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虽说眼前这人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但她心思细腻,隐约能察觉到,这人不但很厉害,心肠也不错。 莫绛雪却摇了摇头,心平气和道:“我不收徒。” “为什么?” “喜欢清静。” “我我不会吵闹的,以后,还可以更安静些” “不喜欢身边有人。” 不喜欢身边有人?那自己总不能变成非人吧 少女想不出反驳这点的理由,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失落,将渴望被收留的心思一点一点收了回来:“好吧,没关系的。” 她以为这人治好她的眼疾,将她从温家村带出来,与她谈论了这许多,便会愿意收留她。 这种事强求不来,她也不愿低声下气求人,不收便不收吧 她抱着膝盖,坐在月光下发呆,没一会儿,又想起了温家村的那些“人”,视线变得模糊一片,她不敢出声,瞧了莫绛雪一眼,抬手偷偷擦去眼中的泪水。 正暗自伤心,耳际忽然听见幽幽琴声。 转头望去,却是莫绛雪低头在抚琴。 皎皎月色下,那人清丽绝俗的面容更显出尘,便好似这清冷如霜的月光一般;衣袂拂动,若雪似烟,纤长的十指拨弄琴弦,琴声自指尖流淌而出。 琴音清幽,不再肃杀冰冷,而是叮咚叮咚,宛如清溪流淌,听上去舒心悦耳,心头伤心事,也好似被潺潺溪水抚平。 曲名《离忧》,弹之可令人忘怀伤心事; 琴名“九霄”,度化斩杀妖邪无数,头一回用来哄小孩别哭。 [5]鬼村(四) 天亮以后,她们回到温家村,村庄瘴气已散,却仍是一片死寂。 少女打量着破败的村落,一言不发。 记忆中,温家村不大,只住了十来口“人”。 那些“人”说过,很多年前,村里起了一场瘟疫,她的母亲路过,治好了很多人。 她们受过她母亲的恩惠,所以收养了她,照料她长大。可她不知道,她们是以鬼魂的形态,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留在人间照顾她的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琴音,曲调不似之前那般肃杀冰冷,听得人难受;也不像昨晚山洞中听到的那般清幽悦耳,令人心情舒畅。 琴音轻缓平和,宛如梵音低吟,她听在耳中,心中万念皆空。 空地上倏地出现了十来个半透明的人影,面容模糊,影影绰绰,聚集过来聆听琴音。 她望着那些熟悉的身形,心中一恸,泪水簌簌落下。 “姑姑、大娘、周姐姐、孙大夫” 她很想扑到她们怀里,再同她们说上几句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好像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无论她如何呼唤,都不曾看她一眼。 《往生》一曲毕,那些影影绰绰的鬼影微微晃动,身形越来越淡,片刻之后,如烟一般散去,再无踪迹。 莫绛雪收起瑶琴,背负在后,同她道:“她们的灵力已经耗竭,没法再现身同你交谈。她们让我和你说,‘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多注意身体’。” 她杵在原地,看着那群鬼影消失的地方,问:“还有呢?” “没了,就这些。” 胸口好似被沉重的铅块压住,压得她无法透气。 双目不见天日时,她曾无数次向上苍祈祷,渴望重见光明;如今,她能看见了,却连抚养她长大的这些人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从此也无处寻觅这些人的踪迹。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她忽然想起幼时姑姑教给她的这句诗。 人这一生,常有别离,就好像天上的参星和商星一样,此起彼落,难以相见 这是姑姑早就教过她的道理,时至今日,她才彻底明白其中含义。 她很后悔昨日没能勇敢一些,上前抱住姑姑,多和她说说话 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今后岁月里,她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莫绛雪淡然道:“万物生于天地,复归于天地,没什么好难过的,你该走了。 ” 走?走去哪里? 她无亲无故,从今以后,又是孤苦伶仃一人,要何去何从? 短短两日之间,惊惧交加,悲喜交织,她心中茫然不已,突然间,身体血气往上冲,喉咙里涌起一阵腥甜,她“哇”一声,喷出大口鲜血来,随即便昏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只觉睡到了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温暖的被褥。 有人伸手搭她的脉搏、探她的额头。 那手冰冰凉凉的,冻得她在棉被中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似有千斤重。 