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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老夫人活得更得劲儿了,至今仍然很有精神。 之前祝缨身份不够,与冼敬之间的交集并不多,她往王、刘、郑等处去得比如频繁一些。冼老夫人以前每年做生日,冼敬也没往她这儿送帖子,她家在张仙姑还在京城的时候,也没那个脸往冼家去蹭。 今年冼老夫人做整寿,祝家又上来了,这个生日祝缨是必得去拜寿的。可惜她没娶个媳妇儿,没个女眷往冼家内宅去拉关系。只好先送了寿礼,再到生日这一天往冼家拜寿去。 老夫人这个生日一做就是三天,祝缨是在正日子过去的。到了一看,王云鹤本人没到但是家里送了礼,王家女眷也去了。祝缨又在这里看到岳桓、余清泉等人,看余清泉的样子,与冼家颇为熟识。 祝缨先对冼敬说恭喜,冼敬也笑道:“父母康健真是人生莫大的喜事啊!来,这里都是你认识的人。” 除了他的师门之外,冼敬又为她介绍了詹事府的许多官员。詹事府至今没有满员,约摸只有七、八成的人,看起来这些人今天来了一大半,大概除了留守当值的,都来了。当年郑熹做詹事的时候,且没有为祝缨这样仔细地把每一个人都介绍给她。 祝缨将这些人一一记着,将名单上的人一一与人脸对应上了,心里对他们也都有了一个评估。政事堂为凑这伙人可也费了不少力气,有青年才俊,也有老成师友。似郑侯这样的人都不曾亲至,也只是府里女眷过来与老夫人道贺吃寿酒。 冼敬特意为祝缨介绍了一个人:“这是吏部的穆侍郎,你们朝上常见吧?” 祝缨笑道:“是啊,可惜无缘深谈。” 穆成周对祝缨倒很客气,说:“我也想找机会与大理好好相交,只恨无缘。” 冼敬道:“相逢即是有缘。” 祝缨道:“原来这缘是结在你这儿了。” 冼敬笑道:“可不是!” 互相恭维了几句之后,便又要起哄去对给老夫人拜寿。 男丁外客,拖拖拉拉地老夫人跟前凑不好,大家看看人凑得差不多了,一同去给老夫人作个揖。老夫人也起身还礼,道:“生受诸位了。” 女眷、女客们都在帘拢后面指指点点地看,这个是你家的、那个是我家的、那个年轻的后生是谁?这位大人看起来好生威武之类。伴着乐声,好生可爱。 拜完了寿,老夫人让冼敬:“好生招待客人们。” 冼敬应了,忙请客人到前面落座入席。 穆成周笑着对冼敬道:“詹事今日面子足足的。陛下、殿下都有慰问,又这般高朋满座。” 冼敬谦逊地道:“既为家母欢欣,又自觉惶恐。” 岳桓道:“该为老夫人贺一杯!” 祝缨拿起杯子来,一个小厮凑了上来,低声道:“詹事吩咐了,大理饮蜜水。”说着,给祝缨倒了一杯蜜水。旁人都不知道她喝的是什么。 祝缨笑道:“他倒乖,我要是误饮了,今天他这席就开不成了,我必闹席。” 祝缨与冷云坐得近,冷云听了这一声,凑过脑袋来说:“哎,哪天能闹了,我必请你喝一杯,咱们一块儿闹一闹?” 祝缨道:“您的破绽太多,我怕第一个闹您。” 冷云“切”了一声,又说穆成周:“轻狂样儿。”然后指着时悉,说,穆成周还不如时悉。 一杯蜜水下肚,外面忽然攘动起来。冼家门上的管事跑了过来:“大人!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到了!” “嗡”,议论声起,众人纷纷起身,与冼敬一同迎接太子。 太子是与骆姳一道来的,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从众人面前过。太子先还了半礼,道:“今天都是为老夫人贺寿来的,大家莫要主次不分呐!詹事,还请为我夫妇引见老夫人。回来我再与大家满饮一杯。” 众人也都应下了。