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注着灵力的羽箭,朝着两人身后的结界极速刺杀而去。 “不要——!” 一直以来都老神在在的徐霜林,在今晚第一次发出了悚然至极的惨叫,“住手!!” 几乎就是在他这分神的瞬间,徐霜林被姜曦落剑劈中,刹那间鲜血狂飙,他痛的猛然跪落在地,但眼神疯狂而绝望,看的却不是自己被斩断皮肉,露出白骨的胳膊,他目眦尽裂,朝的却是结界方向。 他脸上还溅着点点血污,眼珠子暴突着,嘴唇不住哆嗦。 那样的怖惧神情,无论是昔日的南宫絮脸上,还是后来的徐霜林脸上,都没有出现过。 他颤抖着,掌心维持着打出灵力的姿势。 这一击,他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只为将那支冷箭阻于阵法前。 他成功了。 徐霜林喘息着,被姜曦砍伤的胳膊在不住往外涌着鲜血,嘴角更是不住地渗出血沫子,但他看到那支羽箭被成功阻挡,碎裂在他的灵力之下时,他青白的嘴唇抖动着,竟挤出一丝笑来。 这时候,墨燃听到师昧在自己身边轻声喃喃了一句:“这……这不是尸魔之阵啊。” 他这句话被黄啸月听见了,黄啸月捻须冷哼道:“小小年纪,你也不害臊?寒鳞圣手说是尸魔之阵还能有错?” 师昧却坚决地摇了摇头:“尸魔之阵不是这样的。” “我说你这人,是药宗圣手眼睛毒,还是你眼睛毒?” 师昧正欲再说,墨燃却按住他。 “师昧,别跟这老头多废话。”墨燃道,“你可确信这不是尸魔之阵?” “只是像而已,但绝对不是,尸魔之阵是有鱼鳞光泽的,这个阵法上虽然有光,但却是连贯的,不是片状。” 这时,阵法之前的姜曦怒道:“南宫絮,你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徐霜林根本不理睬他,那阵法散发出耀眼的光华,他拖着残损不堪的身子,一路来到法阵前,鲜血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他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明显,法阵的华光照亮了他的面庞,竟生出了些意气风发的味道,一瞬间恍若裘马少年。 他喃喃道:“就快了……” 抬起手,轻触上阵法的表面,指端落下,涟漪泛起。 他像是即将见到一个失散了多年的故友,阔别许久的亲人,狰狞的伤和腐烂的肉身都不能阻止他的快慰。 他眼睛明亮,不住念叨着:“就快了……就快了,还差一点点……” 周围涌动的狂风忽然止熄,浓云散去,圆月当空。徐霜林满怀希望地睁大眼睛,他又在抖,但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不可遏制的激动。 “师父……” 众人发现结界之中忽然金光浮动,而后浮露出一颗晶莹的灵核,结界不断地向灵核中心输送着光华,千丝万缕,渐渐凝化成人形—— “是罗枫华?!” “是罗枫华!” 死去多年的罗枫华便就这样出现在儒风门的招魂台上!那流淌着金光的结界里浮现一株开着花的橘子树,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罗枫华一身儒风门的天青色鹤麾,正坐在树下,闭目弹着箜篌。 他还是一个虚影,一个模糊不清,镜花水月般的景象。唯有那颗从地府得来的再生鬼胎灵核是真实的,在那具虚无的躯体之下散发着光芒。 “潭间落花三四点,岸上弦鸣一两声。” 轻轻淡淡的男子嗓音,宠辱不惊地从灵核中心传来。 花树下的罗枫华在信手续续,轻声唱着一首蜀中的曲调。 “弱冠年华最是好,轻蹄快马,看尽天涯花………” 忽有一个沙哑的嗓音和罗枫华虚无缥缈的声音糅合在一起,竟是徐霜林在迎合相唱,那嗓音哽咽,太难听了,犹如破锣,犹如烂铁,却还是那样固执,那样旁若无人地应和着。 “这,这就是尸魔?”薛正雍怔愣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他怀着相同疑虑的显然不止一个人,就连姜曦也眉头微皱起,抿唇不言,眼里似有疑虑。 金光浮动,罗枫华慢慢聚化成形,眉眼,鼻梁,嘴唇,越来越清晰,在这岑远安详的歌声里,华碧楠忽然喊道:“快!尸魔就要成形了!!” 师昧一路上都很低调,大抵是知道自己身轻言微,也不怎么说话,这时候却忽然扭头朝华碧楠大声说:“圣手前辈言错,这不是尸魔!是……” 是重生阵。 墨燃心里已然明了。 对,师昧说的没有错,这不是尸魔之阵,这是重生之阵啊! 但一群人聚在一起,大家会信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修,还是信一个威名赫赫的药宗圣手?华碧楠一说尸魔要成形了,哪怕师昧再怎么反驳,对于大多数而言,都是自己保命要紧。当即一道翻飞的暗青色黑影极速掠过他们身边,未及徐霜林反应,那黑影就将注满了灵力的一把匕首狠狠朝着结界刺了下去。 “不!!!“” 那一击猛地击碎了罗枫华的灵核,结界的金光闪烁片刻,刹那间肆意流散,土崩瓦解。 “不!不要!师尊!师尊!!” 徐霜林蓦地爬起,怒吼着将那人凌空击倒,飞出尺许开外,那是个在危急关头听从华碧楠指示的孤月夜修士,他蓦地呕出了一大口血——徐霜林这一击用了十足十的狠戾劲,哪怕他如今是强弩之末,那人也被他打得倒地不起,蜷在地面不住呻吟,很快就没了气息。 可已经晚了。 这个修士的死并不能改变什么。 徐霜林费尽心机,从十八层炼狱夺回的罗枫华鬼体灵核,已经裂开了一大道口子,他一路爬到罗枫华跟前,试图拉住罗枫华的衣摆,但是聚成的人形已经开始散了,罗枫华的衣摆在他手中,便如指间沙,篮中水,怎么也握不住。 “师尊……师尊……” 他先是这样喊。 而后近趋疯狂,眼中闪着狰狞抖动的光。 “罗枫华!罗枫华!!” 没有用。 无论他怎么喊,怎么称呼。 罗枫华的残影都在迅速地消散,到最后,刹那化作万点荧光,吹入风中…… 什么都不剩了。 徐霜林呆呆地跪在原处,直挺挺地,整个人都显得很僵硬。 他不动。 不哭。 也不再喊了。 招魂台上,凌冽风中,一颗皲裂了的灵核失去光芒,跌落于地,黯淡无色。 那些原本要聚合成罗枫华重生肢体的法阵灵流,此时就如千万柳絮,在不断地飘飖飞旋,星星点点,浮浮沉沉。 徐霜林跪在这一片灰飞烟灭的幻梦里。 过了很久,他似是喃喃呓语,又似是自嘲浅笑,道了一句:“弱冠年华最是好,轻蹄快马,看尽天涯?” 多好的曲子。 他小时候,常常听罗枫华唱起过。 满眼的灵絮都成了过往的岁月,他在那片片飘飞的金色柳絮里,看到了幼年时第一次见到自己师父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和哥哥都还年幼,父亲带他们来到儒风书院前,那时正值秋日,书院里有一颗苍然的老橘树,树上累着沉甸甸的果实,果树下,两个男人正在交谈,一个其貌不扬,神情浅淡,放在人群里很快就会被淹没的长相。 另一个却是英姿飒爽,器宇轩昂。 父亲带他们走过去,说:“快见过你们的师父。” 他哥哥立刻抢着拜下,对那个气度不凡的男子说道:“小徒南宫柳,拜见师尊。” 那男子摆了摆手,道:“我只是来向罗先生请教一些学问,并不是你们的师父,两位小公子,你们认错人了。” 父亲也笑着,把他们领向那个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的男人,说道:“这才是你们的师尊,罗枫华仙长。” 