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对方过于紧张,但是阿尔巴利诺打赌对方看懂了自己的眼神,那麦卡德就是在拖延时间。 他想了想,迅速下到了楼梯底部,那扇紧锁着的门前,他一边注意听着麦卡德和艾略特对话的声音,一边给自己拿出一副乳胶手套戴上,然后从口袋里抽出一截铁丝。 ——希望他撬锁的技术还没有退步。 随着咔哒一声门响,那扇门被打开了。 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抬起头来。 外面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艾略特正呆在赫斯塔尔身边——他对肢体接触十分执着,这对赫斯塔尔来说着实不算是个好主意——对方在他身边游荡的时间越长,“用碎瓷片割开绳子”的计划就进行得越慢,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赫斯塔尔简直想要感谢一下那个他并不信任的神了。 来的人或许是警察,或许不是,从艾略特的交际水平来看,是警察的可能性大概也不大。但是赫斯塔尔很明白现在的状况:以现有证据警察们肯定还不能申请搜查令,也就是来问问话,他能被发现的可能性十分渺茫。 所以他根本没抱什么希望,当艾略特离开、并且反锁了他所在的小房间的门之后,他立刻开始继续磨断那根绳子。 赫斯塔尔得承认,被反锁的门忽然打开的时候,他吃了一惊——如果是警察的话,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快就结束问话才对。然后他就看见了阿尔巴利诺·巴克斯被昏黑的环境也无法抹去的、洋洋得意的笑容,跟一个炫目的灯泡一样挂在他脸上。 那一瞬间,赫斯塔尔真的很想冲过去就这么用牙齿生生把阿尔巴利诺的脸从颅骨上撕下来,鲜血一定会喷溅他一脸的,这个幻想简直令他感觉到安慰。但是别说他被绑住了一动也不能动,或许是艾略特对房间的隔音不太有信心,他走之前还用胶带把赫斯塔尔的嘴贴严实了。 但是显然隔音还挺好的,要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阿尔巴利诺撬开了个锁也没人发现。 阿尔巴利诺走路跟猫一样轻,他站在晦暗的最尽头处,悄声说:“看看你,亲爱的。” 赫斯塔尔不认为他们可以用“亲爱的”这种词互相称呼了,但他也很清楚阿尔巴利诺现在看见了什么——他,被迫半躺在破破烂烂的床垫上,双手和双腿都被绑得结结实实,赤着脚,笼罩在头顶上一个可怜的小灯泡的光圈里面。 “你真美,”阿尔巴利诺的眼睛闪亮,完全无声地一步步逼近,“看上去简直像是身在弗朗索瓦·布歇的《浴后的狄安娜》之中。” 赫斯塔尔完全没有对他扭曲的审美感同身受,阿尔巴利诺毫无征兆地跪在垫子上,一手握上了赫斯塔尔被绳子紧紧勒着的脚踝,那些皮肤附近已经用完血流不畅而呈现出了一种令人不安的黑紫色。 我很愿意让猎犬把你撕成碎片——赫斯塔尔在心里想着,并且尽量用目光表达出这种意思。阿尔巴利诺迎着他尖锐的目光笑了笑,无畏地用大拇指磨蹭着他脚踝上被勒紧红肿的皮肤。 “他占有你了吗?你不会让他那么明显的意图得逞,对吧,钢琴师?”阿尔巴利诺喃喃地说,他松开赫斯塔尔的脚踝,往上爬了一点点,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赫斯塔尔身上,“他亲吻你了吗?” 阿尔巴利诺用一种纯然的好奇注视着他,然后猛然向前倾身,赫斯塔尔往后躲的时候被他一把抓住了肩膀。然后阿尔巴利诺就这样用力地卡着他,凑过去隔着那层胶带亲了亲赫斯塔尔的嘴唇。 赫斯塔尔用眼神无声地表达着谋杀的意图,而阿尔巴利诺落在他背上的手毫无征兆地下滑了——从他因为捆绑而僵硬的手指之间硬生生抽出了那片破碎的瓷器,赫斯塔尔在意识到他要干什么的时候曾试图收紧手指,但是他的手几乎已经麻木了。 