祝缨看一下太子,觉得他比以前内敛了一些,她的目光与太子的撞上了,她先低头致意,太子也点了点头。再看骆姳时,见她的样子似乎长高了一点,但仍然是个略显弱瘦的姑娘,想来在宫里也没个什么能让她长得壮硕的机会。 两人都着便服,看着仿佛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兄妹一般,只除了骆姳的发式已经改了。 冼敬请太子夫妇到后面去,穆成周笑道:“詹事好大情面!便是我家要做寿,太子也未必来呢!” 众人也只好跟着附和,说是太子礼贤下士之类,又有人说穆家老夫人做寿,太子必定是关心的。一些敬陪末座的小官儿腹诽:真不愧是老大人们,这样圆滑的话也能说得出来,换了我,一不小心,说出来的话不是显得詹事家轻了就是显得皇后娘家轻了。 冷云又忍不住跟祝缨说:“哎,太子这个小媳妇……啧啧!” 祝缨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冷云道:“倒也是,做太子妃,她也不亏,太子就更不亏了。” 两人碰了一杯,冷云问:“你那儿也忙得差不多了吧?” “要干嘛?” “万一,我是说万一,鸿胪寺有点儿麻烦事儿,你可得帮忙。” “冼詹事家的席上,您就特意说这个?” “借他的席请托你,不行么?” “行。” 冷云又嘀嘀咕咕地:“沈瑛就是个样子货,李彦庆倒是能做事,就是慢点儿比你差点儿。还好有一个赵苏。” “他也才上手。” “我瞧着不错。”冷云对赵苏的观感还不错,又夸了两句。 祝缨对他道:“今年您留意一下胡使,上次胡相来使,看着不凡。” “哎哟,你说不凡,那就是真不凡了。”他们是私下说话,就不是客气地夸夸了。 两人没聊两句,祝缨才把一条鱼的鱼腹扒拉吃完,太子出来了。 冼敬与太子谦让一番,俩人上面坐了,骆姳是留在了内宅。太子笑道:“实在对不住,原先在赵邸时,许是我年轻,往出赴宴,大家都还自在。如今长了几岁,再出来就是给人添麻烦了。” 冼敬忙说:“蓬荜生辉,岂有麻烦的道理?” 太子道:“也好借府上老夫人贺寿,回来顺道去探望安仁公主。老人寡居,晚辈难免挂心。不是故意来给大家添麻烦的呢。” 最后一句语调俏皮,听得人会心一笑。 祝缨对冷云道:“太子这是,练出来了啊。” 冷云诧异地道:“练?他以前就这样的。” “是吗?”祝缨心里也很诧异,因为太子之前给她的印象不是这样的。 冷云道:“不过说起来,自打先前七郎为那一位扛了罪过之后,就再没有太子出宫的事了。这位能出来,到底是年轻人啊!也是,该趁着年轻出来走走,以后长大了,就不得出来喽!” 祝缨心道:你也练出来了。 他两人嘀嘀咕咕的,一旁鲁太常也凑了一凑,问道:“殿下与主人在上,你们在嘀咕什么呢?” 冷云因骂卞行的事,心里对鲁太常稍凑近了一些,两人此后面上都过得云。鲁太常对太子并不了解,但想起冷云的出身,于是也凑了一凑。三人凑到一起,祝缨道:“说太子以前就是这样,我瞧着许是初做太子有些不适应,现在适应了。” 鲁太常道:“那是幸事啊。” 太子又与几位大臣聊了一会儿,拿着酒杯下来与数人喝了一杯,冷、祝、鲁三人占了九卿的三分之一,他自是不会忽略的。太子道:“借老夫人一杯寿酒。” 冷云笑道:“我不管是什么酒,您要喝,咱就喝。” 祝缨对鲁太常道:“那咱们也陪一杯?” 鲁太常笑道:“这是自然!” 太子道:“我既是扰了太夫人寿酒,又扰了你们的雅兴。” 祝缨道:“他们我不知道,我向来是雅不起来的!殿下只管扰,我与鸿胪就爱闹。” 冷云怪声道:“别拉上我!我多么正经的一个人。” 听得人都笑了。 客人既多,太子也不能与每个人都喝了,最后是公共让了一杯酒,回席与冼敬略坐了一会儿就说得去看安仁公主了,再不走天就要晚了。