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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森森的声音在不断地回响。 “本座先前便说过,我原本不欲取你们全城性命。须知即便身为活人,也同样可为我鬼族效力。如若不信,你们且看看他——” 随着他话音落下,结界外一片黑云滚滚涌动,却是小满站在上端。他身边还立着一个男子,四五十岁的模样,生的慈祥忠厚。 有人惊呼道:“是小满的爹!” “是小满的爹啊!他爹不是死了吗?” “尸身都被肢解了,当时大家都瞧见了,怎会这样?!” 鬼王道:“本座既为鬼族九王之一,虽不能于阎罗帝君般掌控生死,却也能让亡人恢复生前面貌。尔等效力于我,便可以与逝去的亲眷长伴。而忤逆于我,便会如你们的楚公子一般,亲眼见到妻子杀了孩子,痛彻心扉,却无力回天。” 结界内一片死寂。 “你们当真要信他吗?信他不会害了你们,给妻儿报仇?” “你们当真要信他能带你们逃出生天,远去普陀?” 有人朝着楚洵看去,眼中已开始跃着阴森的光泽。 楚洵终于抬起头,他一个人立在花树下,静静地看了他们一眼。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之后,才道了一句:“事已至此,我害你们又有何用。” “哈哈哈哈哈哈哈——”鬼王令人毛骨悚然的长啸回荡在结界上空,“好极了,好极了,他不会害你们。若是信他,便随着他去吧。但若是信我——” 他的声音愈发高亢,几乎要把人的耳膜撕碎,直扎进心里。 “若你们信我,便会即刻得到褒赏。我可以让你们死去的亲人都回到你们身边,只要你们交出楚洵,只要你们把他——给我交出来!我与他怨仇深刻,与你们并无瓜葛,交出楚洵,你们不必背井离乡,交出楚洵,你们可以阖家团圆,把他叫出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鬼王幽幽道。 “天亮前,我在城隍阁等。” 声音消失了。 人群从死寂,慢慢生出一丝异样的喧闹,所有人都往楚洵那边看。而楚洵也看着他们,神情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安宁。 有人开始无助地喃喃:“怎么办……” “怎么办,夫君,我好怕啊……” “阿娘我怕,我不想被吃掉!” 更有甚者,压低声音道:“鬼王说的也不错……所谓善者,皆有所图,我们以前见多了这样恶心的狗官,楚……楚公子虽然眼下什么都没做,但你看他的样子,魂不守舍的,谁知道他之后会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有人听到了他的话,竟不曾反驳,反而窃声应和:“你说的不错,别到时候他报复心起,坑害我们所有人!临阵反水,这种事情前朝又不是没有过……” 忽然间有个汉子冲出去,嘴里喊着:“抓住他!抓住他我们就能活下来!” 四下竟无人响,良久之后才有一个年轻女子站出来,拦在了他面前,声音细软却很坚决:“大丈夫怎能恩将仇报至此?” “滚开!”那汉子一把将姑娘踹倒在地,朝她面上唾了口浓痰,“你一个陪男人睡觉的臭婊子,无牵无挂的,有你说话的份?老子上有老下有小,老子不能让自己家人受委屈!楚公子,对不住了!” 说着就要去擒楚洵。 岂料没走一步,腿又被人死死摽住。那汉子一低头,勃然大怒:“臭婊子你还敢拦着?你是要大家陪着你送死吗?” 姑娘愤然道:“我虽是个勾栏女子,却也能分是非对错。猫猫狗狗都知道报恩,何况是人?” “去你妈的!” 那汉子又是几脚朝她面上蹬去,直把人踢得面目青紫。这时候其他人也都朝着楚洵围了过来,尽管人群中有少数人像这青楼姑娘一般想要阻拦,但终究绵薄无力。