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骄子,是灵山大会的第一魁首,自然有他过人之处。” “对啊,爹爹,这家伙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呢——” “蒙儿……”王夫人颇为尴尬,伸手去拉薛蒙,这暴躁的凤凰儿才总算哼哼唧唧的不吭声了,但鼻孔里还是往外冒着火。 梅含雪道:“伯父是要启程去儒风门了吗?” “时候也差不多了,早些过去也无所谓,反正南宫柳最不差的就是房间,他不是说婚礼前后一个月,儒风门都空出了一整座仙城来给宾客落脚吗?”薛正雍笑道,“我们先过去看看,也好让晚辈们彼此间多些接触。” 说着看了薛蒙一眼,言下之意,是要给薛蒙物色媳妇。 薛蒙:“……” “含雪不直接去儒风门吗?” “宫主交代了一些事情,要买不少灵石回去,所以我先在岱城附近多留几日,等大婚前一天再去,也是来得及的。” 薛蒙小声嘀咕道:“你明明就是怕早过去了,名门正派里那些被你辜负的姑娘撵着你打,把你打成狗。” 墨燃耳朵尖,笑道:“萌萌你说什么?什么狗?” “……” 薛蒙哼了一声,抱臂道:“没什么,念心法呢我。” “噗,你念的怕是折梅心法。” “你再乱说!!” 梅含雪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总算是看了他们一眼,薛蒙的目光便和他对上了,忽然微怔—— 他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个梅含雪怪怪的,明明上回在桃花源见到他,那孙子眼波里是泛着桃花的,那双眼睛,仿佛生气时都是在笑。 但眼前这个人,眼波里别说桃花了,连丝波澜都没有,整个都是凉凉的,工整的,禁欲的,这双眼睛,仿佛笑的时候都在生气。 薛蒙眨眨眼,顿了片刻,想到天裂之战时梅含雪率踏雪宫弟子来帮忙,众人面前,亦是人模狗样一本正经的,不由怫然大怒。这家伙怎么就这么能演呢?怎么就这么装呢?真是人面兽心!斯文败类! “哎,蒙儿,你去哪儿?” “屋子里太闷了!我去外头等你们,聊完你们再出来!”薛蒙说着,大步走到门口,一撩帘子,怒气冲天地走了出去,天子骄子实在是委屈着了。 他就纳闷了,满屋子人渣味儿,怎么除了他,就没个人瞧出来呢? 好气! 作者有话要说: 薛萌萌:梅含雪,你为什么精分? 梅含雪:你猜,猜中有奖。 薛萌萌:奖励什么? 梅含雪:秦淮青楼vip黄金会员卡,里面的小姐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保准让你出来之后趾高气昂,信心倍增,从此在你堂哥面前抬头做人。 薛萌萌:……你tm是老鸨吧= = 第153章 师尊最讨厌的掌门 气归气,路还是要赶的。 告别了梅含雪之后,他们自岱城往上,行了半个时辰有余,终于来到了天下第一大派——临沂儒风门。 从名字就能瞧明白,儒风门地据临沂,在这座城内,大大小小建了七十二座绵延仙府,因为府邸太大,从正前门到正后门,骑马都需要一顿饭的时间,因此这些府邸干脆被称作了“城”,儒风门的这七十二城各司其职,等制分明,和一锅煮的草根门派死生之巅显然一个天一个地,根本不能同日而语。饶是薛蒙这种打骨子里厌恶上修界的人,站在城门口的时候,也不禁震住了。 天潢贵胄儒风门。 此言当真不虚。 他们来的是主城,也就是儒风门最大的一个城池,白墙黛瓦,上接天日,四隅角楼,巍峨峥嵘,东南西北四面立有星宿石阙,主城门描金漆红,绵延出来的车马道足有五尺宽,长长一条望不见尽头的大路,铺着的都是上等炼气石,拿来这种石头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消站在上头,就能汇集灵力,虽然汇集的不多,但聚沙成塔的道理大家都懂,因此这些石头每一块都可以卖到千金以上。 