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这两个人说胡人的事情的时候说得不太清楚,郑熹提议:“上次累利阿吐为使,鸿胪与少卿一人都未亲见过,细节不明也是有情可原的。那时候的鸿胪是骆驸马,不如请他来。” 皇帝道:“他就更不清楚了,把祝缨宣过来吧。他比别人明白。” 祝缨也只好凑了这个热闹,胡人的情况她当初是看出来人家要变革了,一些胡俗、常识之类她也知道。但是讨论起用兵,她就抓瞎了。 只好听着冷将军不留情面地说:“打仗,打的是士气,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就没有士气。” 窦尚书也很生气:“他们是去打仗的,不是去当少爷的!给的不少了!” 鬼都知道,中间肯定是有吃回扣的,可是阮将军还要说一句:“长途运输,必有损耗的!”来圆一圆场面。 冷将军又说,有功的将士得赏,窦尚书说已经拨了,你要再多就过份了,北地还荒着呢,朝廷得留着余量。窦尚书也是一肚子的火,账上好好的,要用的时候就发现亏空了!他不可能亲自去每个谷仓检查,这里面的猫腻就太多了! 窦尚书含恨道:“地方上也是胡闹,是该整顿了的!” 王云鹤道:“此言有理,已经整顿过一回了,看来效果不佳。” 大冷的天,几个人吵出了一头的汗。 皇帝还要问没说话的几个人:“你们怎么看?” 郑熹道:“有功不赏,将士不安,今年的秋赋也该到了,先发一下吧。” 窦尚书道:“齐王府才建成就失火,又重建,才花了一大笔呢!” 冷将军道:“那将士就活该死了也没有个抚恤吗?”他转而向皇帝哭诉,又说接下来胡人不会消停的,这回退得就蹊跷,得备战。 皇帝对窦尚书道:“还是先尽着要紧的事办吧。哎,怎么突然就有这么多的亏空了呢?” 祝缨心道怎么会是突然? 她一直都知道下面并不像是公文里写的那么的花团锦簇的好。在做神棍的时候,于妙妙的侄儿就是县中小吏,地方上的花招她就见识过了。她自己在地方任上就是个会写公文的人,一看措辞就知道有人要出夭蛾子了。一十年前,她接手福禄县就是个烂摊子。 十几一十年下来,地方上难道会突然风气一振?还是仅有的几个坏地方都恰好被她遇到了,其他地方都是乐土? 不过是大家会糊而已。 皇帝得谢谢王云鹤,要不是有他不停地零敲碎打修修补补,情况只会更坏。 但是王云鹤与郑熹已经领头谢罪,说是自己的错,祝缨等人也得跟着一起请罪。 皇帝又说:“先帝在位时,风调雨顺,如何到了我这里,事事不顺?难道是我德薄吗?” 丞相又谢了一回罪。 皇帝道:“罢了,还是说正事吧。冷卿,你说胡人还会叩边?” 冷将军来神来:“是!这一回像试探!我观其军容,较之以往更加有章法了!士卒也是士气旺盛。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说他们要什么变法,难道是变着好玩儿的?最后还不是南下找补回来?” 皇帝问道:“诸卿的意思呢?大理,你说说。” 皇帝的心里,祝缨是能干的,离开了鸿胪寺也必得是很了解四夷的。然而祝缨却是个对军事并不精通的人! 无论是大理寺、鸿胪寺还是地方官员,都不要求她懂军事。现在做到九卿,再对“兵权”感兴趣,也是很危险的。 太子还有人愿意教他一些,祝缨在这方面还不如太子。 她比太子强在在梧州的时候,是与索宁家干过仗。那一场更多的是赢在策略上,是以放奴为前提的,再是借兵。北地与西南群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 她能说个屁啊?! 祝缨只能硬着头皮说:“臣不懂兵事,不过,臣想,由来两国交战,也不仅仅是阵前交锋。