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她仿佛又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孩子,稚子在风中落下护城河,头砸在河壁,粘稠又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小手、他的小脚淌进水中。 这一次她看得那样清晰。 当年的雨太大了,大得她找不到人,一个人越走越远,越走越悲,看不到天亮的尽头。 如今舒妃有孕四月,即将受封,想来孩子也迫不及待要出来了。 满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陪她走着这条路。 去太医院又一次拿了安胎药,两人这才原路返回华阳宫,同时也碰见桂嬷嬷手上新鲜出炉的花骨脆饼。 内殿内,舒清正架着绣架绣手帕,得见她们回来,这才放下手中的事儿,缓缓道:“姜月,四月香又快燃尽了,你却不知多做一些?” 满初边进殿边笑着说话:“回娘娘的话,奴婢姐姐正是回安乐殿去制香去了,中途遇见奴婢为娘娘拿安胎药,这巧才一起回来了。” 舒清这才松展了眉目:“这香本宫闻之甚是欢喜,太医也说对孩子极有益处,圣上和太后娘娘那边的雾香可有送去了?此事也是不能耽搁的......” “奴婢明白。”姜藏月神情淡淡。 “既是明白就好,无事便回安乐殿去,此处有桂嬷嬷即可,其余香也多做些。”舒清一边让她点燃四月香,一边使唤桂嬷嬷将花骨脆饼拿来些。 桂嬷嬷弓着腰,笑:“老奴就是知道娘娘喜欢这个,今日还放了蜜,最是清甜。” “是么?”舒清眉目间带上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莫名愉悦之色。 姜藏月和满初退出华阳宫,重回了安乐殿。 安乐殿的青石板经过风雨多了几分落叶萧条,她拿了扫帚静静清扫,满初就找了筐子跟在她后面,她扫满初就装。 姜藏月于院中有些出神。 眼前一时是四门九死一生的厮杀,一时是长风吹过的长安候府。 府上总是欢笑打闹的,娘亲惯常会包皮薄馅儿大的饺子,那饺子盛在青釉仰莲纹瓷碗中煞是好看。 “姜策姜永多大的人了,你们别带坏了月儿,到时候得跟她三姐蔓蔓一样泼猴儿!”娘亲总是笑着招呼:“练武身上都是些泥水,小心你们爹爹回来了揍你们,赶紧的吃饺子了!” 姜策姜永一边一个拉着她往回跑,接着都挤在娘亲边上,拉着她一块儿进屋,捧着饺子一人一碗叽叽喳喳。 刚坐下姜彬安带着姜藏蔓也从街上买东西回来了,大哥姜策挑眉:“爹爹为何只带蔓蔓上街?咱们三个都是送的?” 姜彬安闻言笑了,还没说话娘亲没好气提起他俩的耳朵:“你们多大蔓蔓多大?便是要进学才去买笔墨纸砚,你们若是也能勤奋好学,还用得着这般操心?还不如最小的月儿呢!” 两人笑着连连告饶。 “吃饺子了!” 姜藏月这一次目光落在了永芳殿和崇明宫上。 而今从桂嬷嬷口中也能拼凑出一个大概了。 长临二年,长安候府谋朝篡位的名声板上钉钉,灭九族之前,大哥被枭首,阿姐中了乱刀,兄姊死在了舒妃及舒家老媪手上。 皇后娘娘因着当年舒妃受宠,即便看见了舒妃动手,也选择替她隐瞒过去,使其破腹取子,扒皮制鼓。 但皇后究竟是怎么将绣了一半的龙袍放进了府上,得了谁的指使,领了谁的命令。府上除却自家人,便只会有当年羽林军职位的兵将才会出入汇报。 也就是说灭门之前,羽林军中就有人被收买,将龙袍神不知鬼不觉放进了娘亲屋中。而这人必定是父亲母亲都双双信任之人,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这般顺利,也不会有人伪造谋朝篡位的证据,这般雷厉风行盖棺定论。 这十年间,朝堂之上,文臣武将,有谁升职,又有谁得了位? 兄姊死后,姜永及姜萧氏姜藏蔓都被带进了廷尉府,之后再无一丝消息传来,只道九族诛尽。 姜藏月瞧着安嫔的永芳殿。 安妙栗是安永丰唯一的女儿,她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廷尉府为纪鸿羽一人办事,便是灭门,也当看见尸首。 可后来她去打听过,坊间传言姜氏一门死尽了,但除却兄姊的尸首在舒府,旁人的没人说得清。 