他仰起头,正对上罗枫华有些腼腆的微笑,那时候的罗枫华原本就年轻,一紧张,就显得更稚嫩了,一双滚圆圆的眼睛里映着两个小徒的倒影,脸颊微微发红。老掌门拉过他的手,跟他说:“仙长,我这两个孩子脾性差的很远,适合的修行路子可能也不太一样,往后还要请你多多担待,因材施教啦。” 罗枫华手里正攥着个橘子,他似乎努力要拾掇出一个师长该有的威严来,可是不停转动揉搓着那只橘子的手,却暴露了他的青涩与赧然。 南宫柳是个鬼精灵,立刻上去甜滋滋地喊:“罗师父,罗师父。” 罗枫华的脸立刻红得透底,连耳朵尖被血色侵占,他摆摆手:“我……不,不用这么客气,我也是初为人师,什么都还不懂……往后还请两位小公子多多指教,我……” 他“我”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徐霜林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临沂的阳光洒落,这个与其说是“师父”,不如说像“小哥哥”的罗枫华,站在结满橘子的树下,站在天光里。 他的耳缘薄薄的,逆光一照,能看到皮肉下淡青色的血管,单薄的耳沿处,被映成晶莹剔透的橙黄色。 徐霜林于是跟罗枫华说了生平第一句话。 “罗仙长,今年满二十了吗?” 这原本是一句嘲讽,连旁边立着的父亲都听出来了,可是罗枫华却偏偏听不出,他居然笑了笑,很是诚恳地回答:“没有满,我今年十七。” “……” 徐霜林动了动嘴皮子,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干脆甩手走人。 他父亲将他拉回来,拉到一个角落,严厉道:“絮儿怎可只看年岁论本事?” “他比我们大不了多少。” “先前给你请的王仙长,你又嫌人家年纪大!” “可不是年纪大么?”徐霜林翻了个白眼,“九十七,我看他都快尸解成仙了。” “十七也不行,九十七也不行,你到底要怎么样?” 徐霜林懒洋洋道:“爹,你能别两次找人,中间差个八十岁吗?” “……”老掌门来了火气,又被儿子说得尴尬,咬牙切齿半天,最后道,“他本事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涉猎甚广,博学多闻,术法拳脚都称上流,总之你老老实实跟着他学,一年之后你要是还不满意,我们再换!” 好说歹说半天,两人从角落里出来了,回到书院前的时候,徐霜林看到自己哥哥居然和罗枫华相谈甚欢,看哥哥脸上的神情,好像和这位罗师父已经相识了十余年似的。 不过这也不算太奇怪,毕竟南宫柳有个能耐,那就是只要他愿意,和谁都能倾盖如故。 倒是罗枫华,举止间仍有些惴惴和拘谨,他抬眸看见徐霜林来了,那种惴惴和拘谨就变得愈发明显。 他看着徐霜林一脸不耐,在父亲的拉扯之下来到自己面前。 他犹豫了一会儿,几乎是用最拙劣的,犹如小孩子似的方式,讨好了这个乖张任性的小徒弟—— 他递给了徐霜林那只自己一直攥没吃的橘子。 徐霜林:“……” “很甜的,你尝尝。” 那个十七岁的小师父看起来无措又慌张,甚至显得有些可怜。 徐霜林这才注意到他衣服边角上,甚至还打着一个阵脚平齐的补丁。 这么穷? 能谋得儒风门双公子的师尊一职,难怪要忐忑不安,眼巴巴地求他了。 “我不喜欢吃橘子。”徐霜林道,“既然罗师父要赖在这里不走,那么这就是我请罗师父记住的第一件事情。” “絮儿!” 老掌门待要指责,罗枫华摆了摆手,很快地又将橘子收了回去,说道:“没关系没关系,尊主不必在意。” “唉,我这孩子没礼貌,一点都不知道尊师重道,让仙长受委屈了。” “没关系。”罗枫华展颜笑了,重新看向徐霜林,眼神温润友好,还有些小心翼翼,“其实,拜不拜师也没有关系,我有些不多不少的学识,你跟我学着就好,不用一定认我当师父。” 