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置身浓雾中,看得见看不见已没什么分别,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只依稀瞧见些断墙残瓦,耳畔隐约听闻人语,似是极轻极细的交谈声、欢笑声,待要仔细听在说什么,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四下寂静无声,她打了个寒战,咬了咬牙,捱下害怕,摸索到溪边的一户人家。 那是几间年久失修的木屋,外头围着一圈低矮的木栅栏,里头的墙面斑驳点点,结满蛛网,散发着一股潮湿霉变的难闻气味。 她记得,姑姑就住在这里。 姑姑人很好,也懂得很多,会教她读书认字,还会做好看的衣服给她。幼时她和姑姑住在一起,经常能听见姑姑坐在屋里纺织,织布机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如今,她站在院子门口,想要开口呼唤姑姑,可看着眼前诡异的白雾,嗅着霉腐的气息,嗓子眼似堵住一般,所有声音都吞回了肚中。 她轻轻推开院门,蹑手蹑脚,走进屋里。 霉腐味扑面而来,屋里到处都是蛛网,桌上、床上、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角落里堆满许多腐烂的葵菜 那都是她上个月挖了送给村里人的 怎么回事?她们一点都没吃吗? 穿过这间木屋,右后方是姑姑的卧室,木门虚掩着,隐约能听到织布机的“嘎吱嘎吱”声,却没有听见半点人声。 她想起莫绛雪说整个村子都是死人,头皮一阵发麻,一时间,竟不敢过去推开门瞧上一眼。 蓦地,一阵阴风吹过,“吱呀”一声,木门被吹开,一个面容惨白的妇人,穿着粗布衣裙,坐在织布机边,全神贯注地纺布。 她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霎时间,抛却了害怕,惊喜地喊了一声:“姑姑!” 她想起幼时她看不清书上的文章,姑姑就把她抱在怀里,一字一句地念给她听;后来她完全看不见,姑姑就用粗线在布匹上一笔一画缝字,让她双手摸着布匹识字 这么多年过去,姑姑还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一点也没变老。 那妇人听闻呼唤,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她,肢体动作有些僵硬。 她飞快地跑过去,想像往常那般,扑进姑姑的怀抱中,可刚走到门口,眼前的景象却令她瞬间愣住 只见织布机的脚边,倚坐着一具死人骸骨,骸骨身上的衣物早已腐烂,辨认不出原来模样,一柄长剑穿过骸骨的左胸膛,直插在织布机上。 她连忙刹住脚步,不敢上前,抬头去看姑姑。 姑姑直勾勾看着她,脸上挂着僵硬诡异的笑,左胸处显现出一个淌着血的窟窿,动作迟缓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口中话语甚是热切:“囡囡,你又看我啦。” 她低下头,看了看地上被长剑贯穿胸口的骸骨,又抬头看向姑姑胸口的血窟窿,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顿时吓得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姑姑慢慢朝她靠近,却不是用走的,而是像无脚的魂魄一般,飘飘荡荡。 地面忽然开始微微晃动,她有些站不稳,后退时一个踉跄,摔坐在地,姑姑飘到她面前,俯下身来,向她伸出手。 她闭上眼,没有躲开。 真的是鬼又如何,她是姑姑带大的 下一瞬,忽有冷香扑鼻,她的身体一轻,整个人落入到一个冰凉柔软的怀抱中。 寒风扑面,脚下悬空。 再睁眼,望见云雾翻涌,山岳奔腾 竟是飞在半空中! [4]鬼村(三) 莫绛雪抱着她御剑而行,慢悠悠道:“阴阳有别,那些鬼魂滞留人间太久,灵力耗竭,没办法再营造维持生前的幻象。” 因此,她能看见村庄破败的模样,也能看见那妇人死时的惨状。 “轰隆隆隆!”半空中接连响起好几道雷声,接着划过数道亮光。 少女脸上全无血色,惶惶然依偎在莫绛雪怀里,强烈的坠落感迫使她紧紧抱住那人的脖颈,不敢松开半分。 电闪雷鸣间,狂风暴雨席卷而至。 再次落地,已是回到了半山腰处。 她站在院中桃花树下,双手撑在石桌上,双腿一阵阵发软,茫然地看向四周。 天黑得如同浓稠的墨汁,道道闪电划破天际,雨点密集如注,砸在树上、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雨雾蒙蒙,搅乱了她的视线,待她看清不远处的场景,顿时吓得瞠目结舌。 只见西山山崩土裂,花草树木尽折,地面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大力撕扯,崩裂出无数条狰狞的裂缝。 