薛正雍感叹道:“有钱真好啊……” 王夫人便笑:“有钱你也想在死生之巅铺一条炼气路吗?” “不啊,我在下修界每个村子里铺个广场,这石头灵气充沛,一般小鬼小怪都不敢靠近,要是能每个村都铺一个,遇到妖魔作祟,我们弟子赶不及去收拾的时候,也能躲一躲了。”薛正雍叨叨着,掰着手指算了算,摇头道,“可惜铺不起。” 薛蒙听着也跟着叹气:“死生之巅,唉,有点儿穷。” “是啊。”薛正雍点头如捣蒜,“同样都修道,也不知道儒风门哪里来得这么多钱。” 这时候一直没吭声的楚晚宁说话了:“尊主知道,儒风门的普通弟子除魔,百姓委托起来要多少钱两?” “我没打听过,要多少?” 楚晚宁便伸出了四根手指。 “四百银?”薛正雍瞪大了眼睛,“这么贵?” 楚晚宁道:“四千金。” “…………” “上修界的富商巨贾多,儒风门来钱便容易,以尊主这每一委托八十银的赚法,哪里能追的上他们?何况有时候尊主还分文不取。”楚晚宁说着,眼神却很柔和,“走吧,进城去吧。” 大门派,待人接物往往都很有规矩,儒风门的司礼部这些日子都侍立在城门口等待,他们虽然对谁都满面笑容,但来了怎样的宾客,分量如何,心里却清楚雪亮。 散客小修,就陪他们四下参观,然后带去居所就好,而有些地位的小门派,引去见主事的护法长老,由长老接待。 至于如今已经跻身十大门派的死生之巅,儒风门不摆架子,直接请他们到暖阁歇息,等儒风门掌门南宫柳忙完手上的事情,就来暖阁与贵宾相见。 暖阁里燃着浓郁的龙涎熏香,柔软的地毯踩上去几乎可以陷掉半个脚掌,阁中摆着娇艳欲滴的山茶花,八朵异色同株的,那叫八仙过海,白花瓣落着点点嫣红的,那是红妆素裹,瓣茎上染着脉脉红丝的,那是倚栏娇,这些薛正雍看不懂,但王夫人却明白,这里放着的每一本都是绝佳上品。 薛蒙也不懂,见其中一朵白山茶开的妩媚,柔软瓣身上落着一双黑色星斑,觉得好玩,伸手想摸摸。 楚晚宁说:“别动。” “为什么?” 楚晚宁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王夫人叹了口气,道:“珍品眼儿媚,这样一本,可以卖上万两黄金。” “……”薛蒙脸色铁青地把手缩回去,然后颓然坐在了软垫太师椅里头。 他想到了之前在书摊子上看到的那本排名册,当时还因为修真界前百名青年俊杰富豪里面没有自己而气愤,眼下他觉得,那本书诚不欺他。 自己额头上简直印了个泛着黑气的大字: 穷。 不过话说回来,那本书也不知跑哪里去了,他都还没来得及翻完,就给弄丢了…… 过了一会儿,红珊瑚淡水珍珠交错串起的帘子璁珑作响,两位秀气端庄的女修,穿着儒风门的雪纱仙衣飘飖而至,一左一右,撩起了珠帘,垂眸屈膝,声音如莺啭黄啼。 “掌门仙君到。” 话音落,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笑着迈进门来,他相貌平平,有些书生气,是个丢在人堆里立刻就会被淹没的平凡模样,除了生的十分白皙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 但他一开口,坐在那儿喝茶的墨燃就差点没把茶喷出来—— “哎呀,薛掌门呀,薛掌门,区区盼星星,盼月亮的,每天都盼着您能早点来儒风门,您看看,您这一来,英姿勃发,器宇轩昂,天下英雄,谁人可及呐!太好了太好了,寒舍蓬勃生辉了!好啊!好啊!好啊!” 薛蒙:“…………” 墨燃:“…………” 堂堂天下第一派掌门,面对十大门派倒数第一的死生之巅掌门,竟是不遗余力,大肆褒奖,一连三个“好啊!”,一声比一声慷慨,一声比一声激昂。 