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再多言。 日光恼人,江面时不时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少顷,又有龙舟渡过终点。 下首舞姬轻歌曼舞,款步翩跹。琴声如仙乐,舞姿似仙人。 窈窕细腰,楚楚动人。 青纱帐幔后。 岳栩垂首,悄声抬眸。案上的五丝线乱糟糟地缠绕在一处,沈砚双眉紧皱,不知第几回解开手中的五丝线。 又编错了。 岳栩不动声色低首,默不作声为沈砚记着时辰。 一刻钟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 又半个时辰过去。 终于,上首传来沈砚低低的一声:“岳栩。” 岳栩拱手上前:“属下在。” …… 杨柳垂金。 柳树下,秋雁和白芷一左一右,手执芭蕉扇为宋令枝扇风。 秋雁眼睛笑没了缝:“若早知如此,少夫人不该这么快下楼。说起来也好笑,奴婢还从未见过有人划龙舟翻江里去了。” 秋雁捂着肚子,差点笑断气。 翰林院一众学士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平日里哪曾做过这样的苦力。 方才不甘心落人身后,拼劲全力划桨,结果不知是谁出了岔子,竟将龙舟划翻了,惹来岸上百姓连声大笑。 翰林院众人手忙脚乱,凫水的凫水,救人的救人,道不出的狼狈不堪。 本想着就此结束赛事,不想翰林院的学士又不甘心半途而废,重振旗鼓,再次朝前泊去。 宋令枝在底下站了大半日,也不见贺鸣的龙舟。 白芷挽唇笑:“还好这一处僻静又阴凉,不然在这太阳底下站着,还不得累坏了。” 宋令枝跟着笑:“我们还好,怕是那些学士才辛苦,也不知道过了今日,明日还能不能拿得动笔。” 话落,又转首望向白芷,“衣衫可让人备下了?贺哥哥刚刚落了水,怕是衣衫都湿透了。再让他们多煮两碗姜汤来,省得染上风寒。” 白芷笑着道:“少夫人放心,衣衫和姜汤早命人备下了。先前闽南送来的果子,奴婢也让他们一起备着了。” 她揶揄,“少夫人如今果真是成家了,平日这等子小事,哪里见少夫人放在心上。” 宋令枝双颊泛起绯红,手执团扇在白芷手背上轻拍。 “你如今也和秋雁学坏了,赶明儿我定当……” “宋姑娘。” 身后忽然落下一道熟悉喑哑的声音。 宋令枝身影一颤,转身,入目只有岳栩一人,并无那人的身影。 白芷当即挡在宋令枝身前,面露警惕:“岳统领寻我家少夫人,可是有事?” 岳栩拱手,自怀中掏出一条五彩绳。端午佳节,为祈福纳安,人人都有戴五彩绳的习俗。 宋令枝本想着回高楼再戴,故而此刻她手腕上空空如也。 岳栩躬身:“宋姑娘。” 宋令枝不为所动:“五彩绳我祖母早为我备下了,不劳岳统领费心,岳统领还请回罢。” 言毕,她抬脚往外走。 岳栩躬着身子一字一字复述沈砚的话:”宋姑娘,这是陛下所赐。” 君所赐,自然不能辞。 宋令枝拂袖,置之不理。 岳栩似早有所料:“陛下说,若宋姑娘不收,他自会为宋姑娘亲手戴上。” …… “……送去了?” 彩楼之上,沈砚眸光淡漠,琥珀鎏金酒盏映出一双漆黑眸子。 岳栩低头:“是,属下亲眼看着宋姑娘戴上的。” 沈砚眼眸泰然,沉沉望着酒盏中的剑南春。 一言不发。 岳栩无声抬眸,倏地灵光一闪:“陛下可要下楼去看龙舟赛,想必这会子也快结束了。” 案后的身影一顿。 岳栩还以为是自己会错沈砚心思,忙忙改口:“陛下若是不想……” 沈砚拂袖,不动声色起身:“走罢。” 岳栩讪讪闭上嘴。 龙袍惹眼,沈砚先行更衣,一身金丝滚边靛青色鹤纹织金锦长袍贵气,通身透着慵懒气派。 剑眉星目,一双黑眸凌厉万分。 垂柳旁早就不见宋令枝一行人的影子,岳栩沉声拢眉。 “陛下、陛下可要去前方的水榭?想必这会翰林院众人都在那。” 贺鸣在,宋令枝定然也在的。 翰林院众学士大汗淋漓,人人锦袍尽湿、从未有过的狼狈,可无一人脸上是落寞丧气的。 众人团坐在一处,哈哈大笑,拿刚刚翻江底的丑事取笑逗趣。 “还好我会凫水,不然今日就命丧江底了。” “说起来,这事竟也不生厌,来年我也参加。待我养精蓄锐,来年定能一举夺魁。” “——好!也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我也来为也来!” “我可不敢再和你一起,若不是你,那龙舟也不会翻了!” 众人推搡着大笑,有人眼尖,瞥见案上的果子和姜汤,好奇:“这姜汤哪里来的?还有这果子,竟是井里湃过的,果然甜得很。” 有人起哄笑道:“还能是谁?这果子可是闽南那送来的,五两银子一颗,能不甜?” 