就像激流中的一片浮叶,很快被冲刷覆去。 “公子——公子你快走啊!” 亦有老妪颤巍巍地朝楚洵喊道:“楚公子,走罢!走罢!莫要再为这群牲畜留着了!走罢!” 也有稚嫩的孩童嗓音:“你们不要打了,阿娘,阿爹,不要去伤公子,你们不要去伤公子——” 一片人头攒动,喧哗鼎沸。 楚洵孤身立在雨中,好像看到有很多的厉鬼从地狱深处爬了出来,有那么一瞬,他是想离去的。 可是目光落在那些哭喊着的活人身上,看着嚎啕劝阻爹娘的孩童,看着最早站出来,已经鼻青脸肿的那个姑娘,看着老妇人在风雨中颤抖着的白发,还有零星十余个背朝着他,极力阻止着的城民。 想离开的脚步,却又停住了。 他们是没有错的,若是撤了结界,这些人也将死去。 原来世上最恶心的不是恶魔,而是那些懦弱禽兽,没有本事,为了苟且地活着,他们披上了人皮,混在人群当中,只要自己能活下去,便什么都做的出来,什么都说的出口。 末了,还会道一句:“我也只是想活命呀,我也很可怜,很无助,我又有什么罪过呢。” 他曾经以为他庇护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良善之人,可是他错了。 时至今日,那些畜生才脱下自己的人皮,露出一张又一张鲜红色的、丑陋的、狞笑着的脸…… 藏得好深……藏得好深。 他不想再为那些衣冠禽兽流血流泪了,可他们是那样狡诈,藏在良善的人当中,一张张脸笑得恣意而痛快,笑着楚洵的无能为力。 ——你必须救我们,若是你撤了结界,我们就拉着你想救的人,拉着感恩你的人,一起下地狱。 你恶心死也没有办法。 是你自己要做一个君子的,是你自己要做好人。 你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那献出自己的命来拯救大家,便是你应当做的事情,你不做,就是伪君子,就是骗子,你就是假清高,你猪狗不如。 他仿佛听到那些人在啸叫,在高声尖笑: 你别无选择。你别无选择! 楚洵在那潮汐般纷乱的争吵声中,缓缓仰头,在风雨崔巍中,看了看苍穹。 天,终于要亮了。 一夜暴雨,已将城隍阁石阶上的血水冲刷殆尽。楚洵和那些相护于他的人,都被缚住了手脚,朝着庙堂走去。 这场景委实是可悲可笑的,那些人将楚洵捆缚的那样牢,沾沾自喜于擒到了这样厉害的角色。可却不知道其实楚洵只要一个法咒,就能将这些绳索都摧为灰烬。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他最终也没有将上清结界撤去。 临安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为了报一己之仇,再累得无辜之人丧命。 于是那层薄膜,便把恩将仇报的人也好,真心待他的人也好,都护在其中。他来到庙堂前,鬼王并未现身,只有一盏烛火散发着滚滚黑烟,盘扭成虚无的人形。 “为何——不撤去结界!”在见到楚洵的一刻,那声音是愤怒出离的,“撤去结界!!” 楚洵平静地说:“除非我死。” 那团黑气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叫,嘶哑道:“楚洵你疯了!你们……杀了他——给我杀了他——否则入夜后,我要了你们所有人性命!” 黎明来了。 一层一层白昼之光虚弱地点燃了无尽长夜。 鬼王在光芒中无法支撑自己,他窜逃到黑暗之中,那根燃烧着黑烟的烛火猛然颤了一下,便熄灭了。 楚洵回过神,城隍阁建得颇高,远远望去,河山笼在烟雨里,看不清伤痕,竟是风月如旧,江南春好。 “楚公子,对不住。” “非是我们心狠手辣,实在是你毁去鬼王一目,他与你积怨太深……我们迫不得已……” “还说那么多做什么!迟则生变,老子全家都等着活命呢,是他一个人重要,还是大家伙儿的性命重要?