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在飞花岛那终年不变、疏疏懒懒的集市里激起了轩然大波,岛上的渔民都涌过来看,哪怕今天原本不打算逛集市的,都被吸引了过来—— “有花!” “花有什么奇怪的,你难道没见过花么?” “金色的海棠!灵力做的!一年都开着呢!还可以传音!” “哇!!在哪里在哪里?” 如此乌泱泱涌来一波。 “有蝴蝶!” “蝴蝶有什么好看的,春天一抓一大把。” “红色的!灵力做的,可以驱小邪小祟呢!而且特别好看,还很听话,不会乱跑,就在你附近飞!” “啊!真的啊?在哪里在哪里?” 乌泱泱的又涌来一波。 孙三娘在府中高卧,闲适间也得了这个消息,便忍不住带着几个随扈去了街市。还没走到门口,就瞧见远处人群密集地涌出一道道金红色的光辉,不住地有人在啧啧惊叹。 她心如蚁挠,斥开围观的乡民,走过去看。 只见得昨天来的那两个仙君,一个笑容灿烂,在那边招蜂引蝶地变戏法,招徕着生意。另一个则面无表情,一脸冷漠地抱臂立在树下,一言不发,沉默不语。 “卖蝴蝶,卖蝴蝶——”英俊的男人回头对另一个面容寡淡的男人笑道,“师尊,你怎么不吆喝?” 吆喝? 楚晚宁心中冷哼。 他就不知道吆喝这两个字怎么写。难道要他没羞没臊地跟墨微雨这个粗鄙之人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喊着:“卖花,卖海棠花”? 想都别想。 “蝴蝶怎么卖?”觉得这样的仙物一定很贵,众人踟蹰良久,总算有个胆大的上来问价。 墨燃道:“十金一只。” 楚晚宁在他身后咳嗽一声。 墨燃道:“……三个铜板一只。” “这么便宜?”周围的人都惊到了,纷纷上前要来买,墨燃就左递一只蝶,右递一枝花,正忙碌着,忽瞥见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噙着手指头,渴望地看着这里热闹景象。 墨燃笑了笑,也没多说,倏忽五指一合,凝出一只极为漂亮的凤尾蝶,轻轻一吹,蝴蝶就那么隔着人海,飘到了她旁边,落在她发辫上。 女孩一怔,满脸愕然,迟疑地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来,摇了摇头。 她没有钱…… 别说三个铜板了,一个都没有。 墨燃朝她摆了摆手,用口型跟她说了句“送你的”,然后就眨眨眼,笑着又将头转开,继续忙碌着。 孙三娘眼瞅着那些金光灿灿的漂亮灵物被买走,有爱美的姑娘径直把海棠花戴在乌黑的发髻间,霎时满头乌发熠熠生辉,竟是光彩照人,说不出的贵气。她便有些忍不住了。 “这些蝴蝶和花,我都要了。” 墨燃抬起眼,笑容不熄:“我就说是谁这么大手笔,原来是三娘。” “还剩多少朵?数一下,我全部拿回府里去。” “这可不行。”墨燃笑道,“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其他人比你先来呢,他们还没有买完,我总不能先把东西让给你。” 孙三娘望了那一群挤着的乡民,登时有些着急,生怕卖完,说道:“那我加价。” “我做不了主。”墨燃说,“我就是帮忙打下手的,价格的事,你得去问我师尊。” 孙三娘就到树下,找到了一脸高冷的卖花道长楚晚宁。 “仙君,你那些花和蝴蝶都卖给我吧,咱们都是生意人,价格好商量。” 楚晚宁冷淡开口:“十金一只。” 旁边墨燃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转头过却对上楚晚宁那双长夜无极的黑色凤眸,一时好笑里又生出茂盛的柔软,不由地咧嘴挠头,梨涡深深的模样很是好看。 孙三娘富得流油,这些钱于她而言不过小数目,很快她就指挥着家丁将那些晚夜海棠和凤尾蝶都带走了。 