身体越来越冷,被褥不再温暖,寒意如刀,切割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她弓起身子,不住地哆嗦。 又犯病了 那只冰凉的手掌向下移去,按在她的肩头,掌心倏忽变得温暖起来,好似有源源不断的暖气,透过手掌传到她身体中,温暖了她的四肢百骸。 良久,她悠悠转醒,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轻薄如雾的床帐,侧头望时,见莫绛雪坐在床沿上,垂眸看着她,神情淡漠。 床前还立着一道屏风,屏风上绘着几只展翅欲飞的仙鹤。 她想开口说话,却发觉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莫绛雪将一粒药丸塞到她嘴中。 嘴里被赛了一粒药,她尝不出是什么滋味,更难以吞咽,莫绛雪在她脖颈上轻轻点了一下,那药竟直接滑进了她的喉咙,滑到了腹中。 吃下药后,她又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间,听见有人推门而入,说道:“绛雪,你为取天璇剑受了重伤,替这孩子治病又耗费不少心力,如今伤势未愈,切不可再频繁为她输送真气。” 莫绛雪道:“是我该做的。” 那人叹道:“这孩子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虽说温家村的结界和阵法,可以压制她体内的寒热之毒,但这么多年过去,结界和阵法早已松动,即便没有你强行破阵取剑,那里也不是她能长久待的地方。如今你已喂她服下安魂丹,暂时可保她性命无虞,不必再过于自责了。” 她躺在床榻上,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寒热之毒?她什么时候中的毒? 莫绛雪道:“她体内的毒十分诡异,不但难以察觉,更无法用内力帮她逼出。我渡过去的真气,全都被化了去,又有点像是一道诅咒,可我平生从未见过。” 那人道:“别说是你,就连阅遍百家医典的疏雪,也不知道这种毒怎么来的,要怎么解。依我看,只能暂时先帮她压下去,日后再寻解毒之法。” 莫绛雪:“她六亲缘浅,与道有缘,可她若踏上修仙一途,这毒发作起来,会将她炼化的灵气全部抵消了去” 她越听越糊涂,偏偏睁不开眼皮,无法起来问个清楚。 睡意沉沉,她的意识越来越混沌,慢慢的,她完全听不清她们说了些什么 再次苏醒时,是被热醒的。 整个人像是被架在了火炉上,被烈焰无情炙烤着,浑身上下大汗淋漓,湿透的衣服和被褥紧贴在身上。 那种黏糊糊的触感,令人十分不适。 她尝试移动身体,四肢却绵软无力,身体仿佛被燥热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她张开嘴,想要呼喊些什么,喉咙却是干涩疼痛,只能发出一些痛苦的呻.吟声。 热意不断侵蚀身体,脑海响起了“嗡嗡嗡”的耳鸣声,几乎就要热死过去。 下一瞬,一抹清冽的气息笼罩过来,她察觉到自己被人轻柔地拦腰抱起。 冰冷满怀。 这是要去哪儿? 那人袖口上拂来了极淡的冷梅香,她嗅见,心里的那一丝慌乱莫名褪了去。 走了一段路,耳畔传来细微的流水声,似是到了水边。 上半身的衣服被人除下,她整个人浸入到清凉的水中。 水流托举着她的身体,起初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凉意,不久,水温逐渐升高,原本清凉的触感消失不见。 一个冰冷柔软的身体贴了上来,紧紧环抱住她。 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身体紧贴在她后背上,传来的丝丝缕缕凉意,像一股清泉,流淌进四肢百骸,带走了她体内的燥热。 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冷,对方的身体却是越来越烫,体内的那股热毒,像是全被对方吸收了去。 良久,四肢终于恢复了一丝力气,她缓缓睁开眼睛,茫然地打量四周。 四下里,月色如霜。 她被莫绛雪抱在怀里,浸泡在一个冰凉的水潭中。 潭水碧绿如玉,潭边围着一圈白色的石头,月色照耀下,那些石头宛如玉石一般晶莹剔透;四周栽满了绿竹,竹叶随风摇曳,发出沙沙声响。 察觉到她神志清醒,抱着她的那人松开手,跃出水面。 她只觉一道风声掠过耳畔,循声望去,抬起头,看向那人。 那人身着一袭素白的内袍,身姿单薄纤长,湿透的墨发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却没有任何狼狈之感,反而透出一股从容不迫;静静立于一截竹枝之上,抬手擦去唇边的一缕血痕,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她被人这么注视着,心中忽然生出几分窘迫感。 人在窘迫的时候,总是会很忙碌。她移开了目光,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水,接着看到自己一丝不挂,惊地一张嘴。 刚一张嘴,水便灌入了她口中,呛得她一阵咳嗽。咳嗽间,她的身体失去平衡,不断往下沉去。 