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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入湖海,变得平和广阔。 五年了。 薛蒙擎着刀,拿一块白布擦拭着霜刃,正欲收刀回鞘,忽听得远处一阵急促脚步声,有弟子冲过来,嘴里不住喊着:“少主!少主!” “怎么了?”薛蒙皱了皱眉头,“慌慌张张的,一点仪态没有。什么事情?” “红莲水榭——”那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脸膛红彤彤的,大口喘着,“怀罪、怀罪大师走了!玉、玉衡长老——醒,醒了!!” “当啷”一声,百战之兵龙城竟被主人失手掉落在地。 薛蒙一张俊美白皙的脸庞霎时变得苍白,随即又立刻涨的通红,嘴唇开了合,合了开,最后竟然连自己的兵刃都不记得捡,就飞似的奔向死生之巅南峰,中途还差点被石头绊了一下,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师尊!!师尊!!!” 刚刚还教训别人一点仪态都没有的薛子明,自己的仪态在眨眼间掉的连半点渣子都不剩了。 跑到红莲水榭外头,还没进主厅大门,就看到薛正雍大步从里头走出来,见到儿子和拼命三郎似的往里面去,薛正雍笑容满面地揽住他。 薛蒙急死了:“爹爹!” “好好好,知道你想见玉衡。”薛正雍笑道,“但他刚复苏,精力不足,和我说了几句话,就睡着了。你总不好意思打搅你师尊休息。” 薛蒙一呆:“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但是五年的时光实在太难捱了,他有好多话想跟师尊说,想现在就扑过去告诉师尊自己拿了灵山大会的第一名,想告诉师尊自己镇压了百鬼作祟,自己…… “要懂事。” “……”懂事两个字就像蛇的七寸,捏住了,薛蒙也就服帖了。他几乎是长长叹了口气,脚步虽停了下来,脖子却往前伸了伸,似乎这样就能掠过体魄魁梧的父亲,虚掩着的房门,径直看到榻上卧着的人。 薛蒙抿抿嘴唇,有些不甘心:“我就,就进去看师尊一眼,我不说话。” “我还能不知道你?一高兴就大喊大叫的。”薛正雍瞪了他一眼,“灵山大会获胜回来,外人面前倒是一副高冷架子,回到家里嚷嚷了四五天,见人就讲你是怎么把南宫驷从妖狼背上踹落的,如今连孟婆堂的李婶都能背出你讲的原话。你说你不吭声,谁信?” “……好的吧。” 薛蒙蔫蔫的。 “父亲教训的是。” “那是,你爹的话什么时候错过。” 薛蒙撇撇嘴,还是忍不住好奇:“爹,师尊怎么样?” “挺好的,怀罪大师连摘心柳留下的余毒都给他拔除了。” “啊,那就是说师尊今后不会再变成小师弟了?” “哈哈,不会了。” 薛蒙挠了挠头,想到再也见不着夏司逆了,竟隐约觉得可惜。 “那,那其他也都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别担心啦,没有,真要说有,那就是他知道自己睡了五年后,脸色有些难看。”薛正雍想起楚晚宁的神情,笑了,“幸好他还没有太多气力,不然能拉着我问好多事情。哎,对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对薛蒙道:“蒙儿,安排个事儿给你去做。你师尊他与世隔绝了这么久,错过了不少事情。光靠我们跟他讲,我们讲的累,他听起来也费尽。这样,你问你娘去要些银子,到山下的无常镇买些书籍回来。不是有那种编年载事的册子吗?事无巨细的那种,买给他瞧瞧。” 薛蒙一听,不对啊,爹爹这个老狐狸是嫌他吵闹,要把他踢下山去做苦力啊。 