回到府上,她立刻喜滋滋地梳了个高髻,往上面插了五十余朵流光溢彩的金色花朵,又让那些蝴蝶绕着自己翩翩起舞,家丁们瞧她满头金光,远看简直像一根融化燃烧着的蜡烛,不由地好笑,但苦于是自家主子,只得憋着,憋得肋骨都快断了总算没有笑出声。 孙三娘没乐呵太久,外头有人来报,说那两个仙君在集市又卖起了别的东西。她闻言一惊,顶着一头华光乱闪的云髻,被狂蜂乱蝶簇拥着,再次往集市奔去。 “卖蝴蝶——卖蝴蝶——” 孙三娘挤过去,叉着腰怒不可遏:“刚才不是都被我买完了?怎么又有?” 墨燃眨眨眼:“新做的。” “既然可以新做,那方才为何要卖我十金一只?!” 墨燃笑了:“你想啊,你早上起来,去一家很多人排队的生煎包子铺买生煎,别人都在排队,你要插队,掌柜就跟你说,要先吃可以呀,不过你得多付钱,这有没有错?” 孙三娘气道:“你,你这奸商,你……” 正想着该怎样反驳这个人的歪理,忽见得旁边那个一直不吭声的仙君走了过来。楚晚宁指尖光华一闪,竟凝出一朵并蒂双生的海棠花。 孙三娘虽然气恼,却也被吸引了注意,问道:“这又是什么?怎么和之前的不一样?” “这种海棠另加了焕颜术,睡前放在床头,能葆次日容光焕发,效用约为十五日。”楚晚宁漫不经心地把花递给了墨燃,对墨燃道,“去卖吧,一百金一朵。” “慢着,”孙三娘唯恐等会儿这俩人又要说出什么插队要另外再加钱的道理,虽然心中气极,但还是说,“别拿走,这朵我要了。你还能做几朵?我都要了!” 楚晚宁说:“同样的法术不想施太多遍,只做三朵。” “那就三百金,给你。” “墨燃收钱。”楚晚宁说着,低头凝了另外两朵,一并交给了孙三娘,然后开始凝第四朵。 孙三娘不乐意了:“你不是说只做三朵?” “这朵加的是妙音诀。”楚晚宁淡淡道,“配在身上,能使女子声音变得动听。” “……”孙三娘虽贪财,但更贪岁月年华,她眼巴巴瞧着这位死生之巅的仙君凝出一朵又一朵奇妙的海棠花,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道:“好好好,我买、我买。” 晚上回去关了门,师徒二人坐在桌边把钱两一算,发现足够供带过来的一行人吃好喝好直到对岸火熄了,楚晚宁把一半的银两推给墨燃,一半收好,说道:“等临行前,把剩下的还给孙三娘。” 墨燃一怔:“为什么?” “飞花岛离临沂路途遥远且物资贫乏,吃穿用度极为不便。但你看岛上渔民,大抵都能过得温饱,是不是有些奇怪?” “……嗯。”他这样说,墨燃细细琢磨,确实觉得如此。 楚晚宁道:“去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我今天在你收拾摊子的时候,去找了村长,问了他一些事情。其实这个孙三娘,原本是临沂儒风门的人,因为她天资不高,师父没怎么管过她,拜入师门五年,仍只会浅显剑术。” 墨燃微微吃惊:“她是儒风门的人?那师尊是不是见过——” “没有。”楚晚宁道,“村长说,她十七岁那年,跟着儒风门的修士来飞花岛收罗新弟子。那些名门修士仗着路途遥远,岛上又都是些凡人,被欺负了也不可能千里迢迢赶去儒风门兴师问罪,所以就在那段时日,对岛民为非作歹,吃白食,抢钱两,甚至……” “甚至?” “甚至淫掠少男少女。” “……” 楚晚宁道:“孙三娘气不过,便与师兄师姐们争执了起来,她身轻言微,性子却激烈,得罪了同门,最后遭其暗算,被其中一个师兄刺了一剑后,又被推下海崖。” 墨燃喃喃道:“竟是这样?难怪之前听村长劝她说什么,不是儒风门的人,没想到……唉……” “嗯。她命大,那一剑没有刺中要害,她落海之后,被正在捕捞的渔民瞧见。那渔民膝下本有两个女儿,奈何去的都早,便在救了她之后,收她为义女,教她渔猎,教她做生意。后来她义父过世了,她就承其衣钵,渐渐的成了这飞花岛的第一大户。” 楚晚宁顿了顿,说道。 “你也听到了,她说飞花岛上今年收成不好,各家各户都是她在开仓赈济。孙三娘生意虽精,却只在修士身上剥钱,从不多拿岛民毫厘,甚至会补贴穷困。” 墨燃没做声,却想起日间在集市里看到的那个渴望着海棠花的小女孩。 那样的寒酸打扮,污脏面貌,一看就是失了爹娘的。 可却不瘦,脸颊鼓鼓囊囊的,眼睛里透着清冽的光。若不是有人在接济她,这么小的孩子考乞食为生,不早该面黄肌瘦了么? “孙三娘一年出海二十余次,每次往返颠簸,都要七八天,算来她大半生都是在海上度过的。你看她宅邸奢华,富庶至极,何苦年过半百,还要在风浪里来去?每年不辞劳苦地把岛上的东西拿去临沂卖钱,又去临沂淘来物资,带回飞花岛?”楚晚宁道,“她分明已不差钱了。” “……我知道了。”墨燃听完,心中难受,立即起身拿起那一半钱两就要走。楚晚宁唤住他。 “去哪儿?” “我去把多赚她的,都还给她。” “坐下。” 楚晚宁淡淡道。 “你怎么这么傻。” “嗯?” “你看孙三娘这种人,性子刚烈,极是要强。她最恨的就是修士……你说你这样过去把钱两给她,她会不会乱棍把你从府上打出来。” “……” 墨燃想了想,顿觉背脊有些痛,不由叹了口气,问:“那该怎么办?” “我跟村长说了,等我们走之前,把这些余钱都给他,让他找个机会转交给孙三娘。”楚晚宁道,“那时候我们人都走了,钱财终归是能让飞花岛过的更好一些的东西,她不会不要。” 墨燃垂眸思忖片刻,而后点了点头。 “师尊说的是,就按师尊说的去做。” 楚晚宁叹了口气,说道:“这世上总有许多事情,不能仅看表面就做定夺,甚至有的时候,表象之下的那一层,都未必就是最终的真相。我时常告诫自己,需沉下心来,判断人也好,事也好,需慎之又慎,但有时仍旧忍不住。” 他这番话,说的墨燃极不是滋味。 单看表面就做定夺,判人良莠是非,判事善恶对错,这不就是他曾经对楚晚宁做过的事情么? 除了他,红尘间往来的大多数人,都极难在激烈的感情面前保持一双清明的眼,一颗冷静的心,去想一想,去看一看那些遮盖在尘沙之下的真相。 他之于楚晚宁,南宫驷之于自己的母亲——他们谁不是因为被情绪蛊惑了神智,被表象蒙蔽了双眼,最终铸下了痛不能回首的过错。 或许只有楚晚宁这种人,看似冷漠不近人情,却执着地在心里给每个人都留有转圜之地,尽力不去以最大的恶意揣度每一件事。所以墨燃越去了解他,就越会发现,原来这个瞧起来比谁都暴躁的北斗仙尊,有着一颗未经戾气浸染的内心。 这个人骄矜冷淡的面容下,藏着的,其实是一个仁慈宽容的魂灵。 他因为这样的魂灵而愈发怜惜楚晚宁,心中生起极强的保护欲望。或许正因为从尸山血海里淌来,沾过满手血腥,所以他愈发能够明白,这世上没什么比一颗赤子之心更难能可贵的东西了。 那是硝烟里的羌笛,战壕中的花朵。 于是,曾经为祸天下的踏仙帝君,在这样的魂灵跟前,默默地想—— 若有一日,师尊需要,那么哪怕遍体鳞伤,血泪流干,哪怕死无全尸,灰飞烟灭,哪怕要祭上自己的头颅和残损不堪的魂魄。 他都要护好这个干干净净的北斗仙尊。 “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墨燃笑了,“不过是在想一些小事。” “小事?” 墨燃抿了抿嘴唇,忽然记起早上去集市的时候,楚晚宁跟自己说过,想要学一学御剑之术,便道:“师尊,你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墨燃勇气200 楚晚宁心理建设 明日告白 这几天眼睛不舒服,明天去医院看,不敢盯着电脑屏幕或者手机太久,还要码存稿,所以昨天没有回复,不好意思嗷~么么啾~~ 小剧场《墨燃为什么要早上洗衣服?》 墨燃:因为爱干净。 楚晚宁:嗯,这个习惯好(单纯地点头) 薛蒙:……我总觉得不太对。 师昧:啧。 叶忘昔:???不懂你们男人的世界。 