有道者,众生为首,己为末,他自己说的!” 楚晚宁立在远处,遥遥看着这个不知与自己究竟是何关系的男人,心中滋味复杂难当。 忽而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楚晚宁小声问:“做什么?” “不让你看。” “……为何?” “会难受的。” 楚晚宁静了一会儿,睫毛在墨燃的掌心里簌簌颤动:“不会,都说了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墨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轻叹息着:“……小傻瓜啊,那我的手心,怎么就湿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炷香,一个时辰,或是一个转瞬。 时间在这疯狂与混乱中,都是模糊的。 待楚晚宁睁眼的时候,上清结界已经散去了,楚洵倒在了血泊里,周围是人也是鬼,是魑魅魍魉披着人皮,在嗅着新鲜的血迹。 喜悦愧疚劫后余生,痛苦罪恶人心如兽。 空气里弥漫着死的味道。 人间,亦或者地狱。 都已不那么清晰了。 人群慢慢散去,白昼里是不会有鬼魅的,他们急着去果腹,急着去歇息,急着去等着夜晚鬼王再次降临,去验查庙宇中死去的男子,而后给予他们亲人归来的封赏。 庙宇中,就渐渐只剩下了那十余个悲泣着的活人。 有那个青楼女子,有那个满头华发的老妪,有被孩子劝阻下来的一对夫妻,一个乞儿,一位书生,一个说书人,一个昔日的富家公子,一个怀抱着幼子的寡妇,教书先生,农人。 再无其他。 然而便就是在他们抚尸痛哭的时候,血泊之中已死的男人,却睫毛轻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公子!” “楚公子!” 墨燃心下震颤,不忍道:“没用的……这是……” 这个法咒于现世业已失传,却不料能在这个虚境中再次看见。 “这是遗声咒。他已经死了,死之前对自己施了这个咒法。”楚晚宁顿了顿,道,“他有事没有做完,在世上尚有牵挂。” 楚洵果然目光空洞,了无焦点,只淡淡地说:“鬼族险恶,其言不可信,入夜之后失却上清结界,必然魑魅横出,四下屠杀。万望诸位,逃离此处,前往普陀。” “公子……” “我已身死,无缘再伴诸位左右,然已凝毕生灵力,结法咒于灵核之中。诸位携我灵核,鬼魅自不可近身。” 哭声更甚,近乎泣血。 墨燃与楚晚宁更是悚然色变。 灵核…… 那是与心脏同生的结晶啊…… 死去的楚洵缓缓抬起尚未僵直的手,依照着生前布下的咒诀,握住了埋在胸中的刀刃,抽了出来。 而后—— “公子!!!”周围的人都哀叫着,嗓音扭曲呕哑,浸满血泪,“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死人的手指撕开自己胸膛的裂口,扎入自己的血肉,攫住已不再跳动的心脏,缓缓的,一寸一寸地,扯将出来。 那心脏在淌血,在跳动着金红色的火焰。 那是楚洵灵核之力,是蜡烛烧到最后的光明。 “拿……着……” 他把那颗燃烧着的心举起,平直地递到前面,不住重复:“拿着……拿……着……” 血珠滚落,却都成了一朵一朵红色的海棠花朵,那些花朵在燃烧,绚烂夺目。 “长路漫漫,险阻难料,楚洵命浅,不能再尽绵薄之力,万望诸君……万望诸君多自……珍……重……” 墨燃骇然看着眼前这一切,忽觉芒刺在背,冷汗涔涔。 伤疤……这伤疤!! 他猛地想起,楚晚宁的胸口,贴着心脏的位置—— 也有一道疤! 那是楚晚宁极其敏感的地方,他怎么会忘?每次缠绵床笫,当他舔舐那道淡淡的伤痕时,楚晚宁素来清冷寡意的脸庞上都会流露出隐忍的爱欲,墨燃觉得这样的神色看起来很刺激,所以总愿意这般欺辱身下之人。 