救命 水流灌入鼻腔,没过头顶,她惊恐地挣扎着,双手胡乱拍打,双脚乱蹬,试图找到一丝支撑,水流却将她紧紧包裹,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莫绛雪站在竹枝上,睥睨着她,任由她越沉越深。 [6]玄门(一) 须臾,似是一声叹息,莫绛雪足尖一点,再度跃入水中,揽过少女的腰身,将她从水里捞出,放到一块平整的石头上。 她匍匐在石头上,呛咳得满眼泪花,似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莫绛雪将她的上衣丢还给她,平静道:“这寒潭是千年冰晶融化而成,可解百毒,你越挣扎会陷得越深,只要你不动,就可以浮起来。” “我咳咳咳!我不知道咳咳咳” 就算她知道,可她又不是死尸,一个大活人溺了水,怎可能一动不动? 她抓起衣裳,一边狼狈地咳嗽,一边胡乱套上。 莫绛雪伸手,点她的天突、膻中、定喘穴道,又运起内功,将一股暖气传了过去。 她瞬间止住了呛咳,衣服上的水气也慢慢散发开来。 她抬手擦了擦眼里的泪花,转眼望向莫绛雪,将对方的清寒眉目尽收眼底。 一时间,她只觉四周的碧水与绿竹,夜色里的明月与霜华,都不及这张清丽绝俗的面容夺目。 莫绛雪也凝目看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彼此相处一两天了,现在才想起来要问她的名字 她道:“我我忘了,七岁以前的事,我都记不清了,村里人也没给我取名,都唤我‘囡囡’。” 提起村里的人,心中还是会隐隐作痛。 这些年,她们一直把她照顾得很好,从今以后,没人照看她了,她要学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莫绛雪:“忘了便忘了,就当是斩断了尘缘。” 这话似是在安慰人,可她看莫绛雪的神情,依旧十分冷淡。 她问:“什么是斩断尘缘?” 莫绛雪:“放下凡尘俗念,斩断情感羁绊,无牵无挂地修行。” 玄门修行第一步,便是断尘缘,纵然是人间帝王,想要修仙得道,也需抛却俗世的尊荣富贵。 “修行” 她喃喃重复这两个字,心中隐隐有些期待:这人是不是改变主意,愿意收她为徒带她修行了? 要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她似懂非懂道:“我以前听姑姑说过的,她说海内十四州有三座仙山,蓬莱、方丈、瀛洲,山上有很多修行的神仙,从前还有皇帝派人去那些地方,寻找长生不老的灵药,但都没找到。那些神仙还会化作道士,入红尘历练。” 这些,她在书上看到过,也听姑姑说过,她把自己知道的都抖了出来,想在莫绛雪面前留个好印象,以此来证明自己对修行之事并非一窍不通。 莫绛雪:“你姑姑说的,有的对,有的不对。” “哪里对?哪里不对?” 她憋了一肚子的问题在心里,又怕自己话太多,小心翼翼观察莫绛雪的脸色,见对方脸上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模样,她才放下心来。 莫绛雪:“三座仙山确实存在,但没有神仙,只有隐姓埋名、结庐修炼的隐修。” 隐修大多厌倦红尘,不喜与世俗人来往,也不愿插手世俗事,故而没有机缘的人,就算找到了那三座仙山,也找不到山上的修士,更找不到所谓的灵药。 少女问:“那神仙都去哪儿了?” “飞升去了仙界,只有没成仙的修士还在人间修炼。” “那隐修们一直在山上待着,会不会无聊呢?会不会和我一样,养些小鸡小鸭陪伴?” “有的,有道侣或道友常伴身侧;有的,确实会饲养灵宠。” 但一般不养鸡鸭鹅,品格不高,不兴养。 少女记得莫绛雪也是蓬莱的隐修,微微笑了笑,道:“那,似你这般,没有道侣陪伴也没有饲养灵宠的,觉得无聊了,是不是就只能下山来历练了?” 莫绛雪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我若是无聊了,喜欢下山来看落汤鸡。” 冷不丁被这人调侃了一句,少女噎了片刻,才问:“我在温家村养的那些小鸡小鸭小鹅,算我的尘缘吗?” 她的父母早故,温家村的鬼魂也已被超度,她唯一还能记挂的,便是院子里的那些鸡鸭鹅,没了她,只怕又要变回山里的野鸡野鸭野鹅。 莫绛雪:“不算。” “那我好像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 “你六亲缘浅,与道有缘,可以给自己取个道名。” “我,给我自己取名?” 莫绛雪嗯了一声。 入玄门修行后,抛却俗名俗姓,另起道名别号的,大有人在。 少女问道:“我想不到,你可以给我取一个吗?” 莫绛雪摇头:“我并非你父母师长,不可为你命名。” 看来还是不愿意收她为徒啊 期待落空,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一颗心被沉闷感包裹着,她望着天空想了想,实在想不到,有什么雅驯的字眼,可以作为自己的名字。 莫绛雪指着石头上雕刻的几篇赋文:“你可以从这里面选一个。” 她闻言,在石头上摸来摸去,摸到了一句「且以琴言之,或谓之清徵」,便开口道:“清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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