下一秒阿尔巴利诺就从床垫上跳了下去,虽然他很清楚赫斯塔尔现在不能动,但是他也不太想冒这样的险:毕竟对方紧盯着他的眼神告诉他,只要一有可能,赫斯塔尔就会生生咬断他的喉管。 “地上还有干涸的水渍,上面起居室的垃圾桶里有碎瓷片。”阿尔巴利诺慢悠悠地摇头,低头看着手里的那个瓷片,上头沾着一点点血迹,很可能是他把瓷片从赫斯塔尔手中抽走的时候割破了他的手指,“你打碎了一个杯子?非常勇敢的尝试,但是现在的规则不是这样的。” 赫斯塔尔都不知道这鬼东西还有什么规则。 “我不想让它进行得太轻易了,”阿尔巴利诺柔和地笑了笑,他慢慢地后退,重新隐匿进阴影里,“我希望看到你燃烧。” 赫斯塔尔深深地吐息,尽力把无端燃烧着的怒火压下去。他听见了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阿尔巴利诺甚至体贴地锁好门,把一切恢复原样——赫斯塔尔可以预见到,无论他用了什么理由从艾略特身边开小差,现在都会假装毫不知情地走回去,回到艾略特和与他一同来这里的警察身边,假装无事发生,笑吟吟地向对方告别。 “我希望看到你燃烧。” 赫斯塔尔闭上眼睛,能听见耳边鲜血咆哮的隆隆声响和喉间逐渐泛起的杀意。 注: [1]关于《浴后的狄安娜》: 神话中说,狄安娜是以贞洁著称的,但也很残忍,猎人阿克特翁因偷看她洗浴而被她罚变成一头鹿,被他自己的狗撕成碎块。 然而布歇是一位典型的风格花哨的洛可可画家,我们可以看到他笔下的狄安娜显然并不矫健,看上去也不怎么残忍,是一种宫廷贵妇般的娇柔女性。布歇的这种风格也遭受了一些批评家的反对,包括法国作家龚古尔说:“布歇是用猥亵的暗示与刺激,来减轻路易十五的伤感。” 请停一停,你真美丽。 当阿尔巴利诺·巴克斯风风火火地冲进罪证实验室的时候,贝特斯还是感觉有点懵。 当时贝特斯穿着白大褂站在桌子前面,手里拿着一个喷灯和一个头盖骨,没人知道他手里这个组合是用来干什么的。当阿尔巴利诺顶着那个惊人的黑眼圈向他疾驰而来的时候,他只能发出了一个意味着质疑的声音:“呃,阿尔?” “我们给你带来了些可以称之为证据的东西。”阿尔巴利诺在他面前刹住车,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被包在乳胶手套里的一个碎瓷片,可能曾经属于一个杯子之类的,瓷片一个尖锐的边角上,沾着一点已经干涸的血迹。 “如果上面能检测出属于杀手强尼的DNA或者属于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的DNA,这个案子就破了。”站在阿尔巴利诺身后的拉瓦萨·麦卡德说,但是看着他双手抱臂的那个姿势,总感觉他好像也不是很开心。 “但是,你们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前因后果吗?”被莫名其妙在手里塞了一片瓷片的贝特斯还是感觉一头雾水。 “是这样的,我们访问了一个有可能的嫌疑人,叫艾略特·埃文斯。”阿尔巴利诺轻快地说,“在巴克斯探员拖住他的时间,我去他家里尽可能地搜了一下——没有其他可疑的血迹,除了他扔在垃圾桶里的一堆碎瓷片上的这一点点。对了,他租的那个房子还有个地下室,而且现在地下室是上锁的。” “所以要么这上面是阿玛莱特的血,要么这上面是杀手强尼的血,你们是这么认为的吗?”贝特斯睁大了眼睛,他几乎离开不假思索地捏紧了瓷片,示意另外两个人跟着他往另外一个化验室的方向走去。 “我是这样希望的,艾略特·埃文斯符合莫洛泽对杀手强尼的侧写,更不要说他手上还有些可疑的伤痕。”麦卡德点点头,语气听上去很笃定。 