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喂,和尚,你为什么做和尚?” 他本以为无念不会搭理他的。 但无念闭目道:“阿弥陀佛,我没能做出选择,到头来既辜负了我的剑,也辜负了故心人。” 他们安静了一会儿。 风里鹰坐到旁边的蒲团上,说:“唉,太难了,我也想堪破情关啊,要是堪破了,是不是就会轻松很多?” 无念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带着些许慈悲地说:“世间最苦,莫过于‘世间安得双全法’。孩子,你既已得悉心中所求,从今往后便要义无反顾,紧握手中之剑,追随心中之道。不要重蹈我的前车之鉴,也不要为任何事而动摇。” “哦……” 风里鹰忽然挠了挠头:“你在跟谁说话,跟我吗?……应龙城已经走啦,你这话说的也太晚了。” 无念一直没有再说话。 风里鹰侧头看着,突然心中一动,摸了摸无念的鼻息,然后愣了下。 ――无念圆寂了。 但他身形挺拔,仍在原地打坐,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 静室里还满是无念留下的剑意,和应龙城留下的交相辉映,好像他们方才都还在这里一样。 剑意正在月光下缓慢地消散。 大火炙烤留下的痕迹,终究盖过了一切。 那副巨大的“道”字已经不复存在了,边沿处焦黑卷起,随着“啪”的一声轻响,断裂开来。 风里鹰分明看到,在这幅道字的后面,原来还藏有一副女子的画像。 那女子与应龙城有三分的相像,大约是二十多岁的韶华年龄,三千青丝中插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红莲。 女子仿佛正笑意盈盈地低头看着无念。 无念这些日子坐在蒲团上,口中诵念佛陀时,分明是对着她的。 第107章 傅寒洲一没有毒发, 二没有受伤。 他只是睡过去了。 这个月以来,他陆续在西域各地奔波, 不是走在找风里鹰的路上, 就是困在极乐宫里虚与委蛇。 如今一没有乱七八糟的蛊虫,二没有强敌环伺、虎视眈眈,三也和该说开的人都说开了…… 傅寒洲很久没有睡过这么令人安心的一觉了。 ――毕竟, 剑神的守夜,不是所有人都体会过的。 这一夜细雨霏霏,西域恐怕极少会下这样的雨,令人恍惚梦回到江南的夜晚。 傅寒洲躺在榻上断续地养神,偶尔醒过来一次。 第一次他醒过来, 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应龙城坐在塌边。 傅寒洲问了一句:“几更了?” “二更天。”应龙城见他醒了, 再次过来把了一下脉, 然后问,“你身上为何中有残毒?” 傅寒洲迷糊地回想了一下,自己那天从极乐宫里离开后,完全没有交代过雨师妾二人死活、七殇之毒如何剧烈, 还有自己是如何活过来的…… 要说的话太多了,他此时身体虚弱, 嘴巴也懒, 就将头一歪,任性道:“明早再说。” 傅寒洲好久没睡得这么顺畅了。 再醒过来是三更天,外头夜幕漆黑, 他险些以为自己睡了一天一夜,但口口即时纠正了这个错觉。 应龙城还坐在房间里,未点灯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傅寒洲睡得够了,身体却还没醒,只觉得脸上有些痒,一摸才发现自己脸上的易容还没卸下来。 应龙城见他样子,就从旁边架子上递过来一块巾子。 分明是西域寒夜,这块毛巾却入手温热,傅寒洲敷在脸上,很惬意地叹了口气。 他将脸擦完,觉得非常暖和、安心和愉快,就又一声不吭地睡过去了。 这回睡着大概是过了头,傅寒洲翻来覆去地做了个梦。 梦中故事还很有逻辑: 傅寒洲那“平平无奇的三剑”、“普普通通的三剑”之后,又发展出了“一无是处的三剑”、“后悔学武的三剑”、“正常家庭的三剑”…… 总而言之,他的无情剑法突破了系统上限,一口气抵达了先天、宗师、宗师圆满数个境界,然后破碎虚空……太上忘情了。 故事的最后,他梦见自己把剑神给始乱终弃了。 傅寒洲醒了:“……” 天也亮了。 口口:“鸭,主人牛逼,主人连着睡了十二个小时……” 傅寒洲睡得头晕,翻身坐起来,又就着屋子里的冷水将脸擦洗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在榻上坐着,寻思起了自己刚刚做的那个梦。 正在想着,门被轻轻推开了,应龙城带着个盒子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傅寒洲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你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应龙城怔了一下,说:“你指什么?” 