姜藏月掌心间有了血迹。 其余尸首该在何处,是廷尉府亦或是姜氏还有人幸存,是以进了廷尉府销声匿迹? 纪鸿羽害怕长安候府功高盖主,只手遮天,他会轻易放过? 父亲当真死在了先帝庙宇的铜雀台? 她若是没看见,就算不得真相。 满初倒了满篓子落叶回来,瞧见姜藏月掌心之上的血迹蜿蜒滴落在地,连忙取了止血散,语气同样很轻:“师父,汴京如今除了五十万羽林军,宫廷内还有五千禁卫军,安嫔身后是廷尉府爪牙,皇后身后是丞相府,咱们不能冲动。” “小不忍则乱大谋。” “忍?”姜藏月眸子越发清醒,长安候府当年无辜的尸身堆在一起,甚至都分不清谁是谁。 分不清谁是谁的父母,谁又是谁的儿女。 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不过多了一份仇恨罢了。 兄姊被破腹取子,扒皮制鼓,只因一只手镯,便是到最后那手镯也被一脚踩烂,不得人惜。 姜策被枭首,姜永姜藏蔓及姜萧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姜彬安年少受尽苦楚,青年封候拜将,却冠上谋朝篡位魂碎汴京。 不过只是因为帝王疑心! “师父......”满初只瞧着她。 青衣少女突兀笑了,若盈盈秋水,淡淡青山。 她只看着远处的红墙黛瓦,宫巷古树。 落叶纷扬,荡开水波。 “美人骨,温柔乡。” 她手中落叶悄然间成了粉碎:“亦可杀王侯,灭将相!” 第36章 慈悲 舒妃封赏的日子越发近了。 这日,姜藏月带满初拿着香料从华阳宫回来就瞧见了一脑后各编着两条小辫儿的蓝衣圆脸少年撅着腚在内院里忙来忙去,手上拿着圆润的鹅石似乎是要砌一方养锦鲤的水池子。 她二人只道是纪宴霄的安排,便也抬脚进院。 圆脸少年瞅着她俩的脚,顿时就炸了:“姜姑娘,满初姑娘,路上不能走,还没修好有泥洞啊。” 满初无语瞧着自己满裤腿儿的泥,忍不住回嘴:“你是哪宫的工匠?有泥洞你不会找个栏杆框起来,衣裳不难洗吗?” 圆脸少年一脸冤枉,直嚷嚷道:“那我昨日就跟满初姑娘说了,你只顾着低头吃东西,还连吃了三个鸡腿,嘴里说着知道了会告诉姜姑娘,今日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满初突然停住,好像昨日是有这么回事? 殿下昨日是带了一个叫庭芜的少年回来,说也是安乐殿的人,恰巧昨日她忙着去扛和喜宫的雪仪,竟一转头把这事儿给忘了。 姜藏月瞧了一眼内院中那一排长相潦草,让人难以入眼的东西,只顿了顿问:“这也是殿下让种植的?” 庭芜挠头笑,分外热情看着姜藏月:“那是我喜欢的,名唤猪头花,这不是长得奇怪才有种植价值嘛。” 那花长得有鼻子有眼的,三个窟窿似乎下一秒就会一起叫出声来。 她着实不会欣赏。 满初将腿拔出来,结果又溅了泥在庭芜衣裳上,后者崩溃:“啊啊啊——鞋子!衣裳!全部都要洗了!” 片刻后,满院都是泥脚印,庭芜猝。 姜藏月见此先回了屋换一身衣裳,这才找了庭芜:“近来舒妃娘娘即将封为舒贵妃,安乐殿想来是有一段清闲时日,你可知宫中妃嫔晋升贵妃有哪些礼仪服制?” “升贵妃?”听了这话,庭芜眼前一亮,手上的鹅石当即就飞进了池子,人也过来歪过来八卦了:“姜姑娘说别的我可能不清楚,但宫里的事儿我早就了解过了。” “这宫里的女人对于宠爱和位份一事,那可是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不过说来升贵妃最重要的就是金册金印及祭天酬神了。” 姜藏月顿了顿:“是什么?” “圣上册封都会有一个在受封者面前宣读封妃册文的议事,连同印玺一起给被封人,称为册封。”庭芜越说越起劲儿:“不过地位高的有金册金印,像是贵妃并非封后,所以有册而无印。” “念过那劳子册文之后就是祭天酬神了,舒妃娘娘有了身孕应当没那么繁琐。但按流程来走的话,应是以香火酒脯,行参神礼,行供献礼,行侍神礼,告大小诸神,反正就是说一些杂七杂八的好话,鬼知道神能不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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