他们跟着贝特斯穿行过长长的走廊,脚步迅疾到走廊上不少科学家都对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在他们刚刚离开艾略特家的时候,就给哈代警官打了电话,现在一定有很多人都等着这里的消息。 贝特斯盯着手里的瓷片,然后忽然指出:“阿尔巴利诺,你知道这是非法取证的,在法律上——” “这是非法取证,当然。但是用来申请搜查令还是足够了。”阿尔巴利诺声音阴沉,“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的地下室里有被软禁着的人质,我想检察官是不太在乎一枚小小的瓷片未被出示到陪审团面前的。” “但,巴克斯医生,他是你的朋友。”麦卡德忽然说。 阿尔巴利诺的嘴角绷紧了,过了片刻,他回答道:“他是我一个我尚不太了解的朋友……当我发现他家有个上锁了的地下室之后,我觉得我比从前更不了解他了。”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麦卡德又问。 “一点小小的意外,一些心血来潮。”阿尔巴利诺耸了耸肩,眼睛镇定地注视着前方,“你要知道,我觉得他的脸还是挺漂亮的。” 阿尔巴利诺·巴克斯医生的风流多情在业内传闻很广——甚至在鲍勃·兰登案期间得到了不少网络媒体添油加醋的报道,显然麦卡德也是知情的。但是这个回答中某些曲折的暗示还是让麦卡德的眉毛跳起来了,是了,奥尔加一直吐槽自己的前任上司是个老古板,不怪他看不惯这种行为。 他们在DNA检测中心的门口停下了,贝特斯一个人蹿了进去。等门又被关上,阿尔巴利诺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我希望一切尽快结束,毕竟不知道阿玛莱特对待杀手强尼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算是最烦人的那种律师。如果他不幸把对方激怒……”阿尔巴利诺说,若有所思地看了麦卡德一眼,“你看,今天好像还要下雨。” 麦卡德听见他所说的,也转头望向窗外——今天一早天气就不算晴朗,现在,已经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垂在了城市上方,凉风开始刮起来了。 阿尔巴利诺说得没错,也许很快又会下雨。 麦卡德几乎简短地陷入沉思,但是然后,他又听见阿尔巴利诺说:“那,你就留在这里等DNA的检验结果,我有事得出去一趟。” 麦卡德看了他一眼,把疑问浓缩在那个简短的眼神里。 阿尔巴利诺耸了耸肩,笑了。很多人会说他的笑容洋溢着温柔和热情,但是麦卡德真的不那么觉得。这位首席法医官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有些担心——毕竟小强尼想出去玩了,不是吗?” 赫斯塔尔并不吝啬于承认,他用他掌握的所有语种诅咒了阿尔巴利诺·巴克斯,而对方确实就是这样一个喜欢落井下石的混蛋。阿尔巴利诺进来的时候,他本来差一点点就要把手腕上的绳子割断了,但是现在还剩下大概特别坚韧的两股没有断裂,赫斯塔尔对此束手无策。 他已经听见艾略特的脚步声从楼梯上响了起来。 实际上,在赫斯塔尔确定那些警察和该死的阿尔巴利诺·巴克斯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之后,艾略特才从楼上下来,当然,这段时间的富余也没能帮助赫斯塔尔再找到什么可以用来磨绳子的东西。 艾略特出现的时候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一点,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撕掉了赫斯塔尔嘴唇上的胶带,然后一把搂住了他。 赫斯塔尔在这两天之内迅速地适应了眼前这个连环杀手动不动就黏糊糊往人身上扑的习性。