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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中神色变幻。 明赫激动嚷道,“韩非别守着那个蠢货韩王了,快答应我家大大留下来吧,我们共建和谐法制秦国!” 嬴政轻轻拨了拨他的小脸,倒是个爱操心的小崽。 但这份对怀中稚子的慈爱,在他再次将目光转向韩非时已稍纵即逝,再看不出半分端倪。转变不过瞬息之间,落在韩非眼里的,依然是那位渊渟岳峙的强秦之主。 只听他清冽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第7章 韩非缓缓抬眼与嬴政对视,心头因对方欲“废分封”带来的震惊激动久久未平息,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蛊惑着他—— 去吧,去投奔秦王,他才是你寻觅多年不得的明君!放眼当今天下,只有在秦国的朝堂,你才可以尽情施展满腔抱负,不必担心小人进谗言,无须担忧君王朝三暮四,去吧... 又有另一个声音在激烈反抗着:不,你韩非生是韩国之人,死是韩国之魂,绝不可为敌国而谋! 两道声音激烈地交战着,辩驳着,良久,在嬴政期待的目光中,韩非缓缓移开视线,掩下心间的万分豪情与千般遗憾,抬袖揖拜道,“韩非多谢秦王赏识之美意!只是外臣心有所系,实难割舍,故而无法应允此事,请秦王见谅。” 嬴政心道,果然如此,看来明赫心声所言“李斯杀了韩非”一事,确实是应合在此处了——想必自己深知韩非有治世辅君之大才,偏又对他求而不得,自不愿他为别国所用,才会在李斯的怂恿下怒而杀了他。 而现在面临同样的处境,相同的选择也摆在了他的面前:是杀之以除后患?还是放虎归韩国? 可这两个选项他都不想要。杀了韩非他会后悔,放走韩非亦会后悔。 明赫已经挥着小拳头,喋喋不休骂了起来,“韩非你这犟驴,非要把自己作死才高兴吗?啊对,你们古人讲究士为知己者死,讲究个忠贞死节,可一个昏庸无能又压根不听你劝谏的韩王,哪里就值得你誓死效忠了,啊?气死我了,你们这些读书人满腹经纶,却不愿为百姓做点实事,心心念念的都是王族利益,秦统一六国是历史车轮的必然选择,到那时,韩国百姓不也就变成秦国百姓了吗?搞不懂你非要一意孤行守着个韩王做什么...” 嬴政听到这里,心中已有了决断,轻轻摸了摸明赫的小脑袋,你可真是父王的小福星呐。 他要选第三个也许本不存在的选项:激韩非,让他心甘情愿留在秦国效力。 想到这里,他淡淡开口,“如此说来,倒是寡人错看先生了。” 韩非再次拒绝秦王抛出的橄榄枝,心中本有些忐忑,担心对方不悦之下,本就无望的存韩一事彻底失去转机,哪知秦王并未气恼,眼下这莫名其妙的话,倒真让他有些疑惑了,不由反问道,“外臣愚钝,不知秦王此话何解?” 嬴政瞥了他一眼,摇头叹道,“寡人昔年读先生之书,见字字句句皆是治国、利民、除奸之良计,透过先生的高论,寡人仿佛看见一位忧国忧民、不畏权贵的圣人,故日夜莫不盼与先生促膝长谈。哪知今日一见,方知先生洋洋洒洒之策论,并非肺腑之言...” 韩非颤抖着伸出手,一张白皙俊脸早已涨得通红,秦王这一番话,不啻于当面指责他沽名钓誉、言不由衷! 这是在当面打他的脸、侮辱他的人格,是可忍,孰不可忍! 韩非颤声怒斥道,“秦王实在欺人太甚!《五蠹》等书一字一句皆吾椎心泣血所成,绝无半句口是心非、危言耸听之言,君乃一国之君,岂可因我拒奔咸阳,便污蔑于我之人格...” 嬴政闻言,冷声抬高了声调,“是么?韩非,那寡人问你!