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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定了一件事,花帕族的地方拢共也只有阿苏县这么大。各族大小是不等的,并不是一家就能占一县之地,长发、白面两族加起来,也只有阿苏家或者塔郎家一家那么大。 祝缨道:“朝廷设县以人口为准,这并不是谁能够随意更改的。” 苏鸣鸾道:“山里的人口本就不是很准的。” 祝缨道:“知道。长发、白面两家也不是见面就要争斗的,他们能协商的。” 巫师道:“塔郎家的舅舅一定会争县令的。” 祝缨笑道:“那也是可以谈的。” 苏鸣鸾道:“只怕他们谈不拢,谁也不肯让一步。” 祝缨道:“为什么要让呢?” 树兄道:“县令只有一个。” 祝缨道:“总有办法能置下他们的。你们的担心我知道,你们也可放心,我总会找到法子的。” 苏鸣鸾道:“要是地方不能设县……” 祝缨笑着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她也想过了,她预先也做了些功课,花帕族的事儿她也有个预案。朝廷设县分为上、中、下三等,羁縻县也可以这么分。阿苏县这样的,算羁縻中的上县,长发的就算下县。至于更小的族群,分不出来,就一个族里一统分成一个县,然后轮流做。没轮到的就授散官的品级,反正也不怎么用朝廷给他们发俸禄。 所谓羁縻,不外就是“不强行改变”,先都拢到了朝廷的体系里,剩下的再说。 她现在先不对苏鸣鸾打包票,具体得等与郎锟铻的舅舅也见了面之后,综合之下再讲。留下讨价还价的余地。 祝缨道:“既然信我,那就不妨对我再多说些实话,我知道的越多,越能妥善筹划。无论路果的事情成与不成,我待你一如往昔。” 屋子里明显地听到了吐气的声音,祝缨一笑:“若是现在路果不愿意,我也可以府衙设宴相待,等他下来再细谈。” 树兄道:“是啊,让他看看,大人有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富饶的领地,并不会图谋他的寨子。” 祝缨摇头:“你不要这样想。有更大的地方的人,并不代表就不贪婪。用这个理由是说服不了人的。但我愿意相信阿嫂和小妹,也愿意与路果好好商谈。” 苏鸣鸾道:“我再与舅舅谈谈。” 祝缨道:“好。” …… 苏鸣鸾没想到舅舅这么难缠。 花帕族的势力不如奇霞族也不如塔郎族,能打的就不会躲更深的山里了。一直以来,即便是姻亲,相处之中也有些微的强势与弱势之分。苏鸣鸾原本以为这事会比较容易,不想路果并没有那么好说话。 她先与母亲商议,苏老封君在此时却又不肯强压着娘家兄弟低头,她说:“那是你舅舅的家,你不能代他做主。” 苏鸣鸾只好自己去找舅舅。 路果还没有睡,点着灯在屋里来回踱步,看到外甥女过来,抢先说:“小妹,是你先说可以做官的。你说……” 之前苏鸣鸾拿自己现身说法,告诉路果羁縻之后的种种好处,朝廷也管不着,虽然收点税,但是可以交换到更多的东西,也可以从山下得到许多壮大自己力量的办法。 现在祝缨没有一口答应路果的条件,让他直接做县令,反而又询问了更多的情况,这让路果有些不痛快。 苏鸣鸾低声道:“是这样没错,义父也要对朝廷说明白。舅舅,义父肯到咱们山上来,他与以前的官不一样。对山白面家也在争抢。” 路果道:“那个官,不是说可以再商量的吗?” 苏鸣鸾道:“那我陪舅舅下山。” 最终,祝缨没有能够在阿苏县与路果达成一致,与苏鸣鸾、路果约定了十日后在山下衙门里见。 苏鸣鸾稍有尴尬,送祝缨下山的时候说:“义父……是我没办好事。” 