他这样卖力夸赞薛正雍,薛正雍当然十分受用,笑眯眯地说:“哪里哪里,南宫掌门真是客气。” “不是客气,区区是由衷羡慕薛掌门,薛掌门一代英杰,威风凛凛,教人拜服,再看区区,人至中年便无意气,已是一身死肉,空余肥膘,当真自愧不如。” 南宫柳说的热络澎湃,薛正雍本来还想憋,但孔雀尾巴却已经憋不住,有些展开了:“不敢当,不敢当,哈哈,哈哈哈哈,南宫掌门过谦啦。” 墨燃前世没有和南宫柳打过交道,屠儒风门的时候,这人很快就跑路了,墨燃根本懒得理会这么一条杂鱼,也没管他最后是死于刀枪乱棍了呢,还是逃了出去隐姓埋名地过了后半生。 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和南宫柳这么近地打照面,但一看他那腔调,墨燃就不喜欢,压低声音道:“原来天下第一派的掌门,妙就妙在一张嘴。” 薛蒙听见了,竟难得赞同他的话,小声说道:“没错,你看他一开口,那真叫一个舌灿莲花伶牙俐齿,满屋子花香我都闻不到了,啧,只剩下南宫柳嘴巴的甜味。” 南宫柳夸完了老的,又来夸小的。 “哎哟,这不是天之骄子,小薛公子吗?” 穷逼少爷薛蒙,人穷气不短。 他不咸不淡地拱了拱手:“南宫掌门。” “真是英雄出少年,俊俏!厉害!你看看这鼻子,这眼睛,啧啧,精神!果然虎父无犬子!” 薛蒙:“…………” 南宫柳回头对薛正雍道:“薛兄,区区真是羡煞你了,你看,放眼当今天下,哪家公子有令郎的半寸气概!要说我,偌大一个修真界,那么多青年翘楚,令郎要是称第二,那没人可以称第一!” 薛蒙原本还端着,嫌恶他,但南宫柳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薛蒙脸上的疏远似的,把一箩筐的热烈褒赞一股儿脑往薛蒙身上砸,把好好的小薛公子都砸晕了,到最后竟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等他再次悄声跟墨燃说话的时候,说的已经是:“咳,这个南宫掌门,虽然浮夸了些,但讲的倒是大实话。” “什么大实话?”墨燃好笑,斜眼看他,“说天下你是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怎么了,我可是灵山大会的……” “那是比赛,许多散修都没有参与,你以为天下英杰,就真的在那个小小赛场能角逐出来了?” “…………”薛蒙的脸涨红了,过一会儿,不忿地嘀咕,“算了,知道你羡慕我。” 若是年少时,墨燃必然又要嘲笑他一番,但是如今话到嘴边,又觉得薛蒙就这点争强好胜又自恋的脾性,有什么好争的,于是点点头,笑道:“好好好,是羡慕你,你最厉害了。” 不过再抬眼去看南宫柳的时候,墨燃眼底的笑意却敛去了。 这世上的恶人分为很多种,有些人大逆不道,罪可通天,全天下都恨不能得而诛之,杀之后快。 但有些人呢,那可厉害了,他们凭着那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溜须拍马之能,明明烂到骨子里,却不被众人所鄙夷。 墨燃前世是第一种人,但他最恨的,不是世上那些同他作对的善人,他不恨梅含雪,不恨薛蒙,他甚至敬佩叶忘昔,可怜叶忘昔。 他最讨厌南宫柳这种,只要有一点可利用处,就跪在地上舔人家痔疮的马屁精。 妈的,吮痈舔痔之徒。 自打南宫柳进来,楚晚宁就一直立在窗边,看着外面儒风门屋舍整齐,恢宏壮丽的景象。 高处风急,吹得窗口遮着的香软纱帘一阵朦胧,楚晚宁立在那片朦胧里,南宫柳脸上热火朝天的亲切凝了须臾,很快又收拾好,朝着窗边走去。 “楚宗师……” 楚晚宁没有看他,神情寡淡,说道:“南宫掌门,你我之间,早已知根知底。” 那软成春水的香纱借着东风,一个劲地往他脸上拂动,惹得楚晚宁有些不耐烦了,一抬手,猛地抵住那恼人的玩意儿,淡淡道:“不必寒暄。” 