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颗心也跟着飘上了云端,眉梢眼角皆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可抵达清嘉镇后,走在满是残肢断臂的街头,她的心情又一下子坠落到了谷底。 唱词有云:“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说得是东南之地,如烟如画的繁华样貌。 清嘉镇远在璇玑门百里之外,原本是通往帝都江宁的必经之道,南来北往,人烟稠密。 战乱之后,镇上人家十户九空,树被烧了,桥也断了,纤檐高楼,破碎的破碎,拆毁的拆毁,只能从断壁残垣中,依稀窥见往日繁华样貌。 如今又起了瘟疫,沿途随处可见百姓尸体。 璇玑门一行人走在死气沉沉的街头,心情沉重,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莫绛雪独自一人走在最前方,身后跟着两排的修士。 谢清徵走在最后面,目光流连在街头巷尾的断壁残垣。 见惯了仙门的雾海茫茫、仙气渺渺,乍一见到这些人间惨像,她的心中一片戚然。 无论听过、看过多少有关于“乱世”“生灵涂炭”的描述,都没有亲眼见到来得震撼。 置身此地,看到人命微贱,处处都是艰难苦厄,她恍然觉得自己受的那些苦,根本算不得什么苦。 有缘求仙问道,相比于尘世中人,已经算是莫大的幸运了。 她再也不会自怨自艾,抱怨自己的身世坎坷、命运多舛了 眼角余光瞥见街边的两具尸首,谢清徵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对紧紧相拥着死去的母女,母亲把幼童抱在怀中,整个身子蜷缩起来,死后也呈现出保护的姿态。 脑海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她好像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可她看不清母亲的面容 额间微微胀痛,越想心情越是低落,耳畔忽然传来一道清冷寒峻的嗓音: “定神,跟上。” 似有人附在她耳边说的这话,清冽的声线搅乱了脑海中的回忆。 谢清徵心中一惊,从哀戚中抽离出来。 抬头望去,莫绛雪走在前方,并未回头看她 是传音入耳。 师尊没有回头看她,却关注到了她的异常 谢清徵稳了稳心神,小跑着跟上队伍。 正走着,路口转出个十五六岁的女兵。 那女兵两手握着竹扫帚,臂上绑着红巾,双眼无神,见了她们,登时一怔,丢下扫帚,急急忙忙奔过来,扯着嗓子喊:“可是璇玑门的仙家?” 谢清徵眉头舒展。 总算见着个活人了,看样子还是个十分热情的活人。 莫绛雪停步。 闵鹤连忙上前,拱手应答:“正是,敢问” 那女兵双眼放光,一个踉跄又退了回去,向后拔足狂奔而去:“将军!将军!神仙来了!我们有救了!” 不多时,前方传来一片马蹄声,数十名女兵风风火火地迎了过来,为首女将长眉斜飞入鬓,说不出的英姿飒爽,下马奔来,朝众人深深一揖:“红袖军主帅景昭,拜见列为仙尊。” 莫绛雪回礼。 她戴着遮面的白纱帷帽,白衣长琴,纤尘不染,犹似身在云间雾里的神仙妃子。 饶是那些人看不清她的面容,也不由被她出尘的气质吸引,看向她的眼神尤为恭敬虔诚。 一行人边跟着红袖军走向府衙,边探听此地的毒尸事件。 红袖军是镇上驻扎着的起义军,也是一队娘子军。 军队主帅景昭,年方十七,本是太原国公府的二小姐。景国公起义后,她脱下红装,招揽组建了这支红袖军,跟着父亲南征北战。 好不容易打下了清嘉镇,谁知半个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夺去镇上半数百姓性命,连带着娘子军死伤大半。 更加诡异的是,瘟疫过后,那些没来得及焚烧处理的尸体,竟又活了过来,能走能跑,见人就咬。而那些被咬过的人,也会慢慢出现染疫的症状,最终变成一具只会攻击人的毒尸。 清嘉镇本是兵家必争之地,瘟疫过后,瞬间成了不争之地,只有景昭带领红袖军驻守在此,苦苦支撑着。 闵鹤问:“为何不撤离?” 景昭摇头:“一言难尽。” 她把众人带到府衙的监牢内。 监牢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腐臭难闻的味道,还未靠近,谢清徵便听到一阵阵哗啦作响的铁链声,以及野兽一般的嘶吼声。 走近了看,牢内没有犯人,只有几十个头戴枷锁、披头散发的女人。 那些人五官狰狞,肌肤溃烂,察觉到有活人到来,眼白上翻,纵身扑到牢栏边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咆哮,头上戴着的枷锁与牢栏相撞,哐哐作响。 