祝缨道:“这又不是你的事,也不是我派给你的差。你要拿自己舅舅当投名状,我反而不敢信你啦。这样就好,总比将一些心事隐了不说,将不满累积最后突然发怒要强。” 苏鸣鸾道:“我会尽力劝舅舅的。” 祝缨道:“不要逼他。” “好。” 祝缨从阿苏县转出,没走多远郎锟铻就又派了人在道旁迎接,这回来迎的是那位狼兄。他看到了祝缨就笑:“大人果然说话算数,说要过来就真的过来了!我还道您被阿苏家留下了呢。” 祝缨道:“谁能留得下我?” 与阿苏家相同,祝缨到了塔郎家之后,郎锟铻的舅舅喜金也与路果是一个意思。他们都想马上做县令,但是对自己家的情况也不是特别的清楚,既无文字记录户口,地图也很粗糙,其情况比塔郎家还要模糊。 喜金也与路果一样,并不如他的外甥那么果断。听到祝缨说想进山看一看,喜金也是本能地警惕:“山里路可不好走。” 最终,他也与路果一样,同祝缨约定,过几天他也下山去府衙与祝缨再作商谈。 郎锟铻也有些急躁,他比苏鸣鸾还要焦虑一点。苏鸣鸾到底是认了义父了,与祝缨相处的时间也长,郎锟铻与祝缨才相识不久,交情不深,又担心因为舅舅而伤了与祝缨的和气。 祝缨依旧脾气很好地说:“不提我与阿苏家协商了好几年才定,就是你,也花了几个月的功夫不是?我并没有生气,也不着急。先将话说透,总比胡乱许诺一股脑儿地将事给定下来,以后再反悔要好。” 郎锟铻道:“我也同舅舅说了好几回,阿妈也说过了。” 祝缨道:“那是你们,不是我在同他讲。我今天才见到他呢,让他怎么信我?不急。” ……—— 祝缨说不急,就是真的不急,她并不要马上就再堆出两个羁縻县来好使自己的账面上好看。任期一到,拿着这个政绩升走了,留下个烂摊子叫后任收拾。 她从山上下来,依旧心平气和,又绕到思城县看看秋收,此时秋收已进入了尾声,看着收成堪与往年持平,没有特别的增产。这样祝缨已经很满意了,没有减产就行。 她再回府衙,张仙姑等人看她又安全回来了,口上说两句就不再追着她说“进山危险”了。祝缨乐得清净。 她回来的第三天,苏鸣鸾就带着路果到了府城,因为有路果,祝缨让小吴将他们安置在馆驿里。路果以前从来没有到过府城,看到府城高大的城墙先是惊叹:“比咱们的寨子都大!确实打不过呀。” 到了馆驿,见到了里面的布置,对苏鸣鸾道:“东西不坏。” 路果在寨子里的房子也不小,其中也不乏山下的贵重物品,比起馆驿里成套的精致瓷器之类仍是稍嫌不足。长发家比阿苏家确乎差了一点。 苏鸣鸾道:“一会儿就摆饭了,舅舅是尝尝山下的菜,还是吃咱们顺口的?” 路果道:“我吃过山下的菜,不过还是尝一下吧。” 不一时,饭菜摆上,舅甥俩坐下吃饭,路果边吃边说:“真的要花很长的时间吗?” “是,都是这样。” 路果道:“我不是一心要做这个官,一定要催你的义父。你阿妈也说他是好人,你阿爸也说他是好人,我是信你的。我信不过喜金他们,得比他们快才行。” 苏鸣鸾道:“舅舅为什么这么着急?” 路果道:“谁走得快,谁就能先得到美丽的小羊。” “咦?” 路果叹了口气,他的猴子与喜金的儿子都在争取另一家的女儿,这也是一项比较重要的筹码。 苏鸣鸾才要说什么,外面又热闹了起来,她问道:“怎么回事?谁来了?” 仆人快步走了过来:“塔郎家的来了!” 郎锟铻也将给他舅舅争取这一项利益当做入了一件大事,紧赶慢赶的,与苏鸣鸾前后脚地到了府城。这一回没用着在路上赛马争道,却又在馆驿中碰了头。 苏鸣鸾与路果都站了起来,两人一同走到了门边看向这边。郎锟铻正在同狼兄说话,忽然觉得背上一刺,倏地转过头来,恰与这边苏鸣鸾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喜金已大笑着走了过来:“路果,你也来啦?” 