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是吗。” “张世豪侵占东三省,混出了名堂,虽然不巴结,不投诚,但也懂官场拉帮结派的生存之道,偶尔联络达官显贵,入幕之宾的差事,他也做。京官有几位是他船上的党羽,保护伞敞了十来年,生怕他吐口,给舱阀凿窟窿,上窜下跳的运作。” 关彦庭波澜不惊,“有成效吗。” 副官窥伺他,“刀下留人,何其艰辛,京官也不是万能的,再者他死了,不见天日的内幕石沉大海,这些孙子巴不得他完蛋,又顾忌置之不理惹恼了他,他锱铢必较,我看疏通是假象,催化市局夜长梦多,尽快处决他,十之八九是真意。他黑得彻底,洗白无望,这一枪子儿,没跑儿。” 张世豪出殡了,这伙狼狈为奸的禽兽才高枕无忧。 关彦庭揉捏鼻梁,“霖霖还是不肯治疗。” 提及程霖,副官脑袋嗡嗡地,“关太太固执,咱的兵闭门羹吃了不止十次。破口大骂,极不中听。总参谋长,随她吧,就算来硬的把她捆去医院,她一心求死,咱能看顾多久。” 守天荒地老,容易吗。 于关彦庭而言,容易。 他本就孤家寡人,漂泊浮沉,他遇一束光芒,像大西洋与陨石擦肩而过,穷其终生兜兜转转,未必如愿。 “她的大限,我不想知道。” 副官说明白。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鱼肚白悬挂在树梢,程霖第一个赶到了刑场。 病痛折磨得她淋巴溃烂,瘀斑丛生,合身的裙子也皱巴宽松了,她瘦小嶙峋,昔年的风华绝代,潋滟媚骨,在她面庞寻觅不到半分踪影,她踉跄扶着一棵树,哆哆嗦嗦涂抹着唇角的脓疱。 军用防弹车押赴张世豪通行铁门,后厢拉开,程霖攥拳,她下意识扣住灌满子弹的64式,她绸缪殊死一搏,她救不出丈夫,总能毙掉一拨泄怒。 当她真切看到张世豪,他灼烈的不屈的反叛的斗志,熄灭于这野岭荒丘,她罢休了。 送他一程,不该让他提心吊胆,崩溃无助。 他千方百计护她周全,她何苦践踏他。 他的命,他哪里是不要,无非是一命换了一命。 “中国红A级通缉犯张秉南,籍贯河北省安新县,10月22日遣回原籍拘禁,今执行死刑,验明正身。” 武警敬礼,拆了铁锁和手铐,持枪特警摘掉张世豪头颅罩着的黑袋子,刺眼的扫描仪梭巡,他岿然不动,气度凛冽,面无惧色。 他曾经是多么纵横驰骋,高高在上,此时仍是轻蔑藐视姿态倨傲,死神咫尺之遥,他无动于衷,不卑不亢,程霖告诉自己,她没爱错人。 她爱的男子,是她二十三年起起落落,最好的男子。 她相距他区区一百米,她奔跑,抑或是呐喊,她只需两三分钟,便能扑入他炙热的胸膛,与他缠绵相拥,却云泥之别,犹如千山万壑。 程霖难以抑制往前冲了几步,被驻守的官兵立刻阻拦,“程小姐,以防暗伤,退至围栏后。” “滚开。” “程小姐…” “我命令你滚!” 她拔枪抵在官兵的咽喉,“狗仗人势的下作东西,你这样的贱种,我少说也碾了七八条,我没活头了,你不长眼,就挡着我。” “程小姐!您冷静些,私闯刑场是违法的,行刑后,会允许您进入收尸。您争这几分钟毫无意义,该留的,留不住。” “我陪我丈夫死你也拦吗!” 程霖急火攻心,她几乎要开枪了,就在她和官兵对峙的工夫,特警举牌吹哨,呜呜的长鸣划破云霄,程霖蓦地愣在原地。 张世豪双手被麻绳反绑在臀部,他面朝颓废的残垣,他没转身,也没发现程霖。 他心知肚明,一分钟,半分钟,九秒钟。 他即将咽了呼吸,僵了心跳,凉了温度。 他无法深情款款触碰她,亲吻她,他对这个世界从此的悲欢离合,爱恨风月一无所知。 他不畏。 他不眷恋。 他丧在这片荒芜的刑场,失去拥有程霖的未来,他还执拗什么。 水平在后脑勺的扳机叩响霎那,他闭上眼。 他亏欠她太多。 