子下喊他。明月高悬,夜色微凉,亭子边高大的海棠树飘落着霜雪般温柔的白色花瓣,楚晚宁踩着亭子的尖角,衣襟有些散开,漏进玉色的月光,他听到动静,低下头来,眼睛又黑又亮,他喘着气,嘴唇有舞剑后凝起的血色,因此难得显得很艳丽。 “你怎么来了?” 夜风吹着他额角散落的碎发,他眯起眼睛。 “来给你送衣服,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楚晚宁轻轻哼了哼,忽然想起墨燃如今也被世人尊一声宗师了,自己苏醒之后,还没有和他对过招,不由地心中一动,转念间,人已挟剑飘然而落,低喝道:“你先试着接不住接的住我的剑!” 第148章 师尊天然撩 墨燃一惊,没想到他会来这招,匆忙闪避,剑锋擦着前胸刺过。 “师尊要和我切磋,好歹先试过衣服再说,伯父还等着我回他呢。” “先切磋,后试衣裳。” “伯父等得急,人裁缝还在殿里,要有不妥帖的地方得改。” “那就快些拆招罢。” “……” 这一点楚晚宁和薛蒙倒是很像的,都是比武之心一起,就极难压下去的主。两人一说一答间,长剑已刷刷刷地刺过了墨燃好几处要害,得亏墨燃久经磨砺,避闪及时,不然人没事,衣服恐怕要给楚晚宁划得千疮百孔。 猛地一下剑身点在了墨燃肩头,楚晚宁及时收势,只拿剑侧击了他一下,冷嘲挑衅道:“墨宗师,就这点本事吗?” 墨燃被这人逼得没办法,手里的衣裳又没处放,苦笑道:“师尊如今不打算让我了,反倒还欺负我?” 楚晚宁目如刺刀,剑眉微蹙:“你难道还想我让你一辈子?” “哈哈,这倒没错。” “……你到底打是不打?” “好好好,我打,我打还不成吗。”墨燃笑着,摇了摇头,手指尖光焰一起,“见鬼,召来!” 见鬼应声而出,但楚晚宁手中只是寻常武器,因此墨燃也没有往见鬼里灌注灵力,他刚握住柳藤,正面又是一剑递来,墨燃后掠数尺,倏忽挥出藤鞭,缠住楚晚宁的剑柄。楚晚宁却毫不以为意,手腕一掣,挣开束缚,身形已如鬼魅般迅速闪至墨燃身后,长刃一横,自后头抵住了墨燃脖子。 楚晚宁贴在他身后,略显阴郁:“你没用心,重来。” 他软暖的呼吸拂在墨燃耳根,墨燃觉得一阵燥热,喉结在剑刃下攒动,低沉笑道:“师尊先别急着把话说得那么满,再仔细看看,我用心了没有?” 话音方落,楚晚宁惊觉墨燃的柳藤不知何时已绕上了他的手臂,竟将他牢牢制在原处,半寸不得动。 楚晚宁盯着自己的手臂看了半晌,忽然眼底亮起一从锐亮精光。 “嗯?不错,前言收回。” 墨燃笑道:“哪有想收就收的?” “你待如何?” “我想要师尊去换衣服啊。” 楚晚宁冷哼一声:“……决了胜负再说。” 他说着,将自身强悍灵力灌入右臂,生生将见鬼逼退,而后猛地掠后,与墨燃拉开距离,同时一道剑光闪过,凌空掠起剑气,朝墨燃斩去。 墨燃没办法,只得提鞭再上,一时间柳藤与长剑在空中叮咚作响,两把武器都不曾喂灵,打起来没有灵流相撞焰电齐飞的壮观声势,但一招一式都极尽巅峰,行云流水,墨燃单手还拎着要给楚晚宁换的礼袍,于是楚晚宁也只用右手和他缠斗,转眼见两人已拆过百余招,竟是胶着难分,上下难辨。 楚晚宁的呼吸沉重,一滴热汗透过他漆黑的剑眉淌下来,直逼眼睫,但他与墨燃较着劲儿,半点不容分神,那汗滴便透过睫毛,渗入眼眶中,他竟忍着不眨眼,一双眸子如夜火极光,闪着令人惊骇的光亮。 北斗仙尊的斗性已浑然都被自己徒弟激起来了。他原本就爱酣畅淋漓的战斗与竞搏,平日里淡漠清冷,只因难遇对手。而墨燃就像一把火,轰地一声,把他这池烈酒点亮,刹那间焰照长空。 他们打到后头,长剑竟因无法承载这样高强的冲击而发出不祥的咯吱声,最后随着两人在空中的近身一击,竟铮然嗡鸣,在两大宗师间碎成千万点铁粉晶莹! “剑都断了。”墨燃无奈道,“还打么?” 楚晚宁眼中已是一片烽烟缭绕,他把剑柄一丢,白衣衣襟微敞,更衬身形挺拔,他简洁有力道:“打。” “……” 墨燃还没来得及收回见鬼,楚晚宁便身形极敏,犹如拉满弦,箭出弩,又似林中猎豹,雪中鹰隼,径直朝墨燃袭来。墨燃慌忙撤去见鬼,抬手格挡,两个人复又以一种新的方式一争高低,打得难舍难分。 贴身近战和兵刃战不一样,身形强健高大的人往往会更容易占到优势,何况楚晚宁和墨燃的身手本就已相差无多,所以这一回,楚晚宁明显吃了亏。 墨燃笑了:“师尊,别打了,不用灵力的话,说句老实话,你打不过我。” 楚晚宁怒极:“逆徒嚣张!” “不嚣张不嚣张,师尊要是生气,我就让师尊十招。” “墨微雨!”楚晚宁恼羞成怒,拳脚上的功夫更快更狠。 海棠花纷纷飘落,柔如风吹雪,树下师徒二人鞭腿劲袭,无所不用其极。又是八十多回合之后,楚晚宁渐渐觉得体力有些透支——他先是在墨燃来之前练了半个时辰的剑,后来又用兵刃和墨燃打了一百多来回,真的已经十分疲惫。 但他的眼睛却很亮,心跳也很快,一张俊脸上满是精神与辉光。 他们越打缠得越久,力量的搏拼更胶着,楚晚宁倏忽侧身,手肘向墨燃胸肋间劈落,却被墨燃一把抓住。 