南宫柳就笑了笑,说:“区区也没别的意思,想着多年没和宗师见面了,来问候一声,仅此而已。宗师,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我来是为南宫驷。”楚晚宁依然没有转头,“不是为你。” “驷儿看到你会很开心的,你虽没有收他为徒,但却对他有启蒙之恩,你走之后,他常常跟我说想你。” “……” 见楚晚宁终于没有出言反斥,南宫柳又道:“宗师,彩蝶镇天裂时你慨然赴义,令世人叹服,后来得了怀罪大师相救,重返元阳,但想必身子还没恢复好吧?儒风门特意为你备了二十枚极品养魂丹,替天下仙士,对宗师表个心意,还请宗师收——” “南宫柳。” 楚晚宁终于回头正眼看他了,但口中称呼也已变了。他撤回了抵着香纱的胳膊,蓦地转身,修挺身影似乎融在了大片天光里。 他眸如焰电,眉凝冷霜,眼神极其阴森。 “别把我架在高处下不来,区区一个儒风门,如何就能替天下仙士谢我了?谁给你的脸面。” “……”南宫柳嘴角抽了抽,面上媚笑总算没有坠落,半晌笑道,“你看你这又是何必……” 薛正雍知道楚晚宁和南宫柳关系不好,整个修真界都清楚,楚晚宁十五岁时,南宫柳拜其为客卿,好吃好喝好住,跟神一样地供着,但没过几年,楚晚宁忽然在儒风门大殿和南宫柳当众翻脸,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是什么“金成池”“神武”“湖底精怪的要求”“道义”“久病”,“夫人”反正旁人也听得一头雾水。 但所有人都知道,楚晚宁最后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他当时受禄万金,每月有灵石灵符千余件,可他分文不取,锱铢不要。他立于殿前,当众解下腰间乾坤囊,将所有余钱尽数退还,然后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摘下了当年拜客卿时,南宫柳赠与他的极品上师玉冠,散落长发,将玉冠交还给儒风门的司礼官。” ——这是下修界许多说书先生津津乐道的桥段。 “南宫柳面色难看,却依旧试图打个圆场,于是对楚宗师说:‘仙长效力于本门那么久,即便要走,该结清的钱两还是要结清的,儒风门不想落一个占人便宜的口舌。’ 楚宗师却道:‘昔日我效命殿前,只为报容夫人一饭之恩。而今夫人已逝,贵派与我道义相左,我无意再留。银钱也不必了,我耻于食君俸良。’言毕合目转身,辞离儒风门。” 薛正雍原本以为是说书先生在夸大事实,因此曾经试着问过楚晚宁儒风门到底怎么得罪他了,但楚晚宁不爱在背后说人,因此也只摇了摇头,从未细讲。 但眼下看来,说书先生的话竟可能分毫不虚。 王夫人见气氛僵凝,忍不住出来打圆场,柔声道:“玉衡长老,你不要动怒,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又转身对南宫柳敛衽一礼,“南宫仙君,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死生之巅不缺灵石珍药,您的养魂丹我们不能收……” “……哈哈,夫人说的不错,是区区考虑欠周了。”南宫柳拾了个台阶下,便从善如流道,“玉衡长老,得罪,请长老不要往心里去。” 墨燃在旁边看着,心道,这人被师尊泼了一脸冷水,居然还能笑得那么从容自若,真厉害。 这样想着,低头喝了口盏中的日照雪青茶。 谁成想就在他喝茶的那会儿功夫,南宫柳笑眯眯地,已来到了他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 山茶花品名及外观描述,引征金庸《天龙八部》第十二回《从此醉》,未免误会,特此申明。 