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地下仓库,她知道五分,瞒了三分,向他出卖了你两分,换作是我,我一字也不会讲。她也许为保命,也许为一条失宠的后路。而我。我籍籍无名,在你眼中,一度稀薄透明,可有可无。”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几滴浑浊的泪流淌过黛色眉尾,“我不是哪个人的间谍,我只是蒋璐,有名有姓有血有肉的女人,我深爱着不单属于我的男人,自我欺骗麻醉,我一遍遍告诫自己,她们得意又如何,你是忘了我,我却最长久。那段难熬的日子,我在吉林空旷的宅子里,朝思暮想的盼着你。” 她颤抖抚摸着苍白削瘦的脸颊,“我盼你盼出了两条皱纹。一毫厘,零点零一寸,是我寂寞的落空的日日夜夜。我苦守着那一方狭窄的天地,我恨我不争气,恨我不如程霖,可我从没有怨过你,一分一秒也没有。”她拍打着胸口,“我爱你犹嫌不够力,恨你多难啊,难得胜似杀了我自己。” 张世豪遥遥相对床铺,无动于衷,窗户的草帘虚掩着日薄西山的黄昏,他了无波澜的面孔交织着浓浓淡淡的光影,蒋璐慌乱无措朝前爬着,她踉跄跪在床畔,“我求你了,豪哥!求你准许我留下这孩子。” 她似是感不到疼痛,床垫在她的摩擦下错位,露出一截坚硬的钢铁栅栏,她无休止的叩首,额头很快烙印一块淤青。 “我会做事,我会在他长大前完成任务,我不在乎他为我带来什么,他活生生驻扎着,他投奔我来,我也是女人,有我的优柔寡断,我的妇人之仁。我渴求温存,我还有漫长光阴,我不幻想豪哥养我几十年,我何德何能,年轻美貌时拥有不了你,年华老去时,我更不奢望。可孩子是我的依靠,我的希望和延续。鲁曼说过一句话,我只认可她这一句。她说经历了你的女人,这辈子再爱不上其他男子,他们懦弱,无能,虚伪而作呕。我们都毁了,毁在你擅长的蛊惑中,毁在你的真戏假情中。哪怕我怀的孩子令你憎恶,厌弃,视若无睹,甚至是我余生的累赘,我也愿意冒险任性一次。陈庄理智,其实不,我是最理智的。我明白怎样才能存活,不被视为眼中钉,悄无声息的度日。这三十年,我活得胆颤心惊,却一无所获,我想要的始终没得到。” 她扯出一缕苍凉的笑,“男人兴起屠戮,尔虞我诈是家常便饭,作你的女人,就该胆大英勇,与你匹配。程霖是对的。” 蒋璐的哀戚崩溃,催发了张世豪快要泯灭的慈悲,可惜她没资本复燃,昙花一现。他揉捏着鼻梁,“他的价值物尽其用后,打掉。别让我说第二次。” 蒋璐绝望闭目,她胸腔溢出闷钝低哑的呜咽声,“豪哥,我记得你说,你喜欢我懂事。我根本不愿懂事,像无法无天的她,你气她难驯服,还不是容忍到了现在。她有资格为你做所有女人该做的事,她的坏,她的歹,你当它无非是风月中的情趣,是女儿家的计谋。” 她神情恍惚盯着粉碎的一枝兰花,“你的心不是捂不热,焐热的不是我们。” 张世豪没说只言片语,他拉开门走出,蒋璐像是被剥了筋脉,面无血色跌坐在一团柔软的棉被,捂着尚且干瘪的小腹浑浑噩噩啜泣。 我退无可退,和他迎面相撞,秃头搔了搔后脑勺,“豪哥,我拦不住劳恩小姐。” 张世豪的惊愕显然未曾预料,我这么灵通收到风儿,他知秃头坏事,拧眉瞟了他一眼。 秃头拦住一名进病房换药的护士,“蒋小姐打胎最快几天恢复?” “打胎?”护士一脸匪夷所思,“蒋小姐这年纪,她情绪也不稳,打了后患无穷,以后还要吗?” 秃头机警瞧张世豪,后者眉头蹙得更深,秃头扯着护士手臂,“用进口药,钱不是问题,保蒋小姐身子,胎儿是不要的。” 他们越走越远,说得也愈发轻,听不真切,我一动不动望着张世豪,他也望着我,我们在死寂的回廊里,在摇曳的细弱尘埃中相视,半晌后他向我走来,顺其自然握住我低垂的右手,像老夫老妻般,默契而灵犀。他察觉我寒凉近乎冰冷的体温,动作略微一滞,“来多久了。” 