尚书也说辎重粮草,将军也说胡相变革,他胡人难道就不用考虑这些?也不知道他们内部是不是铁板一块?” 阮将军道:“当初要是扣下那个胡相就好了!” 祝缨道:“那今年这场仗,前年就该打起来了。那时北地才逢大灾,只怕前线粮草更加吃紧。” 皇帝看看冷云,又看看冷将军,道:“我也曾读过一些兵法,求胜之道确不只在阵前。你们两个写个条陈出来,设法使胡相之事不谐。” 冷将军只要窦尚书先把钱粮给足,任务倒是愿意接的,与冷云两个答应了下来。祝缨不是很看好他们两个,这种操作是很难的,他俩不一定能行。 她有心主动请缨,未免呛行,打定主意下次如果再有战事就找个由头申请往北地去。大理寺卿听起来地位不低,权势也不小,总在京城呆着,看着这个黏到胶手的朝廷,她越来越嫌这玩艺儿没意思。 不如到地方上去做点实事,如果在地方上,她能够让祝青君接手不少事情,而不只是在京兆街面上东游西逛。 她的许多随从们,也能因此有发挥的余地。譬如祁泰的两位“得意门生”,可以实习地方上的账目之类了。在京城,是真的没趣儿。 祝缨无趣地站着,看一看王云鹤,老头儿看起来胖且憔悴。祝缨暗暗叹气,君子做事果然是难的。哪有什么登高一呼,天下响应?仕林里有喜欢的,庙堂上反对的人是不少的。 罢了,再熬两年,为他办几大案,把给他使绊子的人打一顿吧。 随着皇帝一声:“北地的事情,七郎你也留意一下。都散了吧。” 祝缨沉思着随众人离开了。 —————————— 皇城之内,气氛仍然是轻松的,又是一年各地刺史进京,又有不少孝敬,大家都挺高兴。 祝缨慢慢踱步,郑熹也放慢了脚步,问她:“这又是怎么了?有大案?” 祝缨笑道:“没有,如今哪有什么大案?顺手就办了。” 郑熹道:“是顺手呢?还是有心?”说着,他往王云鹤胖胖的背影看了一眼。 祝缨语塞,郑熹道:“有人对我说,你净帮着他排斥异己了。你要真心向着他,别叫他落个结党的名声才好。他有仁心,但也不能做得太过了。” 祝缨道:“我不信您看不出来,有些事儿是该管管了,不然以后更难。” 郑熹道:“治大国如烹小鲜。” “他够谨慎了。” “你呢?” 祝缨笑笑:“我明白了。” 郑熹道:“他是令人敬佩,但是他没弄明白,这天下究竟是谁的?他也不过是代天牧民。” 祝缨道:“您这话说得,我插不上言,只觉得是自己不配了。” 郑熹正色道:“如何不配?你本是出类拔萃者!出类拔萃原是配的!那些不上不下的,还是算了吧。你呀,还是要和光同尘。” 祝缨道:“我记得您仿佛是不喜欢无能纨绔。” 郑熹道:“你也说是无能纨绔。贵胄子弟耳濡目染,总比那些一无所知的人更明白道理。且有家有业之人,一家富贵系于朝廷,他不为天下也要为自己。倒是有些寒素,本就身无长物、人如浮萍,出了错,朝廷受累、百姓受苦,他自己不过一身抵过。如何使得?” 祝缨不语。 郑熹又说:“眼下朝廷是有些麻烦,正如一个病人,你不管他,还能勉强活命,下一剂猛药他许就死了!还是徐徐调理的好。谁也不能凭空生造出一套制度来!哪怕是他。” 祝缨也看了看王云鹤的背影,缓缓地点了点头。心道,我与你们都是合不到一处去的,但他终比你好一点儿。 郑熹以为自己说得很明白了,祝缨这里安份下来,他就可以更好地与王云鹤谈一谈条件。整顿是需要整顿的,但不能这么个整法。 哪知第一天,王云鹤竟又上了个条陈:要整军备边。这个整军,不是派兵,而是把军队给整一整。 郑熹与祝缨都被噎了一下。:,,.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iquzw789.org) 351. 恋栈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王云鹤来这一出实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在此之前他从没表示过要对军制动手。 