老掌门忙道:“那怎么行……” “名头都是虚的。”罗枫华脸颊红红的,有些不安地挠了挠头,“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太年轻了些……”他转过头,对徐霜林道,“如果小公子介意,以后就叫我名字吧。” 徐霜林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忽地嗤笑出声,就在罗枫华这个可怜的老实人被他弄得稀里糊涂,愈发尴尬的时候,他却整顿衣冠,端端正正地朝他行了个作揖礼,而后抬起脸。 橘树清香,光影攒动。 徐霜林笑了,眉宇飞扬跋扈,嘴角略有傲慢与邪气,但他那时毕竟还年轻,笑起来的时候,天然带着一丝蜜桃般的稚嫩清甜。 说的也是,名头都是虚的。 所以,叫对方什么,他又何必那么在意呢? 于是徐霜林懒洋洋,慢条斯理地唤了他一声:“师尊。” 橘树叶子簌簌,满地斑驳流曳。 起风了。 罢了,也就是凑合着拜了个师父,过不到一年半载的,也就该找下一家了,他这样想到。 那时候的徐霜林是真的以为,一切如旧,稀松平常,而这一天,也不过就是他人生中,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罗枫华的曲子改编自孟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已在作话标明出处嗷~ 第227章 昔日言 一晃两年过去了。 两年后的秋日,徐霜林躺在儒风门大殿的屋顶上,眯着眼睛看着满天红霞,嘴里叼一根狗尾巴草。 这大殿顶上很少有人会上去,原本是他独处之地,但此刻他身边一左一右,分别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他的哥哥南宫柳,还有一个,是那位与他们岁数相差无多的罗师父。 徐霜林觉得自己有时很像是某些龇牙咧嘴的兽类,轻易不允许别人进犯他的领地,所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会愿意带这两个人上至屋脊,陪他一起发呆,看云,看蜻蜓低飞,柳絮飘至高处去。 “柳儿!絮儿!你们在哪里?” 廊庑之下传来父亲焦急又略带恼怒的声音。 “真是的,每次让他们帮着打扫庭院,都跑得比兔子还快,这俩个小崽子。” “啊呀。”南宫柳悄悄地从檐角边探出一个脑袋,露一双眼,看着自己爹爹急匆匆地走过去,然后又把脑袋缩回来,“哈哈,走了。” “老头也笨。”徐霜林懒洋洋地架着腿,睥睨之态,“从来不知道上屋顶找我们。” 倒是罗枫华有些不安:“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唉,要不,一会儿就你们就下去吧,别让尊主着急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天塌下来,都有我俩顶着呢。”南宫柳朝他扮了个鬼脸,“担心啥,阿絮,你说对吧?” 徐霜林没说对也没说错,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吐出来,伸了个懒腰,坐直身体:“给我瓜子。” 南宫柳就把自己带上来的瓜子倒了一大半在他手里,徐霜林一边慢条斯理地磕着,一边乜斜着眼睛,有些好笑地看罗枫华惴惴不安。 他啐掉粘在唇上的一片儿瓜子皮,笑道:“师尊害怕?” “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有什么不太好的。”徐霜林说,“老头要是怪罪你,我就给他脸色看。” 