南宫驷:不懂,被狗舔了吗? 梅含雪:(拍腿狂笑,姿态尽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这题我抢答!! 第179章 晚宁 两人来到飞花岛的一处海崖边,那里怪石嶙峋,下头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海浪撞击在岩石上顷刻碎成万点雪沫,四周什么都没有,唯剩茫茫海天,一轮新月。 墨燃召来与自己定契的那把佩剑,而后转头问楚晚宁:“师尊为何不会御剑?” “不是不会。”楚晚宁说,“是不擅长。” “怎么个不擅长法?” 楚晚宁一挥衣袖,神情里多了几分矜傲,但耳朵根却红了:“我只能在离地面不远的地方飞。” 墨燃有些惊讶,御剑这种东西,离地一寸和离地百米,所消耗的灵力都是一样的,既然楚晚宁能在离地不远的地方飞,没道理不能升到高空去,便说:“师尊你试一试,我看看。” “……”楚晚宁倒是没有召剑,而是面容寡淡道,“我平日不愿御剑,是觉得武器终究需被敬重,踩在脚下,未免不妥。” “?” 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解释起来,但墨燃还是点了点头。 “师尊说的不错。……但……我们总不能躺在剑上,或者挂在剑上飞吧。” 楚晚宁一时语塞,抬头却见月光下,那个男人笑吟吟地瞧着自己,不由恼恨,说道:“平日里,若有急事,我都是用升龙结界飞行的。” 墨燃微怔:“那条小龙?” “它可以变大。”楚晚宁道,似乎稍微挽回了些颜面,但很快又有些尴尬,“不过遇到儒风门之变那场大火,就全然没有用武之地了。它怕火。” 墨燃恍然:“所以师尊要学御剑,是想——” “以备不时之需。” 墨燃不吭声了,临沂滚滚浓烟,怒焰火海,吞噬了多少性命。那个时候,楚晚宁立在自己剑上,看着下面的凡人被劫火吞噬,一拢一簇的被烧成灰,连根碎骨都不会剩下,而堂堂仙尊却什么都做不了,不能御剑去载任何一个人,当时的楚晚宁,会是什么心情? 难怪这个出门宁愿乘马车,都懒得御剑的人,会忽然间跟自己的徒弟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知道了,师尊不必担心,我一定好好教你。” 听他这么说,楚晚宁也没作声,垂落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他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抬手道:“怀沙,召来。” 一道金光倏忽凝起,墨燃便在这静谧安详的海天月色里,再次见到了那把前世和他生死对决时才出现过的神武。 楚晚宁的杀伐之刃—— 怀沙。 那是一把一看就很楚晚宁的长剑,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比楚晚宁更适合当它的剑主了。它纹饰寡淡,通体流金,因为金光太刺目,甚至微微泛着苍白。那光芒源源不断,十分从容地从剑身上流淌下来,垂落于夜色之中,犹如燃烧着的烟花线,又像滑落的白色细沙。 “这是怀沙。”楚晚宁看着它,说道,“你没见过,它戾气太重,我不常用。” 墨燃心情复杂,半晌点了点头,低沉道:“是把好剑。” 夜风习习,墨燃踏上了自己那把佩剑的剑身,脚尖微动,佩剑就驯顺地缓缓抬起,离地数寸。 墨燃回头对楚晚宁说:“师尊也试试。” 楚晚宁也站在了怀沙上,怀沙十平八稳地也上升了数寸,载着楚晚宁原地绕了一圈。 “这不是挺好的么?”墨燃说,“再起来一些试试。”他说着,控剑飞到了约为五尺的位置,低头朝楚晚宁笑了笑,“上来这里。” “……” 楚晚宁抿了抿嘴唇,不吭声地将怀沙升到与他齐平的位置。 墨燃道:“没什么问题,师尊,你不是会么?