今天的小剧场只有一句话: 第154章 师尊,我去找叶忘昔啦 这就很不妙了,这一屋子人,南宫柳进来之后,王夫人、薛蒙、薛正雍,是立刻起身、以礼相待的。 但楚晚宁没这心情,所以依然立在窗边。 而墨燃呢,儒风门上辈子对他而言,就是个被他踏平的破烂门派,哪怕外表再是光鲜亮丽,他都知道,下头只有一盘散沙,没什么值得敬畏的。不过他还真没有特意要给南宫柳难堪的意思,只是习惯了,所以压根没有想到过要站起来。 这场面就有怪异了。 身为主人和长辈,南宫柳杵着,和颜悦色地微笑,也不生气,脸上堆满依旧热气腾腾的熟络。 而身为客人和晚辈,墨燃那懒洋洋的坐姿却被抓了个正着,他架着腿,靠在太师椅上,手里头还端着一杯热茶。 薛正雍方才没有注意墨燃的举动,此时一回头,不由地大为窘迫。 这墨燃也太没规矩了! “这位是……近年来,声名大噪的墨宗师吧。” 墨燃茶也不喝了,掩了盖子,抬眼道:“是啊。” “当真是英雄出——” 墨燃却打断了他,笑道:“南宫仙君,英雄出少年这句话你已经在我堂弟身上用过了,就别在我身上用了吧?” 他语气和缓,笑容温和,好像是很礼貌的样子。但他所说的内容却半点不客气,他甚至都没有站起来,讲完这句话后,他重新端起茶盏,青瓷小盖刮了刮杯沿,而后吹开袅袅升起的迷蒙水雾。 垂落浓密纤长的睫毛,放着眼帘,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他年轻、英俊,高大又从容,那架势,仿佛他才是这儒风门的正主,是站在整个修真界巅峰的人,而南宫柳,不过是他座下一条狗而已。 “哈哈,墨宗师说的不错,是区区才疏学浅,一时想不到更好的措辞,所以——” “哪里的话。”墨燃搁下茶盏,抬眸微笑,“南宫仙君自打进了这屋子,好话都说了一箩筐了,要是仙君不会说话,谁还能称一声会说话呢?” “哎呀,墨宗师的谬赞,区区可不敢当。” “谁说我在夸赞你了。”墨燃一双黑亮眸子望着他,笑吟吟的,“太会说话有时候也未必是件好事。” 薛正雍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压低声音道:“燃儿——!” 在他看来,楚晚宁和南宫柳翻脸还情有可原,至少有前因,楚晚宁也有这个身份,但墨燃…… 墨燃却没有去理会薛正雍,而是对南宫柳道:“这些恭维话,南宫仙君还是留着对其他晚辈说吧,我是个粗人,听不懂,也不想听。” 薛正雍:“…………” 墨燃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做,伯父会不痛快,但他并不后悔。 天下恶心人的事情太多了,楚晚宁烈火脾气,总愿意去做那个出头鸟。很早之前在罗纤纤府上除魔的时候,楚晚宁会因为陈家人欺辱一个弱质女子,不顾自己声名,将身为委托人的陈员外打的皮开肉绽。 楚晚宁明明并没有做错什么,却总被别人口诛笔伐,说他“冷血”,说他“恣意妄为”,说他“不近人情”。 墨燃不想让人再说他师尊“不讲礼数”。 所以他宁愿自己比楚晚宁做的更出格,做的更过火,他只有用这样的笨办法,才把楚晚宁护在身后。所以这个屋子里,三个人都出于礼节,接受了南宫柳的奉承与好意,但墨燃却没有。 这不是一时的兴起,自从他知道,是楚晚宁背着他,从尸山血海中爬回。自从他看到,孟婆堂的那一缕人魂,那一碗抄手。自从他去到地狱深处,将楚晚宁救回,他就发过誓—— 只要楚晚宁还愿意,他从此都和楚晚宁站在一起。 南宫柳一连碰了两次璧,换做是别家掌门,早就该掀桌暴怒,逐客赶人了。 可南宫柳没有,他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乐呵呵地又和薛正雍说了几句话,倒把薛正雍搞的很尴尬,他拉南宫柳到一边去,小声道了歉,说自己管教侄子无方。 南宫柳则笑道:“哎呀,年轻人嘛,谁还没点血性呢?