两人相互抵压,手臂和手臂都在发着抖…… 楚晚宁的胳膊被墨燃握得那么紧,粗砾修长的手指像要把他捏碎了,把他的骨头都捏断。 墨燃的兽性与征服欲,也在这肉贴肉的厮搏中被烧了起来,他陡然一用力,终于把楚晚宁的发力制住,而后忽然一反手—— 楚晚宁猛地一惊,待回过神来,已被墨燃牢牢勒在了汗湿的怀里。 “还打么?”身后墨燃带着笑的声嗓,他的背脊紧贴着墨燃宽厚的胸膛,心跳起伏,年轻男人的胸膛就像火一般滚烫,铁一般结实,就像烧滚的岩石,要把他整个人揉进去,揉化掉。墨燃的唇齿贴在他耳背,呼出来的气息灼热,全都喷在他裸露脖颈后头,而楚晚宁因为挽了个高髻,没有头发的阻挡,更能感受到对方虎狼般可怖的气息,几乎就要这样把他整个贯穿撕裂的雄性气息。 因着汗水,暴戾里黏着缠绵,湿润如春水…… “师尊,还打么?” “……”楚晚宁死死咬住下唇,凤眸爬上赤红。 妈的,他不甘心! 正欲再战,墨燃的嘴唇却于此刻贴下来,好像是因为巧合,在自己耳垂处若有若无地蹭过去,那粗糙又热烈的感觉,让他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楚晚宁寒毛倒竖,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放开!” 他的言辞虽凶狠,但身躯却不可遏制地在墨燃怀里微微颤抖着,所幸因为打斗脱力,墨燃无法辨别他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打颤,事实上墨燃自保不能,又哪里能分心发现楚晚宁的异常。 楚晚宁听到他低沉的开口,嗓子嘶哑,很像是情欲深浓时的声音,带着些戏谑的轻笑:“放开之后,师尊就愿意回房换衣裳了吗?” 楚晚宁被激得凤目微红,怒道:“……放手!” 他的回避换来对方更有力、更粗鲁的钳制,楚晚宁的胳膊被捏的几乎要错位,他身子一软,竟忍不住就那样,沙哑地,低低哼了一声。 这一声太像是床上的呻吟了,墨燃猛地一僵,下身立刻有了反应。他与楚晚宁的身躯此刻正紧贴着,他唯恐师尊立刻能觉察到自己又热又硬的怒张,墨燃哪敢让楚晚宁知道?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楚晚宁,不敢再从背后这样制压对方。 也就是在这放手的瞬间,楚晚宁得了空,端的是煞气汹涌,抱住自己被捏疼的手臂,回首一个鞭腿狠踹,用了实打实的力道,把猝不及防的墨燃一脚撂翻在地。墨燃哪里想得到这家伙会突然尥蹶子,整个人都被踹蒙,躺在地上,觉得肋骨都要断了,疼得直皱眉。 “师尊,你这也太……” 胜之不武了点儿。 后半句没敢说,墨燃勉强眯起痛的水汽盈眶的眼睛,努力抬头去看楚晚宁。 他看到他的师尊中衣散乱,白绸衣襟因为剧烈的搏斗早已大敞,露出一片紧实光滑的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而一起一伏。楚晚宁喘着气,他猛地扯过自己散乱的衣襟,额发散乱,鬓角疏散,因为打斗激烈,他此刻眼尾还泛着薄红。 楚晚宁缓缓站直身子,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下巴微微扬起,目光沉炽,威严倨傲。 他平复着喘息,说:“你输了。个子高也没用。” 墨燃哭笑不得,讲话的时候嘴角都有血沫子上涌:“可不是输了么?连骨头都要被师尊踢断了。” “……” 他这一说,楚晚宁有点发虚,刚才打的酣畅,他也不记得自己最后那一脚有没有收势,他过去俯身按了按墨燃的胸肋:“踢哪里了?” “这边……” “疼不疼?” “……”疼是肯定的,但自己如今又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跟师尊喊疼像什么样子。 楚晚宁看他脸色不怎么好,就伸手拿过了那一叠衣服,另一只手发力,想把墨燃架起来,岂料自己的力气消耗得实在太多,墨燃又沉又高,他这一拉之下没有拉动,反而整个人摔在了墨燃身上。他听得身下的人痛的闷哼一声,连忙坐起来,也顾不得多想,又去看墨燃伤势。 “要不要紧?”楚晚宁的脸色都白了。 墨燃皱着眉头,以手加额:“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还好,还能说话,看来是没有压死。 楚晚宁连忙准备起来,但脱力的人,往往一倒下就没那么容易起身,腿其实是软的,往往不太稳,没站住,有些狼狈地又摔坐了回去。 这一跌,跌的不是位置,正在墨燃腰胯上,楚晚宁初时还没有留意,但他眼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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