我们再——” 他蓦地住嘴了,因为他忽然注意到楚晚宁脸色苍白,整张面容的线条绷地极紧,一双垂落的睫毛和风中卷草般簌簌颤抖着,似乎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墨燃低头看了看才离地五尺不到距离。 再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楚晚宁。 他心中忽然有个非常荒谬的想法—— 师尊不会御剑,该不会是因为……怕高吧?? 墨燃:“……” 这就非常尴尬了,他也觉得很匪夷所思。楚晚宁这个人轻功很好,巍巍楼宇说上就上,说下就下,足尖一点掠地数丈,这样的人怎么会恐高?可是观察立在剑上的这个人,确实是面色难看,目光游离,哪怕极力按捺,眉宇间依旧透出些薄薄的惶然。 墨燃试探道:“师尊?” 楚晚宁的反应有些激烈,他倏忽抬头,夜风拂乱了他的碎发,但他也不抬手去掠,一双吊梢凤目里闪着恼意,在纷乱的额发后头迸溅着警惕的花火:“嗯?” “咳……噗。” “你笑什么!!!” “我是嗓子干了,咳嗽。” 墨燃拼命忍着笑,他想,没跑了,原来真的是恐高,难怪刚刚解释了那么多,就是想给自己留点颜面。 那既然师尊要留颜面,做徒弟的当然也得配合着师尊给台阶下。 墨燃道:“御剑确实是越往高处就越难,我一开始,也是上到五尺就上不去了,要多练。” “你以前也上不去?” “嗯。” 第一次御剑就腾飞百丈高空的墨微雨,温柔地点了点头。 “没准五尺都没有,我不敢往地上看,所以大概……三尺?总之薛蒙他能轻而易举地把我一脚踹下来。” 楚晚宁的心微微定了一些。 御剑恐高这种事情,他一直没有好意思和任何人说,但现在看起来,原来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师尊,你尽量别往下面看。” “嗯?” “你就看着我。”墨燃悬在上方,想了想,又降下来一些,“别管上升了多少,只要想着飞到跟我齐平的位置就好。” 楚晚宁就咬着牙,又往上升了一些。细狭光滑的剑身踩在脚下,原本和煦的夜风在这个时候于他而言,也变得像蛇一般湿冷,窜进他的衣襟里游曳匍匐,丝丝吐信。 “别往下看,别往下看。”墨燃不住和他耐心地重复着,把手伸过去给他,“你过来,抓住我的手。” 楚晚宁学得认真专注,说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墨燃就没有再勉强他,楚晚宁的脾气他清楚,这个人想要自己来的时候,若不是什么大事,最好由着他。 一个做惯了参天巨木的人,是不习惯依托于人的。 陪在他身边,与他比肩,才能让他自在且舒适。 虽然他是真的很想把楚晚宁变成柔软的藤萝绕指的春水,狠狠揉进自己粗糙的躯干里让他碎在自己怀里化在自己血液里。他像世上大多数的男人那样,对于自己深爱着的人总会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可怕的占有欲。 这是本性,也是本能。 雄性本能的侵略性让他渴望把楚晚宁锁起来,无休无止没日没夜地和自己缠绵,吞纳着自己全部的热情。 渴望他终日于温床之上高卧,瑞脑金兽,靡艳芬芳,不会被除了自己的第二个人看到。 渴望他一辈子做自己的身下人,温热的身躯永远包裹着他。 渴望他的身上青紫吻痕不消,将他养成欲望的饕兽,每夜用最沉甸最火烫的热爱,才能将他的口腹填塞满溢,喂到餍足绵软。 但是,爱意又让墨燃于心不忍。 爱意让他想尊重楚晚宁,想看着他意气风发,轻蹄快马,想看他仗剑出红尘,振袖落白雪。 想纵容他在丛林里傲慢地长至参天,仁慈地投落荫蔽,纵容他枝繁叶茂,也允许他在风雨里折枝受伤。 于是,爱意给他的本能戴上枷锁,为他的兽欲套上辔头,让他低垂眼帘按捺着灼热的呼吸,变得循规蹈矩。 