但是转念再想,这苦力是给师尊做的,好像就……也没有那么难接受了。反正师尊目下又睡过去了,自己确实不能肯定进屋之后会不会情绪失控,冲过去把人吵醒。 于是叹口气,极不甘心地嘀咕道:“买书就买书。” “多买点,讲上修界的,下修界的,都买一些,玉衡本身就爱看书。” “哦,好。”薛蒙很是沮丧,一个人默默地下山去了。 薛蒙不爱看书,来到无常镇的书摊子前,左右看了看,觉得从名字里头实在也瞧不出什么花样来,便问蹲下来问摊主:“老伯,你这里讲修真界近些年变迁的书有没有?给我拿几本。” 摊主一看是死生之巅的人,虽不认得这位就是凤凰之雏薛子明,但也十分激动了,热情道:“仙君要讲变迁的书,那当然有。我这里正史野史都全,人物传记、编年史、地域志、降妖谱,连江湖上最著名的十位说书先生的手稿都有。仙君喜欢哪一种?” 薛蒙听得脑仁疼,便挥手道:“都,都拿过来好了,不差钱。” 对生意人而言,世上最悦耳动听的话绝不是“爱你”“疼你”“想要你”,而是“买”“不差钱”“每样来一份”。 摊主立刻喜笑颜开,搓着手应了薛蒙,转身从挑来的书箧子里去给他挑去了。薛蒙闲着无事,就随手在摊子上翻一翻,忽然发现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很有意思,他摊开的那一页上写着: 修真界富户排榜 第一:姜曦。身份:霖铃屿孤月夜掌门 第二:南宫柳。身份:临沂儒风门掌门 第三:马芸。身份:西湖桃宝山庄庄主 …… 如此云云,用蝇头小楷写了洋洋洒洒一整面。 薛蒙立刻来劲了,他特别想知道自己在哪里,于是来来回回在这页上看了四五遍,看得都快成了斗鸡眼,也没找到“薛蒙”两个字。 他顿时大为沮丧,随即又有些生气,想想看觉得不甘心,往后翻了一页打算继续找,却看到后面只有三四个名字,以及一句话: “编纂精力所限,所有排榜均只计入百名,百名以后者,略之不誊。” 薛蒙怒摔书:“本少爷有这么穷吗??” 摊主被他吓了一跳,一看他在瞧的册子,忙拾起来安抚道:“仙君不要生气,这民间编的排名小册子,总是排的乱七八糟的,而且啊,各个地界流传的也都不太相同。你要在临沂买书,君子榜第一位肯定是南宫掌门。坊间看这个纯就是消遣,莫要生气,莫要生气。” 听他这样说,薛蒙觉得也有几分道理,而且对这册子的其他内容,他仍旧很好奇,于是哼了一声,又从摊主手里拿过来,随手又翻了两页。 这回,他看到了一个更古怪的排名。 “世家公子骄纵榜” 作者有话要说: 富豪榜上的马芸,以及桃苞山庄是彩蛋,哈哈哈哈~ 师尊醒了,我们也开始恢复每天的小剧场了啦~ 重新开启的小剧场~ 小贩最喜欢听买买买,那么各角色最希望听到的一句话是什么呢~ 楚晚宁最希望听到:玉衡长老是好师尊。 墨燃2.0最希望听到:你和前世不一样。 墨燃1.0最希望听到:大家都喜欢你。 墨燃0.5最希望听到:狗东西,醒醒,别做梦啦,口水都流书桌上了! 薛蒙最希望听到:少主第一,少主最帅,少主最讨师尊喜欢! 师昧最希望听到:师昧这么温柔可爱怎么会是boss 叶忘昔最希望听到:南宫公子不会短命。 南宫驷最希望听到:你爹退位让你上了,公子你能自己做主了。 宋秋桐最希望听到:这是一篇bg文。 梅含雪最希望听到:梅含雪,准备出场了。 第125章 师尊不需要找道侣 该榜单上的字迹十分工整,万分笔挺,赫然写着: 第一:南宫驷 身份:儒风门少主 第二:薛蒙 身份:死生之巅少主 薛蒙:“……………………” 他啪的一声合上书,面上的肌肉都在抖,似乎稍一松懈就会关不住心里的洪水猛兽,焚书坑儒。 “可以。”薛蒙阴沉着脸,拿那册子拍了拍惊惶不安的摊主,每个字都从牙缝里嘎巴嘎巴咬碎了啐出来。 “这书给我单独包起来,我自个儿拿回去细究。” 把《不知所云榜》往衣襟里粗暴一塞,薛蒙抱着一大摞摊主挑给他的书籍卷轴,摇摇晃晃地爬回了山上。 他很气。 快要气死了。 世家公子骄纵榜排行第二? 呸!哪个瞎了狗眼的排的榜,要让他知道了,他非得把那人揪出来按在地上揍个百来拳才解气!去你的骄纵!狗玩意儿! 这种气愤倒是把他心里的狂喜给中和去了一点点,返回红莲水榭时,薛蒙的情绪总算正常些,不会再一点就燃,一燃就爆了。虽然他还是很激动,但因为刚刚生气过,一来二去,脑子还算清醒,不糊涂。 这会儿水榭外头站了两个高阶弟子守卫,其他人一率不放行,以便让长老休憩。 但薛蒙是少主,谁敢拦? 于是薛蒙顺顺当当地进去了。 此时天色已暗,水榭主厅的窗子半敞,透出蜜一般柔和的光亮。薛蒙不知道师尊究竟醒了没有,于是放轻脚步,捧着书本推门进去。 周围好安静,他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枝头跃动的雀鸟。 他暂时把《不知所云榜》抛去了脑后,凝神屏息,目光明亮地往床榻上看。 “……” 良久沉寂,薛蒙呆住。 “哎?” 床上怎么没人? 他待要往前细看,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一个洇着湿冷水汽的嗓音幽幽在身后响起:“阁下擅闯红莲水榭,意欲何为?” “……”薛蒙咔咔咔僵硬无比地扭过头去,对上一张苍白的脸,灯光昏暗,他还不及看清,就吓得“哇——”的一声大叫起来,手臂扬起朝着对方猛劈过去! 岂料对方比他速度还快,身手如疾风厉电,蓦地劈中薛蒙脖子,而后一脚踹在薛蒙腹部,按着他直挺挺跪落,怀中的书册霎时散得满地都是,好不狼狈。 薛蒙原本只是突然受惊,但当被那人踹跪在地时,却是着实震惊! 要知道他早已今非昔比,五年勤修苦练,南宫驷都不是他的对手,但这个他连脸都没看清的人却只在两招间就把他制的毫无还手余地,是谁? 脑袋中嗡嗡作响,血都涌上了颅内。 然而这时,却听那人极其冰冷地说了句:“我闭关五年,如今是什么人都敢往我住的地方闯了。你是谁的弟子,你师父呢?没教过你规矩?” 话音方落,薛蒙就已整个人倾身扑来,紧紧抱住了他。 “师尊!师尊!!” 楚晚宁:“……” 薛蒙抬起头,原本是想忍的,却还是没忍住,眼泪就淌了下来,他不住哽咽道:“师尊,是我啊……你瞧瞧……是我……” 原来楚晚宁是刚刚睡醒,出去洗了个澡,因此身上手上都还是凉凉的,带着些水汽。他立在原处,灯火虽暗,但此时静下来却足以看清了。 跪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 他皮肤很白皙,衬得眉毛漆黑浓深,眼睛和眉弓的间距较常人稍近,因此显得面目深刻,眉眼有情。至于嘴唇,饱满润挺,唇形好看。这样一张脸,哪怕是生气的时候都带着些娇纵之意,其实这般相貌的人是很容易和“媚气”两个字沾边的,但他不会。 一个人脸上最有神韵的地方是眼睛,薛蒙的眼睛像烈酒,永远潋滟着辛辣、热烈、放肆的光芒,十分逼人。 有了这两池子酒,哪怕拿冰白柔腻的玉壶装着,也绝不会教人认错。 毕竟五年过去了,楚晚宁身殒时,薛蒙才十六岁,如今他二十一了。 十六七岁是男子变化最大的时候,一年一个模样,半年一个身形,楚晚宁错过了五年,所以骤然相见,一时也没有认出他来。 “……薛蒙。” 半晌之后,楚晚宁盯着他,慢慢唤了一声。 像是在喊他,但也像在告诉自己。 这是薛蒙,薛蒙不再是他记忆里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了,他长大了,肩膀很宽,身高也…… 楚晚宁不动声色地把他拉起。 “跪着做什么,起来。” “……” 身高与自己相差竟也无多了。 岁月在年轻的人身上流失的会格外快,三笔两笔就把一个孩子雕刻为成熟模样。初醒时楚晚宁第一个见到的人是薛正雍,还没有感觉到五年的时光究竟有多漫长,但此刻见到薛蒙,才恍然明白,原来白驹过隙,很多人和事,都已变了模样。 “师尊,灵山大会,我……”薛蒙好不容易稍微冷静,便拉着楚晚宁说东说西,“我拿了第一。” 楚晚宁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嘴角有了些笑意:“理所应当。” 薛蒙红着脸,说:“我,我和南宫驷打的,他,他有一把神武,我没有,我……”讲着讲着,觉得自己邀功的意思太赤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头搓了搓衣角。 “我没给师尊丢人。” 楚晚宁淡淡笑着,点了点头,忽而道:“想是受了不少苦。” “不苦不苦!”薛蒙顿了顿,说,“甜的。” 楚晚宁伸手,想如当年一般摸摸他的头,但想到如今薛蒙早就不是孩子了,这么做着实有些不合适,中途便偏转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地上的书散得到处都是,师徒二人将册子一一拾起,搁在桌上。 “买了这么多?”楚晚宁说,“要我看到什么时候?” “不多不多,师尊一目十行,一个晚上就看完啦。” “……” 即便过了这么久,薛蒙的仰慕还是丝毫不减。倒是楚晚宁有些无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挑亮了烛火,随手翻了几本。 “江东堂换掌门了?” “换了换了,新的掌门是个女的,据说脾气特别差。” 楚晚宁又接着看,他看的那一页是讲的是江东堂记事,洋洋洒洒一大篇,楚晚宁看的很专注,看着看着,对着“江东堂新掌门生平”,忽然状若随意地问了句:“墨燃……这些年怎么样?” 他问的很克制,很浅淡。 因此薛蒙没有觉得太突兀,如实说道:“还不错。” 楚晚宁掀起眼帘:“还不错是什么意思?” 薛蒙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就是像个人了。” “他以前不像个人?” 还没等薛蒙开口,楚晚宁又点了点头。 “确实不像个人。你接着说。” “……”薛蒙最擅长的,是把自己的事迹讲的很长很精彩,把别人,尤其是墨燃的事迹,讲的很短很简单。 “他这些年到处在跑,懂事了些。”薛蒙道,“其他也没什么了。” “他没去灵山大会?” “没,他那时候在雪谷修行。” 楚晚宁便没再问了。 两人又聊了些其他有的没的,薛蒙怕他累着,虽然还有无数话要说,但还是按捺住,先行告退了。 他走之后,楚晚宁合衣躺在床上。 鬼界发生的事情,他都还记得,因此对于墨燃的转变,他并不意外。只不过浮生倥偬,一别几春秋,薛蒙如今都出落得让他差点认不出,他不知道墨燃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他还记得薛正雍今天临走时跟他说:“玉衡,明日在孟婆堂办个筵席贺你出关。你可千万别推却,我都把信函寄给燃儿了,你总不能让他千里迢迢赶回来,结果没饭吃没酒喝吧?” 楚晚宁于是便没有拒绝,他虽不爱热闹,但墨燃从来都是他的软肋。 听薛正雍说,上一次彩蝶镇天裂,白头山脚下的许多村寨毁于一旦,如今活下来的人伤的伤,残的残,由于耗损得实在厉害,到现在那些寨子都还破败不堪。整片雪原宛如人间地狱。 墨燃这些日子,都在那里帮忙重建村落。 