在驶向石家庄的列车,她累极了,她窝在他怀中,他望着她脏兮兮的脸,他幻想着,往后余生该如何补偿她。 她命苦。 十六岁前做妓。 十九岁前委身沈良州,做依附他的宠物,胆颤心惊的笼中雀。 她的自我呢。 她的尊严呢。 她不配一份属于她的纯粹的情爱吗。 她不过是千千万万误入歧途,想拼出贫贱的沼泽,不知所措的姑娘。 谁善待于她。 谁珍惜她。 谁在漫漫长夜,寒冬腊月,为她披袄取暖。 没有。 他们在嬉笑怒骂,醉醺醺的撕扯她的衣服。 他在所不惜。 哪怕蚕食他的理智,敲碎他的脊梁,溶蚀他的血肉。 “砰——” 他皱眉。 “砰——” 条子又补了一枪。 黑暗。 是仓皇的,没了光明的黑暗。 程霖听见自己一声歇斯底里的世豪,你等我!大幅度的颤抖着,他在她朦胧的视线里轰然倒塌,蔚蓝澄澈的天空无边无际,是北国才有的秋末。 程霖未掉一滴泪。 她不愿让幸灾乐祸的旁人瞧笑话,躲在暗处的罪魁祸首准备复命,她偏傲骨嶙峋,张世豪的妻子,永不低头。 她跪倒在地,像一尊了无生气的泥塑。 嚎啕。 她多渴望旁若无人的嚎啕,撕心裂肺的嚎啕。 哭着,好歹轰轰烈烈的哭着,将不公王法哭得瓦解,将肮脏的世道哭得分崩离析,她发觉她麻木了,连心跳也在张世豪击毙的一瞬,戛然窒息,毁于一旦。 她爬行着,一厘,一尺,半丈,她的脚拖出一串蜿蜒的足迹,沙土凌乱旖旎,那么长,那么深,那么惆怅,那么迷惘,那么绝望。 她终于历尽千辛万苦,爬到他身旁。 他睡了。 他太累了。 她小声唤他名字。 她低低哀求,“你答应我啊。” 她吵着吵着,莫名咧开嘴,是他的血。 流淌过耳畔,颅腔,脖颈。 蔓延在她膝盖。 她不信。 子弹好残忍。 小小的一粒,怎就夺了她挚爱的男人。 无声无息的啜泣转为天塌地陷的闷哭,程霖指尖雕琢着张世豪弥留的模样,一笔一划。 她不觉得他狼狈。 他英姿勃勃。 在她眼里是。 永生永世是。 她飞快摊平方帕,轻轻整理着他狼藉污浊的皮囊,他喜干净,这王八羔子啊,到了地下,巫蛊河畔一照,他脏兮兮的,一定会怪她。 相爱的时间,太短,太短。 梦沉,苏醒。 尘埃落定。 她来不及在沈良州的旧事中脱胎换骨,她算计了张世豪这么多年。 她不敢回首,再迟一些,她唯恐这短暂的时日,都虚无缥缈,她会发疯。 发疯她后知后觉,发疯她多么对不起他。 她裹着他的手,贴着冰凉的抽搐的面颊。 倘若有来生,张世豪。 你躲着程霖,我追着你跑。 她什么也看不清了。 雾蒙蒙的。 水湮没了天地。 她抚摸着他紧闭的眼睛,凌乱的发,他含着她的泪,她掌心一片濡湿。 他安详吗。 不。 她清楚。 他放不下她。 他不想撒手。 他本可以流亡四海,这天下之大,何处不安家。 她恨那该死的承诺。 她恨她自己。 她分明是他存活的希望,他天涯海角的记挂。 却变成荼毒他的鸩酒,割裂了他的残生。 张世豪对程霖食言过。 带她去温暖的南国。 这一次,他赌注性命,也绝不。 “世豪,我背你回家。” 程霖单薄的身子支撑不起一具尸体的沉重,他不再体谅她,不再疼惜她,他全部的分量担在她肩膀,欺得她弯了腰,寸步难行。 她咬牙扛,一步一趔趄,三步一摇晃,枪洞干涸的血又涌出一滩,淅淅沥沥的滑落在苔藓粗糙的山石,她嗅着腥味,狰狞的五脏六腑痛得天昏地暗。 维护秩序的武警有些怜悯,上前截住她去路,“程小姐,我们安排车辆护送您。” 程霖仓促停了步伐,她利落舔干了下颔缀满的泪痕,“哪一位的指示?” 武警踌躇片刻,“关总参谋长。” 她恍然大悟,“吃肉的老虎,也有善念大作,吃素的仁慈了。有劳他记挂,你转述一句话。” 她架着张世豪的身躯,从容不迫注视着刑场的六名侩子手,惊涛骇浪,流言蜚语,压不垮她的风姿绰约,“张秉南无罪!