只是当时,他从未关心过楚晚宁的过去,对于这道伤疤究竟从何而来,到死他都没有开口问过。 而这辈子,要问,也没有资格了。 第69章 本座跟你学呀~ 是巧合?还是…… 如今师尊的胸口,当然不是他想看就能看的,他只能凭着记忆回想那道创伤,淡淡的月牙色,应当纯粹只是刀刃的划痕没错,而不像楚洵,五指聚力刺入,留下狰狞的血窟窿。 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样想着,墨燃稍稍松了口气,楚洵和楚晚宁虽然是性格上迥然不同的人,但他们身上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从长相,到“有道者,众生为首,己为末”,再到胸口那一道伤痕,巧合堆积在一起实是令人生疑。 可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楚洵太过温柔,与楚晚宁的暴戾恣睢全然不同,又或许是因为楚洵是个有妻有子的人,所以如果楚洵是楚晚宁的转世,或者就是楚晚宁,墨燃觉得自己会受不了,会崩溃。 幸好并不是这样。 失去了楚洵护佑的临安城会面临怎样的灾劫,自是不用多言。 鬼王当然不会信守承诺,入夜之后,血雨腥风,天地愀然。护城河被鲜血染红,活人失智后的嘶嘶咆哮响彻夜幕。 城内到处是游走的丧尸,掏吃着鲜嫩的血肠,大嚼脑花。 墨燃带着楚晚宁避身在一个破落的小屋内,屋主人早就死了,家具器皿都结着一层厚灰。 墨燃关紧了房门,四下封严,只留厨房里的一扇小窗,可以探查外面的情况。 外面时不时传来尖利的惨叫,还有不祥的吞嚼声。 墨燃把楚晚宁抱到角落的小柴堆上,摸摸他的头:“按十八姑娘说的,击败鬼王我们就可以离开了。所以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要乱动。” 楚晚宁闻言,倏忽抬起头:“你要出去?” “现在不走,等鬼王现身了我再出去。” “可是外面很危险。虚境已经实化,以你一人之力,如何抵挡?” “那我也不能带着个小孩子去打架啊。” 楚晚宁摇了摇头:“我与你一起走。” “哈哈哈,师弟真可爱,但你还小,跟我出去会拖了我后腿的。等你再大一些,遇到这种事情我就不拦着你出头了,但这次你要先听师兄的。” “我不会拖你后腿。” “一般拖后腿的都会这么说。”墨燃道,“你乖乖的,不要胡闹啦,好不好?” “……” 见楚晚宁终于不再说话,墨燃稍稍松了口气,目光透过木窗的棱纹朝外望去,神色渐渐凝肃。 本是用作试炼的虚境究竟为何会突然实化?小师弟说的不错,有人要害他。上辈子想要让他死的人不计其数,但这辈子他尚未开罪任何厉害角色,思来想去,唯一可能要他性命的便是当初在金城湖遇到的那个假勾陈。 可那个假勾陈的原身究竟是什么人?能熟练地运用珍珑棋局到此地步,上辈子为何不曾崭露头角? 莫非这世上重生的,不止他一个人…… 这个想法令他陡的不寒而栗,甚至目露凶光。 重生之后,他只想把过往掩埋,若是有第二个转世之人,那事情恐怕就棘手得很了。 他眉头越蹙越深,却忽听得楚晚宁又道:“……墨燃,我……” “怎么了?” 楚晚宁暗自咬牙,权衡利弊之后,便把心一横,想干脆把真相告知于他算了。 “你听我说,其实我可以帮你的,我是……” 可墨燃听到“我可以帮你的”,只觉得小师弟是想再和自己挣扎一番,于是打断了他的话头,说道:“好啦好啦,说不让你出去,就不会让你出去的。你就别再逞强了,听话。” “不是,你听我说——” 墨燃正心烦着,于是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 见楚晚宁面色难看,墨燃大约觉得自己方才语气差了些,便拿手指戳了戳他眉间,复又笑道:“你小小年纪,怎的如此苦大仇深,又不爱听长辈的话。