刚吃了一颗果子的学士差点呛出声,大吃一惊:“五两?我一个月的俸禄也就……” 声音戛然而止,他心知肚明,拿着丝帕擦嘴,心生羡慕。 “想当初,我还为着贺兄成亲早可惜,如今为着这果子,倒是半点也不遗憾了。若非沾贺兄的光,我哪来这口福?先前那蟹黄盅,也是好吃得紧,我回去还和我娘念叨了好久,差点挨揍。” 他回首张望,“……贺兄人呢?看见了,他在那边的水榭!” 江边水声悠悠,满地日光。 沈砚站在阴影处,一双眼睛阴森冰凉,面无表情。 金丝藤红竹帘半卷,水榭中,宋令枝戴着他的五彩绳,在为贺鸣擦汗。 70 ☪ 第七十章 ◎朕待她还不好吗?◎ 第七十章 水声潺潺, 日光落了一地。 漆木茶案上供着各色茶具,茶炉子汩汩冒着热气,白雾氤氲。 水榭凉榻上, 宋令枝坐在贺鸣身侧。 划桨久了, 贺鸣双手都长着水泡, 旧的好了,新的又来。 伤痕累累。 一张脸晒得通红, 额角细密汗珠沁出, 眼角亦垂挂着水珠。 宋令枝手执丝帕,细细为贺鸣拭去, 又命白芷取来药箱。 棕褐粉末洒落在贺鸣手心, 霎时如刀绞一般, 贺鸣眉心一动。 “……很疼吗?” 宋令枝紧张仰眸,纤长眼睫似扑簌蝉翼, 浅色眼眸落满担忧之色。 她还是做不来伺候人的活计。 宋令枝忧心忡忡,手中的药瓶搁下,“要不, 我唤白芷来罢?她做事向来细致。” “不必。” 贺鸣眉眼温润, 似上好的羊脂白玉,“我不喜旁人近身。” 宋令枝不明所以:“可我也是……” 贺鸣垂眸, 似笑非笑望着宋令枝。 耳尖泛起点点绯红之色,宋令枝撇过眼睛, 羞赧顺着耳尖蔓延至脖颈。 佯装淡定拿起案上的药瓶,手一抖,将近半瓶药粉全洒落在贺鸣掌心。 “对不住对不住……” 宋令枝手忙脚乱, 丝帕拂开的药粉飞扬在空中, 如万蝶展翅。 呛得宋令枝连声咳嗽。 水榭兵荒马乱, 而后是笑声连连。 杨柳垂金,树影参差。 宋令枝手腕上的五彩绳刺眼灼目,同贺鸣笑闹在一处。 沈砚站在阴影处,眼眸幽深晦暗,似乌云涌动的暗沉天幕。 他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握紧手中的青玉扳指。 岳栩垂手侍立,一身常袍,静静站在沈砚身后。 江岸人头攒动,百姓振臂高呼,人人眉开眼笑,唯有他们站在暗处。 光影一寸寸偏离,良久,长身玉立的一抹身影终于有了动静。 沈砚轻轻抬眸,目光从开始,便从未从宋令枝脸上移开。 “岳栩,朕待她……还不好吗?” 他还从未对旁人上过心。 岳栩低垂着脑袋,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寒而栗。 他大着胆子道:“陛下,或许宋姑娘想要的是……并非这种。” 宋令枝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举案齐眉,是琴瑟和鸣,是梁孟相敬。 沈砚转首,一双黑眸深沉,眉宇渐拢。手中的青玉扳指拨动,久久不曾言语。 他视线淡淡自岳栩脸上掠过。 岳栩脑袋埋得更低了。 …… 水榭中,一场龙舟赛于明媚日光中步入尾声。 案上的狼藉早早让奴仆洒扫干净。 重新上了药,贺鸣手上不再如先前那般难受,宋令枝招手,命白芷取来漆木攒盒。 她笑着道:“祖母说你爱吃甜,也让人留了红豆蜜枣馅的。” 纤纤素手轻抬,广袖自手腕上滑落,露出一截皓白如凝脂的手腕。 五彩绳映在日光中,如红焰耀眼灼目。 贺鸣侧目瞥见,笑着道:“是我慢了一步。” 他自袖中掏出一根五彩绳,五色丝线落在掌心。五彩绳精致,似是练过多回。 贺鸣窘迫挽唇:“这是我自己系的,还望宋妹妹莫要嫌弃。” 宋令枝好奇抬起眼眸:“贺哥哥怎么连这个都会?” 贺鸣:“本来不会的,近日才学的。” 翰林院有学士近日在追一位姑娘,日日午歇都在院中练习,想着端午亲自将五彩绳送到心仪的姑娘手上。 贺鸣清清嗓子:“我瞧着不难,也跟着学了几日。” 其实练了半个多月有余,宋令枝手上的五彩绳,是贺鸣费了好些功夫才系好的,为此还惹来同僚好一通笑。 贺鸣低垂下眼睛,以为宋令枝手上的五彩绳是宋老夫人送的。 长者赐,自然不能辞。 他收回手:“既然宋妹妹已有了……” “贺哥哥替我系上罢。”宋令枝眉眼淡淡,唇角勾起浅浅一笑。 贺鸣手上的五彩绳,瞧着便是费了心思的,怎么可能是在几日内学成的。 她前世为了讨沈砚的喜欢,也曾过将近一个月。宋令枝本就不擅长针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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