他们两家倒不似奇霞族内阿苏家与索宁家那样,一不小心就互相抓人放血,虽然总有些摩擦,族中年轻人也不时会殴斗,互相之间的敌意倒没有那么的深。 路果也走出了门,大声笑道:“你不是也来了吗?” 虽说“一族只有一家”是个谣言,但是两人碰了面,心里又都没了底,都想:我得尽快把事儿定下来。 他们各自回房,饭也没心情好好地吃了,路果就对苏鸣鸾道:“那个官,他愿意进山就进吧!你家都答应让他看了,我家也没什么不能看的!” 苏鸣鸾笑道:“义父不也让舅舅看了他的家么?” 同一时刻,喜金也对外甥说:“路果那个老东西也来了,不能被他抢在了前面!知府要进山,我就给他引路!” 郎锟铻道:“我也陪同进山!” 两对舅甥还没与祝缨见面,便都打定了主意,不再犹豫。 ………… 苏、郎二人上次到府城的时候有许多人看见,这次分别又带了人来。山下之人分辨不清山上各族,只知道这两个人又来了,没有特别辨识出来喜金与路果二人,他们只奇怪:山上不秋收的么?这个时候过来,不知道又要干什么了。 府衙中的官吏也在心里嘀咕,却又都知道祝缨对“安抚獠人”是很重视的,这一项是她升官的一个重要内容。 次日,双方到府衙投帖,门上无人敢怠慢。衙役们极有眼色,看他们分成两拨貌似不合,也分出两个人来,分别接了他们的帖子往里面通报去。里面祝缨说了一声:“请。”再有两个衙役出来,一左一右,分别说一声:“请随我来。” 左右对称的两伙人就这么被引到了小花厅里。 祝缨站在台阶下迎接:“大家都是说话算数的人,说来就真的来了。请。” 喜金与路果也打量着这个房子,整个衙门从进门到花厅,过了几道门、几道墙,墙高、门高,他们的寨子与此一比就显得不够看了。世人总有些误解,以为异族的建筑粗犷、宽阔。其实,房屋的大小与哪个族关系不大,只与造房子的人的技艺有关系。毫无疑问的,山下工匠的技艺水平更高一些。府衙的规制也不小,因而显得比寨子里的房子更壮观一些。 这两位舅舅进了花厅,也是分左右坐下。祝缨自坐上首,又命上茶:“一路辛苦了,睡得还好吗?累不累?” 路果道:“很好。并不累,知府要进山,我现在就能引路。” 喜金心中有些恼怒,也抢话说:“我们家更近!到他家要过我家,我先来引路吧。” 祝缨看了看这二人,再看看苏、郎二人,苏鸣鸾脸上现出一种无奈的神色。 祝缨已经一口答应了:“好!” 他们二人又争起先到谁家去了。 祝缨道:“抽签吧。谁抽着长的就先去谁家。”她顺手从花瓶里抽出两枝花,把花瓣薅了,剩两根杆儿,一折,一长一短攥在手里,让两个人各选一根。 喜金与路果一人拿一根,结果却是先到路果家,再去喜金家。路果微有得意,大声说:“那就这么定啦!” 祝缨又对喜金道:“我并不是只去一家。” 喜金道:“我的酒一定更好!” 郎锟铻眼前一黑。 祝缨笑道:“那也就准备去啦,你们才下山来,请今天先休息一天,明天咱们再动身,如何?” 喜金道:“好!” 祝缨命人将二人都送回驿馆,自己往后衙去准备行李。这一次要走得远,她要带的东西会更多,往返估计得二十天左右。她要带的人也会更多,衙役、白直之外,还要向梅校尉再借二十名士卒,又叫来彭司士,命他再找一些匠人。 ……—— 次日,祝缨准备妥当又要出行,府城百姓早已见怪不怪了。她要先去驿馆与苏鸣鸾等人会合,然后再出城进山。 不想才出府门就被一群人给拦住了。 小柳正牵着马等着,祝缨对他摆了摆手,看向走过来的这一群人,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邹进贤与几个同学将路一拦,道:“大人,学生冒昧,大人这是要去獠人山寨么?” 祝缨道:“你们今天不该放假。” 