他在灯烛下看了会儿书,还是忍不住起身,挥袖招来一朵传音海棠,想了想,说道:“尊主,劳你再修书一封,跟墨燃说,让他不用着急,赶得回来最好,若是回不来,我也不会怪罪于他。天气渐凉,白头山每年严冬都是酷寒难当,让他好生安顿村落,不可草率应付。” 抛走这朵海棠花之后,楚晚宁才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床上,拿起看了一半的修真界编年史,继续读了起来。 他的目力虽没有薛蒙说的那么夸张,可以一夜读完这些浩繁卷帙,但是看几本史册还是游刃有余的。 夜深了,烛台里灯花流成幽潭。楚晚宁掩卷闭目,眉头微微蹙着。 他已经将这五年修真界大致发生的事迹,都阅了一遍。一开始,书册上的内容还无甚起浮,但写到彩蝶镇再次天裂时,却出现了大量有关墨燃的描述。 楚晚宁原本是侧躺着,一手支颐,一手懒懒翻着书页。读到此处,却不由地坐了起来,执卷细看。 “下修万民东渡,至边陲,遇上修筑壁坚守,不令其入。逢数日天阴,妖邪遍野。黔首于壁前死难数千,血流漂杵。至九月,粮道断,民不得食十七日,皆内阴相杀食……” 这里写的是下修界因鬼怪横行,许多百姓想要逃到上修界避难,却被拒之门外,到最后腹中无粮,竟互相残杀食肉以活。 那漫天的腥风血雨,而今成了纸上的寥寥数言,楚晚宁读来,万般不是滋味。 “死生之巅以少公子蒙、公子燃为仙首,剑出蜀中。龙城刀下前后除邪千余,驱敌破万,薛蒙声名鹊起。墨燃独补天漏,绝魑魅于地府,其结界之术,师楚晚宁,竟无所差,世人大震。” 楚晚宁虽知道这里描写的天裂并不如当年那么严重,但也有些惊讶,微微睁大眼睛:“他竟能凭一己之力,将裂痕补上了?” 再往下看,又读到许多墨燃涉世除魔,压祟镇邪的事迹。 “……河东有祟,碧潭庄因故拒理此事,墨燃闻之前往,遇黄河鬼魃,战三日,斩魃首焚之,患除。然,公子重创,贯腹穿肋。幸遇孤月夜掌门姜曦……” 楚晚宁指尖都是冷的。 公子重创,贯腹穿肋。 谁的腹,谁的肋?墨燃的? 他明明是从不会把字句看错的人,此时却不愿相信,又反复念了四五遍,第六遍把手指点在上面,一个字一个字看过来。 墨燃闻之前往……战三日…… 楚晚宁眼前好像看到了一个黑衣萧飒的背影,长靴踩着滔天的黄河巨浪,一手负着,一手握着熠熠生辉的神兵柳藤。 斩魃首焚之,患除。然,公子重创。 他的手在纸面上攥紧了,骨节捏成玉色。 他看到墨燃在惊涛骇浪中将柳藤掣出,烈火般的见鬼喷薄长啸,将魃的脑颅削落,刹那间血花四溅,也就在同时,魃的利爪猛地穿进墨燃的腹肋! 失了头颅的巨兽摇摇晃晃,最终轰然坠地,庞大的身躯隔断了黄河水流。墨燃也跌落在河畔,他再也站不稳,衣衫顷刻被鲜血浸没…… 楚晚宁缓缓合上了眼睛。 良久,良久,都没有睁开。只是簌簌颤抖的睫毛,微有湿润。 而后那些书册无一例外,都称墨燃为“墨宗师”。 楚晚宁看到这三个字,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说不出的陌生。 他无法把记忆那个笑嘻嘻,懒洋洋的少年,和“墨宗师”这个称呼关联在一起。他错过了太多关于墨燃的事情,忽然觉得,若是明日那人归来了,自己是不是还能顺利认得出这个徒弟。 多了伤疤的徒弟,成了墨宗师的徒弟。 这样想着,心里不由生出些模糊的不安来。 他很想见墨燃,但又不是很敢见墨燃。 在这样的心焦中,楚晚宁到了后半夜才模模糊糊睡过去。 哪怕是死了一次的人,还是不知如何照顾自己,躺在一堆卷宗里,被子也不盖。他实在是有些虚弱,精力尚未全然恢复,加上红莲水榭实在没几个人敢擅闯,没人唤醒他,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当楚晚宁醒来时,竟已是第二日傍晚了。 