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最深处的那抹悸意。 “金玉律!” “你怎么会在这里!” …… …… 小松宫长老满是愤怒怨毒的喊声,回荡在未央宫里。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 所有人都惊呆了,看着那名中年男人的目光里,不再有困惑,只剩下震骇,或者说敬畏。 苟寒食、关飞白等离山内门弟子,都听说过师叔祖此生最大的恨事,此时望向那名中年男人的眼光极为复杂。 便是骄傲冷漠的唐三十六,在听到金玉律这个名字后,也吓了一跳,看着那名中年男人,眼睛瞪的极大,似乎想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人。 陈长生他认识这名中年男人,他只知道这名中年男人是落落身边管家一样的人物,每天百草园送过来的餐食都是由此人精心安排,他与此人打过几次交道,没有看出任何特殊的地方,就觉得……这个中年男人很啰嗦,很像个大妈。 中年男人便是百草园里的金长史。 陈长生哪里能想到,这个很像大妈的金管家,竟然是如此强大的男人。 但他没有听过金玉律这个名字,所以有些无法理解殿内的死寂和众人异样的目光。 金玉律,是这片大陆传说中的人物。 当年人族与妖族联手,与魔族连年大战,他一共出任了三次粮草官。 粮草官很重要,但凡失期,说不定便会造成毁灭性的惨痛后果。 他说粮草军械什么时候能送到什么地方,便一定能送到,一次意外都没有。 因为他说一不二。 任何质疑他的决定的人,都已经倒在了北方的风雪里。 金玉律,妖族四大神将之首。 大周太宗皇帝陛下,御笔亲赞:金科玉律! …… …… 天道院院长茅秋雨轻叹一声,站起身来。 陈留王无可奈何,站起身来。 莫雨有些头痛,揉了揉眉心,终究还是站起身来。 以金玉律的战功资历与德行,自然当得起这样的礼数,但对上述知晓百草园秘密的大人物来说,更重要的是,金玉律都已经亮明了身份,那么某人自然也要亮明身份,既然殿内所有人都要起身,那么他们不如先起身。 今夜的青藤宴,必然要记载在史书上了。 稍晚片刻,殿内其余的人们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们的目光从金长史的身上,移到了他身前那名小姑娘的身上,移的很缓慢,因为很沉重。 南方使团众人脸色微白,关飞白隐有不甘,呼吸都粗了数分。 苟寒食神情凝重,心想原来一直在京都。 天道院座席里,庄换羽缓缓起身,眼睛里满是痛苦,身形微摇,竟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 从青藤宴第一夜开始,无数人都在猜测,国教学院里那个小姑娘的身份。 人们只知道她来历必然不凡,身世神秘,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猜到。 准确地说,没有人敢往那个方向去猜。 今夜,金玉律安安静静站在了那个小姑娘的身后,小姑娘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唐三十六看着落落,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片安静,无人出声。 终究需要有人来打破这片安静。 陈长生转身,静静看着落落。 落落低头,喃喃说道:“先生,我可不是故意要骗你。” 在国教学院里她曾经说过,只要陈长生问她就一定会说。 陈长生没有问。 现在不用问也知道了。 但似乎总少了一些什么。 陈长生看着小姑娘紧张的模样,笑了起来,温和问道:“你是谁?” 她想了想,说道:“我是落落。” 陈长生认真说道:“这不是坏事情,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是的,先生。” 落落抬起头来,望着殿内那些神情各异的目光,平静向前走了一步。 夜风入殿,青丝在颊畔轻飘。 她是个穿着学院裙的小姑娘,眉眼秀丽,犹有稚气,只是寻常。 但她向前走了一步,便站到了整个世界的面前,站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她的学院裙,仿佛变成了皇袍,一道贵意,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整座宫殿似乎真的明亮起来。 这是真正的贵气。 人们下意识里避开她的眼光,有的人甚至惶惶后退数步,更没有人敢与她的目光对视。 不是畏惧,而是太过明亮。 她就像是一轮初生的朝阳。 平静而红暖,但必须保持足够的敬畏与距离。 她看着殿内的人们平静而骄傲说道:“我姓白帝,白帝的白帝。” 西方万里妖域,域深处有大城,在忘川起源处,巍峨壮观,八百里红河绕城而过。 城名白帝城,因为白帝居于城中。 她是当代白帝独女。 八百里红河两岸,都是她的封土。 她是落落。 