罗枫华:“……” 徐霜林又朝罗枫华伸手:“橘子给我一个。” “你不是不爱吃么……” 徐霜林眉头拧起:“啰里啰嗦的,你给不给?不给提着你的脚踝,把你扔下去。” 他哥就来做好好先生:“阿絮,跟师尊说话别总那么凶巴巴的。” “师尊啥呀,都叫给外人听的。”徐霜林道,“哪有师尊会跟徒弟一起偷摸上屋顶磕瓜子儿?” 罗枫华被他说的很是不好意思,慢慢低下了头。 徐霜林就爱看他这样子,每次瞧见了,都有种恶霸欺凌弱小的快感,他瞅着罗枫华瞧了一会儿,倏忽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师尊哥哥,徒儿说的对么?” 师尊哥哥是徐霜林突发奇想捏造出来的叫法,恭敬里带着亲昵,亲昵里藏着捉弄,于是罗枫华就显得很急,也很难过:“不,不要这样叫我。” “称呼只是一个形式而已。这是师尊哥哥自己说的。” 罗枫华:“……” 逗完了他,徐霜林又伸手,再次死乞白赖地讨要:“橘子。” “你不喜欢,我只带了一个,是给阿柳的。” 徐霜林便瞪大了眼睛,不过不是瞪罗枫华,而是扭头瞪自己的哥哥。 南宫柳正在往嘴里塞糕点,蓦地噎住,含混不清地摆手道:“那啥,我今天也不是特别想吃橘子,师尊,你就给他吧。” 罗枫华想了想,说:“你们一人一半吧。” 他说着,就把橘子在袖子上擦了擦,然后剥去皮,想要公平地掰成两半,可还是分的一边大,一边小。 于是罗枫华就显得有些苦恼。 大约是因为他清贫无依的出身,他总会为这样无关痛痒的小事而苦恼。 “唉……” “大的给我。”徐霜林倒是毫不客气,金刀大马地就拿过了橘子,替试图一碗水端平的罗枫华做出抉择,“小的给他。” 罗枫华说:“你不要总是欺负你哥……” 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瓣儿汁水鲜美的橘子,他愕然睁大了圆滚滚的双眼,茫然又懵懂地望着徐霜林。 “说什么呢。”徐霜林嗤笑道,他态度吊儿郎当的,眼神却很温和,“我的这一半,还要跟师尊哥哥再分过啊。” 南宫柳也凑过来,接过另外一半的橘子,数了数瓣数,又分出来几片,分别递给了徐霜林和罗枫华。 这位后来的儒风门掌门嘿嘿笑着,漫天晚霞之下,他细软的头发犹如蒲绒,微微遮落额前。徐霜林好笑地望着他:“你干嘛?” “有橘子一起吃啊。” 他又把瓜子,糕点,果脯,分作三堆。 “有点心一块儿尝。” “你们……你们真是……”罗枫华似乎是想要拾掇起自己一星半点的威严,可是徐霜林也好,南宫柳也好,他们似乎都对此毫无感觉,而是有些亲切,又有些顽劣地瞧着他。 罗枫华在这种友善的眼神里既觉得开心,又觉得荒唐,半天才喃喃道:“真是胡闹……” 南宫柳道:“不胡闹不胡闹,胡闹也是三个人一起胡闹。” 徐霜林听了,终于噗地乐出了声,单手撑着屋脊,另一手扶额笑道:“好啊,那咱们仨,以后就有橘子一块儿吃,有点心一块儿尝。” 他顿了顿,举目看着儒风门屋舍俨然的壮丽景象,咧了咧嘴:“有屋顶,一块儿爬。” 景象闪过。 还是那一年,元宵灯火会。 徐霜林赤着脚,嘴里叼着一片枝叶,正懒洋洋地在儒风门主步道上走着,时不时指指点点:“那个灯笼再挂高一点,说你呢,你挂那么低干啥玩意儿?腿短换一个人上去。” 背后忽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阿絮,你等等。” 徐霜林回头,瞧见罗枫华提了一双鞋过来,眉心蹙着,说道:“你怎么又不穿鞋就到处跑?” “这条路都是炼气石,不穿鞋,好吸收灵力啊。” “天那么冷,这么点灵力算什么?快穿上吧,你看你,脚趾都冻红了。” “啧,你这个人啰里啰嗦好麻烦啊。” 可话虽这么说着,徐霜林还是慢吞吞地把鞋子穿上了,不穿规矩,随意趿拉着,而后乜着眼,问罗枫华:“怎么着,闲下来了?