派人去后面把骆姳也请出来,两人又一同去了安仁公主府。 留下一府的宾客议论,祝缨见穆成周还在说冼敬面子大,心道:太子都有数,您老倒没数了。 祝缨捏起桌上的一颗果子,啪一声,把余清泉的帽子给打歪了。余清泉四下张望,祝缨对他招了招手。余清泉忙奔了过来,祝缨道:“快想个办法叫他闭嘴!过犹不及,这是做寿呢!” 余清泉道:“他怕是不肯听我的。” 祝缨道:“呐!找点儿事做!” “吃都堵不住他的嘴。”冷云嘲笑道。 祝缨对余清泉道:“这家是王相公学生,做寿也得有点儿斯文气吧?你去,招呼大家写贺寿诗嘛!” 鲁太常惊讶地道:“你也擅长此道吗?以前可没听说啊!” “我只刚背完了韵书,会写个屁啊!”祝缨说,“不说了,要是开始了,我得逃!不行,不能逃,哎,你快点,给我写一个你再去!” 她拽着余清泉,让这个倒霉蛋给自己代笔了一首再去起哄作诗。 余清泉无奈,先写了个给祝缨,又被冷云要求代一笔。幸亏鲁太常不用,余清泉交了两篇诗谢之后,装醉说:“今日贺太夫人寿,我有一诗!请诸位鉴赏!” 把穆成周给打断了。 ———————— 贺完冼老夫人的大寿,天气愈发的凉快了。 秋天很快过去了,祝缨在京郊没有刻意的置地,单以项安等人给她的经营,这会儿也开始能收许多租子了。 眼看新粮入仓,各地的刺史们也陆续地入京了。 京城权贵的门上也愈发的热闹了起来,到这个时候,祝缨就尽量不往丞相家跑了。她往刘松年、陈萌家去的次数略多一些,偶尔也去一下施鲲家。 刘、陈还罢了,施鲲道:“往年不见你这样往我这里来,如今别人都忙着正事儿,你倒还记着我这个糟老头子。” 祝缨道:“不瞒您说,我也是没地方去了。他们对我说,我如今不比往日了,总在自己家里不出来见人不好。我寻思着,我能去哪儿呢?我就来了。” 施鲲哈哈大笑:“你会没地方去?只要你想,宫里也去得?” “我天天在宫里,就盼着休沐。” “滑头。” 祝缨在施鲲这里常说些趣闻,施鲲道:“哎哟,你那王相公怕是要有一番动作,真心疼他呀,就尽力劝劝他。我常佩服去了的陈相公,那是个厉害的人啊,他能退得下来。你看看我,做了二十年丞相了,现在想一想,自己都后怕!太长了,不好。” 祝缨道:“那可不是我的。要什么都听,就不是他喽。” 施鲲道:“可不是。” 争又指着院子里的树说:“瞧,到时候了,老叶子落了,暖春新叶子再长出来才是自然之理。” 祝缨道:“他是松柏。” “嗯,松柏长脚,先跑了。” 一老一少胡扯半天,祝缨再告辞。 回到息家里,却见鸿胪寺的张、范二官正在家里等着。祝缨有些诧异,问道:“鸿胪寺出什么事了?” 张生与范生对望了一眼,道:“为典客署的事情,请教大人。” 祝缨觉得奇怪,要说典客署有事处理不了,该是赵苏过来的,要不李彦庆肯定也不会忌讳亲自跑一趟,什么事需要这两个人来呢? 末了一听是排序的事,可现在番使还没来几个,有什么好排的?怎么也得到个差不多,或者真遇到难题了。 祝缨没说话,看着他们,终于,范生忍不住了,低声问道:“大人,刺史们进京,今年的贡生又来了,那……原来的,怎么办呢?” 祝缨道:“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贡生也是一年压一年的,要么轮着考试,就算考取了,也得轮着授官。京城里多的是游学求师、求名的书生、贡生之类。 范生低声道:“前两天遇着邹进贤了。” “他还在京城吗?”祝缨问。 “是。” “他让你们来问的?” 张生忙说:“那倒没有,只是前几天在会馆里遇到,又一同吃酒。他就是爱操心,看皱进贤的样子有些不得志,就……” 范生小声说:“邹进贤感慨同窗都做官了,自己还是一介白身,无颜回乡见父母。” 祝缨问道:“你们给他写包票了?” 范生忙道:“不不不,不敢的,没有的。” 