他未戕害无辜百姓,未残杀妇孺,他背负的血债不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人,他们死有余辜!冠名堂皇的名头,是条子迂腐窝囊,你们只会龌龊用刑,栽赃诽谤,贪生怕死。受万民称颂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报应不爽,天道轮回!我程霖用鲜血立誓,甘愿生生世世为畜生,诅咒你们晚节不保,断子绝孙!” 她的咆哮气吞山河,回荡在空旷死寂的山坡,林野,公路,云霄,她凛冽的脸孔是一腔鄙夷,怨恨,讥讽,震撼得条子竟有几分惭愧。 “程小姐…您还年轻,关总参谋长长情,您的前途锦绣,怎就想不开呢。” 程霖狠狠一踢,踹在武警的腹部,“他的车,脏了我男人。” 她吃力拖拽张世豪,脸色涨得红紫,小心翼翼越过土坡,越过坑洼和荆棘,她几番要摔倒,又英勇站直,他的裤腿未曾沾染一丝灰尘,她让他干干净净去阎罗殿。 下一世,堂堂正正。 武警目睹这一幕,她走了很久,久到日上三竿,她才勉强下了山,她的身影缩成小小窄窄的一团,她累了便坐下歇息,歇够了,再爬。 自始至终,背上的张世豪,不染纤尘。 程霖在火葬场,收到了一封信。 张猛亲自交付她手中,他叹息,他说关总参谋长选择了一块西郊陵园的墓地,程小姐何必 恨他,人人皆有苦衷,高官也不例外。 程霖呆滞望着火炉,“黄市长和公安厅华厅长的孙儿华姗姗,两月后将成为和我同类的艾滋病患者,石家庄偌大一座城市曝出丑闻,有趣吗。”她偏头,“是我传染的呢。” 张猛一怔。 她猖獗大笑,“我的五滴血,杀伤力如此大。可惜呀,关彦庭和沈良州逍遥法外,他们若陪葬,我不知多欢喜。” 关总参谋长和沈书记,都不舍您。 这句话徘徊在张猛的舌尖,终是欲言又止。 算了吧。 散了吧。 忘了吧。 程霖捧住张世豪的骨灰盒,买了一支刃面儿锋锐的匕首和一瓶安眠药。 她洗了澡,换了新衣裳,合拢窗帘,躺在床铺毫不犹豫割破了手腕。 血流如注的时候,她忍着晕眩,打开张世豪的遗言。 小五: 行刑前的傍晚,夕阳温柔好看,它洒在寂静生锈的铁窗,像你瀑布的长发,环绕着我的手。 狱警问我,有什么遗憾。 我想了很久,我的遗憾是你。 也仅是你。 我回忆起初次见你,你倚着霓虹闪烁的回廊。 那么多女人,我一眼发现你。 你背对我,烟雾烘着你,你无比模糊,哼唱一曲陌生的歌。 是我劫数难逃。 我这辈子,值得,也不值得。 我辉煌过,也落魄过。 从卑贱的地痞,挣扎出泥潭,招兵买马,在熊熊烈火的深渊一去不复返。 我回不了头。 如果平安无恙,我会为你抽身。 可跌下金字塔的我,仇家遍地,暗箭射向我的软肋,我唯有继续。 张秉南是悲惨的。 张世豪是快乐的。 我所有的美好岁月,都起始于你。 小五。 当你握着这封信,我已经不在人世。 我庆幸,生命的尾声,我不糊涂,不懦弱,不躲避。 娶你为妻。 圆了我一切牵挂。 我们做了七天夫妻。 我从未履行一秒钟丈夫的责任。 我在牢狱中,你在牢狱外。 我想,我是否错了。 你要嫁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呼风唤雨的胜者。 而不是阶下囚。 我太自私。 我捆绑了你,却不能给你永恒。 原谅我自私。 黄泉路,我替你降服欺辱你的恶鬼。 几十年后,白发苍苍牙齿掉光的程霖,记性很糟颠三倒四的程霖,再不会有谁为你痴迷,爱慕你的容貌,你别怕。 我在奈何桥尽头接你。 你说你不后悔。 我也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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