那,我跟你说,你既然叫我一声师兄,咱们俩师出同门,遇到这样的险情,我便要护你周全,可明白了?” 楚晚宁闭了闭眼睛,低声道:“……明白。” “明白就好,那你——” “可我担心你。” 墨燃一愣,悬凝在他额前的手指尖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竟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活了两辈子,“我担心你”四个字,却是从未听人讲起。纵使师昧待他温柔,却也不曾这样单刀直入地表述过对他的关心。 他怔忡地望着眼前柴堆上那个小小的孩子,心中百感交集。 过了许久,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很温柔,然后他戳着楚晚宁的指尖轻轻上拂,落到对方柔软的发顶,揉了揉。 “不要担心,师兄答应你,会活蹦乱跳地回来的。” “墨燃,你能不能听我先把话讲完……” 墨燃莞尔笑了:“好吧,你要说什么?” “其实我是——”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 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尖叫着冲了进来,他浑身是血,一条大腿已经被扯得零碎稀烂,身后跟着一群被血腥味引过来的尸群。 男人拖着条烂腿踉跄滚进房间,抄过旁边一切能抓到的东西朝低嗥咆哮着的僵尸丢掷过去,边丢边喊:“滚开!别过来!快滚!快滚开!” 墨燃暗骂一声,将楚晚宁拦在身后,手中红光亮起,召出见鬼持护于前,半侧过脸道: “师弟,你躲好了,千万别过来!” 说着提藤迎将上去,与那些闯入屋内的尸群厮杀起来。见鬼虽然与天问相似,但楚晚宁的招式并未完全传授于墨燃,而墨燃上辈子的武器是刀,对于软兵器颇不适应,因此厮杀起来初时虽不落下风,可渐渐的就有些力不从心。 正将见鬼舞得混乱一片,忽听得背后稚子声响,脆然清冷道:“左边绕腕击三下,然后腾空起,绕背甩出去。” 墨燃一时也不及思考,便按着他的指点打了一套,柳藤抽在左边一个僵尸身上,只一下那僵尸就被神武打得臂断见骨,寻常人决不会无聊到再在它上面抽另外两次。但既然小师弟说了,那么权且试一下也无妨,当即又照着那僵尸打了两次,而后腾身而起,腰背软下,翻身径直将藤鞭朝背后一甩—— 刷! 这时候不早不晚,正好赶将到下一波尸群涌来,蓄积了三次力道的见鬼蓦得燃出一道灼烈赤焰,轰然朝着它们扑杀而去,尸群顿时被暴烈的神武拦腰劈斩,那些僵尸齐齐身首异处,掉落在地上的脑袋还冒着缕缕黑烟。 墨燃愕然,略显吃惊地望了冷然端坐在柴火堆上的小师弟一眼。 这家伙……可以啊? “接下来怎么打?”墨燃来劲了,兴高采烈道。 楚晚宁面无表情:“接下来……拿你的左手,拍一下你的右边衣摆。” “哦哦,这路数高深莫测,是什么招式?” 楚晚宁淡淡道:“没什么高深莫测的,你刚刚挥的太得意,自己袖子被武器燎着了而已。” 墨燃“啊”了一声,低头一看,果然如此,连忙手忙脚乱地把见鬼撩出来的火给拍灭了。这人脸皮也真的厚,居然丝毫不尴尬,还笑吟吟地抬起头,朝对方说:“我家师弟好生厉害,我喜欢。” 楚晚宁轻咳一声,默默地把脸转开,对着灰秃秃的墙壁,耳朵根有些薄红。 这时候屋子里只剩下六具还能活动的僵尸了,楚晚宁也不愿再瞧着墨燃,依旧扭着头,对着墙壁指挥道:“手腕放松,藤柳往天顶挥,旋转六次蓄力后,一字斩。” 墨燃依言照做,但转到第五圈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一字斩怎么斩?” “……你平日用剑怎么斩就怎么斩。” “啊,原来如此!”