邹进贤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大人一身系南府之安危,请大人三思,毋履险地。” 第230章 别业 祝缨的目光在这几个学生脸上、身上逡巡。 他们年未满三十,都穿着学生的青衫,年轻的脸上全是一股正气,毫无妥协之意。他们人数不多,府学拢共四十人,这里来了七个。 对官员而言,学生也是一个地方比较难搞的群体,管得轻了不行、重了也不行。轻了,他们就容易对自己有着放飞想象的高估,年少轻狂再加放纵容易出格闯祸。重了,既挫伤成长又容易招来非议。学生也只是有一个“学生”的身份,代表着未来的一种可能,并不代表此人的见识就异于常人的高明。说穿了,都是凡人。 有能力之人,不做学生也有能力,水平有限之人,做了学生也不能让他们变成能人。 官员、朝廷看重的也只是一种“学生”的身份,可正是因为这种看重,使官员也不能对“学生”置之不理。有的时候看着顶着“学生”身份的这个人十分讨厌,还不能下重手收拾。 等这个人过几年超龄了,不是学生了,是人是鬼原形立现。去了身份的光环,就全凭个人或者家族的本事了。大部分人很难出仕,就算有朝一日补了个小官,就等着现实给个当头棒喝。 在身份赋予他们光环的这几年里,还是得对他们格外客气一些的。不幸的是,大部分的人却容易将别人对“学生”身份的爱护、忌惮,当成是自己的本事。 祝缨和气地说:“你将我看得太重,自己的书却耽误啦。” 邹进贤等人是寸步不让,这两年祝缨干的事他们都看在眼里。她说话从来算数,说要争取保送的名额就争取到了,说要公平执正也做到了。南府百姓的生活也更加安稳、富足,也不重税盘剥,南府之前许多乱象都有人管了。是个好官。 既然是个好官,那大家就要维护她。獠人,自己上门,这个没问题。与那些已经接受羁縻的獠人接触,这个勉强能够让人不那么担心。到一个没有开化的野蛮之地,那就太危险了。不可以。 知府万一在山里遇险,救都不知道怎么救啊! 邹进贤等人认为自己担心得有理。这次祝缨出行的动静比较大,由于计划走得更远、离开时间更长,准备的东西也就更多,让府学里一个学生给发现了。他们在私下略传了几句,都觉得这事儿不对。 花帕族他们当然知道一些,比利基族、奇霞族更远,在深山老林里。这边的商人都很少往那边去。 邹进贤道:“彼地多山,舆图上一寸之地,往往要行半日,大人不可不察。”本地这个地理、这个交通,南府已算多山难行之处了,北方来的人都不习惯,再往山里去道路更糟糕。他们认为这样不可行。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大人的决断,哪容你们这些黄口小儿置喙?”章炯本来给祝缨送行的,看邹进贤管得太宽,深觉祝缨脾气太好。小崽子哪里知道,凡官员想要做出点事业来就没有不辛苦的。这两年看下来,祝缨的能力能力应付许多挑战与险情,连带的全南府的官吏虽累,也都能跟着刷政绩,再让大家蔫头耷脑过日子,谁也不愿意。 邹进贤不服气地道:“我等学生若只是死读书,不能心怀天下,要读书何用?” 章炯心说,你以为你现在读书读出什么成效了吗? 他还要训斥,祝缨开口了:“危墙?难道要眼看着墙塌了不管么?就等着它塌?医人看到病人,不会等着他死,母亲看到孩子饿了,不会让他自己去找吃的。我要把危墙加固砌好让它不至于倒塌,怎么能不靠近?哪怕为了拆除重建,也是要走近的。” 邹进贤道:“那也太危险了,大人不当以身犯险。” “那让谁去?我都不肯去了,还能派谁去?我自己在府衙高卧是不能服众的。人心不服,领了差使也是应付,并不能办好差。” 她的话让邹进贤无法反驳,邹进贤仍是认为这样不安全,他说:“大人也该增加护卫才好。” 