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 抱了好一会儿,嗅着莫绛雪身上丝丝缕缕的冷香,心绪渐渐平复,谢清徵这才开口:“檀鸢被下了忘情蛊,瑶光派被十方域灭门” 也许,也不算灭门,青松峰沐氏一族就源自瑶光派,前任沐峰主就曾是瑶光派雅字堂的堂主 难怪青松峰的师姐师兄们,那般痛恨魔教 谢清徵呢喃道:“阿凝死了,风字堂的人全都死了。” 想到慕凝死前的一声声道歉,谢清徵还是会感到阵阵心痛。 莫绛雪神情冷淡,安慰道:“万物生于天地,复归于天地,只是各归其根,都是过去的事了,若她转世投胎,只怕比你还大上几岁。” 说得很有道理,但 谢清徵从莫绛雪怀里出来,轻哼一声:“若有朝一日我死了,别人替我伤心难过,师尊你是不是也这样说?” 说什么万物生于天地,复归于天地,没什么好难过的。 莫绛雪觑了她一眼,没有回答,淡淡道:“咒自己做什么?”顿了顿,又问,“你怎么和我说话的?” 大清早的,对着人又搂又抱又哭,还顶嘴。 谢清徵嘁了一声,后退两步,躬身道:“那徒儿给你补上这一礼见过师尊。” 她敬重师尊,从不违逆师意,但彼此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伴,早已没了最初的拘谨和小心翼翼,何况,她渐渐察觉出师尊对俗世的那一套繁文缛节,其实有些不耐烦。 师尊只会拿师徒名分揶揄打趣她、压一压她的话,倒极少以师徒之名管束她,唯有最初拜师那会儿,师尊的架子摆得最足。她严肃却不古板,和梦境里的教主、掌门,那些自认为为晚辈着想的长辈对比起来,她真的很开明,也真的对她很好。 莫绛雪受了这一礼。 谢清徵又凑上前一步,问:“师尊,三日过去了,我们去外面等昙鸾回来吗?” 一番谈话下来,悲伤的情绪淡去许多,毕竟,那真是很多年很多年的事了,当下,她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檀鸢为什么会化名成昙鸾去十方域?慕凝转世投胎了吗?还有,昙鸾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莫绛雪问:“你急着见她作甚?” 谢清徵道:“当然是因为想知道后来的事。” 莫绛雪慢条斯理道:“不急,先做完手头的事情,再去找她。” 她转身去了药堂。 谢清徵亦步亦趋跟上,突发奇想,问道:“师尊师尊,如果我像檀鸢那样,为了喜欢的人,叛离师门、宗门,你会怎么样啊?” 师尊向来开明,只要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不是她,她大概会很“纵容”自己吧? 反正绝不会像教主那样,硬生生给自己灌下一碗忘情蛊,强硬地逼迫自己放下。 莫绛雪冷声道:“你若这般大逆不道,我便打折你的腿。” 谢清徵莞尔一笑:“我不信,你肯定不会这么做。” 莫绛雪问:“你怎知我不会?” 谢清徵笃定:“我就是知道你不会。” 一路闲聊,抵达药堂。 手头的事,指的是解毒的蛊酒,她们调制的蛊酒已大概完成,檀瑶说那些宝物在酒中浸泡得越久,效力越强,浸泡了两天后,莫绛雪想尝一尝味道如何。 谢清徵揭开酒坛的盖子,一股混杂着药味的酒气扑鼻而来。 酒中除了浸泡五种毒物,还有不少名贵的药物,都是檀瑶亲自送过来的。 檀瑶每日都会来找她们,看她们将解毒的蛊酒调制得如何,还会隐晦地指点一两句。 她生得一张十分讨巧的面孔,分明比她年长,看上去却比她还要天真单纯不谙世事,尤其笑起来时,会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得十分可爱,轻而易举就令人放下了戒备之心。 谢清徵想起这几日的梦境中,她把檀瑶当自己的妹妹看待,如今再见到檀瑶,心中倒真生出几分怜惜呵护之心,好像檀瑶真的是她妹妹一般。 “不知羞。”她在心里唾骂自己,以檀瑶的年龄,分明能算是她的姐姐了。 檀瑶应当十分想念自己的姐姐吧 如今谢清徵倒能体会昙鸾心中对家人爱恨交缠的感情了,檀瑶和昙鸾说,无论如何,这里都是她的家,都可以回来,可她却再也没回来过。 不知这些年,昙鸾在家门口徘徊过多少回? 谢清徵为莫绛雪斟了小半杯蛊酒,端到她面前,看她喝下,问:“味道如何?” 莫绛雪道:“就是药味和酒味,没那么辛辣苦涩了,怎么,你又想喝?” 谢清徵摇摇头,道:“那我们在这里多酿几坛,然后带回缥缈峰的梅花树下埋着,你每日饮用一些,这样体内的阴毒就能慢慢化解了。” 莫绛雪摩挲着酒杯的杯沿,漫不经心地道:“我们此行还有一个目的是取回瑶光铃。” 谢清徵嗯了一声:“我也还记着呢。” 莫绛雪直截了当,问:“知道了她的过往,你是不是对她心软了?” 确实有些心软了。 谢清徵道:“若她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妖邪,那我会希望,我们和她能不起冲突就不起冲突,而且她本来也能算是瑶光派的人,瑶光铃是慕堂主传给她的” 莫绛雪提醒道:“可她现在是十方域的人。” 