我觉得墨宗师真是性情中人,好得很。” 与南宫柳见完面后,儒风门的弟子领着一行人去别院落脚。 墨燃一路上都在打喷嚏,薛蒙扭头看他:“你该不会是刚刚口不留德,被南宫掌门诅咒了吧……” “去去去,你才被诅咒呢。”墨燃眼泪盈着眼眶,“我……阿嚏,我闻不了太重的熏香,刚刚那屋子——阿啾!香料味实在太……阿啾!太……” “太难闻了。” “啊,师——阿嚏——尊啊。” 楚晚宁递了手帕给他,皱眉嫌弃道:“擦一擦,没样子。” 墨燃就含着泪,笑着接了绣着海棠花的手帕:“还是师尊心疼我,谢谢师尊。” 楚晚宁被他说得有些尴尬:“谁心疼你。” “就是!”薛蒙不服气道,“谁心疼你,师尊最心疼的明明是我!” 墨燃略有鄙夷:“你都多大了还跟人比这个。”转而又拿着手里的帕子,正色道,“你看,师尊之前答应要给我绣一块一模一样的,你有没有?” “……”楚晚宁劈手夺过了手帕,厉声道,“墨微雨!” 薛蒙听了先是一愣,随即怒气冲冲:“鬼才信师尊会给你绣手帕,白日做梦也不是你这么做的,臭不要脸。” 一行人说着话,来到了南宫柳给他们安排的别院,那别院有四进,薛正雍王夫人一进,其余三人各一进,庭院内曲径通幽,花影婆娑,淙淙流水声不绝于耳,端的是风雅别致。 但墨燃刚刚还好好的,结果一看要住的是这个院子,整个人就愣住了,踌躇间,眼里不自觉的蒙上一层灰翳,等跟着众人迈进了别院当中,看到那一砖一瓦,草木山石,心情就愈发郁沉。 这是前世的儒风门,给他留下极深印象的一个地方。 此时再临故地,他不禁想,如果不是这辈子楚晚宁以命换他,或许他还是会走上老路,成为踏仙帝君,那么算来这个时候,他也应该率着百万珍珑棋子,将一代名门夷为焦土了。思及如此,不由地冷汗涔涔,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胸膛。 墨燃闭了闭眼睛,他揣得住情绪,早已不是当年喜怒都很锋利的少年,因此也没有人看出笼在他心中的阴霾。 他们各自回房休息,墨燃站在留给自己的那间别院前,负手立了一会儿,却没有推门进去。 院子里相迎的侍女有些不安,小心问道:“仙君可是对这房间不满意?” “哦,没有。”墨燃回神,笑了笑,“觉得这院子和我以前住过的一个地方很像,触景生情了而已。” “那真是巧了呢,奴婢还以为是仙君不喜此处。要是仙君另有要求,只需跟奴婢说就好了,奴婢自当尽力为仙君去做。” 墨燃微笑道:“我没什么事,你们自己忙去吧。” 他说完,仰起头来,看着院中足有一抱粗的百年老桂树,树荫像前世的鬼魅拂过他的眼睫。 他睫毛微微颤抖,心中愀然。 忽的,转身唤住了要离去的侍女:“等一下!” “仙君还有什么要吩咐?” “……我想跟你打听个人。”墨燃顿了顿,抬起眸,目光如炬,“你知不知道,有一个……” “什么?” “算了,不问这个了,换一个问问。”墨燃道,“你知不知道叶忘昔在哪里?” 侍女道:“叶公子是徐长老的亲传弟子,他和徐长老住在一个院子里,仙君若是想要见他,去那里就好啦。” 墨燃闻言暗松了口气,他最后一次和叶忘昔见面,是在酒楼上,叶忘昔求南宫驷跟他回去,但当时南宫驷不肯,叶忘昔就说“如果是因为我,你不想回儒风门,那么我走。” 他其实有些挂念叶忘昔,他觉得前世叶忘昔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叶忘昔和楚晚宁其实很像,都是九死不悔的君子,只不过一个内敛,一个炽烈,可他们都没有得到好下场。 墨燃为自己从前所为感到悔恨,所以他希望这辈子叶忘昔能过得好一点。他不由庆幸,幸好南宫驷没有做到那么绝情,真的赶叶忘昔走。 徐长老的别院名为“三生别院”,据说取的是“一饮孟婆水,忘却三生事”的意思,徐长老想表明人生在世能几时,该忘的东西就趁早忘了,不要留在心里徒增烦恼,反正死了之后,到奈何桥边,也都不再会记得。 