墨燃恍然大悟,一击挥下,烈火灼灼,那柔软的藤蔓仿佛瞬间淬烧成了坚不可摧的长刀,刷的将六具僵尸一刀切! “哇——” 这次墨燃的眼睛都睁得滚圆了。 “你哪里学的?我怎么觉得你用藤鞭,都要与我师尊一般纯熟了?不对,没准你还比他厉害,你教我的这些,他可从来没有跟我讲过。” “……” 墨燃笑逐颜开:“好好好,好极了,往后我都不用看师尊脸色了,我跟你学,岂不是快活?” 楚晚宁瞪了他一眼:“你嫌玉衡长老给你脸色看?你怎么不嫌弃我给你脸色看。” 墨燃收了藤鞭,重新将门堵上,又拖过张桌子挡在入口,笑道:“你给我脸色,那也是对我好呀。咱们俩呀,这也算是患难与共过了,你待师兄的好,师兄可都记得,往后就拿你当亲弟弟疼你。莫说你甩我脸色了,就是不开心了打我两下,我也不生气。” 楚晚宁黑着脸:“谁要当你弟弟。” 说着跳下柴堆,不愿再理睬墨燃,而是去查看闯进来的那个男人的伤势。 岂料一探之下,楚晚宁竟是微微睁大了眼:“……怎么是他?” “是谁呀?” 墨燃把头探过来一看,也是呆住了:“那个……那个小满?” 躺在血泊里断续呻吟啜泣的正是小满,他受了极重的伤,楚晚宁探查之后,摇头道:“人鬼从来不可共生,想必是鬼王将其利用之后就不管他了。此人真是……” 墨燃道:“罪有应得。” 楚晚宁看了他一眼。墨燃打了个哈哈,忽然有些心虚,要说罪有应得,最应该遭报应的人,不该是他自己吗? 墨燃岔开话题,问道:“对了,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来着?你其实是什么?” 楚晚宁垂落睫毛,顿了顿,低声道:“其实我是——” 话未出口,忽然间感到背后风起,楚晚宁猛然心惊,回身迎击,但是他毕竟是孩童身躯,力道远不足成人来得大,竟是脱逃不能,被对方紧紧锁住了咽喉! 小满不知何时是挣扎着,凭一口气从血泊里爬了起来! 他一只青筋暴突的手死卡住了楚晚宁的脖子,另一只手则反剪了楚晚宁的双臂,污脏不堪的脸庞有疯狂的火焰在焚烧,求生欲让他整个人都扭曲了,像是蜡化的塑像,在热焰烘烤下变形。 他满眼血红,对着墨燃嘶声道:“带我……离开这里……” “你放开他!” “带我离开这里!!”小满怒号道,目眦尽裂,“不然我要了他的命!走!” “你要我救你,我便救你,你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做什么?你先放了他——” “你再说我现在就杀了他!!反正我已经做尽了坏事,不缺这一桩!你到底走不走!” 楚晚宁被他掐得发不出声来,一张清秀的小脸涨得通红。墨燃见状急了,虽然此刻一击过去就能要了小满性命,可是在这虚境实化之处,万一小满当真暴怒,只怕在自己动手击杀前,对方就可能已经重伤了师弟。 墨燃道:“好好好,我听你的,你别激动,你先松一些手,我这就……” 话音未落,血花四溅! 作者有话要说: 墨燃:小师弟待我好,小师弟机智聪明又可爱*^o^*跟师尊完全不一样! 楚晚宁:呵。瞎。 第70章 本座归来 楚晚宁哪里会是随意就能受制于人的软柿子,只见得金光一闪,墨燃隐约看到他手中有某一种武器掠过,但那武器收放极快,只在瞬间,就将小满双手绞杀,连腕截断! 小满惨叫着往后倒退,这下他除了一只脚,便连双手也废去了。 那掐制着楚晚宁的手跌落在地,楚晚宁站起来,似乎是怒极,面色难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他一时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嘴唇动了动,最后似乎是气得无言,只铁青着脸,忿然转身。 