谢清徵道:“那我们能不能试着说服她弃暗投明呢?” 莫绛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她给我们编织的梦境内容,不一定全是真的?” 谢清徵怔住。 她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她醒来后沉浸在檀鸢失魂落魄的情绪中,难受得要命。 莫绛雪站起身:“走吧,我们现在去找她。”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御剑向外飞去。 落地后,谢清徵望了望四周,没看见昙鸾的身影:“还没回来呢,该不会又碰上什么心动的人,去瞎撩拨了吧?” 昙鸾害得她心烦意乱,她嘴上不去喊“前辈”,还不客气地调侃了人家一句。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砸到了她的脑袋上。 谢清徵抬手拿过,发现又是一朵带着露水的鲜花。 昙鸾? 她抬头看去,见那个苗家女子坐在一棵树上,眉目含情,面若桃花,两条腿晃来晃去,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师徒俩:“小谢道友,背后说人坏话,害不害臊呀?” 谢清徵仰头看着昙鸾,嘿然一笑:“你终于回来啦。” 她的目光十分柔软,带着些许心疼,些许怜惜。明明只是三日未见,再次相见,她却觉得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好友。 了解了昙鸾的那些过往,她好像真的要把昙鸾当成朋友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年不见,你是不是很想我呀?”昙鸾轻浮地调笑。 谢清徵笑着呸了一声。 “小白道友,那你想不想我?”昙鸾看向莫绛雪,“我也有礼物带给你。” 说着,又有一样事物砸向莫绛雪的脑袋。 莫绛雪抬起手,轻而易举地接住了。 是一本无名书。 莫绛雪随手翻开看了一眼,神情微变,脸颊、耳根都开始充血泛红,她烫着一般,连忙又将那书丢了回去。 书中画着两个赤.身.裸.体交缠的女人,不堪入目。 莫绛雪看了一眼之后,神色微愠,她闭上眼睛,运气片刻,神情便恢复如常,睁开眼,目光又是一派清明。 不愠不恼,只是望向昙鸾的眼神,异常冷淡。 昙鸾看着她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模样,啧啧感叹了两声:“云韶流霜,琴心剑胆,难怪晏伶那个没情趣的家伙会对你念念不忘” 谢清徵霎时敛了脸上的笑:“诶前辈,慎言。” 昙鸾笑了一声,接过莫绛雪丢回来画册,转手丢给谢清徵,眼神却还停留在莫绛雪身上:“小白道友,你不喜欢,那我送给你徒弟,你徒弟肯定很喜欢这个好东西。” 谢清徵伸手去接:“是什么好东西?” 没等她伸手拿到,莫绛雪便率先抢在手中,指尖稍一用力,整个画册立时碎为齑粉,自半空纷纷扬扬落下。 昙鸾像是早猜到了莫绛雪的反应,坐在树上,格格而笑,笑得花枝乱颤。 谢清徵好奇心起,很想问上一句:“书里到底有什么?” 但看见莫绛雪冰冷的眼神,连忙把话吞回了肚中,不敢问出口。 [79]风月(二) 谢清徵只好对昙鸾道:“下来吧,我们聊聊天。” 昙鸾从树梢一跃而下。三人走到茶棚中坐下。 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开口,谢清徵打量着眼前的苗家女子,内心感慨万千。 想和她谈谈家人吧,又不好意思再说些放下误会好好谈谈的话;想和她聊聊慕凝吧,又怕是往她伤口上撒盐。 莫绛雪却是直截了当地问:“慕凝最后投胎了吗?” 一点也不担心揭开人家伤疤,戳到人家伤口。 听到慕凝的名字,昙鸾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固,旋即莞尔一笑:“早投胎了,我后来寻遍大江南北,寻到了她。” 谢清徵眼睫微颤:“那你们” 昙鸾摇头:“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我忘却了对她的感情,她转世投胎,也已不记得前世发生了什么。我想明白了,我只是她飞升路上的最后一道情劫,她最后说的是‘对不起’,她对我的愧疚之情,远大于对我的爱。前世她放弃了和我的那段私情,选择守护门人,也算勘破了情劫。她这一世是个女冠,前世的修行,加上今生功德圆满,她在十八岁那年飞升了。” 一人徘徊尘世,一人得道飞升,没想到最后是这样一个结局。 谢清徵有些郁闷,怜悯地看着昙鸾:“那你” 昙鸾扑哧一笑,轻描淡写道:“小谢道友,你为什么一脸的苦大仇深啊?回过头想想,那些事都算不得什么啊。