祝缨心想,我要增加护卫,你还没跑到我跟前就得被扔出去了。她说:“我自有安排。你们回去好好读书,别再叫你们博士担心了。” 她已远远地看到了博士和助教磕磕绊绊地往衙门这边跑,想来是刚发现自己学生跑出来干大事了。 祝缨对博士道:“他们就交给你啦,好好讲道理,不要一味地只知训斥。” 说完她不再看邹进贤,对章炯又嘱咐拜托了两句,章炯道:“大人脾气太好了。这些学生,最好哗众取宠,有事无事就要表现自己。遇事总爱发表些见解,谁都没他高明,总想让人听他的,视天下为棋盘、诸人为棋子,指指点点要下一盘大棋。” 祝缨笑道:“跟他们使脾气也显不出威风来不是?府里就拜托啦,你在这里稳了,我在那边才能安心干事。” 章炯道:“大人早去早回,咱们还得去州城见刺史大人纳粮呢。” “我一定会在出发前回来的。” ………… 有了这一个小插曲耽误,祝缨到达馆驿的时候,两对舅甥都已经收拾妥当了。祝缨这边又带了仇文与几个各族的商人。喜金与路果都不认识商人,其中有一个商人却认识他们俩——他是花帕族的人。此外又有吉玛、西卡族的,他们就更不认识了。这些商人都至少会两三种语言,否则不能沟通经商。他们的衣饰已有了不少山下的特色,有些混杂。 郎锟铻问道:“这几个人是干什么的?” 祝缨道:“通译。”她出了钱,雇这几个人陪她走这一趟。此时山下正在秋收,生意逢着淡季,正合适雇人。若是到了过年前后,想雇人就得出高价了,还不一定能雇得这么齐全。 这几个人,祝缨就点了仇文做一个小头目,由他来安排。因为他是其中识字最多的。 苏鸣鸾扼腕,早知道就应该推荐苏晴天或者苏灯的。看来义父是想统合各族,身边需要一个这样的人物。她自己有阿苏县要管,那是根本,苏喆又还太小,母女俩无法自荐这个项目。唉……人还是少。 祝缨也有这样的感觉,她可用的人手也不多。身边的人优缺点都比较明显,稍全面的如项家兄妹,项安盯着糖坊,项乐则需要在她身边随时接受一些任务。高质量的手下是很难得的,只能慢慢来。 她含笑对四人道:“那咱们就动身?” 他们都说:“好!” 几人都骑马,并不疾驰,衙役们还押着车,梅校尉不久前才放了话,现在祝缨要人,他也挑选了两什的健壮士卒由两个什长带领,再派一个自己亲兵跟随,一共二十一个人,也都佩刀跟着。 郎锟铻等人看到山下的佩刀军士心里稍稍有一点异样,看苏鸣鸾面不改色,他们也就镇定了下来。 先去路果家,喜金仍然说:“路上拐个弯儿就是我家了,到他家还要再走三天哩。” 路果道:“抽签是我抽中了的。” 两人吵吵闹闹,祝缨与苏鸣鸾、郎锟铻相视一笑。他们没有去先去阿苏县,而是穿过塔郎县。祝缨对塔郎县远没有阿苏县那么熟悉,阿苏县比较大的几个寨子她都去过,阿苏县的地理也还算熟悉了。 塔郎县的山比阿苏县更险一些,从塔郎家的大寨再往山里走,道路愈发难行,郎锟铻的随从抽出刀来开始砍去路边伸出来的横枝为队伍清道。不多时喜金的随从也加入了起来。他们都用一些类似柴刀的长刀,手起刀落十分利落。 梅校尉的亲兵见状,招呼一声,他们也抽出佩刀,将道路拓宽一点。苏鸣鸾道:“山里路不好修。” 郎锟铻道:“我这是已经修过了的。” 祝缨点点头,山里修路是难的,朝廷修的官道也会遇到山川阻隔,每逢此时都很耗时耗人,这里到处都是山,难度可想而知。她回头说了一声:“金三。” 金三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人,一双粗糙的大手,背略驼。小跑上前道:“大人。” 祝缨道:“你看看这山。” 祝缨自己也干过工程,懂一些,然而不可能事事都自己去干,她让彭司士给她准备了工匠,这些工匠在南府都算是熟手,金三长项在修路。 金三看了,也说:“坡更陡,比咱们那儿修路更难。” 