让他这一生,都宁愿锁着本性,拔去利齿獠牙。 他因爱而生占有,变得自私,如今又因爱而生宽容,变得无私。 于是他不会再和上辈子一样,试图去禁锢楚晚宁,试图去改变楚晚宁。 这迟来的至为纯粹的爱意,让昔日的踏仙帝君甘愿臣服,甘愿用一生,都只做陪伴着楚晚宁的人。 佩剑一点点地攀升,到了某个高度之后,哪怕楚晚宁不去看地面,手指尖也忍不住在广袖之下微微颤抖了。 他头皮发麻。 墨燃瞧出了他的紧张,便道:“不用怕,这和轻功是一样的。” “不一样。”楚晚宁道,“轻功是靠自己,御剑是……” “御剑也是靠自己啊。” “御剑是靠剑!”楚晚宁怒道。 墨燃:“……” 他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的师尊轻功一流,但却在御剑时恐惧的原因了——楚晚宁从不习惯依靠任何东西,他靠的一直都是自己,所以也只有在靠自己的时候,他会觉得最安心。 这个认知让墨燃心口发酸,觉得很心疼。 他说:“没关系的,师尊,你要相信怀沙。” 可楚晚宁神态随作镇定,眼里的焦躁和慌乱却是藏不住,墨燃见他额头都渗出了细汗,脚下也开始不稳,心道不妙,不能再这样下去。如果楚晚宁这个时候从剑上跌下来了,恐怕阴影会更深。 当即道:“我们先下去。” 楚晚宁对此求之不得,两人落下地面,他缓了一会儿,问道:“飞了多少高?” 墨燃存心多报一些,就说:“五十余尺。” 楚晚宁果然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眸:“这么多?” “是啊。”墨燃笑了,“师尊这么厉害,下次飞的话,五百尺都不在话下了。” “……” 听到五百尺,楚晚宁原本就有些发白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一些,他摆了摆手,没有吭声,盯着怀沙发呆。 墨燃想了想,说:“这样,师尊,我先带你飞一圈,再适应适应。” “你不用带我,又不是没带过。” “可是之前,师尊没怎么在御剑途中往地面看过吧。” 这倒让他说中了,每次搭乘别人的剑,他总是尽量看着那个人的后背,或者别的某个点,竭力想着自己还稳稳待在地上。 墨燃再次把自己的佩剑召来,特意将它变得宽大了一些,自己先踏了上去,而后转头对楚晚宁温和道:“来,上来。” 楚晚宁暗自咬牙,还是一掠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剑柄上。 墨燃道:“站稳了。”言毕脚尖一点,佩剑得了令,瞬息扶摇而上,直入云霄。楚晚宁初时习惯性地闭上眼睛,但听到墨燃在他耳边的笑声,便又猛地惊醒,打起精神往下面看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楚晚宁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墨燃这个孙子,带着他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云天深处飞去,飞花岛被远远抛在身后,变得越来越渺远,耳边是狂风呼啸而过的湍急声,衣袍都被夜晚寒气浸得冰凉,脚下除了这一柄佩剑没有任何倚靠,他们往大海上方飞掠,夜晚蓝黑色的海水像上古巨兽张开黑洞洞的大嘴,吞噬着往来生灵。 冰凉的睫毛在细碎地颤抖着,楚晚宁下意识地又要闭眼,却听到墨燃在身后说:“别怕,不会有事的。” “我……没有怕。”楚晚宁脸白如纸。 墨燃笑了:“好,不怕就不怕。那你要是觉得冷了,或者无趣了,你就跟我说,我带你返回岛上。” 楚晚宁没吭声,他知道墨燃是在给自己留面子。 毕竟一个在剑上冻得发抖的仙尊,也要比一个在剑上骇得发抖的仙尊来的威风。 