墨燃连忙过去抱起他:“师弟,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楚晚宁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也不吭声,竟是恶心地说不出话来。 不过再怎么说,这个小满也是两百多年前活着的人了,眼前这个不过是衍生出来的傀儡而已。楚晚宁抹去脸上喷溅的血污,低声对墨燃道:“你也瞧见了,我留在这里,未必周全,不如随你一同出去迎战。以我的术法,不至于会拖你后腿。” 小师弟的能耐,墨燃之前只听薛蒙说过,并未眼见。但方才的变故却着实令他开了眼。 “你厉害是厉害,可是……” 楚晚宁道:“我熟知各种兵刃的运用,还能在旁指点你。” “但是……” 楚晚宁抬起眼眸:“你就信我这一次吧。” “……” “师兄。” 楚晚宁原意是加深语气的恳切,岂料孩童脆生生的嗓音念来,竟是软糯可爱,仿佛在撒娇,听得楚晚宁自己都有些被惊到。 墨燃听了也是一愣,随即纠结地“啊啊啊”直挠头,把脸埋到掌心半天后,才说:“这个、主要我怕是……你那什么……”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被一个小家伙这样软绵绵地唤,令墨燃当真觉得此人与他同气连枝,如若亲兄弟。 墨仙君要恨一个人,便会恨的入骨,可对珍视之人却是格外心软,因此挠了半天头发,再蹲着抬起眼去瞧楚晚宁,默默的耳朵尖就红了。 要是真有个弟弟就好了,总也不会那么孤独。 偏生楚晚宁见墨燃反应,犹豫了一会儿,又试探着小声念了句:“师哥。” 师哥与师兄不一样,更是亲切。 墨燃扶着额头,觉得自己有些扛不住:“……” 楚晚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对此人弱点了然于心,反正他现在是孩童身形,墨燃又不知道他本尊是谁,也不嫌丢人,于是又开口糯糯地唤了声:“哥。” “……………………” “哥哥。” “………………………………” “墨燃哥哥。” “啊啊啊啊!!!好了好了!带你!带你!别叫了!”墨燃跳起来,直搓鸡皮疙瘩,面红耳赤道,“走走走,你跟我走,你厉害,你最厉害了。我的天啊。” 楚晚宁负着手,微侧过脑袋,浅然一笑:“走吧。” 说着慢悠悠地往门口走去,身后墨燃小声的嘀咕传来:“哪儿学的这一招啊,可肉麻死我了,哎哟喂……” 原本眼见了楚洵之事,楚晚宁心情甚是糟糕,可是此时他却觉得胸臆中的阴霾渐渐淡去。忽听得墨燃问:“哎,对了,师弟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楚晚宁转过身来,非常淡定地说:“啊。那个啊。” “嗯?” “我忘了。” “……” “等我以后想起来再跟墨燃哥哥说……” “啊啊啊别!别叫!叫师兄就好!叫师兄就够了!”墨燃连连摆手。 楚晚宁目如深潭,唇边带着丝微笑,淡淡道:“那好啊。师兄,时候差不多了,这个幻境是按幸存之人的记忆化成,眼下那些人已经离开临安,我想这个幻境也支持不了太久。鬼王应该很快便要出来了。” “也是……击败了他,就能出去了吧?回头我一定要盘查清楚,看究竟是谁把幻境实化了,要取我俩性命!” 楚晚宁点了点头:“所幸的是,之前鬼王与楚洵对招,看得出这个鬼王并非是十分厉害的角色,可能是九大鬼王之中实力最弱的一个。虽然这里已经实化,但我想,对手或许是当真把我当做寻常六岁小儿来对待的,他不曾料到我能帮忙摆平这个幻境。” 墨燃听得连连点头,道:“不错。” 楚晚宁道:“所以与其说幕后之人想害我们,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我计入其中。他想害的人,其实只有师兄你一个。” 墨燃更是点头如捣蒜:“你说的很有道理。” “出去之后,师兄定要把这件事跟薛蒙讲清楚,这桃花源内恐有险恶,凡事都要留心了。