郎锟铻道:“要不是山高路险,河宽水急,怎么挡得住北边的XX。” 后两个字祝缨没听明白,想必不是什么好话。许多专属骂山下人的话,是不会有人特意教祝缨的。 祝缨记下了这个词的发音。 过了塔郎家的大寨,再走一天,在一处小寨里休息。这里也是塔郎家的地方,小寨主是塔郎的一个远房兄弟,他们见了面,拥抱了一下。郎锟铻向祝缨介绍了这位兄弟,大兄弟人也开朗,对祝缨行一个礼好奇地看着她,道:“他们都说大人会说利基话。” 祝缨笑道:“你要考我吗?” 听她说出口了,这兄弟仍然带着惊讶的表情道:“真的会?!” 郎锟铻捶了他一拳:“你现在不是听到了?” 祝缨会说利基话,跟这位大兄弟就能聊上了,她问了这山里再往西的地理,又问了他们庄稼的事儿。以前种稻米的亩产是什么样子的,又问了寨中普遍用什么农具。塔郎家与她接触得不多,不像阿苏家,早几年前就开始陆续更换农具了。 祝缨看了这里的农具,开始看的几样还行,到后来直皱眉,这里甚至还有用石片、动物的骨头等磨制而成的铲、镰之类。她拎起其中一件,翻来复去的边看边说:“用这个东西干活,费力又干不好。” 郎锟铻道:“我寨子里的更多更好一些。” 祝缨道:“我们总说,要想干好活计,家什得趁手。干得又快又多,收获得才多。” 郎锟铻道:“这些奴隶,太闲了不好。” 祝缨轻笑摇了摇头,她也不指责郎锟铻这样不人道,而说:“怪可惜的,本来能有更多收获的。”山里产量低,一是土地确不太肥沃,二就是这个了。 她对郎锟铻道:“你自己的族人,也有人没有奴隶的,他们用的家什趁手吗?你先给他们换些新的,他们给你纳粮,你得到的也会多些。我看着你们收获少,心里也很着急呀。” 郎锟铻道:“我正想同大人说这件事。能教木匠么?” 祝缨道:“当然可以。” 他们聊天很自然地又聊到了此行,祝缨对花帕族的二人说:“还有一件事你们要知道。” 路果问道:“那是什么?” 祝缨指着苏鸣鸾与郎锟铻二人,道:“我与他们两个都有约定,不互相收留犯人……” 她将与这二族的约定一条一条地说出来,喜金道:“‘宝刀’已对我说过了,这个当然好,我本来也不收留开罪他的人!” 祝缨道:“我说的却是,以后你们四家,也都不互相收留犯人。” 喜金、路果对望一眼,说:“好!” 按照经验,这是最容易达成的一项约定。祝缨与他们在小寨里先达成了这一条,第二天路上,他们边走边聊,祝缨不断套他们的话,将情况与之前搜集的印证。赶路劳累而无聊,有人聊天二人也都乐意。 祝缨是个会聊天的人,半天功夫,连他们族的起源传说都套了个精光。并且知道,花帕族的花帕绣花还是一个“从山外来的美丽姑娘”教的。以祝缨编史诗的经验来看,这恐怕得是山外逃户。每当税赋重、富户嚣张的时候,都是逃户泛滥的时候。 不少人跑进深山,他们也会带进去一些技艺,环境所限这些技艺很难升级,在流传的过程中又会有些微的变形。如果人数不多、不能聚集,连语言也很难维持原来的,会逐渐抛弃母语。 祝缨还套出了另一个重要的信息——两家都要求娶另外一家的女儿,不但因为女儿好看,还因为这女儿的爹占据了一块比较肥沃的平地。山中一片平地,很难得,种什么都方便。这两家也打不过人家。 二人还就这一家的武力进行了一番评估,说:“不如小妹/宝刀家。” 但是人家离奇霞、利基比较远,这两个比较能打的部族没法过去抢占这一片地方。要抢也行,就是得抛弃现在生活的地方,举族过去,代价更大,只能不了了之。不过祝缨估计,如果两家被山下大军再逼一逼,可能就要一个赶一个,往山里更深的地方抢占“好地方”了。 祝缨道:“山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有,”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就是不好弄。” 