尔心所系之人,究竟是天下万民,还是韩国君王?你一心留在韩国,是想以毕生所学造福韩地百姓,还是为效忠韩王甘为一枚弃子?这四海普天之民,可有一人因你韩子的高谈阔论而获益?待秦军铁蹄踏平韩都之日,你又能凭腹中才学救下几人?你既救不了韩国之民,又不肯救天下之民,何其可悲!” 韩非愣住了,面上愤怒的红潮已渐渐消去,此时虽有心辩驳,却又觉得对方所言,竟似字字皆有理。 是啊,他坚持不离韩入仕,是想将一身本领施展在韩国的土地上,秉承“法者,治之端”的原则,创建一个律法严明、贵族犯法与民同罪、在律法面前人人平等的社会,为天下庶民求得几分公平,可他留在韩国数十年蹉跎岁月,又何曾有机会真正为百姓做分毫益事? 一时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喃喃道,“不,并非如此... “寡人原以为,你韩非心怀天下苍生,渴望辅佐明君共创法制治世,却不知你的志向仅仅是守护一个腐烂不堪的韩国王族罢了!早知如此,寡人又何必见你?” 韩非颤抖着唇,面色愈发苍白。 “蒙恬,派人送韩子回驿馆歇息!” 韩非恍恍惚惚跟着蒙恬出了章台宫,甚至忘了跟嬴政拜别。 明赫伸长脖子看着韩非踉踉跄跄的背影,心中有些遗憾又有些高兴,暗道,“哎呀,没想到大大竟然会跟偶像翻脸,不过这样也好,爱之愈深恨才愈切,大大现在既然已经对韩非失望了,应该无所谓他留不留在秦国了吧?正好韩非能捡条命回去...” 嬴政轻轻将他重新捉回怀里,转身回到案前,命宫人将今日的奏章呈上来。 一时章台宫热闹起来,十来个宫人热火朝天地将一摞摞竹简抱到案桌前,又有一名宫人上前研好墨,嬴政跪坐于案前,左手抱崽,右手执笔,慢慢批起奏章来。 由于怀中多了个小累赘,他便吩咐一名宦者立在一旁专门取放奏章。 殿内宫人无不暗暗心惊,原以为王上抱这孩童接见韩使已是额外的恩宠,没想到竟连批阅奏章都舍不得将人放下... 不少人顿时暗暗收起对明赫的轻视之心,原以为只是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就算得了长公子青眼而被王上开恩收养下来,也不过是给长公子当捧哏的小角色,没想到,王上竟这般重视新得的九公子! 只有蒙恬却隐隐有些不安。 蒙氏以武起家,家中儿孙人人皆要习武练剑习兵法,进宫后,王上命他私下教扶苏些兵法之术,蒙恬之父蒙武得知后很是欢喜。 当今秦国朝堂上,最得王上重用的武将有王、蒙两家,面上看着一团和气,其实私底下未必没有暗暗较着劲。 原本,他们两家三代内的实力在伯仲之间,谁也不比谁差,谁也越不过谁去。 王氏有王翦老将军坐镇,蒙氏有上将军蒙骜挑梁,皆是朝中武将的中流砥柱。 王翦之子王贲的武学兵法天赋,虽说胜过蒙恬的父亲蒙武,但这一局,蒙氏靠出色孙辈的数量扭转过来了,蒙恬和其弟蒙毅文武双全,而王贲的儿子之中,只有王离算佼佼者。 可这个微妙的平衡,在七年前被打破了:蒙骜攻打汲城时不慎中箭而亡,蒙氏痛失家主。 按蒙武的意思,长公子扶苏占着嫡长子的名分,又深得王上重视,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人选,蒙氏一族应牢牢抓住机会,将家族利益与长公子紧紧捆绑在一起。 如今才十九岁的蒙恬固然愿为家族谋划,但他生性纯善,待扶苏并非全是借势之心,倒颇有几分怜惜之情。 眼下突然冒出个孩子分走王上的父爱,蒙恬有些担心扶苏会难过。 当然,很快他就会发现自己的担心是杞人忧天。 懒洋洋打着哈欠的明赫,看着自家父王手上以竹管套上动物毫毛制成的简易毛笔,一时张大嘴惊诧不已。 