好了,先不说这个,我们走吧,我不拖师兄后腿,还请师兄带我破困而出。” 楚晚宁预料的果然不错。 时至寅时,城内屠杀已尽尾声。 天空边沿忽然裂开一道血色缝隙,青烟散入墟场,凝成了一个佝偻男子。 那男子双目赤红,皮肤青白,身体一半仍有血肉覆盖,一半却全是森森白骨。他拖着黑色大麾,在尸横遍野的临安古城踽踽而行,沿途吸收着新死之人的怨气与痛苦。 墨燃避身暗处,看清了他的相貌。 “是他?” 声音里有一丝庆幸。 楚晚宁是明白这庆幸究竟为何的,但是他既然此刻不打算表明身份,那作为一个六岁孩童,总不能知道的太多。 于是便佯作不知,抬头问道:“什么?” “你猜的很靠谱,鬼界九王,实力悬殊,其中最弱的应当就是这一位。”墨燃侧身立在轩窗边,看着那个人影由远及近,低声道,“我们运气不差。” “师兄有几成胜算?” “九成,话嘛,总是不能说的太满。” 楚晚宁于是笑了笑。 他当然知道鬼界有九大鬼王,以“骷髅皇”为最弱,但强弱是相对的。墨燃这个年岁阅历,即使有神武见鬼在侧,要单独应对骷髅皇还是勉强了些。 只不过那个想要暗算墨燃的人,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陪在墨燃身边的并不是死生之巅随随便便一个幼齿小儿,而是楚晚宁。 “救我……” 两人正欲破门而出,杀个对方措手不及,却听得身后一声微弱的呻吟。 “啊,他还活着?”墨燃睁大眼睛,回头看到蜷缩成一团的小满。 “我不想死……阿爹……我不想……” 楚晚宁看着那个犹如一团破布烂麻的少年,摇头道:“当年,这个人应当在进屋子的时候就死了,但在这个幻境里,他之所以仍然活着,大概是因为我们藏身在此,除掉了追杀他的僵尸,改变了些许幻境中的事情。” “唉……若是他不曾叛变,你说两百年前,楚洵会不会并不会死?临安也或许并不会成为一座废墟……” “也许吧。” 但是两人都明白,无论再说什么,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此刻重要的应是战胜骷髅王,脱离幻境。无需再踌躇,墨燃与楚晚宁从藏匿之地掠身而出,一路大杀四方,不曾示弱。 脱离虚境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容易。 墨燃目标明确,很快便与骷髅王交上了锋。但是看着两人全力厮斗,楚晚宁却隐隐觉得一阵不安。 那不安并不是因为墨燃落了下风,事实上墨燃在他的指点下,一直稳占优势,可是楚晚宁却越来越清晰地觉察到—— 躲在暗处的那个人,将情况控制得实在太过精准。 也就是说,那人清楚地算到了,若是这个幻境只有墨燃和另外一个资质平平的人困于此处,想要脱险是极其困难的。但对方又没有启用更厉害的手段来至墨燃于死地,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这是一起有所蓄谋的他杀案。而是想要营造出一种墨燃因为试炼时出了意外,死于幻境之内的假象来。 到底是谁如此精心安排,要去墨燃性命? 当真是当初金成湖的那个假勾陈吗…… 楚晚宁看着墨燃与鬼王的鏖战,随着时间的推移,此时墨燃已占尽鳌头。天色渐渐将亮,鬼王的法力在逐渐减弱,很快就要撑不住,胜负已分了。 可就在这时,楚晚宁猛地在那片被墨燃法咒封锁住的鬼怪僵尸之中,看到一张属于活人的脸! “谁!!” 那个人离得很远,混在尸群之中,戴着斗篷的帽兜,半张脸笼在阴影里,只露出尖尖的下巴,色泽甜蜜的嘴唇,还有一管弧度柔和的鼻梁。 只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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