我呆滞麻木的目光透过灌入天窗的晚霞凝视他,有瞬间的陌生。 我认得他吗? 透彻吗,完整吗,真实吗。 关彦庭阴险,祖宗暴戾,当他们的本来面目一一曝光,无可藏匿,我愤懑,也惶恐。 我竟蠢笨至此,多少夜晚同床共眠,我连枕边的男人都一无所知。 我爱张世豪的真,爱他对我的不遮掩。 爱他像飓风过境,摧残我冥顽不灵的世界,颠覆我固步自封的执拗,让我爱旁人的心脏,寸草不生,死于荣枯。 我爱他霸占我耀武扬威的吆喝,爱他咄咄逼人的专制欺凌。 我们不平等,我逆来顺受,任他拿捏。 我们也平等,他不是我的天,我的靠山,我的救世主。 他是男人。 他用男人的方式,征服我的倔强。 为至死方休的男欢女爱,为这段偷来的风花雪月,我在叛变一切,他在强夺一切,我们皆动了各自半生最狼狈而疯狂的心思。 情字当头,欲盖弥彰。 我禁不起它的破裂,禁不起它的深挖,禁不起它在现实中的变质。我要它是我记忆中,那场惨烈悲壮轰轰烈烈的纠葛。 他将我的手抵在滚烫的唇边,牙齿咬住虎口,疼得我顷刻回神,他呵出热气暖着我的皮肤。 “和我闹别扭,闹了半个多月,还不痛快吗。” 他幽邃的眼窝漾着深沉无奈的笑意,“没良心的东西,夜里独占一张大床,睡得香吗?” 和他形同陌路的二十二天,他半步未踏进我房门,我也从不主动和他说话。 我委屈得很,又不能发作。 我选择他,就意味着与选择关彦庭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弃了名分,弃了安稳,弃了利禄。 生,都是一件无比艰难毫无把握的战争。 张世豪牵着我走出医院,回庄园的途中,我从头至尾没有质问他关于蒋璐和孩子的事,他也不提,默不作声敞开窗子,吸食雪茄过烟瘾。 浓稠的雾霭被释放在玻璃外,拂过的风吹散一些,扑鼻而来,是他的味道。 不论拥挤的人潮,抑或泛滥的尖叫,我总能丝毫不错寻觅到他,聆听到他,捕捉到他。 有时候,我痛恶这样堕落深陷的自己。 从我罔顾生死踏入澳门的一霎,我注定输了。 我没输给乱世,没输给王权,输给了张世豪。 “郑长林的耳朵,是澳门数一数二的宽,黑白都有眼线,蒋小姐出了这茬子,不出一天,他势必了解。” “郑长林不满我使诈威逼利诱,他对我怀恨在心,明着我的饼他不动,暗着蛰伏报复。百乐门的油水喝不到嘴,他不庇护麻六,麻六与他反目,人财两空,他和我的恩怨,在我抓他小辫时,就结了梁子。” 车停在一处十字路口,他看着变幻的红绿灯,“潜艇进香港易如反掌,因为东北的条子撤了,王凛吃里爬外,关彦庭和沈良州都不信他,他搅不起水花,香港的市场我们啃不下,也不至于完全丧失,潜艇泊岸辨风向,香港的条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惹是非。可进澳门会很吃力。” 秃头左转方向盘,驶入一条辽阔的街道,两旁五光十色的霓虹映衬着喷泉池,光景姹紫嫣红,“归根究底,成与不成,卡在郑长林这一关。蒋小姐至关重要,她能否拿下,取决郑长林在警界对毁名声的忌惮。” 车朝尽头的楼群疾驰,“潜艇在香港等了三天两夜,临检的条子过了四轮,郑长林一时半会不松口,看他的意思,起码再拖延一周,潜艇迟迟进不来港,耗一时辰,我们的压力多一重。” 我模糊听懂了,我合上车窗,避免字句被风稀释,“你们打算用蒋璐的孩子,诓骗郑长林,逼他开境关,他不允,以丑闻胁迫,驱使就范。” 这一招的前提条件,郑长林和蒋璐有过肌肤之亲了。 回想方才一幕,蒋璐刚抵达澳门时,她的意气风发势在必得,确实消磨得所剩无几,她的眼神不会骗人,不会造假,她是空洞的,疲倦的。 她夹在男权博弈的漩涡,以自己为食,诱捕雀鸟,猎鹰,她重蹈的不是陈庄的覆辙,是她念念不忘的心魔。 我攥着裙摆的十指,险些刮裂丝绸,指甲嵌入花纹,不知针尖刺穿衣裳的刹那,衣裳和我一样疼吗。 “是我拼死拼活为你争两百兵力,摆巴叔的鸿门宴那晚发生吗。” 车厢内鸦雀无声,气压极低,我快要喘不过气。 张世豪粗糙的指尖似有若无勾挑着我眼尾,“小五。”他唤我名字,前所未有的语气,稀薄的呼吸堵在喉管一窒。 “这世上,任何女人也不能怀我的骨肉。” 他摩挲我长在眉丝内的朱砂痣,车碾过废弃的井盖,倏而颠簸,我在惯力的推搡中倒在他胸膛,他抱着我,一如既往,我抽离不得。 蒋璐的孩子姓张与否,她敢明目张胆怀,一是张世豪的疏忽给了她缝隙可钻,二是张世豪的授意,她做了牺牲品。 我心知肚明,他要披荆斩棘杀出血路,绝非一朝一夕,更非单打独斗,大量的精力和死士堆砌他的江山,最华美的袍子不就是鲜血染就吗。 要么送葬,要么称王。 我抵触蒋璐,蒋璐也痛恨我,我们容不下彼此,终究也容了。 蒋璐得宠的消息在澳门满城风雨,名流权贵蛇头地痞,都想一睹取代了把1902大旗插在胜义大楼城墙、血洗老巢的劳恩的蒋小姐风采,江湖不缺攀高折桂、锦上添花,独缺登高跌重、雪中送炭。外人看来,蒋璐多么风光,我便多么黯淡失意,她能力克我,她的道行在我之上,我只得输心服口服,无还击余地。 潜艇毗港,距澳门六十公里,我乔装打扮去了一趟百乐门,找大B哥的大马仔祁东接头,拿到三分之一的预付款,余下三分之二一手钱一手货。 祁东把玩货物清单,他笑谈说,“程小姐也有驾驭不住的男人。” 我不搭理,检查着安德森亲笔签署的支票,“可卡因五千斤,冰毒三千斤,全款到账,剩下的七千斤,会分十批,按照蔡老板的意图,由我们负责运输,散发在威尼斯人的酒店、娱乐城和连锁赌场。算豪哥的附赠,省得你们沾手,条子突袭掰扯不清,我们一力承担。首次大合作,反水的顾虑,你们重,我们轻,毕竟决定权在豪哥手中。” 祁东说,“程小姐的气概,女人很少见。三爷的马子蒋小姐养胎,三爷带她出席了澳门大大小小的商界舞会,结识了不少的名流权贵,程小姐黯然失色,默默无闻做事,我都替您不值。” 我不上套,笑得云淡风轻,“花无百日红。牡丹真国色也会开败,何况是有瑕疵的女人。” 祁东曾和我当面过招,差点把命玩进去,我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见识过,他没执着挑拨离间,怕弄巧成拙,他话锋一转,“做生意赚钱是商人本分,也是三爷当务之急,不管我是哪方的人,真金白银入账,程小姐也别忘答应我的。” 我笑说当然。 祁东向我鞠了一躬,掐灭烟蒂站起,他和我擦肩而过时,蓦地止步,似笑非笑说,“我很疑惑,关参谋长送蒋小姐,他的图谋昭然若揭,精明如张世豪,他接招接得太慷慨。” 他说罢意味深长瞥我,一言不发离开了酒桌。 我兀自摇晃着沾杯的红酒,陷入沉思。 邻桌坐着几名中年女人,穿着崭新奢华,像是哪家的富太太,其中短发的太太正在给同伴斟酒,“老马说澳门要变天了,成吨的毒往港澳送,条子不敢阻止。警署有料,白花花的粉末,下冰雹似的砸。东北张三爷是头一个吃螃蟹的,要说澳门慧眼识珠的商人比比皆是,争先恐后的开垦赌市,偏偏他看中了毒市,毒的利润大着呢,定什么价码,全凭心情。” 挨着她年轻些的太太叹气说,“本以为劳恩小姐是狠角色,原来这位蒋小姐才是。短短一月,接管了劳恩小姐的应酬和生意。虽说清闲自在,但你明白的呀,张三爷不是凡夫俗子,那是荷枪实弹争天下的土匪,博得他的喜爱和垂青,必须在交际的生意场拆真招。无用的女人,他养归养,上位是不可能的。” “劳恩小姐跟三爷年头不短了,她手腕很厉害。” 短发太太捏着高脚杯,笑吟吟眺望舞台,“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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