要不要跟我去外头逛逛灯市?” “阿柳的课业还没写完,我得抽完了他再……” 话音没落,就被徐霜林打断。 他扬了扬下巴,眼神矜傲:“我哥那个蠢材,你要盯着他写,那整个元宵晚上就耗着吧,别过了。” 罗枫华就好脾气地笑道:“不过就不过,我也不怎么喜欢热闹。” 徐霜林瞪着他,瞪了一会儿,忽然怒气冲冲地两脚把趿着的鞋子一蹬,踹飞老远,罗枫华愕然道:“你怎么了?” “不穿,不穿!滚滚滚。” “穿鞋啊,冷的。” “不穿!滚!” “……你生气了?” 徐霜林就一脸嫌恶:“我生气?我有什么气好生的,你和我哥,你们俩是蠢材和穷鬼,凑一起过节再好不过。走了,别搭理我。” 说罢挥了挥手,大大咧咧地往前行去。 他其实那个时候,挺希望罗枫华能追过来的。 哪怕脚冻得红皴皴,也满不在乎。 他就是要把俩脚丫子的鞋都踹了,等着有人在后面唤住他,着急上火大惊小怪地跟他说,要着凉啦。 徐霜林满怀期待地走着。 可是等了一会儿,罗枫华没有追上来,也没有喊他。 他顿了顿,就不由地放慢了脚步。 直到走出百米开外,再走就要到城门口了,还是没有人喊他。他捏了捏手指关节,心道,罢了,反正自己从小就没有什么玩伴,多少年元宵灯火都是独自逛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步下台阶。 一级。 两级。 终于倏忽回头,鼻梁高皱,变了面目,忍不住吼道:“罗枫华!” 罗枫华其实没走,他站在原地,鞋子已经拾回来了,正左右为难着,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听到徐霜林的一声暴喝,犹如当头一棒,猛地回神过来,睁大了圆眼睛,茫然道:“啊……” “……” 算了。 真是服了他了。 于是那一年元宵节,他和徐霜林一起,陪在南宫柳旁边。 南宫柳苦恼之极地对着术法卷轴死记硬磕,翻着白眼诵道:“心口下一寸五分,为巨阙穴、为心幕,遇打则人事不省,当向右边肺府穴下……下……下那啥来着?”他挠头道,“又不记得了。” “笨!笨死你算了!!” 徐霜林就拿竹简敲他哥的脑门,满脸的戾气,“下半分,用臂拳打去即醒,若醒后不愈,则一百余日必死。脐上水分穴,属小肠胃二经,重伤二十八日死。……第九遍了!!!你怎么没给蠢死?!” 南宫柳显得很沮丧,趴在桌上,长叹一口气,然而掀起眼帘,吹了吹自己额前落着的一缕细软头发。 “我也觉得我自己很笨啊……要是跟你一样聪明就好了。” “不可能。”徐霜林斩钉截铁道,“做梦吧。” 暖帘子一掀一落,方才出去煮元宵的罗枫华回来了。 他披着厚斗篷,漆黑的发间和卷起的眼睫上都落着点点细雪,炉火映照之下,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倒也生出些耐看的味道来。 就好像迎春细小,落雪则艳。 “背了好久了,吃点元宵吧,歇息一会儿吧。” 罗枫华把木托盘端过来,三碗元宵,一人一碗。 南宫柳欢呼一声,立刻冲到案前,正欲伸手,却被身后之人拽住。 徐霜林阴沉着脸:“急什么啊,没规没矩的,谢谢呢?” 南宫柳咋了咋舌,似乎有些诧异自己这位最没规矩的弟弟,居然在这一节上会跟自己蹬鼻子上脸。 “干嘛?” 见弟弟有些危险地眯起眼睛,南宫柳连连摆手,顺带还买了个乖,衣袖一掸,行了个大礼,仰头开玩笑道:“小奴谢过主子恩赐啦~” 罗枫华:“……” 徐霜林看这家伙淘气,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也知道这人大概又是从哪个话本里学来的,便道:“行了,吃点心吧。” 罗枫华搓了搓冻得有些木僵发红的手,放到嘴边呵了呵,徐霜林替他解了斗篷,他便有些受宠若惊:“啊,不必麻烦。” 