赫斯塔尔克制住想要往边上侧头的条件反射,冷静地问道:“怎么了?” 艾略特身上有一股呛人的烟味,显然在警察问完话之后在原地抽烟冷静了很长时间才算完,闻那味道,他至少在楼上抽了半包烟,这可不是夸张的说法。要到事后阿尔巴利诺才回知道,他过了一个多小时才下楼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在阿尔巴利诺他们询问完艾略特的老板之后,那个家伙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来,质问艾略特是不是犯什么事情了。 可惜,赫斯塔尔不知道这一点,要不然他至少能明白为什么艾略特的脸色那么不好。 “我不会让他们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艾略特宣布道,直接忽略了赫斯塔尔的问题。他依然像是小动物一样舔吻着赫斯塔尔的嘴唇,手指没轻没重地抓住了他的头发。 这个人嘴唇之间有股浓重的烟味,几乎让赫斯塔尔皱起眉头来,但他依然轻声细语地回答:“是的,我离开了还能去哪呢?” 艾略特回以一声尖锐的抽气,然后他忽然一口咬在了赫斯塔尔的脖颈上,力道很重,且全然忽略了对方一声尖锐的抽气。他把赫斯塔尔整个人按在床垫上——床垫发出了不妙的嘎吱一声——赫斯塔尔能感觉到有一条舌头湿漉漉地舔过他脖子上阵阵刺痛的皮肤。 那个男人的嘴唇从他的咽喉之上抬起来,尖利的牙齿之间血淋淋地挂着血滴。他的手指抓紧了祭桌上的桌布,白色——纯洁,喜乐。信德的胜利。 “所有被这水洗洁的人,”那个男人说道,声音压得极轻,“都已得救。” 艾略特那只冰冷的、未受伤的手探进他的衬衫下面,摸在他的皮肤上面,那种凉意令赫斯塔尔的皮肤不能控制的战栗。 “赫斯塔尔,”艾略特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道,把热气吹到他的耳垂上去;年轻人整个跪在他身上,片刻之后,艾略特的那件夹克外套也被扔到了床垫上面,“我想要——” “——愚蒙迷住孩童的心,用管教的杖可以远远赶除。” 对方用手指慢慢地摸着他咽喉上的伤疤。 “你自己也知道,你正逐渐变得更加完美。” 赫斯塔尔小小地挣扎了一下,身体压在了那件夹克外套上面,整个动作似乎激怒了艾略特,他猛然掐住了赫斯塔尔的脖子,手指陷入柔软的皮肤。 “不要离开,”艾略特小声说,声音震颤,“你离开的话没有人能照顾你,不要——” 艾略特的眼睛大张着,瞳孔扩大,看上去简直像是无波的黑色沼泽。然后,他猛然低下头去,牙齿疼痛地撞上了赫斯塔尔的嘴唇。 阿尔巴利诺那辆红色的雪佛兰停在街道的一个角落,他今天跑了很多路:早晨跟麦卡德一起去找了艾略特·埃文斯,然后又回到了罪证实验室;现在这个时候,麦卡德他们应该还留在罪证实验室等DNA检验结果,而在其他人等待的时间里,阿尔巴利诺回WLPD开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停放在警局停车场的车子。 现在,他又兜兜转转回到了艾略特家附近,守在艾略特的公寓唯一的出口附近,红色的车身看上去就像是铅灰色的天空之下的一滴血。现在天色更加昏暗了,开始有细小的雨丝飘飘摇摇落在挡风玻璃上。阿尔巴利诺注视着着阴暗的天幕,他看上去依然冷静——他在等一通电话。 ——而他没有等太久。 来电显示上标注出来电者是奥尔加,阿尔巴利诺接起电话的时候,对方单刀直入地说:“我在WLPD,这边的警员帮我调出了艾略特·埃文斯之前的档案。” “有什么特别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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