这么多年过去,我早放下了。” 真的放下了吗?还是,只是被迫遗忘了? 昙鸾:“你猜我为什么虽然身在魔教,但从不残害无辜呢?” 没等谢清徵回答,她便笑着道:“因为我也想修成正果啊,也许等我飞升了,还能在仙界再遇到她呢,到时可要让她看在我们有一段旧情的份上,多多提携我。” 谢清徵看着她,笑不出来,心想:“若有朝一日,你身上的忘情蛊解开了,会不会更痛苦?” 谢清徵还记得,要解开忘情蛊,除非五仙教的教主身死,或是哪个对她情根深种的人,对她下情蛊,才能两相消解。 “时间长了,我发现这忘情蛊也有好处的,没了乱七八糟的感情阻挠修行,我后来倒是能专心修仙了,修行速度一日千里。难怪,难怪有些人喜欢走无情道”昙鸾感叹道。 莫绛雪不吭声,不多评价,也不发问。 谢清徵欲言又止,很想问上一句“你身上还带着忘情蛊,是怎么搞出那么多风流荒唐的传闻?” 昙鸾似是猜到了谢清徵心中的想法,伸手在她眉心点了点,坦然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小谢道友,有些事不用太深的感情,也可以做的。” 她后来遇到了很多人,喜欢她的,不喜欢她的,却都没有找到最初那种对慕凝心动的感觉,哪怕是看到转世的慕凝,她心中也没有一丝波澜。 她又哪是什么多情种呢?因着忘情蛊的缘故,她根本不会再对任何人产生爱慕之情,自然也不可能再有什么长久的恋情。 后来遇到的一切,都只是露水姻缘罢了。对方不爱她,她也不爱对方,彼此各取所需。 谢清徵更加郁闷了。 有的人,看似无情却有情;有的人,看似多情却无情。 她喜欢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圆满结局,哪怕是姒梨和云庄主那样,一人一鬼,携手远走天涯也行。 像昙鸾和慕凝这样,一人一仙,一个忘却,一个放下,能算圆满吗? 显然不算。 她总觉得,若有朝一日,昙鸾解开了身上的忘情蛊,会意难平。 毕竟,昙鸾只是忘却,不是真正的放下。 谢清徵唉声叹气,问昙鸾:“你没骗我吧?后来真的是这样吗?” 这一刻,她居然十分希望昙鸾是在戏弄她。 昙鸾道:“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小谢道友,你何必为我的那些往事感伤呢?莫非,你代入呜呜。” 代入了你和你师尊 没等她把这句话说出口,谢清徵便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忙道:“好了好了!不聊这个话题了,你快把我身上的同生蛊解开吧。” 昙鸾掰开谢清徵的手,牵着没放开,还轻轻摸了一下,赞叹道:“好嫩的手。” 莫绛雪冷冷地看着她们二人。 谢清徵忙抽回自己的右手,鸡皮疙瘩一阵阵地往外冒,嫌弃道:“噫你别这样,我不好女色。” 昙鸾道:“那你可当着你师尊的面撒谎了。” 这小道友分明对莫绛雪有情。 她是过来人,瞧得一清二楚。 谢清徵生怕她将自己的心事说出口,想去捂她的嘴,又怕她继续调戏自己,正不知所措,莫绛雪念诀施了句禁言咒,直接禁了她的话。 有人替自己撑腰,谢清徵这才有恃无恐道:“前辈,你别胡说八道了。” 昙鸾笑了笑,也不恼,好脾气地驭使灵蝶同她们对话,告诉她们,她要去买解蛊的雄黄、菖蒲等药材,等晚上酉时三刻再相约此地,替她们解蛊。 谢清徵叨叨:“解蛊要这么麻烦你当时干吗给我下那个蛊?” 昙鸾的灵蝶摆成一列小字:“你师尊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师尊,我怕她趁机对我下手。” 莫绛雪道:“颠倒黑白。” 她解开昙鸾的禁言咒,起身往总坛的方向走去:“走吧,酉时再来。” 她似乎并不怎么关心昙鸾替她们两人连接梦境的缘由,约定了解蛊的时间,便要转身回去。 等她走远了一些,谢清徵悄声问昙鸾:“诶,前辈,你为什么将你和慕凝的事告诉我?” 只有自己记得梦境的内容,师尊醒来后忘得一干二净。 昙鸾又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笑道:“这有什么的?非要认识很久的人才能交心吗?哪怕是真心相爱过的人,成为陌路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人就和天上的白云一样,聚了散,散了聚,你我投缘,我一见你,就有一种似曾相识感,那我和你多聊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就算哪天我们分开了,你还会将我想一想。” 梦境所带来的悲伤同情,全因她这些真情假意的调笑散了个干净,谢清徵看着她,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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