她是落落殿下。 第70章 有一个少年 忘川尽头白帝城,八百里红河为封土……还能是谁? 妖族唯一的公主殿下,居然出现在这里! 殿内的人们神情震撼至极,伴着簌簌的衣衫磨擦声,尽数起身准备行礼。 “家母,大西洲长公主殿下。” 落落看着殿内众人,继续说道:“家父白行夜。” 随着这两个名字响起,大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紧张,沉默的仿佛死寂一般。 这两个名字代表着无上的权威与力量,这两个名字都在五圣人的行列里。 白帝城里这对夫妇,都是与圣后娘娘、教宗大人平级的人物。 南方使团的人们沉默无语,待他们看着落落身后的陈长生,脸色更是变得异常难看。 人们先前便注意到落落与陈长生之间的关系与众不同。 果不其然,落落看着南方使团众人说道:“家师陈长生。” 说完这句话,她回头看了陈长生一眼。 家父、家母、家师。 她是这样说的,便等若说,她把这三者放在相同的位置上。 和京都里有些人事先的想法不一样,落落进入国教学院并不是为了有趣的经历,而是真的要学习,她把陈长生视作家人和尊敬的长辈。 殿内的人们震愕无语,苟寒食的神情也变得更加凝重。 这个叫陈长生的少年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与白帝夫妇相提并论! “请问,我家先生有什么地方比不上秋山君?” 落落看着南方使团众人问道。 南方使团众人无言以对,因为没法回答。 秋山君再如何天才,单从身份地位上来论,又如何及得上帝女之师? 落落又望向散席里先前那个大发谬论的寒酸年轻学子,挑眉问道:“为了对抗魔族,人类需要团结,南北需要合流,所以徐有容必须嫁给秋山君?就因为所谓大义,便要一个女子嫁给她不想嫁的人?” 那名年轻学子声音微颤说道:“难道不应该吗?” “当然不应该!” 落落看着那人嘲讽说道:“那是我家师娘,你居然要她嫁给别的男人,我真的很怀疑你是不是魔族的奸细。” 那名年轻学子满脸涨的通红,很是愤怒,却不敢说什么。 落落望向殿内众人,说道:“大义名份?本殿下就是大义,我家先生天然便有大义在手,你们居然想用大义来威胁他,真是笑话!” 那名年轻学子想要解释些什么,但仔细一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顿时汗出如浆。 殿内也没有任何人敢反对落落的这句话。 因为要对抗魔族,人类需要团结,南方合流的进程应该加快,所以先前这名年轻学子才会说,徐有容应该嫁给秋山君。 但谁都知道,妖族与人类的联盟,才是对抗魔族的根本! 如果说对抗魔族是大义,那么维护妖族与人类之间的良好关系便是最大的大义! 按照这名年轻学子和某些无耻者的逻辑来看,既然落落肯定会代表妖族支持陈长生与徐有容之间的婚约,那么任何试图阻止这场婚约的人,都是在试图激怒妖族,都是想要破坏两族之间的联盟,那不是魔族的奸细又是什么! 难道为了人类南北合流的进程,便要得罪人类最坚定和最强大的盟友?荒唐! 没有人会这样选择。不要说此时殿内的人们,即便是教宗大人、南方教派的圣女,离山掌门,甚至是圣后娘娘,都不会承担这种责任。 大义?终究不过是利益,或者说权势,仔细想来,真的有些可笑。 那名年轻学子浑身被汗水打湿,直至此时,才看到自己隐藏在衣冠与大义名份下那些不得见人的心思。 他的脸依然通红一片,只不过现在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羞耻。 殿内鸦雀无声,很多人如这名年轻学子一般羞愧,不知如何言语。 苟寒食看着落落,神情很是复杂。 “但凡要些脸,这时候便应该离开,还在这里拼命挣扎有什么意思?” 唐三十六看着他嘲弄说道:“死心吧,你家大师兄秋山君娶不着老婆了……难不成,你现在还敢当众杀了陈长生不成?” 离山剑宗的弟子们都站着,听着这话,愤怒至极,纷纷握住剑柄,然后望向苟寒食。 苟寒食静静看着他,眼睛渐渐变得明亮起来,不显锋利,却更坚定。 秋山家家主从陈长生拿出那封婚书后,便一直沉默,直至此时,再也无法忍了,盯着唐三十六寒声说道:“汶水先生可好?” 唐三十六神情微变,道:“想拿我家老爷子压我?要脸吗你?” 秋山家是南方真正的千世大族,最在意的便是颜面,他作为汶水唐家的子弟,当然明白这一点,却是毫不客气。 今夜青藤宴多番变故,其实有数次机会,双方可以暂时缓解对峙之势,寻找到各自的台阶离开,但因为某些原因或者说对局势的错判,南方使团在这几次时机前都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以至现在进入如此尴尬的局面。 当前局面如此尴尬,除了上述原因,也要归功于唐三十六和落落连番的嘲弄与讥讽。 落落对小松宫长老等人奚落喝斥,是因为那些人对陈长生奚落喝斥在前,她最看不得这种事情,而且她的身份地位在这里,怎么做怎么有理。 唐三十六对小松宫和秋山家主这样的人物喝来骂去,却完全是因为他的性情。 