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心思何其细腻,自然也明白谢浮筠的言下之意,她眨了眨眼睛,眼眶中隐隐有泪光。 谢清徵听得心中微微一动,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说话方式当真与谢浮筠十分相似,比如,“在修真界横着走”这句话,她也在心中想过;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在某方面和谢幽客十分相似,比如,恪守规矩、正正经经、对师尊言听计从。 她总是心口不一,嘴上听话,心中腹诽,就像是杂糅了这两个人的特质。 看来自己小时候,确实被她们抚养过 那条小黑狗趴在船顶上,目光柔和地望着谢浮筠。 月光照耀下,那个仰躺在舟中的少女,柔美明媚,面颊薄红,唇边挂着恣意的笑,眉梢眼角沾着朦胧的醉意,谢清徵看着看着,心中忽然泛起一阵酸楚。 谢浮筠啊谢浮筠,你怎么一直都在为别人出头、为别人考虑将来呢?你知不知道你最后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她们三个,谁也没护住你 思及此,谢清徵的心头忽然又蹿起了一股浓烈的恨意。 这股恨意十分陌生,绝不是她产生的,却明明白白地烙在她心底,好似她的身体里住进了另外一个人。 谢清徵悚然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104]十方域(十四) 这恨意一晃即过,像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散了去。 谢清徵来不及捕捉那抹情绪细细考量,眼前画面忽然一转,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正魔两道的战场上,尸山血海。 谢清徵的十五六岁,尚在缥缈峰的梅花树下,静观寒暑枯荣;谢浮筠和谢幽客的少年时代,已经与战火和厮杀相伴。 一个修士的首级被一道白色剑刃斩断,直直飞了出去,他的身上穿着十方域业火红莲的服饰。 地上到处都是血迹和碎肉,谢浮筠习以为常,神色冷淡地收剑入鞘,抬手抵唇,哨声划破长空,远处的黑将军应声奔来,回到她的身边。 一人一狗,踩着地上的血迹,昂首挺胸,向后方走去。 这时候的她像是长大了一些,十七八岁的模样,身量更高了,五官轮廓更加明晰,褪去了年少的柔和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冷静的肃杀之气。 双手沾过鲜血的人,是无论如何也青涩不起来的。 沿路的一众同门向她行礼,眼中有敬有畏。 这些都是外门的、低阶的修士,只在战场上看过她所向披靡的模样,他们只知,有她在的地方,永远都是胜利的那方。 越往后方走,越多熟悉的面孔,她面上的肃杀之气渐渐淡去,沿路依旧有人向她颔首致意,渐渐地,还有人朝她挤眉弄眼,不规规矩矩行礼。 这些都是平日里她会亲自教导的师妹师弟,熟悉她的性情。 她回以一笑。 等到视线中出现一辆华丽的金色辇车,她唇边的笑意更深,眉梢眼角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那是一辆黄金打造的辇车,由十六匹金辔骏马拉动,金车之上,垂下精致的流苏,白色纱幔中,映出两道身影,一道窈窕,一道高大。 谢清徵忍不住感叹:“有钱,真有钱。” 谢浮筠笑着高喊一声:“师尊,师妹,我回来啦!” 她加快了步伐,朝金车走去。 辇车纱幔拂动,锦衣少女应声而出,冷眼冷面,睥睨众人。 她站在辇车之上,面向谢浮筠,举起弓箭,箭在弦上,却收住不发,似在犹豫。 四周登时一片惊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难道谢幽客要当众射杀谢浮筠吗? 谢清徵看得一阵腿软。 谢浮筠更是面色惨白,敛了笑,勒住黑将军,停下脚步,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便见谢幽客松手,一箭射出,金光四溢,带着呼啸的破风声,从谢浮筠的耳畔擦过。 身后有人应声倒地,谢浮筠回身看去,倒下的那人竟是六师妹。 金色羽箭穿胸透骨。 六师妹眼中流露出惊恐之色,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沿着下颌流满了衣襟,含糊地喊着:“大大师姐” 谢浮筠瞪大双眼,踉跄地走过去,将六师妹抱在怀里。 六师妹躺在她怀里,似乎还想朝她笑上一笑,但最终还是咽了气,死不瞑目。 