楚晚宁推开窗,看着外面西沉的暮日,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 红霞映着湖面,天边一只野鹤闲闲飞过,倦鸟归巢。 酉时了…… 他竟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 楚晚宁面色铁青,手搭在窗棂上,啪的一声,险些捏断了木条。 真不像话,尊主专为他设的筵席很快就要开始,可他居然还睡眼惺忪,衣冠不整,头发散乱……这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暗自焦躁。 “玉衡!”偏偏这时,薛正雍竟上山来了,他推扉入屋,见到一个坐在榻上,一脸高深莫测的楚晚宁,不由愣住。 “怎么还没起?” “起了。”楚晚宁道,如果不是额角有一缕碎发翘了起来,他的模样着实是很威严的,“尊主何事?竟需亲来一趟。” “没事没事,就一天没瞧你下来过,有些担心。”薛正雍搓搓手,“起了就梳洗梳洗,一会儿去孟婆堂吃饭吧。怀罪大师走的时候特意交代过,要等十二个时辰后才能用膳,你从昨日醒来就没有吃过东西,眼下正好满了十二时辰。我让人准备了许多你喜欢的菜色。什么蟹粉狮子头啊,桂花糖藕的,走,一起去吧。” “有劳尊主费心了。”楚晚宁一听蟹粉狮子头,桂花糖藕,也懒得仔细打理了,准备随便换件衣服就跟着薛正雍下去。 毕竟蟹粉狮子头要趁热吃,冷了就索然无味了。 “应当的,应当的。”薛正雍看着他下榻穿鞋,又搓了会儿手,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楚晚宁本来就不擅理生活,睡了五年,更是一时迟钝,将左右鞋袜穿反了,套了半天发现不对,这才不动声色地换回来。 他专心穿袜套,因此头也不抬,淡淡道:“什么?” 薛正雍笑道:“燃儿今晨送了急信来,说他今天晚上一定赶回。他还给你带了贺礼,这孩子真是越大越懂事,我都……哎,玉衡,你脱了袜套做什么?” “没什么,这是昨天的。” 楚晚宁道:“有些脏了,换套干净的。” “……那你刚刚为啥不换?” “方才没有记起。” 薛正雍很是淳直,不做他想,只是四下环顾了一圈,感慨道:“说起来玉衡你也老大不小的,我觉得吧,你是时候找个道侣了,你看你这屋子。怀罪大师走的时候还整整齐齐的,结果你醒来,住都还没住热闹呢,就东一张纸,西一件袍的……要不我帮你留心留心?” “烦请尊主出去。” “哎?” 楚晚宁阴沉着脸,没什么好脾气:“我换衣服。” “哈哈,好,出去就出去,不过那道侣的事……?” 楚晚宁蓦地抬头,目如冰湖,瞪着薛正雍那个没眼力劲的。 薛正雍总算有些觉过味儿来了,干笑两声:“……我只是问问,玉衡这个条件,一般的你也看不上。” 楚晚宁垂落眼皮,看上去似乎是白了薛正雍一眼。 薛正雍叹了口气,无奈道:“说错了么?我知道你挑剔。” 楚晚宁淡淡道:“我只是无此闲心而已,怎么就成挑剔了。” “既然不挑,那你说说,什么模样的你能瞧得上眼?我呢,也不是要刻意强求,但至少能帮你留心留心。” 楚晚宁嫌弃他烦,懒得跟他啰嗦,于是随口敷衍道:“活人。女子。尊主去留心吧,不送。” 说着就把薛正雍往门外推,薛正雍不甘心,经历了一番生死,他是真心实意地关切楚晚宁的终身大事。 当年楚晚宁殒身的时候,薛正雍就特别后悔,他想要是楚晚宁有个孩子留下来,就和他哥一样,那自己好歹有个念想,有个人可以照料,可以补偿。 但是楚晚宁既没有孩子,也没有兄弟,独来独往一个人。 薛正雍那时候很难过,觉得自己很歉疚,更觉得楚晚宁孤独得可怜。 “你这要求说了跟没说不一样嘛……玉衡,真的,我说认真的——哎!” 