祝缨道:“心疼同学了?你们想他怎么一逞志向?” 两人都说不出话来,祝缨问道:“他有什么志向?谁又没有呢?” “这……” “那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两人愈发答不出来,京城的能人太多了,邹进贤确实不出挑。可是京城的无知纨绔也不少,也不见他们就配做官了。 两人忙认错:“是下官唐突了!他……” 祝缨摇了摇头,又问:“你们就只有这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同学、同乡了?就认准他了?” 祝缨笑道:“你们看人的这个眼光,是走不远的。” 二人顿时汗如雨下。 祝缨道:“有功夫琢磨琢磨怎么把自己的本职干好,鸿胪寺闲得要发霉了吗?让你们干吏部的差使?” 两人大气也不敢出,直接跪下了。祝缨道:“行了,回吧。” 张、范二人战战兢兢出了祝府,一路回宿舍一路互相懊悔:“不该多这个嘴。” 范生道:“大人为咱们这许多同学都安排了前程,为什么落下邹进贤呢?大家也都是无名之辈呀。” 张生道:“快别说了,要不,咱们去请教一下赵?” “哪个?” “大赵。” 大赵是赵苏,两人于是备了礼物,往赵苏家去。 赵苏在家才换了衣服,祁小娘子好容易有了身孕,他能抽空早回家就早回家。张、范二人实在是打扰了这对夫妻腻歪。 赵苏只得出来见这二人,看到礼物又肚里奇怪:不年不节的,这是做甚? “这是做什么呢?” 张生道:“有事请教兄。” 三人到了书房,张、范二人将事说了。赵苏也仔细地听了,认真地问道:“你们欠了邹进贤的高利贷吗?” “这话从何说起?当然没有!” 赵苏道:“义父一定要为邹进贤谋个一官半职吗?” “当然不是,不过大家都是梧州出来的……” 赵苏觉得好笑了:“对啊,都是梧州出来的,义父可也不欠他的!我可没见着为自己的恩人认债主、派差事的!” 张生与范生突然明白了过来,脸也白了,赵苏道:“哪怕是卖东西,你也得告诉买家,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吧?他有什么不可替代?” 张、范二人魂不守舍,深一脚浅一脚地从赵苏家出来,回到宿舍,一宿没睡好。次日应卯做事也丢三落四。 赵苏看不下去了,将二人又叫过去训了一回:“还不将傻念头抛了去?你们也不欠邹某什么!” 张生苦道:“怕惹怒了大人。” 赵苏哭笑不得:“你光害怕就有用了?悔改要有悔改的样子,光心里怕、嘴里说有什么用?要靠做的!以后义父吩咐的事你用心办了,别自作主张,不就行了?你两个没做出个样子来,又要人如何相信你们?” 两人方才渐渐好了,再不敢提类似的事了。:,,.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iquzw789.org) 347. 行家 羊汤大饼 祝缨揣慢悠悠地在京城的大街上踱步,京城的大街比去年此时热闹得多了。各地进京的人数目虽然不多,却带起了许多的热闹。贡士们忙着拜访名人求推荐以及会友,官员们也借着这难得的机会往各处走动。 祝缨先远远地看了一眼老马的茶铺,见里面坐着不少人,她就不去了。又往大街小巷里慢吞吞地转悠。 一个毛孩子从她的身边风一样地刮过,祝缨身子不动,脸却往另一边看过去。另一边,一个略高一点的孩子正站在那里,一只手才从袖子里伸出两根指头等着她自己把荷包送上门…… 祝缨含笑站着,只觉得此情此景,十分可爱了。两个小子尴尬地站在了原地,顿了一下,高个儿的那个叫了一声:“撤!” 两人飞也似地钻进人堆,不见了。 祝缨笑了笑,她今天出门没带人,也没穿那些锦绣衣服,一身青衣,揣着小江写的稿子准备去冷侯府上碰碰运气。