祝缨好奇地道:“这么有意思?远么?我还想看一看哩。” 路果和喜金都说:“不远。” “除了他们家,还有别的地方也有平地吗?” “应该有吧。” 祝缨心道:那是得看一看!哪怕需要十天二十天的路程,如果有一处比较适合迁居的,也是非常合适的! 他们边走边聊,渐渐投机,路果和喜金也都说了,他们也偶尔会人祭,不过不像外甥家那么凶,也没有外甥家那样对单一人祭方式的执念。有时候就是不拘男女老幼,抓个奴隶砍个头,脑袋往上一放,就算祭了。 祝缨正要说取消人祭的事儿,忽然前面探路的人吹了一声口哨,队伍停了下来,都安静了。对面也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是一个声音问:“什么人?” 利基话。 这边说是塔郎家的,那边说:“是女婿吗?” 郎锟铻上前,道:“是我。是阿爸吗?” 他亲爹死了,来的是岳父。岳父家的家名音是“林顿术”,意思是“山雀”。岳父家听了女儿的信息,知道与山下和好,也有所意动。但是郎锟铻有他自己的想法,先联络的是自己的舅舅家。岳父也不肯吃亏,先在路上等着了。 这下可撞上了! 他说的是也是利基话,哈哈大笑着鞭马与郎锟铻同到了祝缨面前。郎锟铻笑道:“这是我阿爸。”祝缨看出郎锟铻笑容里的小尴尬——虽然一族只有一家是个误会,但是同族里,还是自己家先多跑两步是正经。 祝缨也用利基话跟这位岳父问好,说:“你的女儿眼睛很像你。” 岳父很高兴:“你真的会说我们的话,那个孩子哪里都像我!说话也痛快、做事也痛快,从不藏事。我更是这样的!” 郎锟铻道:“是这样的。我与阿爸才能处得很好。” 苏鸣鸾好悬没翻个白眼,岳父也看到了苏鸣鸾,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但是由于也经常对着打,互相也见过几面。 岳父道:“你这女子,什么样子?我总比索宁家好说话。” 索宁家也是奇霞族的,但是与阿苏家等同族之间关系也比较恶劣,难说谁是谁非。与之相对的,他们“山雀”与塔郎就全不同了,甚至会联姻。 苏鸣鸾道:“索宁家的人再不讲道理,见了我也得好好说话。” 祝缨给他们打圆场:“我倒想所有人都好好说话。” 岳父中途截胡,一定要祝缨到他家寨子里看一看。喜金道:“这是我的客人。”路果也说:“也是我的客人。” 岳父道:“一家的客,就是大家的客!你们今天也到不了你家,是要休息的。哪里休息不是休息?” 喜金心道:你好狡猾!怪不得你女儿也总与我姐姐吵架!又将“哪里休息不是休息”这话学了去,他家比路果家近! 嘿嘿。 由岳父引路,他们到了岳父的寨子。寨门前,祝缨也看到了一排的杆子,上面也摆着几颗人头。 一行人进了岳父家的寨子,路果比苏鸣鸾紧张得多,他死死盯着祝缨,就不有让塔郎家的亲戚争了先。岳父没找着机会,只能在宴会上提一提自己的事儿:“听说大人愿意为我们说情。” 祝缨道:“当然。” “大家都一样?” 祝缨道:“看你人有多少、地有多大。我不是瞧不起人少地小的人,你只有一百人,要与有一千人的说话一样有份量,那也是不公平的。比如一个家,只有一个人,他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说,一家只要有一瓮米就行了。另一个家,他有十口人,只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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