薛正雍待要挣扎,楚晚宁已经把他推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了门。 顺带着,还落了个结界,把他整个挡在外面。 薛正雍:“……”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小剧场《男主男配们道侣要求标准》 掌门发下来一张小试卷,上面要求每个人写出自己对道侣的要求~ 楚晚宁:怎么又来?文中已说,女子,活人。如此即可。 墨燃:(叹气)……其实我也不知道道侣的要求是什么,但我觉得以我的智商,不太适合谈恋爱。 薛蒙(认认真真,苦思冥想):身高不能低于我的下巴,体重不能高于我的体重,腰不能粗过我的大腿,最好是杏仁眼,我喜欢杏仁眼,相貌不能输给师昧(师昧:……),武力不能输给墨燃(墨燃:交卷吧,没有这种女人),忠贞不二,会做饭的优先,重点:一定要会吃辣,我受不了鸳鸯锅。虽然我家没有皇位要我继承,但是我觉得我还不是大龄剩男,也无所谓成不成亲,毕竟男子汉大丈夫事业比较重要,所以以上条件有一个不满足的,那就不要找我谈了,避免浪费彼此时间。 师昧:心地善良就好,容貌美丑并不是很重要。 南宫驷:第一,诚实。第二,漂亮。 叶忘昔:……没兴趣。 梅含雪:找个能提升我戏份的,可不可以?导演,那俩男主的船戏需不需要替身? 第126章 师尊,再等我一章! 玉衡长老出关,自然值得全派庆贺。但薛正雍知道楚晚宁不喜欢热闹,嘴又笨,因此该说的话,该做的事,他都事先安排了妥当。楚晚宁本来还怕晚宴上会有些尴尬,但后来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薛正雍虽然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但却有着玲珑心思,把场面拿捏得很有分寸。他当着所有长老、众多弟子的面,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但说的不多,不显得煽情,反而很打动人。只有禄存长老比较没眼力,笑着喊了声: “玉衡,今日喜庆,你怎么还冷着张脸?你也说几句吧,这里有些新入门的弟子,还从来没有见过你的面呢。” 薛正雍就替他拦着:“禄存,玉衡要说的,我都帮他说掉啦,你非得拉着他再讲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那可不一样,多少也得讲两句嘛。” “可他——” “无妨。”薛正雍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清清冷冷的低沉嗓音打断,“既然有新来的弟子,我就讲两句。”楚晚宁说着,从坐席上站了起来,他环顾了一圈孟婆堂,熙熙攘攘几千个人都在看着他。 但是墨燃还没有来。 楚晚宁想了想,道:“南峰红莲水榭,多机关兵甲,为防误伤,请诸位新入门的弟子,无事莫要擅闯。” 众人陷入了沉默。 禄存忍不住道:“……讲完了?” “讲完了。” 楚晚宁说着,垂眸低首,拂袖落座。 众人陷入了更漫长的沉默。 新来的弟子们大多都在思忖,他们心想,死而复生,隔世五年,这是凡人会有的经历吗?再怎么也该讲一讲自己心里头的感受,或者致谢自己的救命恩人,诸如此类。 可这个人怎么跟在宣读教条似的,丢了这么一句话就完了,这也太没诚意了点儿。 而年纪稍大的弟子们忍不住轻笑起来,好几个人都在跟旁边的同伴耳语道:“是玉衡长老,没变。” “还是话那么少。” “噗,是啊,脾气差性子急,除了脸好看,哪儿哪儿都不行。”