听上去是个很悲观的人,难怪教出了叶忘昔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 “有趣,这个鹦鹉真机灵,来,再背一段,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 请守卫通禀,告明来意,还没绕过照壁,就听到院子中传来一个男人懒洋洋的说笑声。 墨燃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满院阳光中立着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那人穿着件素淡衣衫,袍角处居然还打着几个补丁,大冷天的,他也不穿双鞋,赤着脚站在冰凉的石砖上,手里拿着一捧瓜子,正在逗弄一只尾羽纤长的雪白蓝眼鹦鹉。 那鹦鹉左右扑腾翅膀,在架子上来来回回地晃动,似乎很是得意,引吭高唱道:“啊~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 “嗯,好,不错。你比小叶子聪明,小叶子小时候可没你厉害,这段他要死要活都背不出来。”男人喂给了鹦鹉一把果仁,“来,你老子赏你。” “…………” 这人跟一只鸟自称老子…… 意思就是他是个鸟人咯? 这男人回过头来,看到照壁旁立着的墨燃,先是磕了个瓜子,然后啐掉,倏忽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灿烂,却又带些蔫坏的味道,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整个人显得十分潇洒。 “墨燃墨宗师吧?”他笑起来,“幸会。” 墨燃于是笑了,也道:“幸会。” 他笑过之后,认真打量了一番这个男人的脸,他觉得似乎有些面善,前世屠杀儒风门的时候,好像见过这个人,他是…… “义父,你怎么又不穿鞋就到处乱跑了。” 忽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明明是那样轻淡的一句话,入耳却如春雷隆动。 墨燃蓦地转头,看到叶忘昔自半月拱门后走出来,他还是那么修长挺拔,眉眼温润,手中提着一双明黄色缎履,走到青年跟前,俯身放下。 义父? 叶忘昔的义父…… 他心中的血液在狼奔豕突,他几乎能听到隔世的哭喊声,听到刀剑相撞,鼓角争鸣。 “义父!!!” 记忆中猛地翻出一张血污纵横的脸。 是叶忘昔,叶忘昔在哭着嘶喊,声裂九霄……当年他屠杀儒风门的时候,南宫柳偷生跑路,七十二城群龙无首,霎时大乱,后来,儒风门的第一护法徐长老挺身而出,严整散沙,将墨燃原本瞬间就能摧毁的乱兵聚合在一起,与叶忘昔一同抵抗。 他明明不姓南宫,却做了南宫掌门应当做的事情,以长老之身,与儒风门七十二城共存亡。 他明明不是叶忘昔的亲生父亲,却在灌满了灵流的尖刀刺向叶忘昔的后背时,挡在了叶忘昔面前,以血肉之躯,护得亲手养大的孩子,一瞬周全。 墨燃那个时候站在城墙上俯瞰,他看到了这一幕,他嘴角浮起一丝扭曲的笑——天知道他那时候有多嫉妒。 毫无血缘,这世上竟有人能愿意为另一个人死! 他那狭隘的内心无不震撼,无不疼痛,他嫉妒得像是要疯魔癫狂,他的眼神都是血红的。 他在想,好,好极了,叶忘昔真幸运,他墨微雨……要是这茫茫天地间,除了他的娘亲,还能有一个人,能心甘情愿为了他墨微雨死,那么他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苍天对谁都好,只有对他是那么吝啬,那么狠毒! 