景昭蹙起眉,似是不愿看见这幅场景,别开头,说道: “她们都是我麾下的兵将,捉拿毒尸的时候,不慎被毒尸咬伤。” “她们怕变成毒尸后伤到镇上的百姓,自愿戴上枷锁、铁链,将自己锁在了监牢里,慢慢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这些人跟着我从北到南,出生入死我不忍心把她们丢在这里不管” 众女修闻言都有些动容,有些人更是直接红了眼眶。 唯有莫绛雪不动声色,定定望向其中一间被撞得摇摇欲坠的牢笼。 “咔嚓”一声巨响,那间牢笼的栏杆忽然被撞断。 监牢里掀起一轮更大的嘶吼声,似野兽挣脱牢笼,吼声尖锐而兴奋。 众人循声望去,瞳孔骤缩。 景昭的“跑”字还未出口,众女修的剑尚未出鞘,莫绛雪便将玉箫放在唇边,吹了两声。 箫声清幽,如击玉石,如鸣溪涧。先前狂躁咆哮的毒尸,霎时犹如泥塑木雕一般,僵在原地不动弹。 众女修默默放下佩剑。 有“云韶流霜”在,她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变故转瞬间被平息,监牢里安静下来,只剩景昭和身边几个女兵粗重的喘气声。 一片静谧中,众女修暗暗思索:第一具毒尸是从哪里来的? 不忍、怜悯终究只是一时的情绪,探查清楚毒尸的源头,才是她们此行的主要目的。 莫绛雪抬手,示意一名医修上前去。 那名医修师姐谨慎地走近毒尸,细致观察。 景昭心有余悸,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面安排女兵加固牢笼,一面感激涕零道:“前些日子,我派了好些人去各大仙门求救,但都没收到回音,你们是第一个赶到的。” 清嘉镇是璇玑门的势力范围,璇玑门虽与各大名门正派交好,但乱世多邪祟,各派疲于奔命,不一定顾得上别家门派势力范围内的邪物。 不多时,医修师姐禀告道:“长老,她们看上去感染的都是同一种尸毒,我试了一下,我们带来的药最多只能阻断毒性,能否让她们变回正常人,需要请教裴副掌门。” 莫绛雪沉思片刻,有了指令,传音给闵鹤,并开口叮嘱道:“两人一组,听令而行,不可擅动。” 闵鹤施礼应是。 她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也是璇玑门的二师姐。 璇玑门的大师姐水烟向来寡言少语,外出执行的也多是秘密任务,不怎么和师姊妹们接触。 二师姐闵鹤则与一众师妹们交好,会协助掌门处理门派内务,还是未名峰的掌教师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萧忘情把闵鹤当作是璇玑门一代掌门人在培养。 因此,外出历练时,有闵鹤在,一般都是尊长下达指令,闵鹤负责具体的执行安排。 “清徵师妹。”第一个被安排的便是谢清徵。 谢清徵出列。 闵鹤道:“你就跟在莫长老身边,随时听候长老调遣。” “是。” 璇玑门师姊妹外出除祟,为保安全,分组时向来是强弱搭配,由修为最高的,保护修为最低的。 在场修士中,谢清徵年龄最小,修为最弱,待在莫绛雪身边最安全。 其余女修听到这个安排,不免有些诧异,小师妹身为“云韶流霜”的首徒,又曾在论剑大会上大放异彩,怎么三年过去,修为反倒落后于同门了? 虽然莫长老闭关了三年,但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教吧?难道什么口诀心法剑招都没留下?还是说,莫长老本人很厉害,但其实不太会教徒弟,所以才一直不收徒? 莫绛雪身负诅咒这件事,知晓内情的人极少。 谢清徵散去三年修为,为莫绛雪疗毒一事,在场除了师徒二人,便只有闵鹤知晓。 在一片疑惑的目光中,谢清徵面不改色,走到莫绛雪身后站定。 她望着那道翩然的白衣背影,头一回觉得:修为浅薄也有浅薄的好处啊 噫,好没骨气的想法。 闵鹤根据莫绛雪的指令,接着安排一名医修和乐修,押送一个染疫的女兵和一个毒尸回璇玑门,让裴副掌门亲自过目,顺便告知掌门此地的情况; 然后安排医修们喂牢中毒尸服下丹药、去镇上救治染疫的士兵和百姓; 剩余的乐修则负责捕捉镇上的毒尸、打探消息、给活人发放避毒尸的符箓。 众女修听令而动,两两一队,四下散去。 莫绛雪御剑飞向镇子上空,弹琴布下结界,以防毒尸流向其它城镇。 布置完结界,她御剑飞回,落地后,将剑隐于琴下。 谢清徵问:“师尊,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呢?” 莫绛雪道:“等。” 等候众女修探听消息。 等待的间隙里,莫绛雪带着谢清徵走在街头,时不时停下,翻琴在手,弹奏一曲《往生》,超度在战乱、瘟疫中死去的百姓和士兵。 超度亡魂是玄门修士的基本功。 修为越深,净化亡魂怨念的功力越强。 琴音铮铮奏响之时,谢清徵轻按玉箫于唇边,呜呜声随之而起,与琴音相和。 音色各不相同,琴音飘渺空灵,箫声温婉柔和,却是一般无二的旋律,似是一唱一和,紧密交织,相得益彰。 莫绛雪有意无意,朝谢清徵那边看了几眼。 