无论按辈份还是别的方面,他都不应该有这样的表现,这样会显得太荒唐,太浪荡,太不羁。 不羁的不见得都是浪子,更可能是纨绔或者败类。 在很多人眼里,唐三十六的表现都很粗俗,很放肆,很令人不喜,很混账,完全不像世家子弟,更不像天道院的天才少年。 但他偏偏就这样做了,因为他不喜欢这些人。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那就要骂。 这就是他的性情。 他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真正的少年,看着春风不喜,看着秋风不悲,看着冬雪不叹,看着夏蝉不烦,他看着喜欢的才喜,看着厌憎的便烦,看着不公平的便叹,看到夕阳下的壮烈背影才会悲。 他喜欢独处,喜欢睡觉,就是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他有些轻微自恋,非常骄傲自信,活的无比自在,人世间的蝇营狗苟和他没有关系,看见不高兴的便要骂,看见喜欢的便要去亲近。 他就是这样的少年,本性如此,就算他不是青云榜上的天才,只是个在墙角根晒太阳的少年乞丐,看着乘辇经过的漂亮郡主少女,也会吹两声口哨,看着欺男霸女的富家少爷,也会偷偷踹两记黑脚,才不会管会不会被侍卫揍出满头的青包。 所以他在京都里没有什么朋友,除了陈长生,所以他在天道院里得罪了很多同窗,包括庄换羽,所以他很早便放话,如果遇着那个喜欢残害普通人的宗祀所的小怪物,就一定要把他废了,所以才会有后来他参加不了青藤宴前两夜的故事。 唐三十六就是这样的人,喜欢就是真喜欢,不喜欢就是真不喜欢,所以喜欢他的人会非常喜欢他,比如汶川家族里的老爷子,比如天道院的庄副院长,不喜欢他的人是真不喜欢,比如此时南方使团里那些愤怒的年轻人们。 他不在乎。 但有人在乎。 “放肆!还不赶紧向前辈道歉!” 一道声音从天道院的座席里传出来。 这时候殿内所有人都站着的,所以看不清楚是谁,直到片刻后,人们才知道,说话的人竟是庄换羽。 人们有些惊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训斥唐三十六,更不明白,为什么说话的人是他。 即便唐三十六的言谈有些粗俗可鄙,对离山剑宗与秋山家的前辈不够尊敬,但要教训天道院的学生,自有院长茅秋雨,场间还有庄副院长,怎么也轮不到庄换羽出面,虽然他是青云榜排第十的天才,但毕竟只是个学生。 更何况在当前局势下,茅秋雨院长都一直保持着沉默,庄换羽又凭什么训斥唐三十六? 茅秋雨转身看了庄换羽一眼,神情平静。 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庄换羽的身上。 庄换羽神情微变,他也不知道先前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那句话。 但话已出口,如何还能收得回来,他紧紧抿着嘴,面色有些铁青,却依然盯着唐三十六。 他以为自己显得铁面无私,却不知在旁人眼中,已经很是失态。 庄换羽忽然失态的原因很复杂——今夜青藤宴来了无数大人物,便是他只能静坐席间,不敢放言,但谁能想到,平日里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唐三十六,却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放肆的厉害,这让他下意识里生出很多厌恶。 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落落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天道院里的传说,落回到现实里,原来依然还是传说。 他曾经想象过无数次与那位师妹的将来,在今夜骤然粉碎。 原来那位师妹……便是传说中的落落殿下! 那么无论他怎样奋斗,哪怕成为超越秋山君的天才,也不可能与她在一起了。 深深的失望与绝望,变成了愤怒——但那抹情愫,一直隐藏在他心底,从未告人,那么,今夜的失望与愤怒,自然也无处发泄。 便在这时,他看到了唐三十六,那是他平日里可以随意训话的师弟。 于是,便有了那样一句话。 殿内变得异常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唐三十六。 先前离山剑宗的关飞白曾经喝斥过唐三十六放肆,唐三十六回了他一句放你妈的肆。 这时候庄换羽喝斥他放肆,他又会怎么回? 南方使团有些人的脸上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心想你们周人内部出现了问题,该怎么解决? 苟寒食看了庄换羽一眼,有些意外,微微挑眉。 关飞白看着庄换羽微微皱眉,有些不喜。 