傅寒洲说:“你解了忘忧蛊以后,又在静室里待了一天一夜,看样子对剑道很有心得,但是昨夜……你看上去功亏一篑,非常生气。” 应龙城将盒子放在桌上,淡淡道:“我不是对你生气。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只是将过去二十年的执念一剑斩断了。” 他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剑神,这倒让傅寒洲觉得很放松,就瞅了一眼桌上的食盒。 就在傅寒洲饥肠辘辘,等着剑神拿出好吃的来喂饱自己的时候,就看见应龙城竟然从里面拿出来一碗药。 “……”傅寒洲立刻脸上就写了“不高兴”三个字。 应龙城抬眉道:“是需要我亲自喂你,还是买蜜饯来哄你?” 傅寒洲给他说得老脸一臊,就接过了药碗,捏着鼻子喝了起来。 应龙城坐在旁边,看了他许久后叹了口气,说:“我不想解释太多,但却担心你误会。昨日之事,你可以当做我……触及了太上忘情的境界。” 傅寒洲听得忘记了叫苦,好奇道:“然后呢?” 应龙城说:“忘忧蛊解开之后,我想起很多事。” 他本来是一个很纯粹的剑客。 二十余年来,专研剑法,从未有片刻的懈怠。 从年幼起,他便没有耽溺过家庭,享受过无忧无虑的快乐,更多的是在星夜露明时分,默默地擦拭着剑。 他并未感觉自己孤独,或甚至是孤僻,那对他来说本就是人生的常态。 也许别人追寻自己心中所求的过程,就像是在热闹的年市上买合心意的礼物,就算买不到琉璃等,带回来一个花瓶也很不错,有时还要被叫卖糖糕的摊子吸引走了注意力。 但对于应龙城来说,他的路就像是走一座雪山。 两旁什么也没有,唯有鹅毛大雪的纷飞,还有他身上的剑; 脚下也本就没有路,这世间的武功他已经学到了极致,接下来没有人能够陪伴,只有他自己将要开辟往下万代的剑道; 眼前没有目的地,只能从心中知道天地是如何划分,便要义无反顾地前行、向上、找到重点; 身后没有人在等他,也没有牵挂要累他时时回头去看。 一切进行得理所当然,是平静平淡、无悲无喜的一段事。 直到傅寒洲的到来。 他突然发现雪山上长出了针叶林,长出了雪松,长出了很多梅花。 那似乎本来就是长在道路两旁的,可是他从前没有关注过。 再接下来,他登顶的路上燃起了烈火,也许是上天对他的阻碍和考验。 应龙城原本应该和赤魔、北宸等人决一死战――赢了,他继续做默默无名的登山客;输了,他便是江湖中微不足道的一名不归客。 但是傅寒洲不期而至,浇灭了火,带他到蒯下书院,那里像有一汪四季如春的温泉水。 因为太过温暖,他的雪山一角上,噗噗开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花。 他从没预料过这样的故事。 后来傅寒洲趁着过年,搬来了一条灯市,列在两旁,形成了雪山上第一条道路。 道路末尾,是傅寒洲在灯火阑珊处的笑容。 签文里写道: 他虽然心性坚韧,但也不是这么个坚韧法。 他已经努力过,在那座静室里面。 忘忧蛊解开,恢复所有与剑有关的记忆之时,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无边的大雪中,做一个寂然的行者,向渺渺大道问路。 如果没有烈火,没有灯市,没有掌心里那朵小花…… 这个行者就已以剑入道,天人合一,从此忘情而至上,不为世间万物纷扰。 可是没有“如果”。 因为只听见风里鹰说出了“傅寒洲”那三个字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七星塔下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望着、念着自己。 虽然走到了山巅,但他恐怕还得走回去。 这雪山再大,也经不住傅寒洲这么个折腾法,终于还是噗噗噗噗地开满了花,全军覆没了。 无上剑道,至此灰飞烟灭。 他毕生之功,一夕而没。 在他的记忆缭乱纷杂之间。 那名雪山上的行客就像是剑道最后的执念,举起了天问,向傅寒洲要挥出复仇的那一剑―― 这一剑只差分毫,与傅寒洲擦肩而过。 他毕竟舍不得,一根头发丝也没舍得,在那个刹那间,便醒觉过来了。 可是,要怎么跟傅寒洲解释这一切呢? 应龙城:“……” 傅寒洲:“?” 自从应龙城说到“想起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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