谢清徵恍然不觉,安安静静吹奏完一曲《往生》,徘徊在街头的亡魂,一点点散去。 她放下手中的箫,想起了温家村的那些“人”,昔年也是这般,一点点消失在她眼前。 她转过身,和莫绛雪道:“师尊,我生平第一回觉得自己学过的东西,是很有意义的。” 莫绛雪起身收琴:“哦?以前都没意义么?” 谢清徵:“不是不是,不一样的意义。以前是想好好修炼,拜你为师;现在是觉得,我也可以去帮助别人了,很开心。” 简单朴实,宛如稚子一般的话语。 莫绛雪微微颔首,道:“那就记住这份意义,以后也不要忘记。” 不负初心,不忘来时路,往往最难做到。 谢清徵笑着应了一声:“好。” 走着走着,拐角处的一个小巷里,出现了几个摊贩呦呵叫卖面粥烧饼,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来往其间。 “米粥,两文钱一碗。” “卖汤饼咯,三文钱一碗。” “烧饼,卖烧饼了!要来一个烧饼吗?刚出锅的烧饼。” 谢清徵一愣。 这些人胆子可真大啊,这个时候还敢出来买卖东西。 莫绛雪停步,手按在琴弦上,蓄势待发,却又心念一动,掏出了几枚铜钱,同谢清徵道:“你过去,买点吃的来。” 玄门修士是方外之人,但都会随身携带些铜钱。 铜钱流经凡人之手,沾百家阳气,既可用于挡煞,也可用于占卜,是避邪驱鬼做法的好物。 “师尊,你想吃东西了吗?” 难得她有想吃的食物,谢清徵毫不犹豫接过铜钱,走过去。 “那我去都买一些来给你尝尝,顺便打探打探消息。” 她走到一个烧饼摊前:“婆婆,可以给我两个烧饼吗?” 烧饼摊前支着一口锅,锅里升起滚滚热气,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见她走来,咧嘴一笑,露出豁了口的门牙:“好好好,小娘子,婆婆给你烧饼吃。” 说着递出两块烧饼。 谢清徵伸手去接,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隔壁那个面摊的老板,正将一只血淋淋的人手,丢进锅中沸水煮。 她吓得心尖一颤。 “小娘子,再来一点水煮人肉要不要啊?”眼前的婆婆忽然展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使劲钳住她的手腕,猛地往锅中拽去。 “我我我不要!烧饼我也不要了!” 谢清徵慌忙挣脱开来,向后一跃,抽出腰间佩剑,却不用剑刃直接伤人,而是挥出一道剑气,那婆婆立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随即化作地上一滩滋滋作响的黑水。 是鬼魅! 鬼魅最喜欢吃人,它们没有躯体,由祸祟邪气所生,一般出现在怨气极重的死人堆里,它们可以幻化成人的模样、编织幻像去害人,还可以隐去身上的祟气,瞒过不够谨慎的修士。 她学过这个。 那几个摊贩和行人陡然尖啸一声,纵身向谢清徵扑来,谢清徵脚下踏出八卦方位,闪身避开,横剑身前,唰唰几下,挽了一道绚丽的剑花,几道蓝光剑气挥出。 剑气所到之处,摊贩、三三两两的行人,都和那鬼婆婆一般,化作了一滩黑水。 鬼魅尽除,谢清徵惊魂甫定,转过身,却见莫绛雪气定神闲地站在她身后,好似在观戏。 静默片刻。 谢清徵艰难地吐出一句:“你骗我” 她还以为这些都是活人,她还以为师尊是真的想吃东西了 长街小巷,阴风阵阵,莫绛雪抱着琴,白色衣衫随风微荡,慢悠悠道:“我骗你什么了?” “你你你欺骗我的感情你肯定早就知道那些人都是鬼魅所化,故意捉弄我的” 窝窝囊囊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言辞凿凿。 莫绛雪仍是云淡风轻:“是你不够谨慎。” [23]清嘉镇(二) “不过。”拖长了音,“反应还算快。” 谢清徵不说话了。 被眼前人夸上一句,她总能开心很久。 仔细想想,镇上百姓惧怕毒尸,几乎不敢出门走动,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小巷里怎么可能会有摊贩和行人?确实是她大意了。 至于,为何大意 谢清徵瞧了一眼莫绛雪。 师尊主动开口让她过去,别说这只是鬼魅编织的幻象,就算前面是悬崖,只要师尊说那不是,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踏上前去。 她信任她,犹如信徒全心全意地信赖自己的神明。 莫绛雪问她:“你是不是没看过真正的市集?” 谢清徵:“也许小时候看过,但早就忘了。” 她在温家村和鬼魂生活了七年,在璇玑门的这些年,接触到的都是修仙人士,她不知道真正的人间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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