他还以为这时代批改奏章是拿刀刻字呢,因为曾在一本后唐时期的杂记上看到,大约在公元前223年,蒙恬率军伐楚时用动物毫毛改良毛笔后,此物才开始普及起来的。 可现在是公元前233年,蒙恬也还在咸阳当内史呢。没想到现在就有了这种以动物毫毛制成的毛笔,更别提宫人手上那块墨带给他何等震惊。 倒也怪不得明赫孤陋寡闻,实际上许多后世人都带着傲慢和偏见,凭着本能的假想低估了前人的智慧,若不是考古学家孜孜不倦与黄土枯墓为伴,不知有多少历史真相会淹没在后人自大的臆测之中。 正因为如此,在许多人的刻板印象里,才会以为先秦时代靠刻刀来书写,直到蒙恬改良毛笔后才开始大面积使用,其实不然, 比起纸复杂的制作工序而言,制作一支笔显然简单得多。 考古学家根据出土甲骨文上的朱笔墨书痕迹,和“聿”字状似握笔的写法而判断出,远在夏商时代,劳动人民就已经制造出原始形态的管状毛笔。 而到了春秋战国时期,毛笔早已风靡各个诸侯国,但那时各地的制法有差异,发音也不一样,譬如秦国将它称作“笔”,楚国称之为“幸”,吴国则称为“不律”。 有笔就会随之制造出墨,除了天然的朱砂等,人们最常用的也是黑墨。 据说黑墨诞生于周宣王时代,一位叫刑夷的画师无意间被松炭染黑双手,从而得到启发,将松炭研磨成粉末,加入糯米浆调和后再加入灶台上的锅底黑灰,揉捏成条状后晒干而成墨块,加水研磨便能随用随取,十分便捷,人们为它起名为“松烟墨”。 而嬴政眼下使用的,就是经过改良后色泽更深、持久度更强的松烟墨,将松树枝烧成炭后,融和鹿胶、牛胶等天然黏合剂揉捏成型,在后世发掘的云梦睡虎地秦墓之中,就出土过这种丸状烟墨。 明赫看了看面前竹简堆成的小山,再看向嬴政跪坐在席上的双腿,还有那矮矮的案几,不由得暗暗着急起来,开始不安分地在嬴政的臂弯里扭来扭去。 嬴政搁下毛笔,双手将他抱起来道,“怎么了明赫?是有些乏了么?” 明赫张着嘴咿咿呀呀,抬头朝蒙恬望去,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张开两只小手朝蒙恬挥舞着。 嬴政一怔,他为何竟不肯让寡人抱? 蒙恬也愣住了,他..这莫不是想尿尿了,但又不想尿在王上身上?天爷啊,才个把月的孩子就这么鬼精灵,扶苏以后怎么斗得过他哟! 他硬着头皮上前,小心翼翼问道,“王上,九公子许是想便溺...” 下一秒,便看见明赫朝他翻了个白眼。 蒙恬疑心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看了一眼,得,人家又朝他翻了个白眼! 蒙恬的心情顿时更低落了,瞧瞧,有哪家这般小的婴儿会灵活翻身滚动、还会翻白眼的?这孩子简直是多智近妖,可怜的长公子! 他敢打赌,长公子来日定会后悔捡了这崽子回来。 嬴政耳边传来明赫气呼呼的童音,“你才要便溺!我来这里都没吃过五谷杂粮,哪里来的便溺!我是想要你抱我,这样我父王就可以轻松点了,不然他的手臂会累痛的!” 他心中渐渐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这崽子虽非他的亲子,但事事想着顾着他,是何等赤子之心! 他朝蒙恬招了招手,将明赫递到了对方手中,叮嘱他小心点,寻常这么大点的婴儿都是打横着抱,但明赫是非要竖着抱的。 蒙恬手忙脚乱接过襁褓,强笑着站在一旁,他才不想抱这个要跟长公子争宠的小妖精,心里苦哇! 明赫这才软乎乎趴在蒙恬身上,边欣赏着父王的俊逸容颜,边发愁地在心里嘀咕,“哎呀烦死了,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我不想当个行动不自由的奶娃..