徐霜林懒得理他,不咸不淡地问:“外头下雪了?” “嗯,刚下,不知道今晚堆不堆得起来,第二天可以打雪仗。” “……师尊。”这时候突如其来的称呼绝不是恭敬,而是嘲笑,“你都多大了。” 罗枫华便笑,睫毛软软的,徐霜林看着不由心底温柔,但惊觉这份温柔时,他又没来由地觉得恼羞成怒,他急匆匆地寻找着任何可以宣泄的理由,罗枫华果然没让他失望,他很快就找到了,于是点着斗篷上一个补丁嫌弃道: “你很穷吗?来儒风门都那么久了,这件破烂怎么还不扔?穿到外头别人以为我们欺负你,你是不是傻啊!?” 罗枫华就立刻忐忑起来:“这个,这个就算破了,补一补也还是能穿的,想到下修界还有那么多人在受难,我就没有办法吃好喝好啊,置办一件斗篷的钱,可以买十来张灵符,赠与需要的人。多好啊。” “……”徐霜林手指仍戳在补丁上,怒气冲冲地瞪他。 罗枫华小心翼翼地寻求着自己这位高徒的认同:“你不觉得吗?” “我觉得你有病!穷病!” 但话虽这么说,还是把斗篷挂回了架上。 三个人围着暖炉,吃着汤圆。 元宵花灯是看不成了,但这年纪相若的三个少年人,凑在一起倒也有说有聊,不觉得枯燥。 窗外下着雪,冰霜覆盖在红色的窗棂边沿,晶莹剔透。 屋内柴火噼啪,映得满室如春。 后来喝了点酒,气氛便就更好,罗枫华甚至拗不过他们,便接过了南宫柳拿来的箜篌,脸颊红红的,有些醉意,拨弄三两声,唱了一曲家乡小调。 “潭间落花三四点,岸上弦鸣一两声,弱冠年华最是好,轻蹄快马,看尽天涯花……” “师尊师尊,这个好听,你教教我,叫什么?” “少年游。”罗枫华温和道,“是蜀中短歌,我觉得很应景。” 南宫柳仰头便笑,他的笑容一向热络过头,总有些谄媚之气,但喝多了酒,竟也有了几分率真爽朗:“哈哈哈,少年游好听,我们可不就是少年裘马,意气风发吗?” 徐霜林抱臂冷哼:“一本书背了九遍都背不下来,哪个少年有你这么蠢。” “哎呀,人各有短,人各有长嘛。”南宫柳笑眯眯的,居然也有精气神去反驳自己的弟弟,“你虽然是天纵之才,但我或许也有我自己的禀赋呀。” “……你喝多了。” 罗枫华也笑,端起酒盏,说道:“望你们一生都是弱冠年华,各凭所长,做一世君子。” 南宫柳便抚掌,勾着自己弟弟的肩膀,惹得徐霜林浑身不自在,推开他,南宫柳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师尊这样一说,我忽然想起来,咱们虽然不放河灯,但愿望总要许的,都许个愿吧。” 徐霜林便抽了抽嘴角:“我觉得许愿这种事情挺恶心的。” 罗枫华说:“写纸上吧,写完了,丢进火里,也会成真。” 最后还是各自写下了愿望。罗枫华的是什么,自是不必多说,他方才祝酒的时候,就已经讲过了。 南宫柳有读书障碍,喜欢边写边念:“望……吃好喝好,有大出息,和睦,团圆。” 徐霜林被恶心得不行,但恶心里又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 他是庶子,在家里从来没有太多的人会关注他。 是罗枫华来了之后,他才有了伴,他和南宫柳,还有师尊三个人,他们常常会一起玩耍,一起修行。 与其说罗枫华是他的师父,不如是说是他人生中第一位挚友。 因为有罗枫华在,他甚至不再那么妒恨兄长一无是处,却因嫡子身份博尽关注。他们朝夕相处着,倒也能瞧出些南宫柳身上的可爱来。 “阿絮写了什么?” 徐霜林不答,把自己团好的纸随意丢到了火塘里。 心愿很快就被光明与炽热吞没,溅起的花火映着他的眼。 “什么都没写,白纸。” 罗枫华和南宫柳便大失所望,露出些失落的神情。 徐霜林便露齿而笑,笑容邪气里又有些甜腻,带着种捉弄人之后兀自生出的洋洋自得。 骗你们的。 