反正人多口杂,隔了远了楚晚宁也听不到,有人这样戏谑道。众人说着相顾而笑,复又去看坐在薛正雍旁边的那个白衣如雪的男子。 筵席开了,除了麻辣鲜香的川菜,还有许多精致的糕点,摆盘灵巧口味清甜的江南菜,热热闹闹摆了一桌。 薛正雍又开了百来坛上佳的梨花白,分至每桌,琥珀色的酒液被豪放地斟了满盏,楚晚宁正在吃第四个蟹粉狮子头,忽然一个深口大海碗“当啷”一声放在他眼皮子底下。 “玉衡!喝一杯!” “……这是一碗。” “哎呀管它是一杯还是一碗,喝了!你最喜爱的梨花白!”薛正雍浓深的眉眼被喜气染得精亮,“要说你的酒量,我薛某人第一个服气!真是千杯不倒!万杯不醉!来来来——这第一杯,我敬你!” 楚晚宁便笑了,他端起大碗,和薛正雍铿锵一碰。 “既然尊主这么说,这第一碗,我喝了。” 说罢一饮而尽,将碗盏翻出来给薛正雍看。薛正雍大喜过望,眼眶却又有些红了:“好、好!五年前,你问我讨要窖里的一坛子上品梨花白,我那时不肯给你,后来心中后悔的很,我以为再也……再也……”他声音渐轻,忽而仰起头,长吁一口气,复又朗声道,“不说了!说这做什么!以后你要喜欢,整个酒窖的梨花白都归你!我管你喝一辈子的好酒!” 楚晚宁笑道:“好,赚了。” 这边正说着,那边薛蒙和一个人在角落里窸窸窣窣说了半天,忽然薛蒙拽着那人挪了过来,两人齐齐在楚晚宁跟前端正行了一礼。 “师尊!”薛蒙仰起头,一张青春年少的脸器宇轩昂。 “师尊。”那人也抬起头,端的如芙蕖出水,轻云出岫,不是师昧又是谁? 师昧愧然道:“弟子今日在无常镇的坐医堂里头义诊,脱不开身,到这时候才来谒见师尊,实在有愧,请师尊恕罪。” “……无妨。” 楚晚宁落下眼帘,仔细端详了师昧一阵子,脸上虽然淡淡的,但心里忽然生起了一种令自己都感到诧异的失落。 这个墨燃最喜爱的人,出落的未免也太过风华绝代了。 如果说五年前,师昧还是个美人胚子,那如今,彻底长开的他就如未央长夜里盛开的一束昙花,嫩绿的花萼再也藏不住里面的莹白,芳菲颤悠悠地探出来,映得周围一切黯然失色。他有着一双顾盼生情的桃花眼,里头春水细软,不盈一握。鼻梁的弧度极为柔腻,增一分则太凌厉,减一分又太羸弱,嘴唇嫣红饱满,犹如浸过清露的樱桃,吐出的字都是鲜甜柔软的。 “师尊,徒儿很是想你。” 他极少这般露骨地表述自己的情绪,因此楚晚宁不禁怔忡,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师昧眼眶红红的,极是情深意动,倒让楚晚宁生出一丝惭愧来。 他为何要与师明净吃醋?自己虚长晚辈们那么多岁,居于尊位,他凭什么要和师明净吃醋? 这样想着,楚晚宁点点头,淡然道:“都起来吧。” 得了准允,两个徒弟都站了起来。 …… 楚晚宁原本已抚平了心绪,然而瞥了师昧一眼,忽的愣住。 “……” 师昧比薛蒙高啊? 这个比较让楚晚宁有些呛到了,咳嗽两声,又忍不住多看两眼。 高了还不止一点点。 可是这样,师昧的身段就更好了,肩宽,腰细,腿长,柔中带钢,说不出的细腻优雅。发身抽条的他,哪里还有少年时弱不禁风的模样。 楚晚宁脸色又不由自主地沉下去。 他觉得自己输得有点儿惨。 但是……罢了。 反正他对墨燃的心思,到了死都没有说出口,以后就更不可能说出口了。至于墨燃,那家伙追着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却都没有看出自己喜欢他,以后,也更不可能看出来。 他们俩就做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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