墨燃见他有些受不住,又死倔着不肯开口,于心不忍,便道:“我再将剑变得大一些。” 他抬手将佩剑扩了五六圈,足以让他和楚晚宁并肩站着。 “师尊,再过几天,临沂的劫火也要熄了,我们回死生之巅去,但带来的那些人,该怎么办?”他说着话,试图放松楚晚宁这把紧绷的弓弦。 楚晚宁也真是厉害,居然还能思考,他说:“带去蜀中。” “嗯?” “先带去蜀中,临沂劫火过后,就是一片焦土,不能住人。” 墨燃道:“好。” 他望着楚晚宁苍白的脸,过了一会儿,实在心疼,便问:“回去么?” “再等等。” 墨燃就又把剑扩了几圈,他让楚晚宁坐下来,坐着看会比站着要好受很多。他开了结界,楚晚宁扭头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驱寒结界而已。”墨燃的目光很温和,“太高了,会冷。” 楚晚宁也就由着他去了。 那结界和自己的一脉相承,极为相似,甚至光华流转之间薄膜上凝成的也是海棠花朵,只不过是自己的是金色,墨燃的是红色。 有了这一层半透明的结界,尽管知道除了驱寒没有任何作用,但忽然就觉得四周多了一道防护,也或许是透过这层结界看下去的海洋不再黑得骇人,总之楚晚宁绷着的身子逐渐松弛,渐渐的呼吸也不再那么凝滞。 墨燃坐在他身边,笑道:“师尊,你看那边。” “什么?” “瞧见了么?” “……”楚晚宁往他指的方向看了半天,蹙眉道,“除了月亮,什么都没有。” “就是月亮。” 楚晚宁微微一怔,说:“有什么好看?地上瞧也是一样的。” 墨燃笑了:“这还是第一次和师尊坐在一起赏月。” 楚晚宁没回应,过了一会儿,当墨燃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忽然轻声道:“也不是没有一起看过。” “……什么?” 墨燃有些意外,扭头看着他。 月华渡在楚晚宁清俊的脸庞上,他的皮肤犹如寒夜里的洁白花瓣,两帘浓深的睫毛罗帷下,眼里好像有比海水更深幽的回忆。 “太久了,你应该忘了。”楚晚宁道,“没什么。” 墨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活过的岁月比眼前的楚晚宁更久,很多初时往事都不再那么棱角分明,以至于楚晚宁记着的过去,自己却并不一定还藏在心里。 他望着楚晚宁的侧颜,觉得愧疚,但那愧疚里却又忍不住滋生出一丝一缕的甜蜜来。他甚至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个锦囊,想起了昨天将要问出口的话——楚晚宁留着他们的结发,留着许多的回忆,为什么…… 彩蝶镇,金成池…… 天裂时,豁出了性命去救自己。 为什么。 他先前不敢妄加揣测,觉得自己胆大包天厚颜无耻。 但这两天,那一寸一毫的发现,都在给他的狼子野心煽风点火。 ——为什么。 “师尊。” “嗯?” 胸腔里热血涌动,激昂澎湃。他喉咙里很渴,盯着楚晚宁的时候,那双眼睛极亮。他忽然很想凑过去,亲他的脸,很鼓起勇气问他,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 御剑之上,天地之间,给了墨燃一种模糊的错觉。 好像他们俩在这个世上已不剩任何羁绊,过往的爱恨情仇也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像透过轻云洒落的月色一般恬静纯澈。 他觉得胸中的嫩苗终于成了大树,粗遒的筋络顶开死气沉沉的土壤,翻出大地深处浓郁的腥气。 楚晚宁见他良久不做声,便回头,问他:“怎么了?” 墨燃没有答话,他头脑昏沉,他渴望占有他,拥抱他,亲吻他。 他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然后,他忽然发觉,开了结界之后,楚晚宁虽然稍微缓过些了,但他依旧抿着青白的嘴唇,脸色很差。