他要把他嫉妒的人都毁掉,让这些抱团取暖的人都统统滚下地狱,凭什么只有他没有一天好日子,没有片刻温暖,唯一对他温柔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他只有那么一点点温情了,凭什么还要夺走?!! 他恨! “…………” 回头再想,墨燃只觉得自己当年是那么傻。这个红尘里,明明也有一个人,愿意为他赴死,是他自己错过了,是他自己辜负,是他不知道。 墨燃双目阖实,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涌动,这才再次抬眼。 他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了,他是叶忘昔的师尊,也是叶忘昔的义父——徐霜林。 在屠儒风门的第二天,他就为了救叶忘昔,死于战火之中。 墨燃转过头去,心中苦涩,竟是不忍再瞧着阳光下那个笑意浓深的潇洒之人。 他去和叶忘昔打招呼。 “叶公子。” 叶忘昔这才发现墨燃立在远处,不由一愣,随即笑道:“啊,墨兄也来了,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 其实叶忘昔这辈子跟墨燃只有数面之缘,不是很熟,于是继续微笑道:“是来找我义父的吗?” “……”墨燃看了徐霜林一眼,有些尴尬,摇头道,“不,我来找你的。” “小叶子,这院子里多久没有进来过一个找你的人了?真不容易。”徐霜林懒洋洋地笑着,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瓜子,“你在哪里结识的墨宗师?” “桃花源认识的。” “那很好,那很好。”徐霜林笑着,把剩下的瓜子都丢到了鸟食盆里,说,“你们年轻人聊吧,我先到别的地方走走。” 叶忘昔拉住他:“义父,你怎么又不穿鞋?” “哦,忘了。”徐霜林笑眯眯地穿上了鞋子,说,“这样总好了吧。” 但墨燃却用余光看见,这男人慢悠悠的渡到了转角处,然后俯身把鞋又脱了,居然就那么揣进怀里,优哉游哉地走远。 “………” 这对父子的相貌和脾性,实在是违和的很,因为心法缘故,徐霜林长得很年轻,面容停留在三十岁的时候不会老,瞧上去就像是叶忘昔的兄弟。 再结合了脾气看的话,这人有些任性顽劣,还不像是哥哥,简直像是叶忘昔的弟弟。 所以门外那块凝重庄严的“三生别院”匾额,是在逗人玩吗? 叶忘昔和墨燃肩并肩,沿着林荫道缓步走着。 这个院里栽种着很多花树果树,但此时正值隆冬,万木凋零,只有一些枯黄叶子挂在树梢,风一吹,颤巍巍地拂动。 “不好意思,上回在酒楼里,我让你见笑了。” “没有的事。”墨燃道,“你这些日子都还好吗?” 话说出口就有点后悔,因为叶忘昔这种人,哪怕过得再不好,都是不会吭声的。果不其然,叶忘昔笑了笑,说:“还行,你呢?” “我挺好的。” 两人关系其实没有那么熟,墨燃来找他,也只是因为想到了前世冤孽,觉得心中难受,才想来看看如今还活着的叶忘昔,真的和叶忘昔单独相处起来,却又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了。 墨燃清楚叶忘昔的很多秘密,可这些秘密都不能说,他就实在没有什么话题可聊,两人沉闷地散了会儿步,叶忘昔问:“夏司逆怎么样?” 墨燃愣了一下,笑了:“你还记得这名字?真厉害。” “他的名字,特别好记。” “哈哈,也是,夏司逆这回也跟来了,你之后能见到他。” 叶忘昔略显意外:“他也来了?……可掌门应该没有请……” “你还不知道夏司逆是谁吧?”墨燃笑道,“我告诉你,这件事情,说来可真是话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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