狂风暴雨中,无数具白花花的骷髅从裂缝中爬了出来,浩浩荡荡地向她们逼近,嘴里发出嗬嗬怪响。 昏天暗地里,那白衣女子负琴而立,面上波澜不惊。 成百上千的尸骸发出刺耳尖啸,如潮水般奔涌而来,莫绛雪立于桃花树下,素手拨弦,琴声泠泠,道道弦光如水荡涟漪般散开,弦光所到之处,尸骸立时碎为齑粉。 院子里一群惊慌失措的鸡鸭鹅,涌到了石桌底下,聚集在少女的脚边。 她虽被吓得大气不敢喘,却还是蹲下身子,伸出手,将这群嘎嘎乱叫的鸡鸭鹅,护到了自己的臂弯下。 此时此刻,她真宁愿自己是个瞎子,看不见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琴声愈发急骤高亢,满是肃杀之气,她蹲在石桌底下,听了片刻,全身血液便似逆流一般,脸色涨得通红,一颗心突突地乱跳。 琴声微不可察地一顿,莫绛雪瞥她一眼,捻过一片桃花瓣,夹在指间,催动灵力,飞打在她的左耳根后,击得她一阵头晕目眩,登时人事不知 再次醒来,四下无人声。 隐隐听见蛙鸣蝉噪声,鼻尖嗅到潮湿的土壤味,左耳根后有些疼痛,她揉了揉耳后,翻转身子,身下枯草簌簌作响,她睁开眼,视线朦胧昏暗,似乎是在一个山洞中。 记忆中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噩梦,她摸了摸自己冰凉的手脚。 都还在。 她还活着,可村里那些“人”,不知怎么样了? 还有,那名女子去哪了? 洞中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光线从洞口透进来,她从枯草堆里爬起,摸索着向山洞口走去。 双眼刚复明,她不太适应,总觉得手里少了竹竿,走路都不顺畅了。 她扶着洞壁,踉踉跄跄走到洞口,扫视一圈,只见洞外月色皎皎,四野虫鸣,青山绿树环抱 是在一个山谷之中。 那个头戴纱笠的女子,盘膝坐在洞口,双眸紧阖,唇色苍白,溶溶月光照在那冷艳容颜上,更无半分人间烟火气。 先前,她言语冒犯了这位仙人,说人是拐子,这会儿,她被对方所救,又见识到对方的厉害本领,她双手合十,宛如拜菩萨一般,礼貌恭敬又虔诚地拜了一拜。 “菩萨姐姐,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莫绛雪眉心微蹙,恍若未闻。 她是不是在疗伤?所以无暇顾及自己? 少女闭上嘴,安静下来,肚子却咕咕响了两声。 她捂住肚子,望了望四周,到处都是高大的树木,就算有吃的,她也摘不到。 她踌躇半晌,实在鼓不起勇气离开山洞去找吃的。 好在前面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溪,她走过去,猛灌了几口溪水,解渴充饥。 水流清澈平缓,她低头看见水里自己的倒影,灰头土脸,满是泪痕,身上还有许多污泥,活脱脱像个叫花子。 她洗了一把脸,然后脱下衣服,洗去身上的污泥。 清洁的过程中,她后知后觉发现,身上摔倒所致的一些擦伤,不再火辣辣地疼痛,她翻遍全身,没看见一处伤口。 大概,又是那个仙人治好了她身上的伤 心中感激不尽,她想起莫绛雪苍白的唇色,摘了一片大树叶子,洗净卷起,装了些清水,带回洞口。 她跪坐在莫绛雪身前,一手捧着水,一手蘸湿指尖,小心翼翼往苍白的唇上抹去。 指尖轻抚过柔软饱满的唇,清水滋润下,苍白无色的唇一点一点变得柔软湿润,逐渐恢复一丝原本的气色。 眼角余光瞥见这人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又细心地替人擦去,汗水冒出一颗,她就给擦一颗。 过了许久,那人的额头不再渗汗。 她松了一口气,坐到一旁歇息,打量一旁的瑶琴与长剑。 琴与剑均斜倚在石壁上,月光照耀下,琴身与剑身泛起幽幽冷光。 她想起下山前,莫绛雪说来温家村是为了取一把剑,那剑将破印而出。 想来,就是这一把剑了。 这把剑的剑柄嵌有七颗红色宝石,剑身布满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靠近剑柄的剑刃上,还刻有两个小字。 许久没见到文字,她眯着眼,一时认不出那是什么字,伸手摸了摸,方才辨认出来,刻的是“天璇”二字。 她在温家村住了这么多年,竟不知道,村里有这么一把天璇剑。 她在温家村住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村里那些抚养她长大的人,是所谓的鬼 她茫然地抬起头,天上的月亮又圆又大。 上回看清月亮的模样,还是很小那会儿。 她记得,那时她觉得屋里很暗,喜欢点很多的蜡烛,让室内变得亮堂堂,只要她一点蜡烛,姑姑就会露出一副痛苦的神情,那时她还以为姑姑是心疼蜡烛,如今想来,姑姑应当是畏光的。 眼盲后,她不再需要蜡烛,可夜里时常做噩梦,每当半夜惊醒,嚎啕大哭时,姑姑就会悄无声息地出现,把她揽到怀里,拍着她的肩膀,低声抚慰。 