谢浮筠隐约猜到了什么,将手覆在六师妹的双眼上,帮她阖上眼眸。 谢幽客身边的影卫,闪身过去,拖走了她的尸体。 白色纱幔中,孤鸿影的声音传出:“此女是混入宗门的细作,这些年,向魔教传递了无数情报,本座命人当众射杀,以儆效尤。” 声音很轻,释放出的威压却重,众人敛气屏声,大气不敢喘。 谢浮筠眼前一黑,身形微微晃了晃。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厮杀,战场尚未清理,回到后方,又见同门被师妹亲手射杀,不免心神大乱。 谢幽客却若无其事般,收了弓箭,向纱幔中的人微一躬身,接着跳下了金车,朝谢浮筠走去。 谢幽客命令众人:“你们去清理战场。” 众人胆战心惊地散去。 十六匹骏马也拉着辇车远去,滚滚车响中,谢幽客面无表情,问谢浮筠:“你还好吗?” 谢浮筠坐在地上,瞧着地上的血迹,有些发怔,有些难以置信:“她她入门有十年了,是我看着长大的,当真是十方域的人?” 谢幽客沉声道:“千真万确。影卫亲眼见到她递出情报,今日一战,十方域全军覆没,也是因为她送出的假情报。” 谢浮筠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许久,最后道:“既然已经杀了她,就别把她的尸首挂出去了。” 孤鸿影全家老小被魔教所灭,恨极了魔教中人,每杀一批魔教的俘虏,她都要将他们的尸首悬挂示众。 谢幽客应了一声:“好。” 谢清徵代入思考:若是换成自己,某日忽然发现某位师姐是混入门派的细作,自己能否果断干脆地当众射杀? 闵鹤师姐、五师姐、六师姐的面孔在脑海一一闪过。 恐怕不能吧 一片静默中,忽听得谢浮筠又问谢幽客:“师妹,如果今天是我背叛了宗门,那一箭,你还会朝我射来吗?” 谢幽客斩钉截铁:“会。所以你不要做那种事。我听影卫说,你昨晚跑去和那个昙鸾一块聊天喝酒,你不知道,师尊最怕你结交那些邪魔歪道?” 谢浮筠解释道:“她并非邪魔外道,你从前也认识她,只不过她改了名姓,而且,我只是从她那里探听一些消息,并非真心与她结交。” 谢幽客:“是吗?我不在乎她从前是谁,只要她现在是我们的敌人,那就该杀。我看昨夜你们二人在屋顶上相谈甚欢。” 谢浮筠道:“你相信我,我与她说笑归说笑,战场上相遇,并不会心慈手软。” 谢幽客冷冷道:“你别太天真,就算我和师尊信你,旁人会信你吗?你最好和她保持距离,今天这一箭,也是我和师尊对你的警告。” 谢浮筠忽然笑了。 谢幽客不解,怒上心头:“你笑什么?” “好,我听你的,我确实不该和她走得太近,我会与她保持距离的。”谢浮筠看着谢幽客,心平气和道,“我的师妹,是做大事的人。” 论杀伐果决,她的师妹,确实比她更适合当宗主。 她拍了拍师妹的肩膀,牵着一条狗,独自走开了,将师妹留在原地。 黑将军不断地回头看谢幽客,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 这次天枢宗联合其他六大派攻打十方域,报仇雪恨,报的,是上回十方域攻打瑶光、天玑、天璇三派之仇。 当时天枢宗率先赶去救援天玑、天璇两派,赶去瑶光派时,瑶光派死伤惨重,几近覆灭,瑶光铃也不知所踪,好在最后瑶光派沐家的一位家主,站出来收敛残部,招揽门生,重整旗鼓。 天玑派稍微好些,但掌门人身死,掌门之女裴疏雪重伤,一身修为尽毁,双腿还落下了残废,天玑派群龙无首,暂时与天璇派的人合在一处。 至于天璇派,掌门萧岱宗身死,继任者出乎众人意料,竟是那个在门派内饱受欺凌的萧忘情。 那位年轻的掌门人,道袍着身,温文尔雅,修为虽不如各位前辈,行事却是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与先前忍气吞声的受气包模样判若两人,很得各位前辈的欢心,尤其是天枢宗的孤鸿影,对她青睐有加,鼎力扶持她做天璇派的掌门人。 这条小黑狗没有萧忘情如何登上掌门之位的记忆,谢清徵印象中,师姐们谈起掌门继任天璇派的往事,也是用“临危受命”几个字简单概括。 不知期间发生了什么? 她猜想,大约十方域攻打进来的时候,掌门的位置成了众矢之的,就像一个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意接任,因而落到了萧忘情的头上。 具体细节,也许只有她们这些前辈知晓,等出了这个鬼城,去问问谢宗主好了 战线从东到西,一路推进,直至乌墨国。 蛮荒之地,人烟稀少,乌墨国却是连接边陲之地的一大关隘,绿洲遍地,各国商人往来如织。 这日,谢浮筠和谢幽客脱下天枢宗的锦衣华服,换上寻常汉家女子的衣裳。 师姐妹二人牵着黑将军,走在街头散心。 谢浮筠道:“难得你今日有空闲陪我出来走走。” 