现在大家正在掰扯着选官、兼并、考试等事项呢,老王又来说军事?这是要干嘛? 皇帝没有马上表示反对,他说:“卿细细列个条陈,容后慢慢奏来。”他的目光往下面看,却见前排谨慎的人虽面露犹疑之色,但都没有马上反对。 只有冷将军出列,问道:“大敌当前,不知要如何改动?” 王云鹤不为所动,道:“会知会你们的。” 冷将军还要说话,冷侯轻轻地咳嗽一声,以眼神让他退下。冷将军站着不动,又被郑侯飞了一个眼刀,才不情不愿地回到了队列里。 接着,卫王出列,说的是齐王的新宅建成了,是不是得选个日子给齐王办婚礼了。一件好事,生生给拖了大半年,再不办就要过年了。 朝上马上热闹了起来,皇帝笑道:“着钦天监测算吉日!”皇子结婚自有其一套程序,礼部等处都忙了起来,连内侍局都得跟着办差,又要选内侍又要选宫女的。 太子也笑吟吟地说:“一郎长大啦!” 早朝竟在一片热闹声中结束了。 祝缨盘算着得给齐王送新婚礼物了,她打定主意不要出挑,随大流就行,也不弄什么特色。她更关心王云鹤这是怎么了,想着王云鹤得先面圣,她先回大理寺,不再派发新案子。然后往政事堂去见郑熹。 王云鹤不在,郑熹与郑侯、冷侯等几个人坐在一处说话,在他们的下面,冷将军乖巧地坐着。 看到她来,郑熹道:“怎么过来了?坐。” 祝缨一看在座的这些人,一坐下便直言道:“今天这朝上是怎么了?您别是已经知道什么风声了吧?”要不然怎么昨天跟她说那些话? 冷将军与祝缨不熟,他带点警惕地看着祝缨。郑侯缓缓地问:“什么风声?” 祝缨道:“就王相公今天说的那个事儿,独瞒我一个人?” 郑熹道:“我亦不知他为何如此!” “诶?” 冷侯道:“你们且慢,这又是在说哪一出啊?” 祝缨道:“你们在说哪一出?” 一番饶舌,郑熹果断地将前情讲了:“我们昨天说到了王相公,不想他今天就要在军制上动刀子。” 郑侯、冷侯对望一眼,他们是绝不愿意轻易改动军中规矩的。两家至今在军中都还有势力,否则郑熹安排金彪入禁军做军官不会这么顺利。而冷将军现在还在领兵。 这一动,怕不是动他们? 郑侯道:“可是奇怪!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你们出什么岔子了?” 冷将军道:“何曾有失?我们才退了胡虏!” 郑侯道:“那就奇怪了。要改动,又没有马上说如何改,反对都插不进嘴。” 冷侯道:“我只怕陛下听了他的说法,一时头脑发热点头了,又是一桩麻烦。子璋啊,你看他会说什么呢?” 祝缨一脸茫然:“我不懂兵事啊!哪能看得出什么来?我能想到的就是上次面圣,冷将军说,看出来胡人在试探?看出来胡人军容比以前严整了。那反过来,胡人是不是也试出什么来,看出咱们的疏漏了?是不是因为这个,王相公才要动手的?否则,实在不像是他的作派!” 郑侯眼中精光一闪:“你也觉得不像他?” 祝缨认真地看着他:“不像!必有缘故!” 冷将军很直接地问祝缨:“我说话无礼,大理莫要哄我,你与王相公素来交好,有什么消息莫要瞒我们!将士是干的卖命的营生,眼里是揉不得砂子的!” 冷侯道:“知道无礼还不客气一点?”他皱起了眉头,低声喃喃,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郑侯道:“三郎,你猜一猜。” “我?猜?” 郑熹想了一下,也说:“对,就是你,猜一猜为什么他突然着急了。” 虽然许多人都看出来王云鹤是要变一变现在的规矩,但是王云鹤下手是知道轻重的,没有上来就掀摊儿。