他双手抱臂,细长的手指下意识地交叉握着胳膊,紧紧攥着冰凉的布料。 楚晚宁连害怕的时候,抓的都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墨燃怔了一下。 而后,眼底侵略性的精光熄了,化作了细碎的,星星点点的光亮,犹如渔火。 很温柔。 原本想去贸然亲吻他的唇,微抿起,带了柔软又苦涩的笑。 原本想去唐突拥抱他的手,停下来,片刻之后,触及他寒凉的手背。 “你……”楚晚宁吃了一惊,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绯色,却低哑而警觉地,“干什么你。” 他想把手抽走,可是墨燃握住了,就没有再肯放掉。楚晚宁只觉得自己冻成冰的五指落进了一只极为温暖的大手里,从掌心到指尖,都被严丝合缝地裹住,贴合住。 “别总靠着自己了。”墨燃说道,“我在这里,你可以靠着我。” 如果说方才楚晚宁还能镇定自若,那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哪怕再迟钝,再犹豫,都不可能觉不出其中的情意。 何况还有那样一双要了人性命的漆黑双眼,庄严而郑重、温柔而缱绻地凝视着他。楚晚宁的心跳刹那间和滂沱暴雨一般忐忑,点点滴滴敲在他的魂灵之间。 他不敢再去看墨燃的眼睛,猛地转开了脸,低下了头。 太热了。 百尺高空,怎会热成这般模样。 他从来矜傲又从容,此刻却好像忽然踏进一个自己浑然不知的领地,身上的甲胄都被剥下,尖锐的指爪都被剪去。在墨燃突如其来的直白面前,楚晚宁惯用的拆招好像都无效了。 男人炙热地撬开了他的蚌壳,用直勾勾的眼睛,望着里面莹白颤抖的肉。那含光的珍珠也好,腥甜的蚌肉也罢,就都赤裸裸地露在了男人的眼皮底下。 这个骄矜又从容的人,就丢盔弃甲,忽然感到惶急又无措。 怎么办…… 他该说什么? 他…… 他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墨燃握着,细密贴合。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急又紧张,眼眶都有些红了,下意识又想把指尖抽走。 可只是动了一下,就被墨燃紧握住了。 男人的掌心沁着汗,是湿润的。 “别拿走。” “……” 他的力道那么大,固执又倔强,不知为什么,楚晚宁忽然觉得,他的言语间,似乎有些悲伤。 墨燃眼神沉炽,盯着他看了良久,低沉沙哑道:“楚晚宁……” “……你叫我什么?” “……是我言错。” 楚晚宁此刻的身子绷得比先前还紧了,心跳比初时御剑更快,他不习惯,太不习惯。 他努力拾掇自己的阵脚,再堕入这大深渊前,再做最后的一次垂死挣扎。 他低垂着眼帘,说:“嗯,知道自己言错,那也不是无药可……” 墨燃心很热,终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晚宁。” 救。 最后一个字,楚晚宁还没有来得及说口。 再听到这一声带着叹息的温柔嗓音时,他脑中嗡的作响,刹时一片空白。 这最后一个字,也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无药可救。 无药可救—— 他们在爱欲的泥潭外踟躇犹豫了那么久,终于忍不住一脚踏入,陷于其中,从此天罗地网,入骨悱恻。 墨燃嗓音低哑,他凝视着他:“晚宁,其实这几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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