谢幽客道:“再往前走就是戈壁大漠,这狗别继续往西边带了,蛮荒危险,暂时寄养在城里吧。” 谢浮筠:“正有此意,今日就找个客栈寄养。” 她随手掏出袖中的铜板,买了块烤馕,递给谢幽客一块:“尝尝。” 谢幽客皱眉:“什么东西?干巴巴的。” 谢浮筠道:“馕饼,当地的一种特色美食。” 谢幽客似乎有些嫌弃,捏着那块馕饼,勉为其难地尝了几口,人间多少珍馐美味,她未辟谷时都品尝过,这份美食的“美”,她没品尝出来,但被噎得慌。 她掩唇轻咳:“咳咳有无茶水?” 她总是高高在上,优雅高贵,难得见她狼狈的模样,谢浮筠微微一笑,带她走进一家茶馆。 谢浮筠点了一份雨前龙井,谢幽客抿了几口后,将馕饼还给谢浮筠:“太干了,不好吃。” 这时旁边一个少妇呵呵笑道:“这馕饼顶饱又不容易坏,走在大漠里,饿极了吃上一口,那才是人间美味呢。” 这少妇挽髻,小肚微隆,腰间佩剑,身着劲装,容貌甚是清丽,虽并非玄门中人,身上却带着几分飒踏利落的侠气。 “这位女侠说得没错。”谢浮筠笑着点头,她接过谢幽客手里的烤馕,丝毫不介意,就着茶水啃了起来,一面啃,一面与那少妇攀谈。 她这人就是有这个本事,不问出身,不拘正道邪道、三教九流,只要上了桌,在一处喝茶喝酒,她就能与人天南地北地聊起来。 一番谈论后,谢浮筠得知这位女侠家里是开镖局的,行走江湖时,有缘结识了一位书生,与那书生结为夫妇后,二人相约行走天涯,每到一处就待个一年半载,这会儿恰好走到了乌墨国,夫妻二人没了盘缠,便留下做些小生意,想等赚够了钱再去下一个地方。 俗世寻常人家大多喜欢安定的生活,这二人却喜欢颠沛流离,四处漂泊,谢浮筠心向往之,撑着下巴道:“等我了结了这边的事,也去仗剑走天涯。” 那女侠道:“你俩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女儿,锦衣玉食,还嫌不够好吗?” 谢浮筠笑道:“家中规矩太多,我待得不够自在。天大地大,像你们这样四处走走,才有意思呢。” 那女侠以茶代酒,敬她道:“没错,天大地大,人这一生,当然是要走遍天涯海角才有趣,等我的孩子出生了,我也要带她看尽天下的山川美景!” 谢浮筠与她碰杯,相视一笑,很是投缘,大有他乡遇故知之感。 谢幽客握紧了茶杯,抿唇不语,黯然垂下眼眸。 既与这位女侠投缘,黑将军便暂时寄养在了女侠的家中。 谢浮筠与她约定:“最少半年,最多一年,我们就会从西边回来。你们带着它搬家也没事,我能找到它;它也能找到回家的路;不过你还是把它留在身边吧,有它在,可保你们百鬼不侵。” 黑将军就此留在了乌墨国,它每日都会登上城头,盯着西边的方向,看上很久,那是谢浮筠和谢幽客离开的方向。 路上遇到衣着华贵的女子,它也会不停地凑过去辨认,看看是不是谢浮筠回来接它了。 它日复一日地等待,等待的间隙里,还会帮忙除一除城里的邪祟,寄居的主人家肚子一日一日地隆起。 这位临时看顾它的主人心肠很好,时常抱着它,坐在城墙上,笑着安慰它道:“快了,快了,她很快就会回来接你的。” 可半年多过去,它没有等到谢浮筠回来,只等到中原王朝的铁骑。 它是一只灵宠,灵智已开,原本可以孤身离去,但寄主的主人家走不了,它带着他们走在兵荒马乱的街头,路上遇到了中原王朝的军队,那些人杀红了眼,不管是汉人还是乌墨国人,通通一刀砍下人头。人头就是军功。 玄门正宗的灵宠与灵修结契后,便如灵剑一般,施了禁咒,身上的灵力根本无法伤到普通凡人,但它还是用利牙咬死了许多士兵,最后,它这只黑将军,死在了凡人将军的刀下。 死后它也没去投胎,魂魄徘徊在女主人的尸体边,守着她肚中的胎儿,也望着西边的方向,期待谢浮筠和谢幽客能回来接它。 它死后的第二个晚上,百鬼夜行。 街头满是拖着残肢断臂的鬼怪,它守在女主人身边,朝众鬼龇牙咧嘴,纵声咆哮。 它的灵力伤不到凡人,却能伤到鬼怪,它如今也成了鬼,还能将它们吞噬。 然而,还没等那些鬼靠近,远处忽然闪过一道金光,众鬼溃散。 远远地,两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靠近,其中一个少女,清贵高雅,背负长剑和箭筒,手持弓箭,冷若冰霜;另外一个少女,不复当初的神采奕奕、秀美豪迈,她的面色变得苍白而阴郁,眉梢眼角满是森然的阴气,不是鬼怪,胜似鬼怪。 两人向它一步步靠近。它呜呜咽咽,流下了两行血泪。 谢浮筠走到它面前,蹲下,抱过它:“对不起,我来晚了一步。” 谢幽客蹲在那个女主人身边,替她把脉,然后将手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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