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疼爱与愧疚交织成复杂的目光:“心肝儿啊,咱不提这个了,还像以前一样,奶奶疼你好不好?” 哪怕她恶语相向,都不会比这样的疼爱更像刀戳进林语熙心口。 她攥紧拳头,用尽力气也抑制不住胸口的起伏,热泪从眼眶奔涌出来,成串地落下。 “我看见二叔手上的痣了。”她哽咽着说,“绑架我们的那个人,虎口的痣我一直都记得。” “是二叔杀了我爸妈,对不对?” 老太太的身体颤颤巍巍地站在那,好像有些站不住了,手往旁边摸索着,跌坐到沙发上。 真相好像隔着一层半透明的纸,蒙在林语熙的眼前,那张纸脆弱得一戳就破,可当真戳破的那一刻,她还是感觉到了窒息。 周晏京沉默地起身向她走来,引她到沙发坐下。 他坐到林语熙身旁,握着她的手。 林语熙扭头看他,他抬手,温热的指腹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我陪你。” 老太太看着他们两个紧握在一起的手,心中百转千回。 这两个孩子啊,一个比一个倔,明知道可能会撞得头破血流,还是硬要往前。 良久,在他们无声而执着的坚持里,老太太终于艰涩地开口。 “我和你们爷爷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们俩一样,心里有对方,但总是闹。他心高气傲,我被家里宠着长大,也是一身牛脾气,一吵架,有话不懂好好说,怎么戳心窝子怎么来。” “有一年,我们闹得尤其厉害,他不想看见我,自请去京北分行驻扎了半年。他在那生了场大病,他的秘书嘘寒问暖,贴身照顾。他总说我野蛮,见着人家那么温柔小意,一来二去就动摇。起初还惦记着家里的我,知道我性子不会容忍,不乱来。后来他休假回霖城,我看到有人帮他缝了贴身的衣服,一问,和他争吵起来,他怒气冲冲回了京北,晚上喝醉,就和那个秘书有染了。” “他觉得对不住我,从京北调回来,事事忍让,同我说话也温声细语。他那人,也就长得好看些,脾气一改,我看他顺眼多了。过了八九个月,那女人上门,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来谈条件。” “你爷爷跟我坦白,我们那时不兴离婚,我爹为我出气,把他打得命都没了半条。他也知错,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一晚上,两条腿差点冻坏。” 老太太说得简略,林语熙却很能感同身受,当你发现你爱的男人背叛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她生在这个时代,伤心了可以选择离婚,奶奶那个年代,离婚这两个字却是洪水猛兽。 她记起上次奶奶昏倒时说的那个梦,原来她气爷爷找小老婆,是真的曾发生过。 那秘书很有心计,当初发现怀孕就消失了,生完才回来,想母凭子贵,换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最后到底是败给周家的雷霆手段,拿了一笔钱永远消失。 孩子抱回来,是老太太一手养大的。 “我给他起了名字,教他写字,送他上学,除了不是我亲生的,跟亲生没分别。我许他进了亨泰,在启禛手底下做事,想着他们兄弟两个互相扶持,一起守好亨泰。” “可这孩子偏偏像他那个妈一样,善于钻营,一心想争一争。说我不公平,凭什么把亨泰交到启禛手里,却不交给他。” 老太太长长幽幽地叹了口气,她把他当亲生儿子来疼,但替别人养了一辈子孩子,再把家业拱手让人,那她真应该把普陀山上的菩萨挤下来,自己去当! 周弘礼野心勃勃,一心想争过周启禛,直到后来,他从别人口中听说了自己的身世。 他既耻辱自己私生子的身份,也怨恨老太太的“偏心”,他觉得所有的不公平都是因为,他不是她亲生的孩子。 他更加处心积虑地争权,大肆收买人心,处处给周启禛添堵设陷阱。但无论是周老爷子的支持,还是周启禛多年来在亨泰稳固的位置,他始终不能撼动。 那段时间的内斗已经影响到亨泰的发展,周老爷子盛怒,革了他的职,把他赶出亨泰。 也是因此让周弘礼走向了破釜沉舟的一步。 他绑架了为亨泰银行开发设计系统的林盛,逼迫他利用自己的权限篡改账户。他想送周启禛一份轰轰烈烈的大礼,让他在上千万储户的讨伐中不得不下台——为此,不惜献祭亨泰数十年积累的声誉。 但他低估了林盛的道德与良知,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为了一己之私,不计上千万人的死活。 没有任何人想到,他会心理扭曲到这种地步。 周家人得到消息时,林盛和叶蔷已经被杀,周老爷子气得当场心梗发作,送医抢救了几天,最终还是回天乏术。 第227章 我永远不会停止爱你 林语熙有点喘不上气。 空气里的氧气都去哪了? “所以你……所以你们早就知道?” 她神色有点恍惚,看着对面,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的父母之外,最疼爱她的长辈。 “你明明知道是他绑架了我们,是他杀了我爸妈,为什么不告诉警察?为什么警察来调查的时候,你们要隐瞒?”林语熙语速很慢,声音也是轻的,“就因为他是你们周家的人,就可以手握三条人命,也不用负责吗?” 她一声声的质问,让老太太心如刀割:“乖孙,是奶奶对不住你……” “你别这么叫我!”林语熙的反应忽然变得激烈,“我没那么好命做你们周家的人。