王云鹤没有上来就拿出一整套的方案出来,与各方势力也在不停的磨合,宛如一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不停地在打补丁。 王云鹤的手段也不激烈,以至于郑熹认为祝缨给人家当马前卒了,忍不住给祝缨再拽回来。若是王云鹤上来就摆明车马,祝缨还这么给王云鹤卖命,郑熹对祝缨就不止是“聊聊”了。 祝缨道:“那就是军制上让他看到了危险!有没有人向将军打听过军中内-幕?” 冷将军摇头。 祝缨道:“那我再问得明白一点儿,你们军中,烂到什么程度了?” “你怎么说话呢?” 祝缨摆了摆手:“他事儿那么多,吃多了撑的与你过不去。我就说我看到的?陛下现在心里不安,安排个人,朝上推三阻四的,一个禁军恐怕只有时驸马是他真心喜欢的。陛下不会坚决反对的!您现在得跟我说实话,我知道军中有空饷,有用军屯谋私利等等。你的手下,有多严重了?” 冷将军犹豫了一下,道:“还能维系!” “窦尚书抠是抠了点儿,轻重缓急他还分得清,上回你们争得那么凶,恐怕不是他挟私报复吧?” 冷侯咳嗽了一声,道:“他们也都是惯例,还不至于。” 祝缨想了一下,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我去探探冼敬的口风?” 郑熹果断地道:“要快!否则,一旦陛下下了决心,就麻烦了。” 祝缨叹了口气,道:“我这就去。” ———————————— 祝缨去了东宫,冼敬正在与太子说今□□上的事情。 听说她来了,太子笑道:“他来是见你,你的面子比我大。” 冼敬道:“殿下说笑了,若是朝臣都围在殿下的周围,将置陛下于何地呢?他也是为您着想。” 太子道:“我猜他是为了今□□上的事。” 冼敬道:“不必猜,一定是的。他夹在中间也是难的,他心里有天下,却又有恩人。” 太子笑道:“左右逢源也是左右为难,倒不如定下心来呢。” 冼敬道:“是呵,他是个极能干的人。他若能定下心来,事情就会顺利很多。” 太子道:“你见他去吧,咱们的事儿等会儿再聊。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对我讲。不过,只怕这位面前,我不大应付得来。” 冼敬道:“殿下哪里话?他不是需要应付的人。” 说完,离了太子跟前,请祝缨到自己的房里坐下。两人进房,侍从们又搬来两个炭盆,屋子里更加暖和了。 祝缨也不避讳,直接问冼敬:“今□□上这是怎么回事?你莫敷衍我,你若不知内情,我等一等去拜见王相公,亲自问他。他上一次与我说的可不是这样。”王云鹤跟她说过,不会拿出一整套的“变法条陈”出来,只做、不说。现在怎么变卦了呢? 冼敬道:“不干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比想象的还要深!” “知道水深还扎猛子,王相公的体格,扑通一声下去他不怕沉底儿吗?” 冼敬严肃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老师不知道难吗?你知道如今兵制已经很难维系了吗?窦尚书难道是个故意为难将士的人吗?他为什么扣了他们的赏格一个月没发?” “国家财力不当捉襟见肘如此!” 冼敬道:“你知道兵制吗?我以前也不太清楚,现在因着这次战事也才弄明白些。” “正要请教。” “兵,分两种……” 这年头的兵分两种,一种是常备的,一种是临时征召的。临时征召的很好理解,就是人头不足了,额外的抽丁。 常备的就是日常的兵役。这种兵役有年限,也有些待遇。常备兵又分两种:边军、禁军。即在外的,与在京畿及附近的。 这里面又有轻重之分,这很好理解。 祝缨点头。 冼敬道:“他们日常怎么维系呢?又分两部分……” 一是朝廷会划拨一些粮饷,一就是分一片地,给你们经营,主要是种粮自己补贴。