哪知路上有人找她碰运气来了。 太久不在京城的街面上混了,京城的小偷们也迭代了,都不认识她了。 她不紧不慢地跟着,慢慢地找到了新贼窝。这里不是茶铺,而是一间小小的门脸,卖些小食,门前一口大锅,锅里浪花翻滚,翻起一些絮状的脂肪筋膜,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肉汤的味儿。 一旁的木牌上写着:大碗八文,小碗五文,饼两文。 祝缨在门外棚下简陋的木桌上坐下, 里面一个弓着腰的中年人跑了出来,他肤色黝黑,穿一件油腻腻的围裙,撩起围裙一边擦手一边说:“官人要吃汤?要饼不?” 祝缨摸一摸腰间,抓出二十四枚铜钱来往桌上一放:“把刚才进去的那两个小子叫出来,陪我喝碗汤。” 中年人陪笑道:“官人说笑了,哪来的小子?” “掌柜的呢?” 中年人将她打量了一下,吸了口凉气:“官人稍待!” 进去里面,不多会儿,一个穿着整齐些的男子走了出来,他没有围裙,身上也不油腻,乍一眼看上去干干净净的。祝缨伸出手指往桌面点了一点,他也坐下了,陪笑道:“小人就是这里的掌柜,小本买卖,祖传的房子。不知何时入了官人的眼?” 祝缨知道,自己做官这些年,身上是有股“官”味儿的,只要不用心伪装,落到“贼”的眼里,就像贼在她的眼里一样——清楚明白。 祝缨道:“我离开京城的时候王相公才从京兆任上拜相没多久,才回来,不知道京城街面变成什么样子了,想找个人请教请教。您贵姓?” 掌柜的愈发不知道她的深浅,小心地说:“您客气了,免贵姓钱。” 几句话功夫,有几个人奔着他们来,到了近前看清了祝缨,脚步声又迟疑了。钱掌柜不动声色地要使眼色,祝缨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往那人那里一指,道:“你先顾他们。” 钱掌柜拱手道:“您是行家!请您里面坐。” “不用,我就坐这儿。” “哎。您稍待。” 他起身跑过去,将几个人嘀咕一回,再转回来,小心地问道:“不知大人是个什么意思?” 祝缨笑着指了指桌上的铜钱,道:“来喝碗汤,我汤呢?” “就来。” 他亲自去盛汤,刚才的围裙中年人袖子卷到肘上,一手一个提着刚才的两个小子拽了过来。祝缨一看,对两人和善地笑了,两人蔫头耷脑,祝缨道:“坐,忙了一早上了,吃了吗?”她又摸出十个铜钱,让拿五张饼过来,请两个小子一块儿吃。 两个小子看着钱掌柜,钱掌柜点了点头,他们才谢过了祝缨,伸手捧起碗来吸着热汤。祝缨也拿起一张饼,泡着肉汤慢慢地吃。吃完了,才对钱掌柜道:“您这儿味道不错。还有别处好吃的小食吗?” 钱掌柜陪笑道:“官人容禀,干小人这一行的,可不敢胡乱说出去。” 祝缨道:“好吧,那我自己去找,等到找齐了,我攒个局,请你们一同吃个饭。”说完,她又不紧不慢地走了。 京城的偷儿从此被她盯上了,不但偷儿,还有打架殴斗的狠角色、坑蒙拐骗捞偏门的,无不被她跑到窝点门口看两眼。被她撞上正在犯事儿,当场被看破是最轻的。最见效的是拐卖人口的,被她摸着了就招来京兆的衙役直接抄了老窝。也因如此,京城街面为之一肃,京城道上的人终于发现了——这是大理寺卿吃饱了撑的出来找事儿来了! 原本过年前是走偏门的人也跟着过年的好时节,今年被她这么一搅,好些人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总担心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 进入腊月,京城黑-道叫苦不迭:“本以为没了京兆尹能过个好年了,哪知来了个阎王!” 亏得还有人知道老马茶铺,钱掌柜是当贼的,与老马是一路,他这一行里最先就想到了老马。