我唯一的幸运,是我爸妈拼了命才让我逃出去,否则我早就死在他手里了。” 老太太眼圈红了:“你不认奶奶了?” 林语熙的眼泪一下就滚下来,她手指攥得太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才能控制住声音的颤抖。 “我认你,谁认我的父母?二十年了,他们死得不明不白,你们包庇凶手,和凶手有什么区别?” 周弘礼在亨泰时制造了不少麻烦,周老爷子的突然离世更是雪上加霜。 林盛夫妇的案子将亨泰推到了风口浪尖,一旦真相被曝光,周家名誉受损不说,大众对亨泰银行的信任度也会直接降到最低点。 客户的信任是一个银行生存的根基,一旦信任崩塌,亨泰八十年基业就会毁于一旦。 本就是风雨飘摇之际,周家自然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 可是这些权衡,这些利弊,跟一个无辜失去父母的孤女有什么关系呢? 这不是林语熙需要去谅解的事情。 老太太没有为自己多做辩解,她潸然落泪,不停地道:“奶奶对不起你。” 她把林语熙带回周家,二十年来把自己关在普陀山念佛赎罪,也不能让她心里对林语熙的愧疚减轻一点。 林语熙难受得无法呼吸,她不再去看老太太满是自责和歉疚的脸,像要逃离什么可怕的地方,她快步地、几乎有些仓惶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周晏京在一种难捱的憋闷中起身,打开面向花园的那扇窗。 午后的空气带着真实的暑热和干燥直面而来,冲击着房子里常年恒定适宜的温度。 他在这一刻理解了从小父母对他的防范和阻挠,他们害怕他成为第二个周弘礼。 林语熙的身影从侧门出去了,她走得很快,像在被什么追赶。 她用手背蹭了眼睛,今天她流了很多眼泪。 周晏京本能地想要抬脚,走过去把她抱到怀里哄一哄。还没抬起便止住。 老太太难过的哭声从背后传来,边哭边骂:“都怪你个死老头,造孽……你死了一了百了,什么烂摊子都留给我,小熙不认我了,你看我下去不弄死你!你个王八蛋,三条腿的癞蛤蟆……” 周晏京取出方巾递给她,往常总爱跟她逗趣的人,今天沉默得出奇。 老太太擦了擦眼泪,抬起脸,问他:“不让问你非要问,叫小熙知道这些,徒添伤心。现在后悔吗?” 后悔吗?把真相摊开在她面前。 “后悔。”周晏京说,“但我必须这么做,你们欠她一个真相。” 老太太哑着哭腔道:“你去看看小熙。别让她自己难过。” 墓园坐落在清幽的南郊,天色慢慢暗下来,林语熙坐在墓碑前的地上,看着照片上年轻的夫妻发呆。 眼前如走马灯,一幕一幕闪过她六岁之后巨变的人生。 一门之隔小姨和小姨夫的争吵、福利院被小霸王摔坏的平安扣、在周家如履薄冰的日子…… 奶奶笑眯眯的脸、抚摸她的粗糙而温柔的手、她叫她“乖孙”,总是在周晏京欺负她的时候教训他…… 闪过最多的是周晏京。 他清俊好看的眉眼、逗她时欠揍的样子、他怀抱的温度和冰岛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林语熙后知后觉地明白,程振为什么说查到凶手对她没好处。 因为会彻底打破她现在的生活。 如果代价是失去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那么还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地去追求真相吗? 林语熙忽然也迷惘了,她是不是真的应该安安分分待在那面鼓里,继续做她的周太太? 粉饰太平,也许好过戳穿后的兵荒马乱。 南郊的空气比市区好很多,周晏京站在路边,问老刘借了支烟。 老刘犹犹豫豫从兜里摸出自己的便宜货,想劝,但做司机的劝老板别抽烟,那不是僭越吗。 他委婉问了句:“您不是跟太太在备孕吗?” 周晏京一张英俊的脸寡淡如水,半点表情都没有,说:“不抽会死。” “……”老刘赶忙把烟递给他,又拢着打火机给他点上。 周晏京咬着烟,猩红的火光明灭,老刘是老烟鬼,口重,烟草的味道直冲喉管,干而涩。 他眺着远处苍青山林,天色从昏黄到幽蓝,通向墓园的台阶已经快要隐入黑暗。 天快黑了,上面的人还没下来。 周晏京碾灭快要燃尽的烟,抬步走上去。 林语熙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林立的墓碑在幽昧的天色里有些渗人,四周安静出奇,她本能地害怕,却没有离开的打算。 好像在用这种方式徒劳地惩罚自己,以此向她的父母忏悔。 周晏京找到她时,她坐在黑暗的墓碑前,像入定了似的一动不动。 他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她毫无生气的脸:“回家吧。” 林语熙听话地随他站了起来,跟着他走过那一排排肃穆静默的墓碑,从台阶往下走。 那天的问题周晏京问错了,不是她选不选择离开他,是他有没有资格让她留下。 此刻他很想问她一句,如果他抛下周家的一切,能不能和她在一起? 但他知道不能。 他从小享受着周家优渥的家境和特权,他的身体发肤,他的才华,他的能力,乃至于他的人格,都来自于他的父母,来自于周家的培养。 那些都建立在林盛夫妇的死亡之上。 是他们的血肉滋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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