在梧州的时候,祝缨就遇到过,她与几个校尉相处得都还不错,他们除了种粮还会种甘蔗呢。 冼敬苦笑道:“将校与文官不同,他们领了一支兵就不会轻动。兵士调动频繁,不利战事。上战场,都是以性命相托付的。” 兵将互不相识,士兵对将领的信任度就会降低,容易一败即溃。 祝缨道:“是。” “如此一来,在一地久了,就要出事了。” “什么事?” “空饷是其一,侵占土地是其一,再有将士卒视作私属部曲,还这还能为国家作战吗?冷将军是打赢了,可谁都看出来赢得蹊跷,对不对?他自己都说,对方是试探。但是你看看他呢?一行动,向朝廷要了多少粮草?除了贪墨,其中还有是不能说的窟窿、烂账都是靠这一仗给填平的!” 祝缨点了点头:“确实是个平账的好机会。” “再说土地,抽丁的,隐田隐户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军屯的土地,呵呵!” 祝缨也叹了口气,这个她懂,福禄县之前的军屯,不提也罢。各地还有没有类似的情况呢?不好说。再说她后来拨给后到的军士的荒地让他们开荒,出力的是士卒,产出归谁管呢?军官。可不就是军官的私属吗? 当时只顾着福禄县,现在想想,如果认真清算,不该是那么样一个结果。 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说的又何止是“不归我管的我不担责任”,而是“不在那个位子上,很难想到其中的问题”。 冼敬道:“都看出来胡人有南下牧马之意,你还能安心睡觉吗?他们吃空饷,有多少?我们虽摸不清,但是吃个两成不算少数吧?再不管管,就要出大事了!他们出兵伸手要钱粮,打完了伸手抚恤。以前风调雨顺,还能支应!如今朝廷也不能任由他们施为了啊!” 军屯再叠加一个隐田隐户,两条腿都折了!这个时候就要看朝廷的底子了。 说到底还是运气不好,这一年的收成是真不如之前的许多年!从南到北,南方好点儿,有双季了,两季的收成比一季总数好一些。朝廷还能比之前多收上来一点儿。北方还如之前,又受灾,余粮虽有,但朝廷得考虑到最糟糕的情况。 冼敬轻声道:“郑相公是个聪明人,无奈对地方上的事还是知道得少。他家又是那样的一个出身,在军中有旧情啊。” 祝缨道:“王相公要怎么改?这么剧烈,这些人脾气上来可不比地方上那些士绅好应付。士绅还与你打打嘴仗。今天这个,能直接打起来!” 冼敬道:“我怕北地要先打起来,除非胡主横死,又或者胡相暴毙。胡人上马为兵、下马为民,十四、五岁咱们这儿还不成丁,人家已经是劲卒了。人家不管干什么,都很快!” “想怎么改?” 冼敬道:“募兵,先练一支劲旅,也不让他们种地自筹钱粮,由朝廷按人头拨给……” “这是要顺手把兵权给收了?端谁的碗、受谁的管。陛下心里一定是愿意的。可你们一群书生,要让谁来干这个事呢?” 冼敬微笑道:“老师又不是什么都不懂!此番对战胡人,虽然不尽如人意,倒也能看出一、一新出之辈。挑出来,换个地方,让他先做!” “又要掰腕子了!人家傻啊?” 冼敬摆了摆手,道:“老师会与郑侯他们协商的!只要各家有将帅之才,绝不压抑!” 祝缨道:“为什么不先与他们商议?你们任过地方,知道地方上的积弊,做事有分寸。军中事务你们又懂多少?不摸一摸将军们的底,不问问他们的心,就动手?” “你要早早与他们讲,他们必是不肯接受的。又或面上糊弄过去,没几天故态复萌,真要用的他们的时候,有不顶用了,不知道要拉扯到什么时候去。 他们或许还要从旁的地方,譬如地方上的兼并等事再生出事端,令人无暇他顾。直指中心,让他们知道厉害,才有得谈呢。” 祝缨道:“刀架在脖子上了,傻子都知道有危险,靠骗是不行的。