唐三十六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望着天道院的座席方向,那些同窗没有一人回应他的眼光,茅秋雨叹息一声,准备说些什么,庄副院长脸色有些苍白,看着他摇了摇头,欲言又止,似乎很是为难。 他沉默片刻后微涩一笑,说道:“真没劲。” “确实挺没劲。” 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陈长生看着他说道:“完全不像你平时的样子。” 第71章 第四个人 “平时的样子?那是怎样?” 见说话的人是陈长生,唐三十六的神情顿时活了过来,翻着白眼问道。 “就像先前那样,你会直接骂娘。”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待骂累了,你会倒头就睡。” 唐三十六看着天道院师生所在的座席,沉默片刻后声音微低说道:“终究有些人对我不错。” 天道院入院考核时,陈长生曾经远远瞥见一些画面,知道那位庄副院长对他极为照拂,此时看他的目光果然落在庄副院长身上,心想其间必然隐藏着一段故事,大概正是因为此人,唐三十六才会与平时表现的很不同。 “不过,做人首先确实应该做自己。”唐三十六看着天道院座席,想着这数月学院生活里隐藏着的霜风雪雨,想着被同窗针对,想着青藤宴前两夜自己的遭遇,唇角微翘,露出意味莫明的笑容。 如果是平时,陈长生不会对他的选择提供任何意见,哪怕是唯一的朋友,因为性情使然,但今夜遇着这样的事情,又像唐三十六在天道院里一样遇到了对手无耻的圈套,在黑色巨龙前艰难无比才逃出生天,很多事情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他看着唐三十六,什么都没有说,但平静而肯定的眼神便代表了支持。 “居然要我向那些南人道歉?” 唐三十六看着庄换羽说道:“这件事情太没劲,你表现的也太没劲。” 殿内响起惊愕的议论声。 庄换羽是青云榜第十,乃是青藤诸院里年轻强者的领袖人物,与在南方呼风唤雨的神国七律齐名,虽然先前表现的有所失态,令人不悦甚至不耻,但他毕竟是天道院的招牌,唐三十六作为天道院学生如此直指其非,未免显得有些不敬。 “因为没劲,所以不好玩,既然不好玩,那我还继续在这里玩做什么?你们不要想着拿天道院同窗的情份来约束我,拿老师的身份来管制我,拿师兄的体面来让我闭嘴,因为我……决定退学。” 唐三十六看着曾经的同窗和老师们,神情平静说道:“我决定退出天道院。” 即便殿内众人,今夜已经经历太多震撼,此时听着他的这句话,依然是一片哗然! 天道院乃是大陆第一学院,不知培养出多少绝世强者,当代教宗大人便是出身于此,大朝试的首榜首名也多落于此间,虽然这数年,天道院的年轻学生被南方的神国七律抢去了很多光彩,大周朝内部又出现徐有容这样一个绝世天才,但天道院毕竟还是天道院,没有任何人敢质疑这座学院的地位,所有人都以考进天道院为荣,多少人苦苦求索只为踏进天道院那座院门,今夜居然有人主动要求退出天道院! 殿内哗然之声持续,天道院师生们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庄副院长的脸色更是有些微微苍白。 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天道院院长茅秋雨却没有什么反应,老人脸上的神情反而显得有些释然,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知道很多人会问我为什么。” 唐三十六看着众人面无表情说道:“天道院拥有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学生,我必须承认自己也受了很多照顾,我就算受了些委屈,和这些相比,似乎也不足以让我做出退学的决定,但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现在的天道院,真的很没劲。” “没劲,就不好玩,不好玩,我何必还在这里继续玩下去?” 这是先前他说过的一句话,很多人都想了起来。 “居然就因为我说过要废了天海牙儿,学院里的老师和一些师兄便会禁止我参加青藤宴!就因为我要挑战庄换羽,便有人把我用禁制困在藏书楼一夜!不要和我说什么大局为重,以往年间的天道院哪里用得着在乎什么别人的大局?现在的天道院呢?居然连天海家都怕!这算怎么回事?这根本不是我在书上看过的天道院,这样的天道院没劲透了,太不好玩了!” 唐三十六看着天道院师生说道,说的话很轻佻,神色却极为严肃,因为这是他临行前的真心话。 听着这番话,大殿内变得更加哗然骚动,因为这个来自汶水的少年提到了天海家。 这段话里有很多内容,但人们只听到了天海家。 居然连天海家都怕! 他居然用了居然两个字。 他居然认为天海家不应该怕! 陈留王微低着头,他身前的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两只酒杯,里面有酒水反耀着夜明珠的光线,很是美丽,他看的仿佛出神。 