那纸团里的字迹工工整整、端端正正、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的是—— 望,罗枫华、南宫絮、南宫柳三人,能一生为亲为友,橘子一起吃,糕点一起分,屋顶,一起爬。 从弱冠年华,到鬓生白发。 第228章 一场空 儒风门的招魂台上,徐霜林看着夜色里点点飘零的金色流光,忽觉像极了那一年元宵雪夜,他投入炉膛的纸。 瞬间烧成了灰,只有点点星火仍在,隔着岁月,将他烫伤。 望罗枫华、南宫絮、南宫柳三人。 能一生为亲为友。 但人间早已没了南宫絮了,如今立在这里的是徐霜林,是疯子是恶魔是从地狱深处爬回来向世间一切正人君子索命的徐霜林。 再没有南宫絮了。 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飘零无依,沉浮于苍茫天地间。 岁月碾过,岩峦也错骨分筋。 何况是这一朵渺小柳絮。 那么多年过去了,柳树苍老,枫华凋零,飘絮游游荡荡,看尽的不是天涯花,是漫山遍野的血,铺天盖地的恨。 可是为什么,还是不由自主地把罗枫华当年教过他的东西,都不遗余力地交给了叶忘昔,为什么见到真正的君子善人,还会忍不住心生恻隐,不能再下狠手。 为什么…… 为什么会哭。 徐霜林跪在招魂台上,终于失声嚎啕起来,眼泪顺着他丑恶的,扭曲的脸庞不住往下淌落,他摩挲着揣住罗枫华的灵核,终于哭得喑哑哽咽撕心裂肺仿佛每一寸音都是从喉咙里和血挖出。 “师尊……罗枫华……” 他机关算尽,他饱含着疯狂与仇恨,扭曲与渴望,用一生做的局。 就这么毁了吗? 他想到灵山论剑之后,他满心怨怼,以致后来父亲传位于南宫柳,他心生不甘,怒而夺位。 —— 他还记得父亲病中那种衰老而惨白的脸,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看。 “这个掌门之位是我的。”他的手扼在父亲的咽喉处,一点一点收拢,神情冷漠而狠戾,眼底闪动着精光,“儒风门百年基业,父亲若不想毁,自当由我受之。您年岁已高,可歇落了。” “絮儿……” 他闭上眼睛,没有再容许父亲说下去,手上经络暴突,只听得透心凉的“咔嚓”一声,那是喉管断裂的异响。 他摘下儒风门的指环,贴在唇边。 扳指冰冷,却也冷不过他的脸。 “我不过只是想要一个公道,你们不给我,我便自己来夺。父亲,九泉之下,你不必恨我。” 转身而出。 回忆里场景变化。 那是他篡位夺权后的第一个晚上,仆伺在清扫着大战之后满地的血污,父亲已死,南宫柳一家也被关在了水牢里,所有试图反抗他的人都得到了镇压,诸事皆定,他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在院子里生了一只炉子,自顾自地烹茶喝。院中只有他一个人,他摩挲着大拇指上那枚熠熠流光的掌门指环。 从此他就是儒风门的尊主了。 灵山大会那些算计他的外人自然是不必多说,找机会都要剁碎杀光,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摆置他的大哥,更不知道该怎么去摆置罗枫华。 暮色渐深,金鸦西沉。 眼见着天色渐黑了,徐霜林终于下定决心,去水牢里见一见被羁押的兄长、还有师父。 他带了几个随从,走到半路,最后一丝阳光被黑夜吞没,他打了个寒噤,忽然觉得身子有点冷,头,也有点晕。 “尊主,怎么了?” 挥开要来搀扶他的仆奴,徐霜林道:“无妨,突然想起有件事没有处理得当,我先回大殿一趟,你们不必跟来。” 他压抑着越来越明显的痛楚,将斗篷的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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