她记不清母亲的模样,每当想起“母亲”二字,脑海浮现的,就是姑姑的模样 心中隐隐作痛,满腔情绪杂糅,伤悲有之,无助有之,茫然有之,唯独不再恐惧。 良久,泪水濡湿了鬓发,眼眶酸涩不已,好似再也流不出半滴泪水,她抬起手,胡乱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颊。 耳畔忽听得一道轻柔的风声,她下意识转过头去。 那白衣女子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足尖轻点地面,整个人腾空而起,似一片雪花般飘然跃上枝头,摘下一串野果,又轻飘飘跃下,将果子放到她面前。 她腹中饥肠辘辘,嗅到了清新的果香,恨不得立时拿起来填饱肚子,可被这么不动声色瞧着,她心头突突打鼓,一动也不敢动。 莫绛雪移开目光,在她身旁盘腿坐下,道:“吃吧。” 被人注视的压迫感和紧张感撤去,她这才小声道谢,拿起地上的野果狼吞虎咽起来,还没忘记留一半给对方。 莫绛雪道:“你全吃了。” 她犹犹豫豫,又吃了一些,边吃边问:“菩萨姐姐,您真的不需要吃一点吗?” 莫绛雪阖眸打坐,惜字如金:“我修道,不修佛。” 不是什么菩萨。 佛道的区别,少女不甚明了,村里好像有城隍庙,也有菩萨庙,都荒废很久了。 踌躇了会儿,她改口称:“仙人姐姐”又小心翼翼打探:“您是哪里的人啊?” “东海蓬莱。” “蓬莱我好像听姑姑说过,是是传说中的海上仙岛。” “嗯。” 提到了姑姑,她想起那些照料自己长大的村民都是鬼,人鬼殊途,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想着想着,心中酸楚难耐,泪水又模糊了视线。 莫绛雪察觉,再度睁眼,寒声问道:“哭什么,你又饿了?” 她憋着泪道:“我没饿,我不是饿哭的您别嫌弃我话多,我还有一个问题。” “问。” “人有好人和坏人,鬼应该也有好鬼和坏鬼,温家村那些鬼抚养我长大,都是好鬼,您可以不消灭她们吗?” 书上说,神仙道士都是会捉鬼除妖的,她担心眼前这位仙人,把温家村的那些鬼都除了去。 莫绛雪冷冷淡淡回应道:“她们快要魂飞魄散了,等我灵力恢复些,会去超度她们,令她们重返轮回。你不可再哭。” “好,我不哭了” 她嗫嚅着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却又嗅到了一抹淡淡的血腥味。 抬头看去,见莫绛雪走到了溪边,旁若无人般,脱下了半边衣服,露出左肩,撩起溪水,洗去肩上敷的止血草药。 肩上那片肌肤被月光一照之下,白得好似透明一般,清水淌过,犹如在濯洗一块晶莹冷玉。 可惜萤玉微瑕,一道迸裂的伤口附在上面,不断渗出黑色的血液,显得狰狞又可怕。 少女怔怔看着,恍惚间,想起村的大夫说过,伤处流黑血是中毒的迹象,要吸出毒来才能救人性命 她犹犹豫豫站起身,走过去,吞吞吐吐道:“仙人姐姐,你治好了我的眼睛,又答应我去超度村民,我没什么可报答的,就帮你吸去伤口上的毒血好了也不知道,这血会不会毒死人,我要是被毒死了,你记得把我埋回温家村去” 她心中一片凄然,脸上却有慷慨赴死之色,说着就俯下身来,要替莫绛雪吮吸出毒血。 莫绛雪斜看她一眼,伸手,挡住那颗天真热情想法又多的小脑袋,唇边浮出了一丝笑:“倒也不必如此。” 笑意尤为克制,只是唇角微微扬起,笑容稍纵即逝。 这伤是毒尸所抓,寻常药物无法彻底治愈,因而会反复迸裂出血。 莫绛雪运起内功,逼出体内的毒血,等到血液转红,再施展疗愈术。 狰狞的伤口一点点愈合,她又撩水洗了一遍,然后重新穿好衣服。 原来,神仙是这样祛毒的少女灰溜溜地坐回去了。 过了会儿,她问莫绛雪:“仙人姐姐,您知道温家村的人都是怎么死的吗?” 她看到姑姑的胸口插了一把剑,是被人杀害的吗? 莫绛雪摇头道:“不清楚,我只是受人所托,来取天璇剑。” 少女问:“村里为什么会有一把剑?山里又为什么有有那么多的尸体?” 莫绛雪道:“这把剑是仙门的镇派宝物,七年前被封印在了温家村;山里的那些尸骸,是受祟气侵扰的修士,七年前被一同封印在了山里。” 少女听得懵懵懂懂:“那我以后还能回村里吗?” 莫绛雪淡声道:“村庄的结界和封印已破,祟气太重,你若继续待在那里,怕是命不久矣。” 那她以后要去哪儿呢? 茫然了会儿,她又小心翼翼问:“仙人姐姐,您可以收我为徒吗?我也想学那些厉害的仙术。” 她的身体有忽冷忽热的怪疾,学会了那些仙术,以后要是再犯病,她就不怕了。 而且,她没了七岁以前的记忆,七岁以后,一直在温家村待着。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有些害怕一个人流落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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