竹简太麻烦了,我要早点制出纸张来,这样父王改奏章就方便多了..还有,父王这么辛苦,竟然连张合适的桌椅都没有,我要赶紧帮他改善办公环境..” 嬴政的面色渐渐变得惊异起来,因为随着明赫的唠叨,他脑海中先是浮现一张张白细如雪的轻薄绢状物,接着,又出现一样比案几高上许多的四腿物什,和另一样同样有四腿、却是头一回看见的稀奇之物。 第8章 接着,那一张纸雪白之绢上布满了奇异符号,变成了厚厚一沓,有身穿异服之人垂足坐于那稀奇的四脚物什上... 他迅速反应过来,许是神画降世?那涂满符文的雪白之绢,想必就是明赫口中的纸?如此薄物,若能用来书写公文,则秦吏传递文书之便利性...他抬头看向明赫,神色渐渐变得狂热起来。 蒙恬偷偷看在眼里,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记得,上一回看见王上露出如此炙热的眼神,还是四年前。 是王上与李斯王翦等文武大臣,正式定下吞并六国计策的那日。 今日,王上不但屡屡在批阅奏章时为这小子分了心,这会儿又对着他流露出这般神色,莫非是越看这小童越喜爱,竟想将他列为储君人选? 若果真如此,让扶苏公子往后在宫中该如何自处? 蒙恬低头,幽怨看了一眼怀中睡着的小脑袋,和李斯如出一辙地,悄悄猜测着这小家伙的真实来历。 以王上的性子,是断不会让别人家孩子继承王位的,可若是王上突然发现,这小子其实是他遗落在民间的沧海遗珠呢?想必,王上此刻已发觉,这孩子长得很像他的母亲吧? 很快,年轻的蒙恬内史在脑中为嬴政编织出一个浪漫动人的爱情悲剧:在某次出巡途中,年轻的秦王遇到某位貌美女子,二人一见钟情却难成眷属...如今,那女子想必已不在人世,所以王上是绝不会任由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的,这才安排心善的长公子出门祭拜,借机将这孩子放在长公子的必经之路被“捡”回宫中,再破天荒认下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当养子... 怪不得王上昨日答应得那么利索..可怜的长公子哟,竟亲手把即将夺走自己一切的“政敌”抱进了宫中! 想到这里,蒙恬暗暗下定决心,往后就算被父亲责骂,自己也绝不会背叛长公子。 嬴政又喊了一声,“蒙恬。” 蒙恬这才反应过来,忙抱着襁褓上前,“王上有何吩咐?” 嬴政先看了一眼他怀中确乎已沉睡的明赫,才别有深意地看着他,“你觉得那似雪之绢,究竟是用何物制成?” 蒙恬的内心是懵逼的,他绞尽脑汁想了一圈,迟疑道,“王上指的,可是制作冠带衣履之绢?至于似雪之绢应为白色,臣虽未躬身养蚕,倒也在《诗》中见过:凡为织锦者,先染其丝而...” 嬴政挥挥手,若有所思打量着他,“行了,寡人已想起来了。对了,寡人未记错的话,你今年已有十九了吧?眼看就要行冠礼了,男大当婚,蒙武可有寻人为你伐柯?若喜爱稚子,早些生两个也好。” 蒙恬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惊住了,急忙强装镇定道,“多谢王上关心,家父近日已为臣寻了伐柯人,臣一定不负王上期待!” 嬴政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善。” 原来,他方才无意间瞥见蒙恬痴痴盯着明赫,便有几分怀疑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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