于是几个相熟的人公推了钱掌柜当头儿,一同找上了老马:“那位大人究竟想干什么呢?他老人家划下个道儿来,咱们也好有个数!咱们可不敢惹官家的人呐!” 老马也莫名其妙的:“什么?我也不知道啊!我这铺子从前头马老爹手里接过来时就金盆洗手了的!” 钱掌柜道:“你洗手了,可毕竟在道上混过,总要有些香火情的吧?不能眼看着弟兄们没活路呀!拜托老哥哥给问问?” 老马为难地道:“我这样的人,哪配登大人的门呢?” 钱掌柜道:“我们共同凑了份儿礼,不叫老哥哥你空手过去,怎么样?” 老马问道:“你们都犯了什么事?” “就是没有!”钱掌柜哭丧着脸说,“都是街面上干的营生。是,是有些偏门,可咱们就是吃这行饭的!出格的事儿是真的没干呐!就是两个小毛孩子不长眼,没认出菩萨真身来,不合下手,被识破了……” 老马听了就放心了:“那不碍的,以前也有这样眼拙的,大人也没有很计较。” 钱掌柜身后一个专干算命骗钱的神棍忍不住道:“我可没骗到他门上啊!!!怎么也被盯上了?” 他这一声,几行捞偏门的都蹿了出来,都说自己没跟这位头上动土,让老马好歹看面上帮忙打听一下。他们真凑了一份厚礼,让老马送去祝府打听。 老马硬着头皮,把茶铺暂关了一日,一脸上刑场的样子到了祝府门上。他也没有名帖,到了门上,张张口,不知道怎么说自己。门上的随从是跟着祝缨到过茶铺喝茶了,倒热情地招呼:“老马?你怎么来了?” 老马吞吞吐吐了老半天,把来意讲了。祝虎道:“哎?大人这些日子总爱自己到街上逛,我们还说大人干什么去了呢!你进来坐!” 把人让到门房里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老马坐卧不宁,直熬到祝缨在街上又揪住了几个倒霉蛋,然后一身轻松地回家。 ———————— 祝缨踏进大门,老马从门房里蹿了出来。胡师姐“锵”一声,佩刀抽出来一半。祝缨道:“是老马。” 老马抹了一把汗,弯着膝盖就要跪下,道:“大人。” “起来吧,里面说。怎么来了?” 老马手足无措地看看脚边的礼物,祝缨道:“这是什么?你妹子家才安下来,拿这些做甚?” 老马躬身凑了上去,道:“不是我妹子,她在家收拾些野菜腊肉,要过两天才送过来呢。” “又不跟她要这个!一年到头的不容易,送礼,拿得出手的,自己就要肉疼。拿不出手的,脸上又怕不好看。跟我还弄这些做什么?” 老马忙说:“要的要的,一片心,您不要是您心地好,我们不能没良心。这个是小钱他们……” “哦?” 老马斯斯艾艾地:“他们说您到街面上转悠,他们有些怕。大人……” 祝缨与他一面往里走,一面问:“什么?” 两人到了小厅,祝缨坐下,指了指下手的位子,老马斜着身子坐下半个屁-股,才说:“道儿上这个鬼,是怕官府的。可是叫他们怕得太过了,就怕有亡命徒。您是金贵人儿,不合自己冒险的。有什么话叫下头人传去就行了。” 祝缨道:“没找你,就是让你安心过日子的。我与他们另有账要算,你不要总往里面掺和,过你的日子吧。你说的事我知道了,回去吧。把他们的东西带走。” 她已经很久没有跟京城的黑-道直接打交道了,十几年过去了,道上都换了一批人了。真老马都死了,她还死盯着茶铺收集消息,容易耽误事儿。且京兆府现在还没个正经的京兆尹,就算有了,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接下来她要在京城混,朝廷上的局面也不太明朗,在街头巷尾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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