莫雨神情漠然看着唐三十六,右手轻轻握着茶杯,杯中的茶水没有荡起一丝涟漪。 天海,是圣后娘娘的姓氏,天海家,便是圣后娘娘的母家,自十余年前那场残酷朝争之后,天海家已然代替陈氏,成为这片大陆上与西方白氏相类的最尊贵的几个姓氏之一,如果要从权势来论,更是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 当今大周,即便是教宗大人居住的离宫,面对天海家都会温和待之,即便无数人私底下把天海家恨的要死,却没有一个人敢在公众场所说这样的话,谁能像唐三十六这样,当着众人的面直斥其非? 人们看着唐三十六的眼神有些复杂。 佩服有之,怜惜有之,当然,更多的眼神是像在看一个白痴——今夜这少年打脸打上瘾了吗?居然连天海家也不放过? 唐三十六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这些视线,也根本没有去想自己这番话里隐藏着怎样的凶险,他看着庄换羽神情冷漠说道:“我知道你小时候过的苦,但那不是你可以指责任何人的理由,不要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对不起你,人前摆出风清云淡的模样,内心里却一直在自怨自艾,明明已经排进青云榜前十却还是觉得命运不公,不然自己能够像秋山君那样强,你幽怨给谁看呢?我最受不了、也最厌憎这样的人,现在的天道院里就是像你这样的学生太多,所以才会变得越来越像个戏园子,整日里咿咿呀呀,唱些软绵绵的曲子,当然没劲!” 殿内渐渐安静,人们看着天道院的座席,看着庄换羽。 庄换羽沉默了很长时间,神情渐渐平静,看着唐三十六说道:“我先前确实有些失态,无论你做错什么,无论你是不是在意天道院的存续,也轮不到我来批评你,而且你说的这些话虽然难听,但也有些道理……只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你进天道院后,老师们还有我们这些人都不喜欢你?为什么如你感觉的那样在暗中排挤你?骄傲?不,天道院的学生理所当然应该骄傲,你是汶水唐家子弟,自幼含着金匙出生,入院便有大人物照拂,可以不上课,可以不守院里的规矩,该得到的却分毫不少,别的同窗呢?他们苦修苦读才能有所收获,自然瞧不起你这样只会走捷径的人。” 此时殿内散席上坐着的,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家的学生,南方使团里的数十名年轻学子,更是大多数都是贫寒子弟,神国七律里那三名年轻人听着庄换羽这番话神情微宁,众所周知出身苦寒的苟寒食亦是若有所思。 庄副院长的脸色很难看,因为他知道庄换羽说的照顾唐三十六的大人物就是自己。 “你说的或者也有道理,天道院有天道院的规矩,有传承千年的习惯,可能老师和你们都认为,唯历尽清苦磨难者,才能真正有出息,但……我家就是有很多钱,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让我去扮穷人,还是要我家老祖父把家财尽数散尽?那样圣后娘娘大概会很高兴。” 唐三十六摇了摇头,说道:“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习惯,天道院有天道院的规矩,今夜我们不说对错,只是既然彼此不合适,那么这件事情便永远不可能变得好玩,所以,我退出天道院。” “你给我闭嘴!”庄副院长脸色难看喝道。 他年轻时受过汶水唐家恩德,与唐家之间有很多旧年情谊故事,他既然答应唐家长辈照顾唐三十六在京都里的生活,哪里会眼睁睁看着他乱来:“胡闹够了吧!你父亲把你交在我手里,你真当我不敢管教你!” 唐三十六看着他想了会儿,挠了挠头说道:“庄叔,你总说是我父亲把我托给你照看……其实来京都的路上,我早就把那封信拆开看了,我知道托你照看我的人是我母亲,所以你就不要再用那句话来压我了。” 庄副院长气的手指微颤,说道:“你这个家伙,怎么能把信……把信给拆了!” 不知为何,一旁的庄换羽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微白。 唐三十六说道:“总之,今夜我就要离开天道院。” 庄副院长苦涩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预科已经结束,你要退学,明年的大朝试怎么办?” 唐三十六微微一怔,发现这确实是个问题。 “这不是问题。” 陈长生微笑说道:“来我这里啊。” 唐三十六挑眉道:“来你这里?” 陈长生说道:“国教学院的学生,也有直接参加大朝试的资格。” 这条规矩他绝对不会弄错,初入京都后,他就是为了不参加预科考试,直接参加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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