这些人,不、不必他们,我现在就问你,若有人上表,哦,不,只传些流言。陈相公急流勇退,刘相公闲云野鹤,施相公一十年太平宰相。王相公为何恋栈权位?王相公要如何应对?不,他连答话的人都没有!因为没有人当面问他。” 整王云鹤的办法,祝缨都能想出来许多种。别人,就更不会留情面了吧? 冼敬道:“我倒说,一切都准备好了,让他们结结实实地吃一场大败仗,他们不改也得改、反对也无用了。都死在大战里,还省了许多事呢!正好换上些好人来!可老师说,那是要拿将士的性命来换的。兵败之后,边境百姓又能有多少人可以活命呢?纵活下来,有多少□□离子散?多少人伤病残疾?多少人被掳为奴隶?” “与其损百姓军士,不如损我,”冼敬悠悠地说,“老师是这么说的。” “确切吗?你们关于军中的消息,知道得确切吗?”祝缨认真地问。 冼敬道:“窦朋都快气疯了,他查的。大军行进得埋锅造饭吧?甭管要了多少钱粮,吃饭的人就那么多。派个人,途沿一问,空饷多少就知道……” 其他的以此类推,在朝廷的地面上,对自己人防备不深。窦朋又是个精明能干、见微知著的人,查出来也不难。窦朋知道事情不简单,没有当面质问冷将军,只是暗中扣他抚恤之类,背后却给王云鹤说了。 “他还真是聪明。” 冼敬道:“他肯掀这个盖子就不错了,多的是糊弄过去的人!”说着,不由切齿。他以前也干过户部的,当时没尚书,他一个侍郎管户部,觉得自己尽心尽力,管得效果还挺好。哪知下面也是糊弄他,现在这个局面,冼敬自觉脸上不好看。 如果让冼敬遇到这件事,他或许也能查出来。但是没遇到,他也就不知道。祝缨明白这个道理,但没心情安慰他,只说:“这一关不好过。” 冼敬道:“所以拜托你啦,我知道老师是会得罪人的,咱们能给他转圜一下不?” 祝缨道:“转什么转?不如把实情对他们讲了!挑明了,要么身死家败,要么就认真起来。不过据我看,难。” 冼敬道:“那可也没办法了。对上了就对上了吧,总也无愧于天地了。” 祝缨道:“我明白了,我会尽力同他们讲的。” ———————— 与冼敬道别之后,祝缨没去见郑熹,他等了一等,拦下了面圣完的王云鹤。 王云鹤微笑道:“怎么?” 祝缨道:“我才见了詹事。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说了什么?” 祝缨简要复述了一下兵制上了问题:“郑侯他们刚才还在政事堂,我先去对他们讲。” “你站住,不要动。冼敬糊涂!该我说的,你能说什么?”王云鹤严肃地说,“你莫要管。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你要留下来。只是日后你与他们分道扬镳的时候,不要太伤心。” 祝缨怔住了。 王云鹤笑笑:“你呀,心太软,得让岁月磨一磨才能出锋刃。” 祝缨道:“您还当我是孩子?” 王云鹤道:“冼敬对你说什么了?” 祝缨道:“您要抢时间。” 王云鹤笑了:“他也不懂!我可以告诉你,不会马上就动郑、冷等人大战在即,临阵换将已是不妥,何况这样大动干戈?动,也不会马上动边军!募兵不过试行,数目也不会太多。但有这么个说法,我就可以逼他们自己整肃!让他们能够应付马上要来的一战。”打完了再动。 祝缨放下心来,对王云鹤笑笑。 王云鹤却不笑了,他缓缓地往政事堂踱了去,胖胖的背影越来越远。 “我不会伤心啊。”祝缨喃喃地说。 王云鹤回到政事堂,冷将军等人仍在。王云鹤毫不尴尬,先与郑熹等人打过招呼。再质问冷将军:“军中积弊,究竟如何?” 冷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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